10年前,我師范畢業,到一農村中學任教,做初一年級的班主任。那時,我一腔熱血,想在教壇上大干一番,一顯身手。可是,當我著手實際工作時才發現,農村教師可不是想象的那么好當。除了傳授知識外,老師們還有一項重要的工作,就是催交學雜費。這可是一件相當棘手的事情。在那偏遠落后的農村,拖欠學雜費的情況相當嚴重,有的班級大部分學生拖欠,有的學生只能交出一小部分錢,有的要拖到期末才交,個別困難的學生甚至拖欠幾個學期。
我的班上就有一個叫黃小平的學生,學習成績不怎么好,老穿著破舊的衣服,性格內向,不怎么說話。他的學雜費已經連續三個學期沒交了,全班就只有他拖欠得最嚴重。我不知多少次叫他跟家長說,把錢拿來交了。我都催得不好意思了,可他就是沒一點動靜……
見沒有效果,我又叫與他相鄰的學生給他的父親帶信,并再三叮囑一定要把信帶到??墒堑诙?,我問那學生情況如何,那學生搖搖頭說:“老師,黃小平死活不讓我帶。他說要是我敢把信帶給他父親,他就要和我拼命,所以我沒敢帶?!?/p>
我氣極了,立刻把黃小平叫到辦公室,質問他為什么要這樣做,是不是把錢偷偷用了?黃小平顫抖著聲音說:“沒……沒有?!蔽依^續問道:“我叫你給你的父親說把錢拿來交了,你一次都沒有說過嗎?”黃小平渾身抖動,點著頭“嗯”了一聲。我怒發沖冠,一點也不明白黃小平為什么會這樣,竟然把我的話當作耳邊風,三個學期來,這么多次叮囑,竟然一次也沒有告訴他父親。于是我禁不住對他連聲怒吼,呵斥不斷,那是我任教以來發火最大的一次。
上課鈴響了,我叫黃小平去上課。他走后我才發現,他站的地方有一處明顯的水跡,原來把他的尿嚇出來了……
當天,我和黃小平一起去了他家。他的父親聽說情況后,幾耳光打在黃小平的臉上,吼道:“你這沒用的狗東西,老師叫你回來給我說交錢的事,你怎么不說啊,害得你老師走這么遠……”
此后,黃小平將所欠的學雜費陸陸續續拿來交了,前后用了兩三個月,每次都是角角塊塊拼湊在一起,害得我用本子密密麻麻地專門為他記了十多次賬。我終于松了口氣,畢竟他還是交清了。但我還是很奇怪:這孩子怎么就是不將我催他交費的事告訴他父親呢?
就在那個學期結束后,黃小平輟學了。我本想去叫他來讀,但有老師勸阻我說:“這樣的學生,不來就算了,還少一個包袱,每期的學雜費都難得收啊。再說他的成績也不好?!蔽蚁胂胍彩?,于是就沒去過問。
今年的一天,我正在街上行走,突然有人叫我“舒老師”。我一看,是個穿著得體的年輕小伙子,但好像不怎么認識。他自我介紹道:“老師,可能你都把我搞忘了,我叫黃小平,就是那個每學期都欠學雜費的學生?!彼@一說,我立時想了起來,心中滿是驚訝……
黃小平邀請我到一茶坊里小坐,談了他這些年來的情況。原來,黃小平輟學后不久,就跟人一起到云南學木匠。由于他勤勞肯干,吃得苦,手藝又好,主顧都很喜歡他。后來,他自己也帶上了徒弟;再后來,他開起了家具店,成了個收入不錯的小老板,一直到今天。
聽了黃小平的講述,我在祝賀他的同時,不得不提起當年我叫他交學雜費,他卻不愿告訴他父親的那件事。黃小平慨嘆了一聲道:“唉,老師啊,都過去這么多年了,你還記得啊,我以為你早就忘了呢!”我說:“我怎么能忘記呢?這個問題纏繞了我10年,一直都難以釋懷啊!”
黃小平突然淚流滿面地說:“老師啊,現在我告訴你吧。其實原因很簡單,是因為我家太窮了,我母親又有病。我實在不忍看見矮小瘦弱,頭發一天天變白的父親為我的學雜費唉聲嘆氣,寢食不安,更怕他為此急出病來,那樣的話我們全家都完了。我父親是個窮得有志氣的人,我撒謊告訴他未交的學雜費學校都給免了,他信以為真。后來你親自上門討要,父親氣極了,不但狠狠地揍了我,而且氣得兩天沒吃飯。為了我的學雜費,父親冒著透心徹肺的嚴寒連續近三個月在田里捉泥鰍、黃鱔,換得些瑣碎零鈔,終于交清了。可他卻在那年冬天患上了嚴重的傷寒、凍瘡和風濕,最終癱瘓在床,一病不起……所以我不得不輟學,外出學手藝?!?/p>
聽到此處,我的淚水禁不住也流了下來,除了震驚和詫異,心中滿是愧疚。黃小平笑了一下道:“老師,這不怪你,其實你也是沒辦法,我都欠了三個學期了,你也很為難??!不過現在好了,孩子們從2007年起都免除學雜費了,再也不會像我們那個時候那樣了。”我緊緊地握著黃小平的手說:“是的,一切都已過去,現在大家都好了!這個不能告訴父親的‘秘密’,再也不會出現……”
(責編朱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