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健忘的貪官

2006年5月26日，內蒙古自治區巴彥淖爾市烏拉特前旗，幾位民工正在拆除旗政府機關的老宿舍。在拆到一棟老式磚木結構的平房小院時，民工在房屋的頂棚上發現了一只黑色的陶罐，打開一看，里面竟然裝著兩張大額存折，一張面額為37萬元，另一張為10萬元，儲戶的名字都是一個人——院保衛。

這個叫院保衛的人究竟是什么人？47萬元巨額存折怎么會在這里？請看——

院保衛現年54歲，是內蒙古自治區烏拉特前旗民族鄉團結村人，他的父母都是當地牧民。烏拉特前旗位于包頭市西200多公里處，共有人口30多萬，這里南面是沙漠，北面是草原，自然條件非常差，是自治區的貧困旗（縣）。

院保衛走上仕途的過程，說起來有些邪門：1969年，初中畢業的院保衛回鄉放牧。當時鄉里實行的還是計劃經濟，生產隊里的牲口都是集體放牧，由于院保衛太懶，做事太不負責，也經常因為睡懶覺把上工的時間給“忘了”，所以牧民們都不愿意跟他搭檔。

誰知這事反倒讓院保衛因禍得福。因為他在生產隊實在不受歡迎，所以只要鄉里要抽人去辦事，隊里就把他推薦去。一來二去，院保衛就跟鄉里人混熟了。后來生產隊領導班子搞“老中青三結合”，缺少一位年輕的副隊長，鄉里就指派了院保衛。1977年，鄉里要配一位年輕的副鄉長，按事先規定的——人選必須是副隊長以上、年齡為28歲以下的無黨派人士的條件，全鄉竟然只有院保衛一人符合，而其他人，要么是年齡超過了，要么是中共黨員，要么職務不夠，于是，他又成了副鄉長。

當了官之后，求院保衛辦事的人就多了。但時間不長，很多人就知道院鄉長的記性特別差，雖然收禮時毫不含糊，但所求之事卻經常會忘記。也因為這個問題，院保衛不止一次在酒桌上抱歉地說：“實在對不起，小時候我幫家里放牧時，騎馬摔壞了腦子，記性特別差，要是有什么怠慢了大家，你們一定要原諒。”此外，他還有個著名的送禮理論，他曾悄悄地跟幾位關系好的哥們兒在談送禮經驗時說：“以后過年過節，千萬不要給領導送禮，要送就平時送。因為過年過節給領導送禮的人太多，誰送誰沒送，他們根本就記不住，所以送了也白送，這一點我就深有切身體會。”

院保衛曾先后擔任過烏拉特前旗新安鎮黨委副書記、書記，旗城建局局長、林業局長和科技局長。這些官雖然說到底最大也就是個比芝麻還要小的科級干部，但因為是一把手，實權在握，油水并不少。

在院保衛當新安鎮黨委書記時，鎮上有位姓宣的小學教師因妻子在遠離鎮上的一個林場工作，為了解決夫婦兩地分居問題，想請院書記幫忙把妻子調到鎮上來，夫婦倆把多年省吃儉用攢下的6000元錢送給了院保衛。幾天后，當宣老師去鎮書記辦公室問院保衛事情辦得怎么樣了時，他竟然盯著宣老師看了半天后，說：“你是誰呀？找我什么事？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還有更離譜的。鎮上有位姓支的個體老板，因為販賣牲口需要辦手續準備求院保衛。事先，支老板覺得院書記這人記性太差，如果送給他一個女人，他跟女人有了肌膚之親后，該不會那么快就健忘了吧。于是在前一天晚上，支老板花500元請了個三陪女專門去陪院保衛。結果第二天上午，當那個女人陪著支老板到辦公室找到院保衛時，他竟然怎么也想不起來那女人姓什名誰了——此時離兩人從床上爬起來不過短短幾個小時！氣得那個三陪女指著院保衛的鼻子破口大罵，說他是個“拔×無情”的混蛋。從此，院保衛落下了一個“院忘子”的外號。

“這個孩子是我的嗎？”忘了何時上的床

院保衛這人的“官運”特別好，這些丑事都沒有影響他的仕途。1993年，剛剛40歲的他當上了旗城建局長。

雖然旗政府所在地烏拉山鎮總共不到5萬人口，但城建部門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是塊肥肉，所以院保衛剛剛走馬上任，那些求他辦事的人便像蒼蠅一樣圍了上來。旗里和鎮上不一樣，那些有求于院保衛的人可謂什么樣的手段都使出來了。

大家都知道院局長除了喜歡鈔票外，就是喜歡女人，所以在1995年春天，從包頭市來烏拉特前旗承包工程的包工頭馮某就想辦法專門給院保衛弄來一個俄國女人，那女人名叫柳德米娜，不但很年輕，而且豐乳肥臀，這個女人的確也給院保衛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柳德米娜的周旋下，馮老板從院保衛手里接到了“經典草原”等幾個項目工程，賺了大錢。嘗到了利用這個俄國女人攻關的甜頭，馮老板后來只要遇到攻不下的難關，便會請來柳德米娜。這招有時候比送錢還管用，可以說是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一些有求于院保衛的人見馮老板的這一招果然厲害，不但準確擊中了院局長的軟肋，還能治好了院局長的健忘癥，于是紛紛效仿。一時間，給院保衛送日本女人、俄國女人、朝鮮女人和韓國女人的便絡繹不絕。院保衛怎么也沒想到，自己這個出身于牧民家庭的窮孩子竟會有如此艷福，私下里跟朋友們說：“跟這些不同品種的女人一遍睡下來，就是明天就去死，我也死而無憾了。”

1997年初，那個名叫柳德米娜的俄國女人忽然找到院保衛，說：“親愛的，我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孩子是你的，你看這事怎么辦是好？”院保衛想，自己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跟柳德米娜在一起了，這個孩子怎么會是我的呢？另外，柳德米娜說她懷孕三個多月了，但院保衛想痛了腦子也想不起來三個月前是不是跟柳德米娜上過床——好像有過，但又好像沒有。躊躇再三，院保衛認為，還是寧可信其有安全一些。但是，院保衛又舍不得花自己的錢把事情擺平，于是他把那位引薦柳德米娜給自己的馮老板叫來，說：“柳德米娜是你介紹我才認識的，我對她一點也不了解，但她說她懷孕了，你看怎么辦？”見馮老板不說話，院保衛干脆直說道：“我是官場上混的人，跟你們這些老板不一樣。我看還是你出一點錢，讓她趕快去把孩子做掉，這樣大家都干凈。”

不知是馮老板也不舍得花錢，還是柳德米娜故意要留下個“禍根”拿捏院保衛，柳德米娜沒有把肚子里的孩子處理掉，而是在幾個月后，跑到包頭把孩子生了下來。生下孩子的第二天，柳德米娜就打電話給院保衛，讓他去看看孩子。院保衛一聽就火了，說：“我不是讓你把孩子做掉的嗎？你怎么生下來了？”柳德米娜也不是好惹的，說：“反正是你的種，我把事情告訴你了，你愛來不來，不然我就把孩子丟在你的辦公室門口！”放下電話，院保衛猶豫了很久，嘆了幾口氣，最終還是去了包頭。

柳德米娜生的是個女孩，一看就知是個混血兒，長得挺漂亮，眉毛鼻子間還真有點院保衛的影子，這似乎又讓院保衛放心了許多，心里的火氣也消了大半。他讓陪他一起去包頭的一位老板交給柳德米娜一筆錢，要求她千萬不要把孩子帶到烏拉特前旗去。

然而柳德米娜卻不愿意這么善罷甘休，或者說這根本就不是她把孩子生下來的目的。此后，她隔三差五就來找院保衛要錢。而院保衛這人特別摳門，進錢再多他都照收不誤，但如果讓他往外掏，他就有被割肉一般的感覺。實在沒辦法時，他自己也不掏錢給柳德米娜，而是找那些有求于自己的人，讓他們為自己買單。他有一句口頭禪：“哥們兒，你就幫我給女人一點錢吧，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別看院保衛收受了那么多好處，玩了那么多女人，平時在生活中他卻表現得非常節儉。也許是因為是做賊心虛，他一點也不張揚。盡管家里有別人送的各種高檔香煙，但在公開場合，他抽的煙只是三元多錢一盒的“綠草原”；別人請他吃飯，飯后剩下的半瓶酒、半盒煙，他也會帶走，說要慢慢享用，剩飯剩菜打包更是家常便飯。他住的還是20世紀60年代單位建的老式平房，家里沒有任何奢侈品，連電視機都是20世紀80年代買來又不知修過多少次的上海凱歌牌21英寸普通彩電。盡管單位有小車，但他辦私事時從不使用，甚至他有時候辦公事都是騎著他那輛跑起來冒黑煙的破舊嘉陵牌摩托車。1998年，他的獨子結婚裝修新房，100多平方米的房子，他只給了1萬元的裝修款，氣得兒子至今對老爸都有意見。正是因為院保衛的這些偽裝，加上他時時把“我是牧民的兒子”掛在嘴邊，所以上級機關接到了關于他的很多舉報都沒能引起注意，院保衛反倒還贏得了“廉政明星”的稱號。

“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健忘壞事悔之晚

院保衛的健忘真的不是裝出來的，他的確記性太差，但是不是真的因為小時候騎馬摔壞了腦子就不知道了。對于自己記性太差這一點，他當然也明白，所以他記住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這句話，并經常把容易忘記的事給記在小本子上，這樣一來果然好多了。

這些年來，院保衛貪污受賄了幾百萬元，又把錢存進幾家銀行。但他覺得，存折放在家里也不安全，于是又把存折分別藏在了家里的墻縫里、灶臺下、陽臺上等所有不被人注意的地方。由于記性太差，當然也因為存折太多，擔心到時候想不起存放的地方，就專門找了兩個小本子，然后給存折編上號，并在上面寫上密電碼似的提示。比如寫著“烏工”兩個字的，表示錢存在烏拉特前旗的中國工商銀行；寫著“包農”兩個字的，意思是錢存在包頭市中國農業銀行，以此類推。

豈料即使這樣，還是出了疏漏，因為他覺得存折反正是藏在家里，所以就忘了記住把存折具體藏在了什么地方，結果就因為這個疏漏，把那兩張存折藏匿的地點給忘了，到搬家時怎么也找不著。于是才有了被民工發現的那一幕。

在擔任了城建局局長以后，院保衛又先后擔任過旗林業局長、科技局長。也許是因為生活過于腐化，玩的女人太多，也許是因為到了年齡，從幾年前開始，院保衛開始經常生病。雖然那些病都不是什么大毛病，但有時候一病就是十天半月，根本無法正常工作。于是2005年4月，在組織上的安排下，院保衛辦了“離崗退養”手續。俗話說得失相依，盡管這樣一來手中無權無法再貪污受賄了，但因為離了崗，他又覺得過去貪污受賄的那些錢都安全了；現在就是再有人舉報自己，也不用提心吊膽了，反正這輩子貪了那么多錢，玩了那么多女人，也劃算了！他準備在家里安度晚年。

2006年初，由于旗政府機關宿舍過于老化，政府準備將其拆除重建，院保衛的家也在拆除之列。3月中旬，當院保衛準備搬到租住地，清點家產時，妻子吃驚地說：“老院，我怎么覺得家里的存單不對，好像少了幾十萬。”院保衛說：“不會吧，這么重要的東西怎么會掉？”妻子想了想罵道：“該死的，是不是你的老毛病又犯了，把錢給了哪個狐貍精了吧！”院保衛不屑地說：“你都想哪去了，我玩女人還會自己掏錢？就連那個俄國女人給我生了個女兒，我不照樣一分錢也沒從家里拿？再說我現在這身體，就是還有那個‘賊心’，也沒有那個‘賊力氣’了。”

妻子一想也對，于是兩口子坐下身來仔細清點財物。結果發現，找到的存單與妻子在小本子上記下的數額整整差了兩張存折計47萬元。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啊，于是兩個人連夜把家里所有藏存單的地方，包括灶臺下面、陽臺上面、墻縫里，全都重新找了個遍，卻依然一無所獲。實在沒辦法，兩口子關上門在家里互相啟發式想了幾天幾夜，但由于記性實在太差，還是毫無頭緒。最后，他們經分析認為，該找的地方都找了，那兩張存單如果不是被盜，就一定是被討厭的老鼠咬碎了。第二天，他們趕緊跑到銀行查詢，讓他們感到萬幸的是錢還在。他們連忙辦理了掛失手續。

4月8日，院保衛搬家時，兩口子又仔細在眼看著就要被拆的家里找了一遍，結果還是沒有找到存單。院保衛心想，反正錢還在，找不到存單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干脆就不找了。但怎么也沒想到，他們家的那個平房里有一層在竹子外面抹上石灰的天花板，天花板上有個一尺見方的小洞，兩年前，就是院保衛親手把那兩張存折裝在一個小陶罐里，又放在了天花板上的，結果由于他的健忘癥，被拆房的民工在無意中發現了。

在烏拉特前旗這樣一個小地方，從舊房里拆出了幾十萬元存折的離譜事，很快就在民間傳開了。院保衛得知了消息后又怕又喜。怕的是，千萬不要因為存折惹出麻煩；喜的是，屬于我的錢財飛不了，早晚還得回來。所以，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趕快把存折弄到手。經打聽，他得知那張37萬元的存折在開發商胡老板的手里，另一張10萬元的存折在一位姓馬的民工手中。于是他便按照當地的風俗買了一只羊送給開發商胡老板，把那張37萬元的存折贖了回來；又買了兩條紅云牌香煙，從民工小馬手中贖回了那張10萬元的存折。

院保衛本以為這下沒事了，可以放下心來睡個安穩覺了，但不想這事也傳到了旗檢察院領導的耳中。本來，檢察院對此事還有些將信將疑，可就在這時，有人寫信向檢察機關再次舉報了這件事。檢察機關分析認為，如果此事屬實，院保衛能把幾十萬元的存折都忘記，說明他的家庭財產肯定遠遠不止這些。于是檢察機關安排專人對院保衛展開了秘密調查。

經調查，院保衛在旗工商銀行、建設銀行、農業銀行和郵政儲蓄等金融機構存有現金100多萬元，此外他還在旗政府所在地的烏拉山鎮有三個營業門面房、兩處住宅，價值60多萬元，這些財產明顯超出了院保衛一家的合法收入。于是檢察機關決定對院保衛立案偵查。在掌握了大量事實的基礎上，2006年6月6日，檢察機關依法對院保衛的家里進行了搜查，結果發現兩個手寫的存款記錄，分別記錄著360多萬元存款，但沒有搜到存折。

這時，忽然有人想起院保衛“院忘子”的外號來。既然院保衛那么健忘，他難道就不怕存款被忘記？而要想記住存款，最笨也是最有效的辦法就是標上提示，那么，他會用什么提示呢？細心的檢察人員在記錄本上發現了“包工、烏建、包農、烏郵”等字樣，經分析認為，這很可能就是院保衛把錢存在“包頭市工商銀行，烏拉特前旗建設銀行，包頭市農業銀行，烏拉特前旗郵政儲蓄”等處的簡要提示。第二天，辦案人員與烏拉特前旗和包頭市有關金融機構核實情況后，果然發現院保衛擁有不同金融機構的存折29張，存款金額達360多萬元。如果加上固定資產60余萬元，院保衛的財產總額達420余萬元！

面對這一數字，檢察人員全都驚呆了，因為對烏拉特前旗這樣貧困旗（縣）的一個小小科級干部來說，這實在算得上是一個天文數字了！

經初步查明，院保衛在任烏拉特前旗新安鎮黨委書記、城建局長、林業局長、科技局長期間，涉嫌貪污公款近100萬元，索賄20余萬元（索賄主要是用于擺平情人），另有200余萬元巨額財產來源不明。

2006年6月7日，院保衛因涉嫌貪污罪，被烏拉特前旗檢察院正式批準逮捕。在案件審理期間，院保衛曾嘆道：“都怪我這人記性太差，要不然也不會……”

其實，即使院保衛記性不差，他也逃不脫法律的制裁，因為他忘了一個最大的道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組稿、責編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