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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灘的男人女人

2007-01-01 00:00:00杜光輝
時代文學·上半月 2007年5期

黎明,準確地說天色剛發(fā)亮,東邊的臥馬山上空才洇出一抹乳白。鎮(zhèn)上的人還在睡覺,這個時間是睡意最濃的時候。鎮(zhèn)子上的人講究世上四樣東西最香,黎明的瞌睡、柿子做的醋、新娶的媳婦、臘汁下的肉。還把黎明的瞌睡放在第一香的位置,比新娶的媳婦都香,你說黎明的瞌睡香不香?往常這個時候,任志強和鎮(zhèn)上的人一樣,享受著比新娶的媳婦都香的黎明覺,差不多要睡到太陽多高才起來。今天,任志強早早就從床上爬起來,臉都沒洗就把妹妹、老父親叫起來,一家人扛著篩子、鐵鍬、鐵鎬,朝著浪灘進發(fā)。

“強娃子、你說的是真的?”老父親把篩子支好后,還不相信地問。

“肯定是真的,我們都是老戰(zhàn)友了,人家騙咱們有什么用處。再說,他們開發(fā)區(qū)要蓋那么多的房子,蓋房子就得用沙子,這方圓幾十里就咱浪灘有沙子……”

三天前,他的一個在開發(fā)區(qū)工作的戰(zhàn)友在電話里問他想不想掙錢。他連想都沒想就說,你把我當成神經(jīng)病人了,這個世界上除了神經(jīng)病人誰不想掙錢?那個戰(zhàn)友又說,你要想掙錢就到開發(fā)區(qū)來找我。我給你個掙錢的項目。于是,他就火急火燎地跑到開發(fā)區(qū),戰(zhàn)友還真的給他了一個掙錢的項目,就是讓他把浪灘的沙子篩出了,他的戰(zhàn)友收購,開發(fā)區(qū)給他付沙子錢。

老父親不說話了,心里又琢磨起來。一噸沙子五十元錢,一汽車是五噸,篩上一汽車沙子就能收入二百五十塊錢。一家?guī)卓谌艘瞧瓷厦睾Y,一天篩兩汽車沙子沒有一點問題,兩汽車就是五百塊。一天五百塊,十天就是五千塊,一個月就是一萬五千塊,十個月就是十五萬。一年下來就能掙十八萬。好個驢日的,這不是天上給咱下票子,咱光在地上揀就行了。照這么干下來,十年就是一百八十萬,把浪灘鎮(zhèn)都能買下來……

任志強才二十五歲,是全家最有力氣的。他這幾天和老父親一樣,把篩沙子可能得到的收入盤算了不下幾十遍。在每天可能收入五百塊錢的刺激下,他一到浪灘就脫去了上衣。光著上身,先找一塊沙子多的地方把篩子支起來,就抓起鐵鎬狠刨起來。把沙子刨松了以后,就丟下鐵鎬,又抓起鐵鍬,用力地在地上鏟起一鍬沙子,對著篩子的上部揚上去。沙子在篩子上發(fā)出一聲嘩的細響。沙子從篩子的網(wǎng)眼里漏過去,石子就順著篩網(wǎng)滾下來。等到太陽出來的時候,篩子后邊就有了一堆篩好的沙子。他估算了一下,起碼有一千斤,一千斤就是半噸,半噸就是二十五塊錢。想到這里,他覺得身上憋的力氣更足了,挖沙子的時候,一下比一下刨得急,一下比一下刨得狠。刨上一陣就趕忙丟下鐵鎬,又趕忙抓起鐵鍬篩沙子,沙子在篩子上發(fā)出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急。他聽著這些聲音,不再覺得它們是沙子和篩子摩擦的聲響,而是數(shù)人民幣的聲響。聽到最興奮的時候,篩子上每響一聲,他就要在心里盤算一下,一塊,兩塊,三塊,四塊……十塊……二十塊……

老父親同樣地拼命,他的篩子后邊也堆起了不小的沙堆,但是,他和兒子不一樣,心里老是覺得來得太容易的錢。就不敢相信。這么好的事情,為啥偏偏能輪到自己家?人家那些鎮(zhèn)長、書記、所長、干部們一個比一個精,一個比一個會抓錢,他們都不知道到浪灘上拾票子,讓咱這沒權沒勢的人家把這么好的事情占上?越想心里越不踏實,心里不踏實了嘴里就想說出了。禁不住就說出來了:“強娃子,我還是覺得這事情有點古怪。”

“有啥古怪的,你好好篩沙子,累了就歇一會兒,少操那些閑心。”

老父親不再說話了,但心里像裝了一群狐貍,疑惑在滿胸腔里亂躥,憋了一陣子,還是憋不住了,又說:“這么好的事情,要是旁人都來篩咋辦?就這么大點的浪灘,沙子也就這么多……”

正在刨沙子的任志強停住了手腳,一直彎的腰也直起來。老父親的話把他提醒了,又把浪灘環(huán)視了一遍。這塊灘地是不小,但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篩沙子。有的地方全是石頭,大的比牛頭還大。小的也有雞蛋大小。在這些石頭縫里篩沙子。出的力氣再大也篩不出多少沙子:有的地方平展展沒有一塊石頭,全是金黃色的沙子,只是象征性的把沙子在篩子上過一遍就行了。在這地方篩沙子,一個人能頂十個人在石頭縫里篩,傻子都能看出這一點。任志強停住了手腳,望著通往開發(fā)區(qū)的那條公路,琢磨了十多分鐘,對老父親說:“我晚上到開發(fā)區(qū)去一趟,給我老戰(zhàn)友說說,讓他只收咱家的沙子。別人的沙子甭收”。

老父親聽兒子這么一說,懸著的心就放下來了。說:“對,你黑了到開發(fā)區(qū)去一趟,把旁人想篩沙子的路擋死。要是把他們的路擋不住,狼多肉少,輪到咱連一口都吃不上?!?/p>

任志強說:“這個你放一百個心,我跟老戰(zhàn)友在部隊都是鐵哥們,復員后還在一塊喝了四五回酒。他們和我的老戰(zhàn)友屁關系都沒有,屁關系都沒有還想找到掙大錢的門路?”

老父親覺得兒子說的有道理,就很放心地對兒子說:“強娃子,你這么一說我就把心放下了,篩起來心里就踏實。篩!咱今個豁出命地篩上,爭取篩上十噸,一噸五十,十噸就是五百……”老父親手里的鐵鍬掄得更歡了,沙子在篩子上摩擦的聲音更急了。眼看著篩子后邊的沙堆一點一點地增長……

任志強給老父親說完這些話,自己心里也很踏實了,就又更賣力氣地篩起沙子。他畢竟比老父親年輕,年輕就有賣力氣的本錢。他手里的鐵鍬掄得比老父親更歡,沙子在篩子上摩擦的聲音更急,篩子后邊的沙堆增長的速度更快。他一邊賣力地篩著沙子,一邊看著篩子后邊的沙堆在不斷地增長,心里自然也由沙堆聯(lián)想到鈔票。不過,他不像老父親那樣一塊,五塊。十塊的聯(lián)想了,老父親最多也就是聯(lián)想到幾千塊。他聯(lián)想的是十萬,二十萬,聯(lián)想的是小洋樓,小轎車,娶城里的女娃子當老婆……

吃過早飯以后,太陽就越來越厲害了。河道上不長樹,沒有一絲遮擋太陽的東西,太陽直直地照在任志強一家人身上??斓街形绲臅r候,太陽已經(jīng)升到最高的位置,也是一天中最酷熱的時候。任志強覺得頭頂上那個白熾的東西像個火球,肆無忌憚地向他一家人噴射著酷熱。炙熱的光照射在身上。像無數(shù)把細小的刀子從天上降落下面,在周身割噬。又覺得河灘上的沙子被強烈的太陽照射以后。向上蒸騰起熱氣。河灘上的篩沙人就夾在熾熱的太陽和蒸騰著熱氣的河灘之間,血肉之軀實在難以忍受如此的溽熱。任志強覺得渾身上下冒出來的不再是汗,而是被炙熱燒烤出的油脂,好像都聽到了油脂被燒烤時發(fā)出的吱吱聲,很像把肥肉放在熱鍋里煉油時的那種聲音。離他不遠的地方就是浪河,河水很清澈,河面上也蒸騰起一抹似有似無的氤氳,他覺得那是河水里蕩溢澈透的清涼。他一邊篩著沙子。一邊頻頻地朝著河水張望,本能的欲望使他想象著鉆進河水里的快活和舒服。但是,他手中的鐵鍬沒有減慢一絲,他太清楚了。也太明白了,跑到河里洗澡,是舒服了,是爽快了??蛇@舒服這爽快不能給他帶來財富。他要是不好好賣力氣篩沙子。永遠只能當舒服涼爽的窮光蛋。

妹妹才二十歲,有點發(fā)胖,胖人不耐熱。任志強看妹妹的頭發(fā)都被汗水浸得精濕,濕漉漉的頭發(fā)貼在額頭上。汗水又從額頭上流下來,順著鼻凹、臉頰朝下淌。妹妹就一下一下地用手抹去額頭上、臉頰上的汗水。額頭上、臉頰上就粘滿了臟污。還有更多的汗水沒有被抹去,就流到脖子里,又順著脖子流到胸脯上,胸脯上也濕漉漉的,衣服就精濕地貼在身上。他能感覺到妹妹已經(jīng)被熱得難以忍受了,她是憑著對錢的渴望和毅力在堅持。他在部隊聽衛(wèi)生課的時候知道,人在夏天會中暑,中暑嚴重了會喪命,就對著妹妹喊:“梅子,你到河里洗洗。涼快一下再篩,小心熱出病來!”

妹妹停下手腳,也直起身子,用手抹了一下臉,連著吸了幾口氣,對哥哥說:“沒事,我熱慣了。哥,你沒有熱慣,才要到河里洗洗。再把咱爸也拉到河里洗洗,咱爸歲數(shù)大了,這么熱的天招不住的?!?/p>

任志強就看老父親,老父親只穿著一件大褲衩子,露在布片外頭的身子很瘦,骨頭都一棱一棱的,骨頭外邊蒙了一層黑黢黢的老皮,老皮也全被汗水浸濕,順著老皮的紋路一股一股朝下淌。他也不抹不擦,只是拼命地篩沙子,很有耐心地做著這個單調(diào)的勞動。

“爸,你到河里泡上一會兒,把身子涼下來了再篩。”任志強對老父親喊。

“到河里泡泡就把沙子泡出來了?”老父親的鐵鍬沒有停,只是用嘴支應他。

“河里頭是泡不出來沙子,也泡不出來票子,可身子比票子緊要。要是身子病下了,看病又得花錢!”

“人的身子就是為了掙錢的,再金貴的身子要是掙不來錢。屁用處都沒有。人一輩子能遇到幾回這么好的掙錢機會,這么好的運氣逮不住才是傻瓜哩!”

任志強說不動老父親,腦子一轉(zhuǎn)就對妹妹說:“梅子。你回去做飯吧。這么熱的天干這么重的活,不吃好點就受不了。你到馬順家的肉鋪割上一斤肉。咱好好吃上一頓?!?/p>

“梅子。割半斤肉就行啦!”老父親這才停下手腳。

“爸。咱要是能把篩沙子的事情弄下去,一天都能掙半頭豬回來,還在乎半斤肉!”

“把錢掙到腰包里才算把錢掙到手了,啥事情都得弄到手了才算數(shù)。你說的半頭豬的錢在哪,掏出來給我看看,等你把買半頭豬的錢裝到腰包了,別說割一斤肉吃,割三斤我都不擋你!”

老父親說完,又看了自己篩的沙子,看了兒子篩的沙子,看了女兒篩的沙子,每個篩子后邊都有很大一堆,就是估計不來三堆沙子加起來有多少噸,就問兒子:“強娃,你估謀一下,咱三個人篩的沙子加起來有多少噸?”

任志強很認真地把三堆沙子看了,就估摸能不能把五噸的汽車裝滿,就對老父親說:“我看一汽車都裝不下,一汽車裝五噸,咱上午最少篩了五噸,說不定還有六七噸哩!”

“咱就按五噸算,五五兩百五,咱一上午就掙了二百五十塊錢。要是干旁的事情,半個月都掙不了這么多錢。這事情能是真的?”老父親瞇著眼睛看著篩子后邊的沙堆,嘮叨著不知道嘮叨了多少遍的話。

“爸。我都給你說多少遍了,人家是我的老戰(zhàn)友,哪有老戰(zhàn)友騙老戰(zhàn)友的事情?再說,開發(fā)區(qū)要蓋房子,沒有沙子就蓋不成房子,他們也需要沙子?!比沃緩娪帜椭宰咏o老父親解釋。

“沒有騙咱就好,沒有騙咱就好!”老父親嘟嚷著又篩起沙子。

鎮(zhèn)上的牛狗勝吃過早飯,穿著拖鞋在鎮(zhèn)街上閑逛。他有四十出頭的歲數(shù),是一個很有力氣的男人,就是沒有掙錢門道,沒有掙錢門道就沒有事情做,沒有事情做就在鎮(zhèn)街上閑逛,遇到誰家需要出力氣的活就替人家出力氣,也能掙點小收入。家里的日子就過得很凄荒,雖說頓頓都有飯吃,但難得吃上有肉的飯。他逛到鎮(zhèn)街的盡頭,就停下腳步。毫無意識地朝浪灘上覷望,看到了在浪灘上篩沙子的任志強一家。這家人吃飽了沒處消化跑到浪灘上篩雞巴沙子。這沙子有屁用處?但他腦子很快就轉(zhuǎn)過彎,任志強當過兵,也算是見過大世面的人,肯定不會干傻逼事情,他們肯定能從篩沙子中得到好處。但他又猜不出到底能得到什么好處,又不方便跑到浪灘上去問,就是去問人家也不會給自己說,誰也不會把自己的好處分給別人。

鎮(zhèn)上有個派出所的派出機構(gòu),名字叫公安所,只有一個公安,名字叫龐進興。這陣,他全副武裝地走過來,腰上勒著很寬的牛皮帶,牛皮帶上別著手槍,吊著手銬,屁股上還掛著專門打人用的黑警棍。他每天都要在鎮(zhèn)上巡邏一趟,這是他的職責。他看到無業(yè)人員牛狗勝傻愣愣地朝著浪灘張望,就大步走過去嚴厲地責問:“牛狗勝。你在干什么?”

牛狗勝沒有提防龐進興從背后走過來,猛地聽龐進興一聲大吼,急忙轉(zhuǎn)過身子說:“龐所長來啦?”

“你在這里干什么?”龐進興把吊在屁股上的黑警棍攥到手里。

“沒干什么呀,在這里能干什么?”牛狗勝知道自己一沒有賭博。二沒有睡女人,朝浪灘上看又不是擾亂社會治安,他龐進興處罰不上,這是他在普法教育中學到的知識。

“天這么熱,你不在房里頭睡覺,跑到這里干啥?”龐進興還是不依不饒地逼問他。

“你看任志強一家不在涼房里睡覺,還跑到浪灘上篩沙子,你咋不去治安他們?”

龐進興把臉轉(zhuǎn)向浪灘,果然看見任志強一家在篩沙子。又看了越來越毒的太陽,心里就琢磨這么熱的天氣在河灘上咋能呆下去,不把人烤死才怪,也不明白這家人冒著這么毒的太陽跑到河灘上篩沙子干什么。就問牛狗勝:“他們跑到浪灘上篩沙子干啥?”

“你是管理治安的公安領導,你都不知道我咋能知道,人家又不給我請示匯報!”

“人家篩沙子靠勞動致富,符合黨的方針政策,我們公安機關不但不能治安他們,還要大力支持他們。你這時候也到浪灘上去篩沙子,我們公安機關也支持你!”

牛狗勝朝著浪灘又覷望了一陣,心里有點發(fā)虛,狗日的天氣太熱了,弄不好會把人熱死的。但是,他嘴里還硬硬地說:“人都是無利不起五更夜,他任志強要是沒有好處,打死他也不到河灘上曬太陽。我要是能得到任志強的好處。日他先人的才不去曬太陽哩?”

龐進興又朝著浪灘望了望,心里又琢磨任志強一家冒著這么毒的太陽在河灘上篩沙子,到底有多么大的好處,給鎮(zhèn)上刨收多少……

牛狗勝在龐進興發(fā)愣的時候,轉(zhuǎn)身朝鎮(zhèn)子里頭走去。龐所長說得對,誰不知道房子里涼快?

這個時候,劉善有也從家里走出來,他是鎮(zhèn)上水利所的領導,也是例行公事地到浪河邊走一趟,察看一下浪河流水的情況,到底察看浪河流水的什么情況,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在這個位上就要管點事情,但是這浪河的流水千百年都是這樣,旱時小些,澇時大些,暴雨時發(fā)些洪水。夏天淹死一兩個下河的娃。過幾年還會有跟男人吵架的婆娘跳到浪河尋死。救過來就活了,救不過來就死了。這些與自己的水利所有啥關系?盡管搞不明白到底要管理浪河的啥東西,但并不影響他天天到浪河的岸邊巡視察看,要是不巡視察看,憑什么月月拿公家那份工資?

劉善有哈著腰慢慢地朝著浪河走去,這些年他的水利所不能為鎮(zhèn)上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效益,就覺得對不起鎮(zhèn)上的領導,在別的所長面前說不起話直不起腰,也就養(yǎng)成了哈腰走路的習慣。正朝回走的牛狗勝老遠看見他走過來,就給他打招呼:“劉所長,吃了沒有?”

劉善有抬起頭,見是無業(yè)人員牛狗勝,腰桿子馬上就挺起來了。他是個和善人,對誰都不會發(fā)脾氣,甚至連難聽話都不會說。他想很客氣地回答牛狗勝的問候,抬頭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陽,離中午還有一會兒工夫,顯然他問候的不是吃中午飯。但時間又快到中午了,總不能到了這時候問候吃早上飯吧,就反問牛狗勝:“你問的是吃早上飯還是吃中午飯?”

牛狗勝一愣,腦子極快地一轉(zhuǎn),說:“我兩頓飯都問?!?/p>

劉善有就笑著說:“早上飯早就吃過了,中午飯還沒有到時間哩?!?/p>

牛狗勝朝他跟前走了一步。滿臉堆笑著說:“劉所長,你忙工作哩?”

劉善有也笑著回答:“到河邊看看,拿人家工資,就要精心給人家干事情。”

牛狗勝說:“龐所長也在那邊忙治安哩,他發(fā)現(xiàn)任志強一家在浪灘上篩沙子哩。他們篩沙子給你匯報了沒有,這浪灘可是歸你們水利所管理,他龐所長想管還管不上哩!”

劉善有一驚,急忙問:“你說什么,任志強一家在浪灘上干什么啦?”

牛狗勝說:“他一家都在浪壇上篩沙子哩,龐所長在那邊監(jiān)視他們哩。”

劉善有又問:“他們篩沙子干啥?”這些年里,浪灘上也經(jīng)常有人篩沙子,那是鎮(zhèn)上的人蓋房子,自家需要沙子。房子蓋好了也就不篩了。劉善有從來不管這些人篩沙子。鎮(zhèn)上的人蓋房子用點沙子??偛荒懿蛔屓思液Y吧??伤沃緩娂乙膊簧w房子,篩沙子有什么用處?現(xiàn)在是改革年代,啥事情都可能發(fā)生?想到這里。就不再搭理牛狗勝了,大步地朝著浪灘走去。

“龐所長,你監(jiān)視他們篩沙子?”他走到離龐進興還有一截距離的時候。腰又彎下去了。

龐進興轉(zhuǎn)過身子,見是劉善有就客氣地問候:“你來啦?”

“我聽牛狗勝說你在監(jiān)視任志強家篩沙子?”

“牛狗勝胡說,人家任志強家是合法公民,又沒有犯罪嫌疑,我憑什么監(jiān)視人家,我可是依法執(zhí)法,文明執(zhí)法。”、

“我咋會相信無業(yè)人員的胡說。不過,任志強一家在浪灘篩沙子,究竟有什么用處,我們水利所還是要搞清楚的。要是自家蓋房子用。用多少我們都批準,要是有盈利行為:我們水利所就要嚴格管理啦?!?/p>

“你首先要調(diào)查清楚他們?yōu)槭裁春Y沙子,這是你們水利所處理問題的根本?!?/p>

“到時候需要你們公安機關配合的時候,你一定要大力支持!”

“咱們之間,啥都好說?!?/p>

“要不要咱倆一塊把任志強調(diào)查一下,你以后配合我們執(zhí)法也有了依據(jù)?!?/p>

“一塊調(diào)查就一塊調(diào)查,反正都是鎮(zhèn)上的工作?!?/p>

“龐所長就不要到浪灘上去了,天氣太熱,甭把你熱出個麻煩。我去把他們喊過來。你親自審問他們。這是你們公安機關的強項,我們管水利的審問人不行。”

“現(xiàn)在不能用審問這個詞,我們還沒有證據(jù)證明人家有犯罪嫌疑,最多叫問話。連傳訊都算不上?!?/p>

“行,我把他叫過來,我們一塊問話?!?/p>

劉善有跑到浪灘上,熱汗把襯衣褲子都濕透了。任志強見他滿臉滿身都是汗水地跑過來,趕忙放下鐵鍬,迎著他走了幾步。老遠就問候:“劉所長,這么熱的天,你咋想起跑到這里來啦?”

劉善有就一邊用袖子擦著汗。一邊說:“我是水利所的所長,負責管理這段河面。你們在浪灘上篩沙子,事前又沒有給我們打報告,我不跑來行嗎。誰不知道這陣睡在涼房里頭舒服?”

任志強趕忙給劉善有躬了一下身子,很恭敬地說:“我們只是試驗著篩幾天沙子,看好不好篩,要是決定要篩了,肯定給你們打報告。咱旁的東西沒有,請您喝次酒還是應該的?!?/p>

劉善有:“你們先不要篩啦,跟我到岸上去,龐所長在那里等著,我們一塊向你們問話哩!”

任志強:“我們篩沙子又沒有犯法,龐所長找我們問啥話。我不去,你有話就在這里問,我還要篩沙子哩!”

劉善有:“小伙子,遇事先不要嘴硬。犯法不犯法不是你說了算,要公安機關說了才算。咱先不說旁的事情。就拿你們在河灘上篩沙子,事前不給水利所打報告,就屬于違法采沙,本身就是犯法。你們還是配合我們好好把話問了,符合政策規(guī)定的,我們還會批準你們采沙的?!?/p>

任志強琢磨了一下,覺得要在浪灘上發(fā)大財,還是不能得罪劉善有,就對老父親說:“爸,咱先不要篩了,就當歇口氣,去讓人家把話問清楚了再回來篩?!?/p>

劉善有和任志強說話的時候,老父親一直沒有停下,每篩一鍬沙子就能換回一張鈔票,停下篩沙子就等于放著鈔票不朝家里拿一樣,憑啥不把鈔票朝家里拿。再說,用自己的手腳、自己的汗水、自己的勞動掙票子,說啥也犯不上公家的王法,自古以來還沒有聽說在河灘上篩沙子是犯法的事情。他聽兒子這么說了,才停下手腳,兩手還把鐵,鍬緊緊攥著,平端的鐵鍬刃子對著劉善有,嘴里沒好氣地說:“要去你去,我沒工夫聽他們狗日的問話。他們掙的是公家的俸銀,咱們掙的是賣力氣的苦命錢,井水不犯河水。哪個驢日的敢不讓我在浪灘上篩沙子。我就跟他拼命,反正我這老命也不值二兩銀子!”

劉善有看著正在氣頭上的老漢,又看了他手里平端的鐵鍬,知道他擺出了拼命的架式,在浪灘鎮(zhèn)上,越窮的人越不在乎性命,越敢跟人拼命。自己堂堂正股級所長,去跟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拼命,就太不值得了。他心里有了發(fā)虛,就順水推舟地說:“你要是忙就不要去了。讓你家志強去,回來把我們的處理精神傳達給你就行啦。”

“我不管你們研究的啥,想擋住我們掙錢的事沒門,老子掙不來錢就跟你們驢日的拼命。反正老子的命也不值錢,好賴也活了六十多歲啦!”老父親又追著劉善有的脊背吼罵了一句。

任志強站在劉善有和龐進興的對面,他光著上身,只穿了一件大褲衩子,汗水又把大褲衩子浸濕貼在身上,身上還朝外噴散著熱氣,劉善有和龐進興被熱氣逼得朝后退了幾步。

“你們在浪灘上干什么?”龐進興知道劉善有辦這類事情不行,就主動代替他對任志強進行盤問。

“篩沙子?!比沃緩姾芾蠈嵉鼗卮?。他不怕龐進興的警棍和手槍,知道警察動用警棍和手槍是有規(guī)定的,不是看誰不順眼就可以隨便打的,警察隨便用黑警棍和手槍打人也是犯法的。

“你們又不蓋房,篩沙子干什么用?”龐進興又問。

“人家開發(fā)區(qū)要蓋樓房,蓋樓房就需要沙子,我篩了沙子賣給他們?!?/p>

“你賣浪灘的沙子,經(jīng)過那個部門批準啦?”劉善有立即插話問。

“過去那么多人篩沙子都經(jīng)過哪個部門批準了,還不是誰想篩就篩,只要你有力氣篩,還沒有聽說過要經(jīng)哪個部門批準。”

“你是娃娃的雞雞越逗越硬了,你以為這浪灘的沙子是沒主的婆娘,誰想弄就弄。你就沒想想,世上哪有沒主的婆娘?在浪灘上篩沙子要是不需要有關部門批準,上級還在浪鎮(zhèn)設立水利管理所干啥,就是為了管理在浪灘上篩沙子的事情!”劉善有見公安在旁邊支持,口氣就嚴厲了。

任志強心里很不高興,但還是忍住了。

“你賣沙子給他們,他們出什么價錢?”劉善有琢磨了一會兒,覺得這里面說不定會有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效益的契機,口氣很緩和地問。

任志強的腦子很快地轉(zhuǎn)了幾圈,就回答:“他們給三十五塊錢一噸。”

劉善有不說話了,腦子都在盤算每噸三十五元的收入。一個好勞動力一天篩上三四噸沙子不成一點問題,一噸三十五,三噸就是一百零五,四噸就是一百四十元,多的不算就算一天篩三噸,也能收入一百零五,再扣掉那五元的零頭不算,也能收入整一百元。我的老天爺,一個沒有多少文化的粗漢子,一個月竟然收入到三千多塊錢,恐怕縣委書記都收入不了那么多的錢。如果讓他們每噸收入二十五元,每天也能收入到七十五元,一個月也能收入二千二三,照這樣下去也能發(fā)大財。

“他們開發(fā)區(qū)能用多少沙子?”劉善有又追問一句。

“不知道,我今晚到開發(fā)區(qū)問問他們才能知道。”

“你是怎樣聯(lián)系上這項業(yè)務的?”龐進興又追問了一句,但口氣緩和多了。

“我有個戰(zhàn)友就管這事情?!?/p>

“你今晚上一定要到開發(fā)去問問你的戰(zhàn)友,他們到底需要多少沙子,一定把他們需要的沙子全攬過來。甭看咱這浪灘不大,但有用不完的沙子。你把沙子篩完了,下上一場雨浪河里的水一漲,就又把沙子沖下來了。他們要是能用上幾年沙子,咱浪灘鎮(zhèn)家家都能把洋樓蓋起來啦,你驢日的就是咱浪灘鎮(zhèn)的有功之臣。”

“我也不知道他們需要多少沙子,也不知道他們能要多長時間的沙子,今晚上我到開發(fā)區(qū)問問就知道了。你們還有啥要問的,要是沒有啥要問的,我就篩沙子去了。我跟你們不一樣,你們的功夫都由公家掏錢買了,月月都有工資。我們就靠著功夫掙錢過日子哩。跟你們說了半天話,一分錢都掙不來?!?/p>

任志強剛轉(zhuǎn)過身子,就看見牛狗勝也扛著一個鐵鍬,一個鐵鎬。還背著一張篩沙子用的篩子走過來,就疑惑地闖:“狗勝哥。你也篩沙子?”

“我不篩沙子背這些東西干啥?”牛狗勝也停下了腳步,站在任志強對面。

“你家蓋房子?”

“你看我家像是蓋房子的人家,日子都過不下去。哪來的錢蓋房子?”

“你家不蓋房子,篩沙子有啥用處?”任志強更驚疑了。他知道牛狗勝是鎮(zhèn)上有名的二愣子,就是書記、鎮(zhèn)長。連龐所長這些政府人員都不愿意招惹他。

“志強,你家也蓋房子啦?”牛狗勝把篩子放到地上,卻沒有把篩子放倒,而是讓篩子靠著自己的后背,隨時準備再扛起來。

“我家跟你家差球不了多少,哪來的錢蓋房子?”

“不蓋房子,那你一家人都跑到浪灘上篩沙子干啥用哩?”

任志強這才知道自己被牛狗勝的話套住了,一時不知道該咋著回答,支吾了一會兒,才說:“我有個朋友在開發(fā)區(qū)工作,他想用點沙子,我是給他篩的?!?/p>

“他給你錢不給,我估計要給你錢的,要是不給你錢,你老爸跟小妹子絕對不會這么熱的天氣跑到河灘上受罪。再說,這年頭哪有不給錢白干活的事情!”

“可能多少給一點?!比沃緩姾芎卣f。

“給多少錢一噸?”牛狗勝又緊逼著問了一句。

“大概三十五元一噸吧?!?/p>

“三十五元一噸,一個人一天篩三噸,就是一百零五元。志強,這么好的事情你想一家人獨吞了,不怕錢把你一家人埋死啦。咱還按咱鎮(zhèn)上的老規(guī)矩辦,見見面分一半,我不分你的錢,也去篩沙子,到時候讓你的朋友也收我的沙子。”

“我不知道他們能用多少沙子,萬一他們用不了那么多的沙子,你出了那么大的力氣……”

“這個事情我思謀開了,我緊跟著你走,你篩我也篩,你不篩我也不篩,有你掙的錢就有我掙的錢,你掙不到錢我也就算了,我相信你那個開發(fā)區(qū)的戰(zhàn)友不會騙你的?!?/p>

“狗勝哥,你咋能這樣子,起碼讓我跟開發(fā)區(qū)的朋友說一聲呀。這是公家的事情,不是你想篩他就能買的事情。”

“我沒有不讓你給開發(fā)區(qū)的朋友說呀,啥時候說都行,起碼今天他不會不要沙子的。到時候你說我這沙子是你篩的,算賬的時候單列出來就行啦。志強兄弟,我還是那話,這么好掙的錢說啥也不能讓你一家獨吞了。這浪灘是全鎮(zhèn)的,人人有份。不能只好過你一家。你要是不讓我也掙一份。我就讓你也掙不成,不信你走著看?!?/p>

“不是我不讓你掙,我總得給人家說一聲,又不是我收沙子的。要是我收沙子,我不要你的沙子,你咋著罵我,我都認啦!”其實,任志強知道加上牛狗勝篩的沙子,他的戰(zhàn)友一樣收。但還是裝成很為難的樣子。

“我把該說的都給你說了,我就要你一句話。你要是不讓你的朋友收我的沙子,我這陣就去挖路,把浪灘到公路的路挖斷。你就是把沙子篩下了也拉不出去,我不信你能朝公路上背?!?/p>

任志強不說話了,他知道牛狗勝真能做出這事情。浪灘上的土路不是公家修的,是鎮(zhèn)上歷年篩沙子的人為了運沙子方便,臨時修的便道,他把這路挖斷了龐所長都不會管的。于是,就裝成很無奈的樣子說:“狗勝哥,你要篩就篩吧,到時候我好好求求人家。這篩沙子是苦命的差事,又不是當縣長哩,你還爭著搶著要干。”

“篩沙子篩不出來縣長當,可篩沙子能篩出票子。誰跟票子不親哩?”初戰(zhàn)告捷的牛狗勝扛起篩子。恰好這個時候,兒子牛犢子背著書包跑過來,他就對著兒子吼:“牛犢子,你驢日的放學啦?”

“剛放學?!?/p>

“你們后晌還上課不?”

“上體育課?!?/p>

“后晌不要上課了,那體育課有球上頭,不就是幾十個人發(fā)個籃球,讓你們搶著要。日弄你們說是體育課?!?/p>

“我后晌不上課干啥,老師給我算曠課哩?!?/p>

“他敢,你明天上課的時候給老師說,就說你爸牛狗勝不讓你上課的,看他還敢給你算曠課不。嚇死他驢日的!”

“你不要我上課。讓我干啥哩?”

“跟我到河灘篩沙子。”

“這么熱的天,讓我跟你到河灘篩沙子?”

“你嫌熱,城里頭的空調(diào)房子涼快,你咋不去享受哩。你以后每天后晌都不要上課,跟我到浪灘上篩沙子,等我把錢掙下了,給你買一身足球衫,再買一雙專門踢足球的鞋。”

“爸,你該不是哄我的吧?”

“誰哄你驢日他媽!”

“爸,你媽就是我奶,你要是哄我了,就讓驢日我奶。你不是捎帶著把我也罵了。不行,再賭咒?!?/p>

“我日你先人,我都給你賭咒了,你還不相信。老子不給你賭咒,我看你敢不去跟我篩沙子,不把你驢日的腿打斷才怪?!?/p>

兒子不高興了,小聲嘟囔著朝回走:“反正我的先人也是你的先人,你要日我的先人先把你的先人也日了,你都不怕日你的先人,我怕個球!”

“你驢日的聽著,給你媽說一聲,把晌午飯給我送到河灘上,我沒工夫回家吃飯。讓她后晌也到河灘上篩沙子,驢日的就知道挨球舒坦,球力氣都舍不得出?!?/p>

劉善有、龐進興、任志強就看著他笑。他就沒好氣地說:“這有雞巴笑的,當?shù)男墚攦鹤拥?,天?jīng)地義的事情。他驢日的要是有能耐給我當?shù)?,我天天讓他熊都行。?/p>

龐進興就笑著對他說:“你可以熊你兒子,這是你的權力。但要講究文明用語,給兒子樹立一個好的榜樣?!?/p>

“龐所長,你少拿文明來嚇唬俺老百姓。文明能當飯吃當錢花?要是我講了文明。公家就給我發(fā)錢,日他先人才不講文明。你們月月拿著公家發(fā)的票子,就是專門講文明的。你們除了講文明還能干啥事情,以后少拿雞巴文明來嚇唬俺老百姓?!?/p>

“牛狗勝你驢日的是瘋狗,見誰咬誰!”

“我就是瘋狗,你的日子要是過得跟我一球樣。比我還要瘋哩!”牛狗勝說完把篩子一背。就朝著浪灘走去,一邊走一邊說:“我不跟你們逗閑嘴了,我還要篩沙子掙錢花哩!”

他們望著牛狗勝朝著浪灘走去,等他走出五六十公尺了。劉善有才對任志強說:“你今晚上一定找到你那戰(zhàn)友,把情況了解清楚,明天一大早就給我匯報。”

“行,明天一大早就給你匯報?!?/p>

在開發(fā)區(qū)的一家不大的飯館里,任志強要了四個菜,外加幾瓶冰鎮(zhèn)啤酒,和他那個戰(zhàn)友面對面地吃著,喝著,說著。

“王知本,你們開發(fā)區(qū)真的需要那么多沙子?”任志強又給那個戰(zhàn)友的杯子倒?jié)M啤酒。

“真的,你想想,幾千畝大的開發(fā)區(qū),要蓋多少房子。蓋房子就少不了沙子,我們把周圍幾十公里以內(nèi)的地方都察看了。就你們浪灘出沙子。把你們的沙子全部用上都不夠。還得到外地去買?!蓖踔居纸o肚子里灌了半杯啤酒,停了一會兒又說,“志強。你這回把發(fā)財?shù)臋C會抓住了?!?/p>

“我跟我爸天天都在算賬,一噸五十,一天可以篩五噸,就能掙二百五十塊錢……”

“這個賬不用你算,我都知道!”

“知本,你給我?guī)土诉@么大的忙,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我再敬你一杯!”任志強又給王知本的杯子把啤酒倒?jié)M。

“志強,現(xiàn)在這世道就是有錢大家掙,越是一個人想掙越掙不來。”王知本沒有端酒杯,看著任志強的眼睛,話說得很慢,給人的感覺是話里有話的意思。

“知本,你說的有錢大家掙是什么意思,咱們怎么能讓大家都把錢掙到手?”

“志強,你剛才說了。你給鎮(zhèn)子上的人說我們開發(fā)區(qū)收你的沙子是每噸三十五元,而實際是每噸五十元,這中間我們就可以賺十五元的差價,這十五元我倆平分。你這次回去的主要任務是發(fā)動人都去篩沙子,篩沙子的人越多,我們在中間賺的越多。我都給咱算計好了,等我們賺到一定數(shù)目的錢了。先聯(lián)手買一輛汽車。專門運沙子,我們又可以掙運費了;再掙到錢了,再買一輛汽車,再運沙子。光運沙子都得四五輛汽車。等把開發(fā)區(qū)建好。我們掙到一百多萬沒問題?!?/p>

“乖乖,一百多萬,你不會嚇唬我吧!”任志強愣在那里不知道該說什么才好。

“這賬是能算來的,你把賬算算看,一百多萬還不止哩。人的運氣來了。鬼都擋不住,要是把握不住運氣,一輩子只有受窮的分!”

“知本,咱們在部隊的時候我就服氣你,以后咱聯(lián)手掙錢。你指揮我出力,你在暗處我在明處,我拿明錢你拿暗錢……”

“你記住,回去給任何人說都是每噸三十五元。包括你爸你妹子。每噸五十元只能咱倆知道,絕對不能讓第三個人知道。這個保密工作做不好就要犯事情,輕則斷了咱倆的掙錢門道,重則犯法坐牢……”

“我上次從你這回去,就給我爸說了每噸五十元,已經(jīng)說過了咋辦哩?”

“你一會兒回去再給他們說,我們這里把沙子的價格改變了,變成每噸三十五元了。你記住,掙錢的事情給誰都不能說真話。說出去只有壞處沒有好處?!?/p>

天還沒有大亮,只是東邊的臥馬山上有了一片很淡很淡的乳白,給人們提供了天就要亮的信息,連對天亮最敏感的鳥兒還在林子里棲息。沒有一絲的啼囀。浪灘鎮(zhèn)上,就喧起男人吼喊婆娘娃子的聲音:驢日你先人,就知道睡,睡死你驢日的,還不快點起來,好地方都叫人家占完了,咱們篩狗屁上的沙子!一貫懶散的婆娘娃子就揉著眼睛從床上爬起來。連臉都不洗??钢Y子、鐵鍬、鐵鎬朝浪灘跑去。不大一會兒工夫,浪灘上就喧鬧起來。先是一陣男人吼婆娘叫,你占的地盤大我占的地盤小我占的地盤早你占的地盤晚的爭吵,下來就是沙子揚到篩子上的沙沙聲,細細的,悅耳的,誘人的。所有跑到浪灘上的人都知道,每揚出一鍬沙子就換回一張鈔票。昨天夜里,任志強挨家挨戶給他們說了,開發(fā)區(qū)收浪灘的沙子,一噸給三十五塊錢。人們都不相信,人家又不是傻子,憑啥用三十五塊錢買你一噸沙子。接著再一算,一個人一天篩上三四噸沙子,就掙上一百幾十塊錢。鎮(zhèn)上的張書記瞿鎮(zhèn)長龐公安劉所長這些公家養(yǎng)的領導一天才掙多少。心里把賬算清楚,嘴上就有話問出來,志強,你可是我們看著長大的,別拿這么好的事情吊我們的胃口吧?任志強就日爹日娘地給他們保證。絕對是真事情,要不是真事情,我老父親小妹子都篩了一天沙子,我們一家總不能曬那么毒的太陽下那么苦的力氣來吊你們的胃口?

東邊的乳白在篩子的沙沙聲中,越來越明顯了。天色也越來越亮了。天色大亮以后,浪灘上卻極少了聲音,人們都在拼足力氣篩沙子,說話要耽誤工夫,工夫就是錢,誰愿意拿錢去說閑話?任志強沒有篩沙子,他從浪灘的這頭走到那頭,又從那頭走到這頭,巡視人們篩沙子的情況。他希望人們篩得越多越好。人們篩的多了他拿得多。人們見他走過來。就指著篩子后邊的沙堆問。志強,你看我篩的有多少?他很認真地把人家篩的沙子看了,也很認真地說有半噸多了。人家就驚訝地說。一大早這點功夫就篩了半噸多,差不多能掙二十塊錢啦!他也就順著人家的話說,沙子重著哩,這世上除了金子,下來就是石頭和沙子重,一洗臉盆沙子都三四十斤重哩。人家更是順著他的話說,就是就是,世上比沙子再重的東西還有啥哩,咱們沒見過金子。見過的東西里就是沙子最重了。

老父親對兒子顧不上篩沙子不高興了,兒子像發(fā)情的公狗一樣在人們跟前走過來走過去,給人家指點這個指點那個,自己卻沒有篩一鍬沙子。自己篩不出來沙子靠給別人解決問題,誰給你發(fā)工錢。于是,當兒子走到他跟前的時候,就沒好氣地對兒子吼:“這篩沙子有啥學問,好像世上就你對沙子的學問深,你跑過來跑過去篩不出來沙子。誰給你開工錢?”

“都是一個鎮(zhèn)上的鄉(xiāng)黨,他們問我的話我總不能不答。咱不管掙下錢沒掙下錢,不能讓人家指著脊梁骨說閑話?!?/p>

“看把你說的牛屁的,好像你在外頭當了縣長還鄉(xiāng)了。你尿泡尿照照你那球樣子,復員到現(xiàn)在連個工作都找不到,有雞巴架子可擺。還是老老實實篩你的沙子,把錢攢夠了娶個媳婦回來,好好過日子才是正經(jīng)事情。”

任志強啥話都沒說,他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他要所有的人都知道他家也很在意三十五塊錢一噸的沙子。就對著老父親笑著,把自己的篩子支起來,先用鐵鎬把沙子刨松了。再用鐵鍬盛著沙子朝篩子上揚,但動作顯然沒有昨天那樣充滿激情。

突然,東邊爆起一陣哭鬧吵架的聲音。任志強一愣,趕忙放下鐵鍬,陪著笑臉給老父親說:“爸,我過去看看?!?/p>

“你不去看就不行,你是鎮(zhèn)上的啥干部?”

“這里要是出了啥事情,人家開發(fā)區(qū)不要咱浪灘的沙子了,咱家篩的再多也不頂用。”他沒有馬上走開,很恭敬地給老父親說。

老父親不說話了,他也擔心篩沙子的人出點啥事情,人家開發(fā)區(qū)不要浪灘的沙子,自己篩的再多也換不來票子。

牛狗勝和狗勝婆娘來得最晚,他們來的時候,沙子多石頭少的地方就被來得早的人占完了。有些來得早的人心腸也黑,在沙子多石頭少的地方劃地盤,能劃多大就劃多大,根本不管自己能篩多少,更不會管來得晚的人有沒有地方篩沙子。牛狗勝和婆娘開始的時候也不好說啥,誰叫你家來晚的,人家占的地方總不能讓給你家篩。他們就到處找沙子多的地方篩。選中一塊地方,還是石頭多沙子少。再換一塊地方,還是石頭多沙子少。就這樣換了五六個地方,沙子還沒有篩一點,太陽都老高了。再看人家篩子后邊的沙子,多的差不多有一噸了,少的也有多半噸了。看著人家都掙了那么多的錢,自己連半分錢都沒有掙到,心里就著急,著急了就有了不服氣,不服氣了就有了生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看準一塊最大的好地盤,把篩子支起來就篩。那塊地盤是麻三嬸的,麻三嬸一個人占了很大一塊地方,也篩得滿頭是汗,胸前后背的衣裳都貼到了身上。

“牛狗勝,這地方是我天都不亮占上的!”麻三嬸端著鐵鍬沖過去。在浪鎮(zhèn),麻三嬸也算是個人物。如果說牛狗勝是男人中的霸王,麻三嬸則是女人中的豪杰

“你有什么證據(jù)證明是你占的,你拿出證明我就不在這里支篩子。你拿不出證明,我就要把篩子支到這里?!?/p>

牛狗勝開始在這里支篩子的時候,并沒有注意這個地盤是誰的。這陣見麻三嬸端著鐵鍬沖過來。心里就有了發(fā)虛,咋碰上這個母老虎了,但又不能退回去了。過去的年月,他知道麻三嬸的惡名,麻三嬸也知道他的厲害,也就井水不犯河水,能避開都盡量避開,實在避不開都客客氣氣打著招呼,大路朝天各走半邊,誰也不招惹誰。但是,這陣要是退回去了,全鎮(zhèn)的人都知道我牛狗勝敗在了麻三嬸的鐵锨下,以后還在浪鎮(zhèn)混日子不混,也就硬著脖子跟麻三嬸干起來。

“我用鐵鍬在這地方畫的有印子,不信你看?!甭槿龐鹨恢痹诤Y沙子,累得頭昏眼花,牛狗勝過來支篩子的時候,她根本沒看清是誰就沖了過去。在她的心目中,這個人吃了王母娘娘的膽了。敢跑到我麻三嬸的頭上搶地盤。沖到跟前一看是牛狗勝,心里也有點發(fā)虛,咋和這牛魔王碰上了。但又不能縮回去了,要是這次在牛狗勝面前縮回去,他以后就敢騎在自己頭上拉屎拉尿,自己在浪鎮(zhèn)就沒有辦法混日子了。于是,就氣洶洶地指著畫的印子給牛狗勝看,嘴里還有理氣長地說:“這是我用鐵鍬劃的,你看清楚!”

“我咋看不到你畫的印子?”牛狗勝很認真地順著麻三嬸指的地方看。天還不太亮的時候,麻三嬸就來占地盤,只是象征性的用鐵鍬在地上畫了一下,畫的印子很淺,有的地方還沒有畫上。在她的思想中,我麻三嬸畫地盤只是象征性的,我不占你們的地盤就不錯了,她根本不相信有人敢侵占她的地盤。

“這么顯的印子你都看不見,你眼窩里長驢毛啦!”麻三嬸知道自己只是用鐵鍬在沙灘上隨便畫了一下,也知道有的地方根本沒有畫上,但嘴上決不能給他牛狗勝服輸。這么大的浪灘。上百個人在篩沙子,你驢日的為啥不去搶別人的地盤,偏偏來搶老娘的地盤。這不是明擺著看不起老娘,以為老娘是好欺負的,今天說啥也不能把面子栽到在他牛狗勝面前。

“你驢日的把驢眼睜大,看看這個地方有沒有印子?”牛狗勝指著一塊沒有畫上印子的地方讓麻三嬸看。

“誰說這里沒有印子,你驢日的眼窩瞎了,找個人替你看看。到底有印子沒有?”麻三嬸還是平端著鐵鍬,做出隨時都要對牛狗勝戳過去的架式。

“牛犢子他爸。算啦,咱再找地方,這么大的浪灘還沒有咱篩的地方。實在不行,今天咱將就著篩點,明天早點出來占地方?!迸9穭俚钠拍镆娮约耗腥烁槿龐鸲菲饋砹?。覺得還是自家缺少道理。

“你驢日的就知道挨球舒坦,你驢日的能在石頭上篩出沙子?她憑什么一個人占這么大一塊地方,她的地盤多得篩不過來,咱們沒有地盤篩,這浪灘又不是她家的。我今天非在這里篩,我看她挨球的敢把我咋樣!”牛狗勝在麻三嬸跟前栽了面子,又對著自家婆娘兇起來。

“老娘占的地盤多是老娘的本事,你有本事也去占呀。老娘今天也把話給你說明,誰在老娘的地盤上篩都行,就你牛狗勝不行。你甭認為你是屬螃蟹的。成天橫著走路,老娘是專吃螃蟹的人!”

滿浪灘的男人女人都聽見他們吵架,卻沒有一個人出面勸架。誰都不敢招惹這兩個男人中的英雄女人中的豪杰。再說,出面勸架就得花費功夫,篩不出來沙子誰給你工錢,勸了別人的架少掙了自己的錢,吃虧不占便宜的事情誰干?都裝成沒有聽見的樣子,悶著頭篩自己的沙子。

任志強老遠就聽見他們的吵架聲,人還沒有走到跟前就知道他們吵架的大概原因了。他先走到麻三嬸跟前,很親很近地說:“三嬸,這么熱的天發(fā)這么大的火,傷壞了自己的身子就劃不來啦!”他嘴里頭說著,手就把麻三嬸平端的鐵鍬拿過來了。只要把她的武器繳械了,戰(zhàn)爭就不能升級,就不會爆發(fā)世界大戰(zhàn)。

“志強娃子。你給俺們評評理。我天不亮就跑來占的地盤,他憑啥要來搶我的地盤。這不是明擺著看我好欺負……”麻三嬸見有人出面勸解,就有理氣長地給任志強訴說自己的道理。

任志強再沒有搭理麻三嬸,又走到牛狗勝跟前,把他朝遠處拉了幾步,也很親很近地說:“狗勝哥。你這是弄啥哩。不就是一塊篩沙子的地方。值得這樣鬧騰,咱好賴還是個男人哩!”

“志強兄弟,不是我牛狗勝想占她挨球的便宜,她做得也太過分了。她一個人占這么大的地盤’我們一家人沒地方篩,你說她做的有沒有道理……”

任志強見兩個人的火氣都消下去大半,猛地把臉一變。聲音也高了許多,對著他們熊開:“我把你們一個叫嬸,一個叫哥,你們看看自己做的都是些啥事情,當著一百多人的面這樣鬧騰,不覺得丟人?我給你們明說,就是你們把沙子篩出來了,還要人家把沙子收了裝到車上,你們才算把錢掙到手了。沙子裝不到人家的車上,篩得再多都不管用,下一場雨河里的水一漲,把你們的沙子沖得吊蛋凈光,一分錢都掙不來。人家開發(fā)區(qū)委托我來領導這件事情,我就得把這件事情做好,不能對不起我的老戰(zhàn)友。你倆今天吵架,我看見了就要管,我管了你們就要聽,誰要是不聽,就自己找開發(fā)區(qū)讓人家把你的沙子朝他們車上裝,那才算你們的本事!”他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讓滿河灘的人都能聽見。

所有篩沙子的男人女人都盤算起來,今天在河灘上篩沙子的最少有一百二三十人,就算一人篩二噸,就能篩二百五六十噸。一輛汽車一次拉五噸,得跑五十個來回。從浪灘到開發(fā)區(qū)跑一個來回最少得二十多分鐘,再加上裝車卸車的時間,一個多小時才能跑一個來回。公家的人一天只干八個鐘頭,一輛汽車一天也就是拉七八趟,肯定有的沙子拉不走,拉不走就掙不來錢。任志強說得也對,浪河不知道啥時候漲水,水一漲沙子就沒了,篩得再多也不頂用。

“志強娃子,三嬸聽你的。你這陣就是讓三嬸跳河,三嬸屁話不說就朝河邊走?!甭槿龐鹇牫隽巳沃緩娫捓锏囊馑?。

“志強兄弟,我牛狗勝聽你的,你這陣就是讓你狗勝哥去殺人,我要是讓他多活半個時辰就不是人養(yǎng)的!”牛狗勝也聽出了任志強話里的意思。

“三嬸,你就讓俺狗勝哥在你的地盤上篩,你占這么多地盤也篩不過來。狗勝哥,你在三嬸的地盤上篩沙子,等把沙子拉走以后給三嬸五塊錢,等于三嬸天不亮就替你占了地盤,你沒有好地盤也篩不出沙子。吃過晌午飯,人家就來汽車收沙子,我讓先裝你們兩家的。”

麻三嬸聽說牛狗勝要給她五塊錢,后晌頭一家收她的沙子,還給了任志強一個面子,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就順著坡推了碌碡,說:“志強,你說出來的話就是皇帝的圣旨,我沒啥說的。我讓給他牛狗勝驢日的,要不是你發(fā)了圣旨,他牛狗勝給我五千塊錢都不行?!?/p>

牛狗勝聽任志強這么一說,心里就盤算起來,這個地盤是沙子多石頭少,出的力氣少篩的沙子多。要是在這個地盤上篩沙子。一天最少能多篩一噸到二噸,能多掙七八十塊錢,才給她五塊錢,這是多便宜的事情。任志強答應后晌頭一個收自己家的沙子。這就是自己篩多少沙子就能掙多少錢。那些今天收不了沙子的人家,要是夜里漲水,一分錢都甭想掙到手,也就做出很服從的樣子,說:“志強兄弟,你把話都說到這啦,我還有啥說的。你說說我牛狗勝這輩子吃過這么大的虧沒有,白白給人家五塊大洋。在咱浪鎮(zhèn),除了你志強兄弟,誰也甭想讓我吃這么大的虧!”

任志強把麻三嬸和牛狗勝安頓好了,就朝著自己的篩子走去。他記著王知本的話,千萬不能把他們在中間吃差價的事情暴露出來,也不能讓篩沙子的人感覺出來。他仍然做出一副很在意篩沙子的樣子。這樣就不會讓人們產(chǎn)生懷疑。

一個正在篩沙子的婆娘見他走過來,立即停下手腳,對他貢獻出一個很巴結(jié)的笑,還很關切地問:“志強兄弟,把對象找下了沒有?”

“這一向忙,還沒顧上那事情,等忙過這一陣子再說?!彼O履_步很親近地回答。

“志強兄弟,這就不對啦,再忙也不能耽誤這事情,這才是一輩子的大事情。媳婦就是年輕時候用的,等到歲數(shù)大了,想享媳婦的福都享不上了。趁現(xiàn)在歲數(shù)輕就把媳婦娶回來,起碼也能多享幾年女人的福。嫂子是過來人,啥事情不知道?!?/p>

“這事情不是著急能急來的,還要靠緣分,緣分沒到再著急也不管用?!?/p>

“志強兄弟,緣分是啥,緣分要靠自己去找,兄弟你忙顧不上找媳婦,嫂子替你找。你的媳婦包在嫂子的身上了,一個不行再找一個。咱現(xiàn)在是啥條件,不是百里挑一的好女子咱還不要哩。我娘家有個本家妹子。今年才二十歲,剛剛高中畢業(yè),嫩得一掐能流出一包水水,要眉眼有眉眼,要身條有身條,外國話都說得一溜一溜的。這么好的女子。除了跟你不虧她,第二個人把她娶了就虧死她了。等過幾天下雨篩不成沙子了,我就回娘家給她說這件事情?!?/p>

“那就勞駕嫂子了。”他嘻嘻笑著走開了。心里根本沒把這話當回事情。我弄了這么好的項目,用不了一兩年就能掙一兩百萬。有了那么多的錢,北京城里的大學生都爭著搶著跟我哩,追我的女娃子能編一個加強團,我能在乎你那個高中畢業(yè)的妹子?

“你就把謝媒禮準備好,給我準備得重重的!”那個婆娘又追著他的脊背喊叫了一句。

“到時候你要啥我給你買啥,咱能把馬牽回來。還配不起鞍子!”任志強也大聲回了一句。

就從麻三嬸那里走到自己的篩子跟前這一點點路,就有四個媳婦婆娘要給他介紹媳婦,他都嘻嘻笑著答應下來。

劉善有睡到大半晌午才從床上爬起來。這也不怪他懶惰,浪鎮(zhèn)上吃公家飯的人都是這個時候才起床的。夏季天氣太熱,前半夜就睡不成人,只能坐在街道的房檐下吹牛諞閑,一直吹到后半夜天涼下來了才能上床睡覺,一覺就睡到這時候了。再說,讓他們起那么早干啥,他們也不需要天不亮就到浪灘上占地盤篩沙子,也不需要天不亮就開鋪面準備生意,沒有事情做不睡覺干啥。他起床以后,慢慢吞吞地洗了臉刷了牙,才開始每天的例行公事,到鎮(zhèn)街和浪河邊巡視。到底巡視什么東西。他也不知道,說他完全不知道也是冤枉人家。他起碼知道要察看浪河的兩岸,有沒有被洪水沖垮的地方,對人民群眾的生命財產(chǎn)有沒有威脅:河道有沒有被什么東西堵塞,河道被堵塞了上游就會漲水,漲水了就會造成河堤崩潰。

他走到浪灘,看到往日空寂的河灘涌滿了人,還能隱隱約約看出他們都在篩沙子,心勁一下子就提起來了,不知道是高興還是緊張,但能感覺到這里面有創(chuàng)造效益的條件了。這些年。他觀察了那些能創(chuàng)造效益的部門,都有一個普遍規(guī)律,就是他們管理的范圍里能讓老百姓掙錢,或者能罰老百姓的錢。只有讓老百姓掙來錢了才能向老百姓收錢,老百姓掙不來錢你收屁錢。再就是有權力向老百姓罰錢也行。他朝浪灘走近了一點,看清楚浪灘上的人都在篩沙子。在公家的河灘上篩沙子賣錢,就得給公家交錢。自古以來百姓為官家交糧納稅是天上下雨地上流的事情,老百姓不給公家交糧納稅,讓公家人吃啥喝啥?,F(xiàn)在關鍵的是交多少錢合適,交多少錢既為鎮(zhèn)上創(chuàng)造了經(jīng)濟效益,使自己的收入有所提高,但又不能把交錢的比例定得太高,定得太高他們肯定要鬧,要是鬧得厲害把上頭驚動了。就會批評你不懂得安定團結(jié),沒有政治頭腦只知道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效益。受處分不說,弄不好連這正股級所長都當不成。但也不能定得太低,太低了拿啥創(chuàng)造經(jīng)濟效益,拿啥提高自己的收入水平?關鍵是要在這里面找到一個平衡點,既給鎮(zhèn)上創(chuàng)造效益了,自己的收入也提高了,這些篩沙子的人也愿意交。要找到這個平衡點,首先要知道他們一天能掙多少,他們掙得多就要她們交得多,他們掙得少要他們交得多也交不起,比例定的再高也不頂用。但是,有一點可以肯定,他管理的水利所馬上就要創(chuàng)造效益了,他劉善有馬上就要提高收入水平了。

他走到浪灘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的腰挺起來了。而且挺得很筆直,很有力,就像蔫軟了多年的老二吃了打拳人賣的金槍不倒丸一樣,棒硬地挺起來了。他用力地挺著脊梁桿子,大步走進了浪灘。

任志強看他走過來,趕忙放下鐵鍬,滿臉是笑地朝著他走去。他知道,要想在這里長期篩沙子,就得把這個水利管理所的所長籠絡好。

牛狗勝、麻三嬸,所有在浪灘上篩沙子的人都看見水利管理所的所長走過來了,都停下篩沙子,都緊張地看著他。篩沙子的人都知道,水利管理所就是管理河道的,他要是不發(fā)話同意篩沙子,你就篩不成沙子。

“劉所長,您也跑來啦,這么熱的天跑來干啥,有啥事情我們?nèi)ソo你匯報多好?!比沃緩娮叩絼⑸朴懈埃f的話被蜂蜜裹著朝劉善有的耳朵里灌。

“志強不愧是在部隊鍛煉了幾年,說的話就是不一樣。這么熱的天誰不想在涼房下邊躺著享受,可擔任人家的職務就得給人家做事情。這么多的人在河灘上篩沙子,萬一把河道篩出個麻煩造成重大事故,殺不了頭也得坐牢。再說,在公家的河道上篩沙子賣錢,總得給公家交點管理費吧。要是老百姓都不給公家交費納稅,那么多給公家干事的人靠啥養(yǎng)活?”

“劉所長,給公家繳納管理費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情。我們再落后也知道這個道理。大家都在河灘上,你說個數(shù)字,讓大家琢磨一下,差不多就交,這是不能含糊的原則問題。”前天跟王知本在開發(fā)區(qū)喝酒的時候,他倆就預料到這些事情。王知本一再給任志強說。開發(fā)區(qū)在很長一段時間都需要沙子,、一定要把管河道的領導擺平,必要的時候送錢都行。所以,任志強凈站在劉善有的立場上說話,自己都覺得比共產(chǎn)黨員都共產(chǎn)黨員。

“劉所長,你給我們放個干脆屁,要我們給你交多少,說出來就算,我們還要篩沙子哩。我們要是篩不出來沙子。一分錢都不會給你交的!”牛狗勝接過任志強的話說。

“你以為這個數(shù)字是隨便一說的事情,這個數(shù)字要有一定的科學依據(jù),既不能讓公家吃虧,也不能讓老百姓吃虧。要把這個數(shù)字制定得科學,就必須掌握你們一天可以篩多少沙子,一噸沙子賣多少錢,從中找到最合適的比例?!眲⑸朴幸娕9穭俣酥サ缅P明發(fā)亮的鐵鍬,心里有點發(fā)虛。

“我們一噸沙子賣給開發(fā)區(qū)是三十五塊錢,你看我們一天能篩多少沙子?我給你明說,你收得合理還罷了,收得不合理老子一分錢都不交。我就不信你姓劉的能把我牛狗勝的雞巴咬了不成。你要是讓我的日子過不下去,我殺你一家,反正老子的日子也沒有你驢日的過得好,一條命換你家?guī)讞l命也值!”牛狗勝手里的鐵鍬還對著劉善有一戳一戳的。

劉善有覺得那把鐵鍬被沙子磨得十分鋒利,刃口上還閃著寒光,要是對著自己的脖子輕輕一鏟,肯定把吃飯的家伙從脖子上鏟下去,就一邊朝后退一邊對牛狗勝說:“你牛魔王不要耍橫,我是代表人民政府來征收管理費的。你要是不交管理費就是暴力抗法,殺不了頭也得坐牢!”

“姓劉的你少拿大毛球嚇憨女子,老子再笨也知道球大日不死姑娘。你們的管理費要是定得不合理,你看老子抗你不抗你?”牛狗勝端著鐵鍬又朝劉善有跟前逼了一步。

劉善有又朝后退了幾步,就不再說話了,心里在思考到底征收多少管理費合適。一噸沙子可以賣三十五元,一個人一天可以篩二到三噸,就按二噸計算,一個人一天可以收入七十元,一個月就是二千一百元。自己是個正股級所長,給公家于了二十幾年,一個月才掙八百來塊錢。他們這些沒有文化的老百姓,一個月能掙到八九百塊錢就頂天了,多余的就應該給公家交管理費,想到這里就說:“咱們都是一個鎮(zhèn)上的鄉(xiāng)黨,我也不能讓鄉(xiāng)黨吃虧,盡量讓鄉(xiāng)黨少交一些??晌叶说氖枪业娘埻?,要是讓鄉(xiāng)黨交得太少了,上頭就會找我的麻煩,我得找個兩頭都愿意的數(shù)字。我剛才思考了一下,不管你們一天篩多少沙子,統(tǒng)統(tǒng)按每個人頭二噸計算,每噸收十五塊錢的管理費,一個人一天就是三十塊錢?!?/p>

浪灘上一片寂靜,所有的人都在計算自己可能得到的收入。人家開發(fā)區(qū)一噸給三十五塊錢,他姓劉的公家一下就收走十五塊錢,一下就拿走了一小半。照這么一算,拼上命干一天也就是四五十塊錢,一個月也就一千多塊錢,比原來減少將近一小半。

麻三嬸算得最快,算完后氣得臉色發(fā)青,嘴角的白沫都冒出來,像剛才跟牛狗勝干架樣地端著鐵鍬就沖到劉善有跟前,比跟牛狗勝吵架還兇地對著他就吵起來:“姓劉的,你還是人不是人,我們一噸沙子才買三十五塊錢,你一下子就要收走十五塊錢,還讓我們老百姓活不活啦!”

“麻三嬸,你說話要講政治。我是代表水利所來征收管理費的,公家啥時候不讓你活了,我們每噸才收你十五塊錢,還給你留了二十塊錢,大頭還留在你們這邊,你還有啥不滿意的!”劉善有見麻三嬸沖上來,心里又是暗暗叫苦。

“姓劉的,你少給老娘說那些屁話,老娘沒端你公家的飯碗,少拿你們公家那一套嚇唬老娘。老娘給你明說,你們定的管理費不合理,休想讓老娘交一分一厘。你要是把老娘惹急了,看老娘敢不敢睡在你家床上。你家做啥飯老娘吃啥飯?!?/p>

牛狗勝見麻三嬸在劉善有面前發(fā)了威風,如果這個時候不沖到她前邊,浪灘的頭把交椅就會被麻三嬸搶去,也就一蹦三尺多高地吼叫起來:“姓劉的,你驢日的要是讓我篩不成沙子,看我不滅了你一家才怪,到那時候你甭怪我牛魔王心狠手毒!”

兩個小時前還是冤家對頭的牛狗勝和麻三嬸。這個時候卻表現(xiàn)得同仇敵愾,配合得天衣無縫,吼叫的聲音一個比一個大。跳得一個比一個高,說得一個比一個狠,罵得一個比一個兇。在兩個英雄豪杰的帶領下,一百多個篩沙子的男人女人都涌到劉善有跟前,都舉著鐵鍬鐵鎬,都對著劉善有吼著叫著。

劉善有根本沒有想到。這些人平日見了自己,輩分低的老遠都伯的叔地叫,平輩的高一輩的老遠都是所長長所長短地叫,抽煙的都要敬給自己一根,不抽煙的都要敬給自己一個笑臉。不管誰家娶媳婦嫁女子,都少不了把自己請到家里坐頭一桌酒席,這些人怎么一下子都變得翻臉不認人了,都變得這么蠻橫不講道理了。還讓他沒有想到的是這些平時很難坐到一塊的老百姓,鎮(zhèn)上組織開會,叫來了這個叫不來那個。把這個叫來了那個又走了,好不容易湊來一半人,叫誰發(fā)言誰都不發(fā)言,人到了會場就變了啞巴,好像誰發(fā)言要殺誰的頭。怎么這陣都那么齊心。都爭先恐后地吼叫。都那么不要命地朝前涌,簡直變成了一群亡命之徒?

不知什么時候,龐進興全副武裝地來到浪灘,他見一百多個人把劉善有圍在中間,蹦著、跳著、吼著、罵著。手里的兇器還一下一下地對著劉善有威脅,立即從皮帶上抽出黑警棍,高高地舉著沖進人群,做出使用警棍的架式,還大聲吼道:“你們反天啦,竟敢暴力抗法。圍攻國家干部。你們統(tǒng)統(tǒng)給我放下武器,朝后退十公尺,誰敢違抗我馬上逮捕你們!”

人們這才朝后退了一些,劉善有在任志強和龐進興的保護下,才逃出了浪灘。

這天夜里,劉善有家的房頂上連著落下來幾塊大石頭,把幾十塊瓦都砸破了,房頂砸出了幾個大窟窿。有碎瓦從大窟窿里掉下來,恰好掉在劉善有和婆娘睡覺的床上。嚇得他們一骨碌爬起來。劉善有飛快地跑到房子外邊,想看是誰繪他家房頂上扔的石頭,可連個鬼都沒有看到,回到屋里再也不敢睡覺了,生怕誰再給房頂上扔石頭。好好的房子被砸了幾個窟窿,第二天肯定要買瓦找匠人修補。又要花一筆錢??烧l能保證修好了沒人再給房頂上扔石頭?房子被砸了,婆娘就埋怨。他就不敢言語,只是聽婆娘的埋怨,一直到天亮都沒敢合眼。

天亮以后,婆娘出去張羅買瓦找匠人去了,他就倒在床上彌補覺,剛剛睡著就聽見有人在門口叫:“劉所長在家沒?”

他覺得很困倦,翻了個身子又睡下了。

“劉所長在家沒?”他還是聽見了叫他的聲音,還是不想搭理,但感覺來人已經(jīng)進了房子。浪鎮(zhèn)的人都是這樣,到誰家去的時候一邊叫著人家的名字一邊就進了人家的房子。有時候遇到人家夫妻干那事情忘了關房門,進去看見了再退出來,一邊替人家把房門關上,一邊給人家說你們忙,我等你們忙完了再來。

劉善有見來人已經(jīng)進了房子,就不能再裝睡著了,只好爬起來,就裝成才睡醒的樣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問候:“志強來啦?”

“劉所長,都九點多種了,還睡呀?”任志強把提的兩瓶酒兩條煙放到桌子上。

“你來就行了,還帶東西于啥!”劉善有看酒是茅臺酒,煙是中華煙,這些煙酒沒有一千多塊錢是買不到手的,說出來的話一下子就親近了許多。

“看劉所長說的。我成年難得到家里來一次,來了總不能空手,帶點東西也是禮性,是我對您的尊敬。咱鎮(zhèn)上那么多的領導干部,我只到你這來,誰家我都沒去過?!弊蛱焱砩稀H沃緩娪殖_發(fā)區(qū)跑了一趟。把白天發(fā)生的情況給王知本說了。王知本給他說,一定要不惜一切代價把劉善有這個戰(zhàn)略要點攻下來。他同意我們在浪灘篩沙子,我們就能掙大錢。他不同意,我們再折騰也是日逼朝大腿上戳。使的勁再大都是白搭。必要的時候,可以讓他在里面占一些股份。反正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不是那些篩沙子的人出就是政府少收些管理費,只要不影響我們的利益就行。他們就在開發(fā)區(qū)的商店買了煙酒,讓任志強提回來,作為攻占劉善有這個戰(zhàn)略要點的武器。他們在部隊聽教官講戰(zhàn)術時說,炮群在集束射擊之前要先發(fā)射少量的炮彈進行試射,命中目標后再集束射擊,這些好煙好酒就是試射的炮彈。

劉善有見任志強提來了這么名貴的煙酒,趕忙從床上爬起來,又把煙酒看了一遍,說:“志強,你拿來這么好的煙酒,是逼著我搞腐敗哩!”

任志強就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說:“劉所長,你現(xiàn)在聽誰說進門送煙酒還算搞腐敗?人家大地方的人搞腐敗,隨便都是幾十萬、幾百萬、幾千萬。還有送小姐送跑車送別墅的。人家的腐敗是日了大姑娘,你這最多算是多看了寡婦一眼!”

劉善有也就嘻嘻笑了一下,說:“照志強這么說,送煙酒真的不能算腐敗?”

任志強更肯定地說:“真的不能算是搞腐敗,送煙酒哪能算搞腐敗。幾十年前送煙酒要算腐敗,現(xiàn)在對腐敗的認識都與時俱進啦!”

劉善有就順水推舟地說:“既然不能算搞腐敗,我就接下了。不過,咱提前說清楚,下不為例,以后絕對不能再給我送東西了。你家的日子也很困難的,你都這么大年齡了,也該攢錢娶個媳婦回來。”他說著就張羅要給任志強泡茶,提起水壺一看,水壺是空的,就苦笑著說:“志強。想給你泡茶,水壺卻沒水了。這樣吧,我請你到飯館吃飯,反正我還沒有吃早飯哩?!?/p>

任志強見劉善有的歡喜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知道試射的這幾發(fā)炮彈命中了目標,就笑著對他說:“我是吃過早飯的。你這陣請我吃飯,我肚子飽飽的吃不下去,不是把你的錢節(jié)省了。你要是請我吃飯,就等我肚子餓了,吃一次算一次?!?劉善有又說:“那就中午請你吃飯,反正一會兒就到晌午了。”

任志強又笑著說:“吃飯都不是啥重要的事情,只要我們都掙來錢了,誰請誰吃飯都不在乎。像現(xiàn)在大家都沒有錢,誰請誰吃飯都困難,都心痛這筆開支?!?/p>

劉善有苦笑著說:“世上啥東西都好掙。就是錢不好掙。我們這些吃公家飯的,月月就是那點錢,叫你吃不飽也餓不死。想發(fā)財比登天都難,弄不好就是貪污腐敗,殺不了頭也得坐牢?!?/p>

任志強停了一小會兒功夫才接著他的話說:“劉所長,我有個讓你發(fā)財?shù)霓k法,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發(fā)財?”

劉善有緊接著說:“世上還有不愿意發(fā)財?shù)娜耍鞘巧倒系?,誰和錢都沒有仇!”

任志強:“那我就給你教發(fā)財?shù)霓k法啦?”

劉善有:“你讓我發(fā)財可以,但不能讓我犯法搞腐敗,犯法的事情我不會干的,搞腐敗的事情我也不會于的?!?/p>

任志強:“我們祖祖輩輩都在浪鎮(zhèn)上住,誰還不知道誰的根底,我是教你犯法搞腐敗的人?我連犯法腐敗是咋回事情都不知道,怎么教你?”

劉善有想了一下,說:“這倒也是。”

任志強:“我給你教的發(fā)財辦法就是讓你在我身上發(fā)財,不讓你動公家的錢?,F(xiàn)在這世道,你不動用公家的錢,公家就不會收拾你。”

劉善有:“你哪來的錢讓我發(fā)財?”

任志強:“我用篩沙子的錢讓你發(fā)財呀?!?/p>

劉善有:“你能篩多少沙子,就是把你篩沙子的錢全部給我。我也發(fā)不了財。”

任志強:“這你就不要管了,到時候我肯定會按時把錢給你送到家里來,也肯定讓你用不了幾年就能掙到幾十萬?!?/p>

劉善有:“你要把錢的來源說清楚,說不清楚我不會接的。”

任志強:“我肯定要把錢的來源給你說清楚,說不清楚我憑啥要給你送錢。你剛才都說了,誰跟錢都沒仇,我跟錢肯定也沒仇,我的錢憑啥要送給你哩?”

劉善有:“這倒也是?!?/p>

任志強:“你昨天要求大家每人每天交十五元的管理費,大家都鬧起來了,還差點把龐公安打死?,F(xiàn)在看起來。十五塊錢的管理費是太高了。太高了大家就不會交,大家都不交你也沒辦法,法不治眾。你就是把龐所長叫上也不管用,這些人連他都敢打。你說還有誰不敢打。他就是叫人把打他的人逮走,剩下的人還要收拾他,他總不能把鎮(zhèn)上所有的人都逮走?”

劉善有:“這倒也是,你說收多少管理費比較合適?”

任志強:“我覺得每個人每天交五塊錢的管理費比較合適?!?/p>

劉善有:“五塊錢太低了,每天就算有一百二十個人篩沙子,每個人五塊才六百塊,一個月才一萬八千塊?!?/p>

任志強:“我把話還沒有說完哩,我剛才說的是給公家五塊,還有再給你二塊五。讓他們一共交七塊五?!?/p>

劉善有不說話了。腦子卻算開了賬,一個人給二塊五,一百二十個人就是三百,一個月就是九千。一年就是十多萬,十年就是一百多萬。天哪,這么多的錢做夢都不敢想。但是,他又害怕了,他聽組織上講反腐敗的政治報告時說,什么是腐敗?不是憑個人勞動獲得的錢財都是腐敗,尤其是憑個人的權利獲得的錢財絕對屬于腐敗,就問:“志強。你可甭害我,你這不是讓我搞腐敗哩?”

任志強:“這咋能算讓你搞腐敗,你這是為廣大勞動人民謀利益。原來要收十五元的管理費,現(xiàn)在才收七塊五毛錢,降低了一半,全浪鎮(zhèn)的人民群眾都感謝你。以后我替你收管理費,公家的五塊你給開收據(jù):你個人的兩塊五不用開收據(jù),算是我送給你的。按輩分說我該把你叫哥呢,當?shù)艿囊姼绲纳罾щy,給哥的送點錢咋能算是犯法搞腐敗?”

劉善有不說話了,心里又在琢磨一天三百塊,一個月九千塊,一年十多萬,十年就是一百多萬。琢磨了好大功夫才說:“那倒也是?!?/p>

任志強高興地說:“今天晌午我請你吃飯,好好慶祝一下我們合作的良好開端。”

劉善有又不說話了,心里還在琢磨自己拿了這么多的錢,到底算不算腐敗,琢磨了半晌也沒有琢磨出名堂,就對任志強說:“這錢不能光叫我一個人拿。你也得拿一點?!?/p>

任志強笑著說:“這是我送給你的錢,我再從里面拿一點,算啥意思?”

劉善有很認真地說:“你清楚這錢是從哪里來的,我也清楚這錢是從哪里來的。你不拿一分錢,光叫我一個人拿,到時候出了事情,你屁股上干干凈凈,屎全在我的屁股上。我掉到河里了,你還在岸上,你說我能放心拿這些錢?!?/p>

任志強還是笑著說:“那你說咋辦哩?”

劉善有說:“咱也按人家大地方講究的那樣,利益共享責任同擔?!?/p>

任志強:“你是用一條繩子把咱倆的螞蚱都拴在一塊?!?/p>

劉善有:“話不能說得那么難聽。意思就是那樣子。那畢竟不是靠勞動獲得的正當收入,多少都有點犯法搞腐敗的嫌疑。”

任志強:“劉所長要是有這個考慮,我也就在里面拿一份,你看我拿多少合適?”

劉善有:“不一定拿得太多。只要你拿了就行。”

任志強:“這樣吧,我拿五毛錢,你拿兩塊錢,咋樣?”

劉善有:“行,還是志強講義氣,大方?!彼睦镉炙贾\起來,一個人給兩塊,一百二十個人就是兩百四十塊,一個月就降低為七千二百塊。雖說少收入了一千多塊,但保證了安全。在任何時候安全都是最重要的。掙再多的錢,要是坐牢殺頭了。那些錢不知道好過誰了。

四五十天以后,任志強和王知本合伙買了輛卡車,專門運浪灘到開發(fā)區(qū)的沙子,每個月又增加了幾萬塊錢的運輸收入。他們還準備一個月后再買一輛卡車,用掙的錢再買卡車,直到把沙子的運輸都壟斷了。

浪鎮(zhèn)上的人起來得更早了。有的人頭天干到半夜回到家,進門就朝床上倒,睡上一會兒就又爬起來,扛上工具就朝浪灘上跑,前后也就睡二三個鐘頭。最多睡上四五個小時。人家開發(fā)區(qū)不可能永輩子都要用沙子蓋房,把房子蓋完了就不用沙子了。可咱們的日子是永輩子過的,過日子就得用錢,沒有錢日子就過不下去。莊稼人打場揚麥時都知道,趁風好的時候多揚幾锨,沒有風的時候就揚不成,揚也是自費力氣。這時候正是風好能揚麥的時候。趁這幾年把永輩子要花的錢都掙夠,下來就是清清閑閑過日子了。

天色還沒有大亮,任志強和司機就把卡車開到浪灘上了。用汽車搞運輸?shù)膬?yōu)勢是裝的沙子多跑得快,劣勢是車廂高裝沙子慢。要加快汽車運輸?shù)男赎P鍵是裝卸沙子,裝卸沙子的關鍵又是裝沙子,提高了裝沙子的速度,就提高了汽車的運輸效率。于是,任志強就把篩沙子的人分成小組,每十五個人一個小組,汽車一到河灘,十五個人一齊涌上去裝車。十多分鐘就能把車裝好。

任志強從駕駛室跳下來,沒有顧上呼吸幾下新鮮空氣,更沒有顧上做幾個活動身體的動作,就指揮司機把車朝沙堆跟前倒。車剛倒好,十五個篩沙子的人就涌上來,拼著命地把沙子朝車上裝。這個時候,他才走到離汽車遠一點的地方,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又長長地吐出來。然后。又對著在黎明的夜色中閃著亮光的浪河,展展地伸開胳膊,用力地吁了口氣,身上的困倦就全部消去了,代之的又是朝氣蓬勃的生機。這兩個月是他一生中最振奮最刺激最沖動最幸福的時期,他現(xiàn)在到底有多少錢,每天到底能收入多少錢,他只能知道個大概數(shù)字,詳細數(shù)字要經(jīng)過計算才能知道。篩沙子的人已經(jīng)擴充到一百六十個了,浪鎮(zhèn)上幾乎所有能篩動沙子的人都跑來了,用劉善有所長的話說誰能跟錢有仇哩?他當初和劉善有定的協(xié)議,他每天按一百二十個人的管理費上交。人數(shù)不夠他補上,人數(shù)超了他拿走,光這一項他一天就多掙二三百塊,一個月就額外多收入七八千。

離天亮還有好大功夫,牛狗勝就爬起來,用腳把睡在床那邊的老婆狠狠蹬了一下。半夜才回到家睡下的婆娘這陣跟死豬一樣,他連著蹬了幾腳都沒有把她蹬醒,心里就騰升起一股火氣,更用力把她蹬了一下。婆娘翻了一下身。嘴里嘟囔了一聲,人都快乏死了你還有弄那事的精神,嘟囔過后又睡死過去。

“日你個先人。你驢日的就知道挨球舒坦,都到這時候了還在睡覺,你驢日的還想過日子不過?”他吼罵著從床上站起來,在婆娘的屁股上踢了幾下。

婆娘醒過來了,忽地坐起來,伸手就在床上摸褂子穿,嘴里還嘟囔,你早就起來啦,咋不早點叫我,耽誤少篩多少沙子!她穿上褂子就把褲子朝腿上套,套上就蹦下床。穿上鞋就跑到墻角摸家具。

“日你個先人,你睡得跟死豬差不多。我把你踢了幾十腳,都沒有把你踢醒,還怪我沒有把你叫醒,怪我把篩沙子耽誤啦?”他也穿好了衣裳,站在地上等婆娘一塊出去。

“你知道我這個人能睡,睡著了天塌下來都不知道。你知道我這個毛病就用力叫我,你把我沒有叫醒不怪你怪誰。”婆娘說著就準備開門出去。

“去。把牛犢子那驢日下的也叫起來,多一個人就多一份力氣,就多一份收入!”牛狗勝還是站在那里,沒有動彈。

“牛犢子還要上學呢。他去篩沙子上學咋辦?”

“驢日你先人,上學有球用處,等篩不成沙子了再去上學也不遲。我把他驢日的看了,也不是讀書做學問的材料,趁早把力氣鍛煉出來,以后靠出力氣掙飯吃。”

“你看看鎮(zhèn)上那么多人家,誰家不讓孩子上學去篩沙子的,誰家不是都操心孩子的學習不好,怕耽擱了孩子的前程。”婆娘還是沒有喊牛犢子起床。

“人家是人家。咱家是咱家,咱家的孩子人家不清楚咱還不清楚,他啥時候給咱考出過倒數(shù)前三名的,讓他讀書是糟蹋行道?!?/p>

“不管咋著說他還是個孩子,身子骨還沒有長全,這么熱的天這么苦的活。傷了身子是一輩子的事情?!?/p>

“我日你先人,你就知道給我頂嘴。他還是個孩子。站到那里像半個大人一樣,力氣比你都大,咱倆吃的加起來都沒有他吃得多??烊ソ校泱H日的想挨扇了是不是?”

婆娘再沒敢多說話了,磨蹭著走到兒子的房門口,用巴掌在門上拍,拍了四五下里面還沒有應聲。牛狗勝就急了,幾步?jīng)_過去,用力在門上拍了幾下,還大聲吼:“牛犢子。你驢日給我朝死里睡。你驢日的再不起來,我一腳把門給踹了進去!”

牛犢子還是被叫醒了,從床上爬起來,揉著眼睛問:“天還早得很哩,俺們八點鐘才上課哩?!?/p>

牛狗勝又隔著房門大聲吼:“上你娘的腳后跟,起來跟老子一塊篩沙子去!”

婆娘就把他輕輕拉了一下,小聲說:“你聲音小一點,別人家還在睡覺哩,你弄得四鄰八家都睡不成覺啦!”

牛狗勝又對著婆娘吼開:“你去看看都到啥時候了,除了吃公家飯的還有誰家在睡覺!”他把婆娘熊過又對著屋子里頭的兒子吼開:“你驢日的快點,小心老子扇你!”

牛犢子趕忙從床上跳到地上。把房門打開。牛狗勝忽地就沖進去,一巴掌扇到兒子臉上。又吼叫起來:“你驢日的磨蹭,你磨蹭這么大的功夫,咱要少篩多少沙子,快走!”

牛犢子就跟在爹媽的屁股后頭,一溜小跑地朝浪灘走去。他一邊跑一邊給牛狗勝說:“爸,我不上學咋著給老師說,老師會算我曠課哩!”

“他老師算個雞巴,曠課就曠課,他天天給你算曠課都行,只要我不給你算曠課就行。他們當老師的沒有給你們教出學問,就知道給他們劃曠課,拿著大雞巴嚇唬憨女子,咱不怕他!”

“我也說他老師算個雞巴,那天我逮了個長蟲,放到老師的講桌上,把那個女老師都嚇哭了,看他們以后還給我劃曠課不劃?!迸僮幼吡艘唤芈罚瑒偲鸫驳念瘎啪瓦^去了,瞌睡勁一過去精神勁就來了,就精神十足地跟在父親的后邊,一家三口人雄赳赳地朝著浪灘走去。

牛狗勝走到浪灘,看滿浪灘都是人,篩沙子的人都來了,就生氣地對婆娘說:“你驢日的還睡著不肯起來,睜開你的驢眼看看,誰家還沒有來,就咱家來得最晚。像你這樣的懶婆娘,吃屎都沒人給你巴!”他嘴上罵著手腳卻沒有停下,一家人急忙把篩子支好。他又對兒子說:“你專門負責刨,我跟你媽篩。咱們今天多了個人,起碼要多篩一噸沙子出來!”

牛犢子就拿著鐵鎬,先跑到父親的篩子前邊,腰一彎屁股一撅,拼著力氣刨了一陣。又趕忙跑到母親的篩子前邊,又是把腰一彎屁股一撅。又是拼著力氣刨了一陣。把母親篩子前的沙子刨松了,剛直起身子。覺得腰不舒服,拳頭在腰上砸了幾下,父親就吼叫起來:“牛犢子你驢日的干啥哩,我都沒有沙子篩啦,快過來給我刨沙子!”他聽見父親的喊叫,就不敢再捶腰了。掂著鐵鎬又朝父親篩子跟前跑,又是拱著腰撅著屁股一陣猛刨。這樣折騰了三四個來回以后,剛來的那種新鮮感產(chǎn)生的沖勁就消失了,覺得力氣不夠用了,跑動的速度也慢下來了,刨沙子的力氣也小多了,刨出來的沙子也就少多了。

牛狗勝就對著他吼:“你驢日的快點刨,你學習不好,要是連沙子都刨不好,看你這輩子靠啥過日子,總不能吃風巴屁地朝前混!”牛犢子在父親的督戰(zhàn)下,跑到這個篩子跟前,拼命地刨上一陣。又跑到那個篩子跟前。又拼命地刨上一陣。半個時辰以后,就覺得身子越來越重。越來越跑不動,越來越刨不動,刨出的沙子就供不上兩個大人篩了。牛狗勝又急得對他吼:“你驢日的快點,我都沒啥篩啦!”牛犢子在父親的督促下,又一次提起精神,拼盡力氣地刨沙子。但是,他覺得身上的力氣越來越少了,刨沙子的動作也越來越慢了,最后幾乎是一下一下地掙扎,動作做出來了,沙子卻沒有刨出多少。

“你驢日的給自家干活都偷懶!”牛狗勝看不過眼了,端起鐵鍬對著兒子的屁股就拍了一下。兒子沒有防備。竟被拍倒在沙灘上,放聲大哭起來。

任志強剛好巡視到這里,聽見牛犢子的嚎哭,就走過去拉起他,一邊拍打他身上粘的沙土,一邊問:“牛犢子,咋啦?”

“俺爸打我啦,他還用鐵鍬拍我!”

“你們今天不上學啦?”任志強問。自從開發(fā)區(qū)在浪灘收購沙子以后,到了周末就有很多學生來幫大人一塊篩沙子。

“上學哩?!?/p>

“那你為啥不上學啦?”

“俺爸不讓我上學了,讓我來篩沙子,老師要給我劃曠課哩!”

任志強拉著牛犢子走到牛狗勝跟前,盡量溫和地問:“狗勝哥,牛犢子說的可是真的?”

牛狗勝滿不在乎地說:“真的。”他根本就沒有把任志強的問話當成一回事情,就是周圍的人也沒有把任志強的話當成一回事情。人家生下的娃人家養(yǎng)大,人家想讓娃上學不想讓娃上學是人家的事情,外人有啥干涉的。

“狗勝哥,你糊涂呀,牛犢子正是上學的歲數(shù)。你不讓他上學,讓他來篩沙子,他總不能這樣篩一輩子沙子吧?”

“志強兄弟,在篩沙子上我服氣你。我也給你說實話,他碎驢日的要是能篩一輩子沙子,真是他的福分,他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還有錢花,人家的姑娘也愿意給他當婆娘??上侨思议_發(fā)區(qū)遲早要把房子蓋完,等人家不用沙子了,咱想篩沙子都沒人要。咱再靠啥掙錢?不趁人家還要沙子的時候多掙點錢,人家以后不要沙子了日子咋過?”

“狗勝哥,你家多一個牛犢子,能多篩多少沙子?”任志強覺得有些道理一時半會也跟他說不清楚。

“起碼多篩一噸多沙子。”

“從今天起,我每天給你十五塊錢,算是牛犢子篩沙子掙的錢,你今天就讓牛犢子上學去。我要是牛犢子,你現(xiàn)在不讓我上學,我會記恨你一輩子!”

“志強兄弟,這咋能行哩,你的錢掙得也不容易,我說啥也不能要你的錢?!?/p>

任志強再沒有搭理他,轉(zhuǎn)過身子對正在篩沙子的人們吼:“大家都聽著,以后誰再讓孩子不上學來篩沙子,我就不收他家的沙子。我任志強沒權力管你們讓不讓孩子上學,但我有權力不收你的沙子。你們記著,我任志強說的話不是放屁。就是放屁也要臭上一會兒!”

牛狗勝連著好幾天沒有來篩沙子,就他婆娘一個人在篩,也沒人關注他家少了個大男人,都是各顧各的事情,誰也沒有精力顧別人家的事情。再說,在浪灘上篩沙子的人都增加到了一百六七十人,顧也顧不過來。五六天以后,牛狗勝回來了,不是空手回來的,帶回來一個專門篩沙子的機器。那機器有一人多高,一頭有幾個鐵鏟子,機身是傳送帶,傳送帶下邊裝著一個馬達。同時還帶回了一個柴油發(fā)電機,就放在采沙子的機器旁邊。他給發(fā)電機里把柴油加滿,把柴油機上的電線跟采沙機上馬達的電線連在一起。就發(fā)動起發(fā)電機,又把馬達的開關推上,采沙機就工作了。采沙機一頭的鐵鏟旋轉(zhuǎn)著,把沙子旋轉(zhuǎn)到傳送帶上,傳送帶又把沙子送到一人多高的頂部。就對著篩子揚過去。采沙機把一塊地方的沙子篩完了,牛狗勝就把它推到另一個地方,它就又能自動地刨沙、篩沙。一會兒功夫就篩了一大堆。滿浪灘的人都停下手腳,圍上來看稀奇,都羨慕牛狗勝采用了機械化。

麻三嬸擠過來問:“狗勝兄弟,你這洋機器一天能篩多少沙子?”

牛狗勝滿臉都是得意,卻裝成滿不在乎的樣子說:“今天才裝上,我也不知道一天能篩多少沙子。剛才就試驗著篩了一會兒,就篩了這么多?!?/p>

麻三嬸:“狗日的。我看一天能篩五十多噸!”

“何止五十多噸,我看一百噸都擋不住!”旁邊有人說。

麻三嬸又驚嘆起來:“狗日的,一天一百多噸。能掙三千塊錢,世上的錢都叫你一家掙完啦,你不怕家里的錢堆得多了失火!”

牛狗勝說:“我要是把錢掙海了。就蓋全是水泥磚頭的洋樓,讓狗日的想讓我失火的人點都點不著,我怕個球!”

除了麻三嬸,別的人都沒有說啥難聽話,就是心里想說也不敢說,牛狗勝可不是好惹的,一句話說得對不上他的勁。他敢一鐵鍬鏟過來,讓你的腦袋和身子分到兩個地方。他們嘴上不說。不等于心里不想。牛狗勝一天要是篩上一百多噸,得兩輛汽車專門拉他的沙子,旁人的沙子咋辦?沙子裝不上汽車,等于錢沒有掙到手。這才是關鍵。麻三嬸這個兇婆娘,根本就沒有厲害到點子上,白兇!

于是,就有人給麻三嬸點暗火。小聲給她說:“他一天要是篩上一百多噸,得兩輛汽車專門拉他家的沙子,咱們這些人家的沙子咋辦,裝不上汽車都是白篩!”

麻三嬸立即沖到任志強跟前吼叫起來:“志強。你可要主持公道。他牛狗勝一天篩上一百多噸,汽車給他一家都拉不過來,讓我們這些人還活不活?”

牛狗勝聽見麻三嬸的話,端著鐵鍬就沖過來,聲音很大地吼:“我就是要一天篩一百多噸,我還要一天篩二百多噸,三百多噸。你挨驢球的不服氣也篩呀,你也篩一百多噸,篩二百多噸,不把你老挨球累死才怪。自己沒能耐還眼紅旁人!”

麻三嬸也端起鐵鍬對著牛狗勝吼罵起來:“你驢日的不怕把你家肥死了,錢掙得不仁義要遭天報應,老天爺打雷劈死你驢日的!”

牛狗勝和麻三嬸對罵的時候,看熱鬧的人也都小聲地嘟嚷起來:“做人不能光顧自己家發(fā)財,不管別人家死活!”

“給志強說說,要平均拉各家的沙子,一家拉多少都是多少,誰也不能多拉。狗日的篩得再多也不頂用,下場暴雨把狗日的沖得干干凈凈!”

麻三嬸感覺到自己的戰(zhàn)斗得到了眾人的支持,戰(zhàn)斗的激情更加澎湃,像頭發(fā)瘋的母獅子,就差撲到牛狗勝身上咬幾口肉下來。

牛狗勝也明顯感覺到眾人都反對自己,也清楚地知道就是自己一天篩上一百多噸,任志強不給自己拉,篩得再多也等于沒篩。要讓任志強多拉自己的沙子,就得先把這些人的嘴堵住。要不就是任志強想給自己多拉,礙于大家的情緒也不敢給自己多拉。這場戰(zhàn)斗關系著自己以后掙錢的多少,是場十分關鍵的戰(zhàn)斗,在這個時刻要是頂不住,等于白買了這個洋機器。在利益的驅(qū)動下,他的戰(zhàn)斗激情更加澎湃,像只發(fā)瘋的公獅子,也就差撲到麻三嬸身上咬幾塊肉下來。

任志強走過來,先把麻三嬸朝后推了一下,說:“麻三嬸,你這是弄啥哩,都是幾十歲的人啦,有多大的事情不能好好說,當著這么多的人鬧火,不嫌丟人!”

麻三嬸見是任志強出面了,也就朝后退了幾步,算是給他的面子,但嘴里還在不干不凈地罵著,聲音卻低了許多。

任志強又走到牛狗勝跟前,也把他朝后推了幾步,也說:“狗勝哥,你這是弄啥哩,都是幾十歲的人了,有多大的事情不能好好說,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鬧火,丟人不丟人?”

牛狗勝見是任志強出面了,也就朝后退了幾步,也算是給他的面子,但嘴里也在不干不凈地罵著,聲音也低了許多。

任志強見他倆的情緒平靜了,才對著麻三嬸和牛狗勝。也是對著所有篩沙子的人大聲說:“開發(fā)區(qū)為了收咱們的沙子,又專門買了兩輛汽車,明天就開過來給咱拉沙子。過去給你們咋著拉還是咋著拉。不會因為誰家篩得多了不給你們拉。我還聽我戰(zhàn)友講了,開發(fā)區(qū)還要繼續(xù)增加汽車拉沙子。咱們要像狗勝哥一樣想辦法多篩沙子,這才是多掙錢的根本,篩不出來沙子屁錢都掙不來!”他和王知本已經(jīng)合伙買了三輛汽車了,但他一直說汽車是開發(fā)區(qū)的,不敢說是他自己的。他知道浪鎮(zhèn)上的人的秉性,你要是日子過得窮了,他們都看不起你:你要是日子過得太富了,他們就要想辦法收拾你,要不是法律管著,他們敢用炸藥把你家的房子炸掉。他最近一直計劃,等把開發(fā)區(qū)的沙子錢掙過了,帶上這筆資金到城里頭再發(fā)展,不能在浪鎮(zhèn)呆下去。他和王知本買的兩輛汽車今天已經(jīng)到開發(fā)區(qū)了,今天讓司機把車檢查一下,明天一大早就能拉沙子。他和王知本已經(jīng)擁有了五輛汽車,掙的錢比過去更多了。但是,他還是按照王知本說的辦法,不要自己閑下來,在河灘上巡視過后就篩沙子,而且篩得還很賣力氣。就是老父親和妹妹都不知道他到底掙了多少錢,老父親還經(jīng)常為他給大家辦事影響自家篩沙子吵他,他都嘿嘿一笑,不回嘴也不答應。

劉善有還是和往常一樣,每天上午到浪灘上巡視一圈。他過來的時候,任志強都要陪在他身邊。他每說一句話任志強都連連點頭,滿口答應。這陣,劉善有站在浪灘中間,把篩沙子的人大概數(shù)了一遍,足足有一百七八十個,想起當初跟任志強定的每天按一百二十個人收管理費,心里就有了酸酸的滋味,就說:“志強,你驢日的發(fā)大財啦。按照河流管理規(guī)定,是不能在河里隨便篩沙子的,在河道篩沙子會改變河床的走向,這可是原則問題?!?/p>

任志強趕忙給他。賠著笑臉小聲說:“劉所長。這個你不說我都明白。我給你說實話,我任志強發(fā)了財,就是你劉所長發(fā)了財,吃水不忘挖井人。我不是那種知恩不報的人!”

劉善有笑著說:“我可不是那意思。我說啥都不會犯法搞腐敗的,只要你能發(fā)財就好,我是吃公家飯的人。不會為這犯錯誤的?!?/p>

任志強又賠著笑臉說:“我咋能讓你犯錯誤哩?我要幫助水利所為鎮(zhèn)上創(chuàng)造效益。咱們篩開沙子以來,光你的水利所就為鎮(zhèn)上戧造了多少效益,比他們那些所的總和都多!”

劉善有更是笑著說:“那倒也是,連書記都表揚了我好幾次。過去從來跟表揚不沾邊的?!?/p>

這天下午,任志強坐拉沙子的車去了開發(fā)區(qū),跟王知本商量了一下。到銀行取了一皮包錢。夜里,他坐著汽車回到浪鎮(zhèn),趁周圍沒人的時候鉆進了劉善有的家門。進門的時候皮包是鼓的。出門的時候皮包是空的。劉善有把他送到門口。他的臉上堆滿了笑,劉善有的臉上也堆滿了笑。就在任志強腳還沒有邁出門的時候。劉善有又對任志強說:“多少年了,鎮(zhèn)上的領導跟那些所長們都看不起我這個水利所,他們喝酒的時候從來不叫我。有一回還故意讓龐公安塞給我三盒大中華,專門惡心我。我想最近請他們喝次酒。喝中國最好的酒,再給他們每人送兩條大中華,也惡心他們一下。算給我出口毒氣。”

任志強趕忙說:“劉所長,你說得對著哩,咱是賣了婆娘買合籠,不蒸饃蒸(爭)口氣。你就通知他們明天晚上喝酒,所有的費用我全包了。咱浪鎮(zhèn)上沒有好煙好酒,我到開發(fā)區(qū)買,絕不能丟這個面子。你說明天晚上請幾個人,我好有個計劃?!?/p>

劉善有就掰起指頭算開,嘴里還嘟囔著鎮(zhèn)書記張當當那驢日的肯定要請了,鎮(zhèn)長丁松林肯定要請了,公安龐進興上回差點叫你那些篩沙子的人給打死,連黑警棍都損失了。他肯定也是要請的,另外還有稅務所的所長,財務所的所長,連我算是也就是六七個人。

“我明天晌午以前給你送來二十條大中華煙,再送來十瓶茅臺酒。酒喝不完讓他們帶走。再一人發(fā)給他們?nèi)龡l大中華。你一會兒就去通知食店,明天晚上揀最貴的東西上。最好把烏龜王八毒蛇穿山甲果子貍猴頭燕窩都上全,要是有娃娃魚更好。食店沒有就讓他們到外邊采購,花多少錢都不要在乎。咱不弄就不弄。要弄就弄成浪鎮(zhèn)幾十年都沒有過的。你們公家人講究創(chuàng)新,咱這就是創(chuàng)新,讓他們以后再也不敢狗眼看人低了,你也在他們面前把腰桿子挺起來。明天晚上你們只管去吃,到時候我去結(jié)賬。不過,你不要說這些花銷是我掏的。要不他們還以為我掙了多少票子。咱鎮(zhèn)上從領導到草民都是盼人窮,誰的日的超過他們了,他們心里就不舒服。就要想辦法收拾誰。我可不想當這個出頭鳥讓他們打!”

“他們看我們花了那么多的錢,肯定會問這些錢是從哪里來的,我咋著給他們說?”

“鎮(zhèn)上有規(guī)定,你們創(chuàng)造的效益要返還給你們百分之十五,他們給你返回的加起來也不少了。我把買的東西都給你開上發(fā)票,你就用發(fā)票頂上了,就說是用那錢請他們的?!?/p>

“說的也是,到時候你拿發(fā)票來,我給你報銷,這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哩,不能讓你花得太多啦。我算了一下,你也沒掙多少。已經(jīng)出了那么多,再出就更虧啦!”

“我到時候把發(fā)票給你,你把賬上的錢拿走就是了。咱們兩個誰是誰呀。還要分得那么清?只要浪灘的沙子繼續(xù)篩下去,我掙錢的日子在后頭哩!”任志強就話里有話地說。

“志強,我們這些當領導的就是講究為人民服務紀念白求恩,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浪灘篩沙子這事情,上對鎮(zhèn)上的財政收入有利,下對鎮(zhèn)上的黎民百姓有好處,還大力支援了開發(fā)區(qū)的建設,上下左右都是只有好處沒有壞處,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哩。我要是不大力支持就不配做共產(chǎn)黨的干部!”

任志強緊緊地握住他的手,感動地說:“劉所長。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代表在浪灘上篩沙子的老百姓感謝你赤膽忠心為人民。”

半后晌的時候,任志強看到從西邊山頂上滾過來幾塊生鐵錠子樣的黑云,感覺黑云很凝重,隨時都要墜下來似的,就跑到老父親跟前問:“爸,你看西邊過來那幾塊黑云,會不會下雨?”

老父親停下篩沙子,把身子轉(zhuǎn)到西邊,睜大老眼看從西邊山頂上滾過來的那幾塊黑云。黑云剛出現(xiàn)的時候,還是三四塊子,沒有綴連在一起。就說幾句話的工夫,西邊的半個天空都彌滿了云塊,翻騰著在滿天擴延。隨著黑云的擴延,從浪河上游刮下來的風也增大了許多,風里還帶有涼颼颼的冷意,使篩沙人身上頓時出了一層雞皮疙瘩。老父親看了一陣,又琢磨了一會兒。才對兒子說:“看樣子是要下雨了,還是很大的雨?!彼f這幾句話時很慎重的,自己說要下雨,鄉(xiāng)黨們就要去避雨,要是不下雨就要減少收入。自己說不下雨,鄉(xiāng)黨們肯定會繼續(xù)篩沙子,要是雨下來了,沙子就會被洪水沖跑,白出了那么多的力氣。更害怕的是萬一從上游沖下來的洪水來得急,篩沙子的鄉(xiāng)黨來不及跑,就會被洪水沖跑,那可不是一般的事情。

“我叫汽車趕快把咱的沙子裝上?!比沃緩娊o老父親說。

“恐怕來不及了,咱才裝走一車,也沒有篩多少,沖走也不可惜。還有好多人家篩了那么多,都沒有來得及裝車,要是叫水沖了多可惜,白費了幾天的力氣?!崩细赣H對兒子成天閑事顧不上篩沙子,總是不滿意的。但又看兒子管了這些事情,自家的沙子總是剛篩夠一車就能馬上裝車,從來不會耽誤。有時候差那么一點,兒子說夠了就是夠了,別人屁都不敢放一個,心里也就對兒子有了滿意。就像這陣,要是下了暴雨,那些篩了沙子沒有裝車的人家,篩了跟沒篩有啥兩樣?但是。他最近感覺兒子好像有了很多的錢,也花了很多的錢,一家人篩沙子掙的錢都是自己管著,自己給兒子的錢都是有限的,兒子花的錢是從哪里來的,會不會做出弄錢的壞事情?

“強娃子,人窮不丟人,咱再窮可不能做犯法的事情?”老父親把對兒子的擔憂說出來了。

“爸,我沒有做啥犯法的事情,咋會丟人呢!”

“像咱這樣篩沙子。一天能掙一百五六,一個月都能掙四五千??h長省長都不一定能掙這么多,咱也該知足了。人是不能貪的,人貪了遲早要出事情?!崩细赣H抓緊時間給兒子說,他知道暴雨馬上就要來了,兒子肯定又要去做管理工作了。

“爸,你有啥想法就直說出來。雨馬上就要下來了,我要趕快喊叫大家撤出河灘,萬一洪水沖下來人撤不出去。就是不得了的大事情?!?/p>

“你這一向花了那么多的錢,我又沒有給你錢,錢是哪里來的?”老父親也就直說了。

“我做這個管理工作是開發(fā)區(qū)委派的。人家給我開工資哩。工資和效益掛鉤,收的沙子越多我掙的錢就越多,到時候統(tǒng)一給我結(jié)賬,大概一個月能給三千多塊錢。開發(fā)區(qū)收咱浪灘的沙子,就要跟咱鎮(zhèn)上的領導搞好關系。搞關系就要吃喝,就要送煙送酒,花的錢他們都給報銷。”

“你說的是真的?”

“我給你還能說假話?”

“人家給你開那么多的錢,專門讓你管理,你就好好給人家管理,再跑回來給咱自己篩沙子就不對咧,咱總不能拿著人家的錢給自己干活?!?/p>

“你老是逼著我篩沙子,我能不回來篩沙子?”

“你為啥不早點給我說,你要是早點給我說了,我會逼你給篩沙子?你以后就不要給咱篩沙子了,咱做事要講良心!”

“行。我以后就不篩沙子啦,一個心思把人家的管理工作做好。”

“暴雨眼看著就要下來啦,你快叫大家都撤回到岸上,再晚就來不及啦!”老父親又看了一眼天空。天空全被生鐵樣的黑云占據(jù)了,連一點空隙都沒有留下。黑云朝著河面壓得更低了,伸手就可以抓住一片似的。河道上的風更猛更烈了,更冷的涼意中還帶著嗖嗖的聲音,在平靜的河面上吹出一道一道的波紋。

河灘上,還有一些人不相信暴雨馬上就要下來。仍在堅持篩沙子。前十幾天,也是半后晌的時候,黑云比現(xiàn)在還厚還黑,壓得比現(xiàn)在還低;河道風刮得比現(xiàn)在還猛還烈。任志強聽了他老父親的話,說是暴雨馬上就要下來了,所有的人都撤回到岸上,等了兩個時辰,到黃昏的時候太陽卻出來了,耽誤了多半個后晌沒有篩成沙子。

任志強在浪灘上奔跑著。還一遍一遍地吼喊:“雨就要下來啦,快朝岸上撤……”

有一些人戀戀不舍地背起篩子,掂起家具。朝著岸上撤去。還有一些人就是舍不得離開正篩的沙子,這些沙子都是票子呀!

任志強又看了一眼天上的黑云,覺得黑云厚重得在天上掛不住了,正朝著河道壓下來。從浪河上游刮下來的風已經(jīng)不是在刮了,而是在發(fā)瘋,想把浪灘上的石頭和沙子都刮起來,讓它們在天空中飛舞、旋轉(zhuǎn)、碰撞。他吼叫的聲音剛一出口,就被瘋狂的風刮沒了,離他幾步遠的人都聽不到他的吼喊。他跑到還在篩沙子的人跟前,連比帶劃地吼:“你驢日的不要命啦,洪水馬上就要沖下來了,快朝岸上撤!”

又有一些人被他趕到岸上。

在河灘最遠的地方,一輛汽車正在裝麻三嬸的沙子。司機聽見任志強的吼喊,也看了一眼天空,見黑云確實很黑很重了,冷風確實越刮越厲害了,暴風雨確實就要降下來了,就對麻三嬸說:“馬上就要下雨了,不要再裝了。要是洪水沖下來,汽車就完蛋了。我們這些人也跑不及!”

裝沙子的是麻三嬸那個組的十五個人,見麻三嬸不說停止裝車的話,也不好自己逃命,就拼命地給汽車上裝沙子。

麻三嬸一邊裝沙子,一邊給司機說:“就剩下這一點了,裝完也來得及,俺們篩點沙子也不容易,讓水沖了多可惜!”

司機也就不好再說啥話了,只是急得在駕駛室旁邊轉(zhuǎn)圈。任志強雇他開車的時候不止一次地給他交代,浪灘上篩沙子的都是浪鎮(zhèn)上的鄉(xiāng)黨,祖祖輩輩都在一塊,盡量對他們客氣,所以他也不好強行把車開走。

任志強沖過來對著司機就吼:“開車,馬上把車開出河灘!”又對還在裝沙子的人吼,“大水馬上就要下來了,你們快朝岸上跑!”

所有裝沙子的人都停下手腳。看著麻三嬸。麻三嬸還在拼命朝車上裝沙子,沒有看到任志強跑過來,也沒有聽見他吼叫。見那些人都不再裝車了。就大聲催:“快裝,大水就要沖下來了,再不裝就裝不上去啦!”

裝沙子的人看著任志強。不知道到底該裝不該裝。

任志強沖到麻三嬸跟前,一把拽住她的鐵鍬,大聲吼:“大水馬上就要沖下來了,你不能為了這點沙子毀了十幾條人命連一輛汽車!”

“老天爺又不是你兒子,你說馬上下雨它就馬上下雨,你說大水馬上沖下來它就馬上沖下來。裝,不把這點沙子裝完就甭想開走,老娘篩點沙子是容易的?”麻三嬸用力一拽,把鐵鍬又拽回自己手里,又給車上裝了一鍬沙子。

任志強又看了一眼天空。沖到駕駛室跟前,對司機吼:“馬上把車開走!”

麻三嬸見司機把車發(fā)動起來了,對著任志強吼了一聲:“我說了不把這點沙子裝完就甭想把車開走,就是大水沖下來,老娘活不成你們的汽車也活不成!”說完,朝著汽車輪胎前邊一倒,擋住汽車不能開走。

任志強對別的人吼:“你們快朝岸上跑,再晚都來不及啦,咱們不能要錢不要命!”又跑到汽車輪胎跟前,拽住麻三嬸的兩條腳脖子,拖死豬樣的把她從汽車輪胎下邊拖出來。

汽車從他們身邊開過去了,任志強估計麻三嬸追不上汽車了,才把她丟開,又跑著催別的人家朝岸上撤。

西邊山頭上的黑云剛一滾過來的時候,牛狗勝就聽見任志強地吼叫,也很認真地看了天空上的形勢,也估計暴雨就要降下來,就對婆娘說:“不要篩了,看樣子真的要下雨了,咱快點拆機器。要不到時候跑都來不及啦!”他說完不管婆娘有啥反應,就跑到柴油發(fā)電機跟前,關了機子。又跑到采沙機跟前關了馬達,隨著就把發(fā)電機和馬達的連接線拆開,又從工具箱里取出扳手,拆卸機器。他從來沒有用過扳手類的工具。去買采沙機的時候。人家教他拆卸機器的時候用過一次。扳手在人家手里要多靈活有多靈活,到他手里就像被腳指頭拿著一樣。要多笨有多笨,拆了好大功夫連一個螺絲都沒有拆下來。他就一遍一遍地朝著天上看??刺焐显絹碓匠拥郎蠅旱暮谠疲杏X河道上的風也越來越大,覺得大水馬上就要沖下來,心里就有了著急,心里越著急,手腳就越笨,扳手就越不聽使喚,還一個勁地打顫。

婆娘看著暴雨就要降下來了,著急地催他:“牛犢子他爸,實在不行咱先走人,人比啥都貴重,咱總不能連人帶機器都毀在這里!”

“我日你先人。你就知道挨球舒坦。這機器是咱一家的人的命,機器毀了咱靠啥過日子!”牛狗勝一邊拆卸機器,一邊罵婆娘。

婆娘就不敢再吭聲了。

他又繼續(xù)拆著螺絲,又看了天空,覺得大雨馬上就要降下來,大水馬上就要沖下來,機器連一個螺絲都沒有卸開,心里就有了絕望。這機器看樣子是卸不開了,卸不開就沒辦法弄到岸上,弄不到岸上就會被大水沖走。但他又不甘心機器讓大水沖走,誰知道大水啥時候沖下來,要是大水晚一會兒沖下來,自己不堅持拆卸螺絲會后悔一輩子。于是,就對婆娘吼開:“你驢日的快朝岸上跑,我一個人在這拆機器,要是大水沖下來就沖我一個人,不要把你也搭在這里!”他吼這話的時候,充滿了悲壯。

“我不走,要死咱死到一塊,我不能把你一個人丟在這里!”婆娘說這話的時候,眼睛里都有了淚花花。

“你驢日的懂個球,咱倆都死了。牛犢子靠誰養(yǎng)活!”他更著急地對婆娘吼開。

任志強沖過來了,對著他們就吼:“你們不要命啦,快跑!”

牛狗勝趕忙對任志強說:“志強兄弟??鞄闵┳映渡吓埽伊粝聛聿饳C器!”

任志強一把拽住他,聲音更大地吼:“不管到啥時候人的命都比機器值錢,咱不能為了這個機器把幾條人命搭進去!”

牛狗勝用力摔開任志強的拉扯,也硬著脖子吼:“誰都知道人的命值錢,可人沒有錢就活不下去。這機器是俺一家人的命根子,我說啥也不能讓水把它沖啦!”

任志強:“你這樣拆來不及啦!”

牛狗勝:“來不及也得拆!”

所有的人都撤到了岸上,都在岸上看牛狗勝拆卸機器。后來又看他們兩口子爭吵,再后來又看任志強跟牛狗勝拉扯,心里就有了高興。狗日的,你的洋機器一天都能篩一百多噸沙子,一天能掙三四千塊錢,一臺機器掙得比俺幾十個人掙得都多,你一家都把多半個汽車占了,把世上的錢都讓你一家掙了。等一會兒洪水下來,把你的洋機器沖得吊蛋凈光,叫你以后掙不了大錢。

任志強又把采沙機看了一遍,又抬頭把天空看了一遍,感覺暴雨馬上就要降下來,拆卸機器肯定是來不及了,腦子一轉(zhuǎn)就對岸上看熱鬧的人吼:“下來十幾個男人,幫著狗勝哥把機器抬上去!”

沒有一個人說話,也沒有一個人下來。好不容易盼來老天爺整他牛狗勝了,咋能幫他溜過去,傻瓜才會去幫他抬機器哩。

“下來抬機器的人,一人給三十塊錢!”任志強又對著岸上的人吼叫了一聲。

岸上有了動靜。狗日的三十塊錢,頂篩大半天沙子哩,誰跟掙錢過不去哩。于是。有幾個棒小伙子互相看了一眼。就跑下了河岸。立即,又有十幾個棒小伙子跟著跑下河岸。

二十幾個棒小伙子抬著采沙機跑到岸邊的時候,浪河上游的洪水沖下來了。一丈多高的排浪像群發(fā)瘋的野馬,咆哮著奔騰下來。發(fā)出震天震地的聲音。洪水沖著牛頭大的石頭朝下游滾去,在浪河的上空翻騰起幾丈高的水霧。立即,從岸邊跑下來十幾個小伙子,拽人的拽人,抬機器的抬機器,剛把機器和人都弄到岸上的時候,排浪從他們腳下的河道上呼嘯而過。

牛狗勝看著發(fā)狂的黃浪,看著完好的機器,看著還在驚嚇的鄉(xiāng)黨,要不是這些鄉(xiāng)黨,自己和婆娘連這架采沙機,肯定被洪水沖走了。他禁不住雙膝一軟,跪倒在鄉(xiāng)黨們面前,說:“我牛狗勝過去對不住鄉(xiāng)黨,要不是鄉(xiāng)黨搭救我牛狗勝,我牛狗勝一家的性命就沒啦!”

婆娘見他給鄉(xiāng)黨們跪下了,也趕忙跟著男人跪倒在鄉(xiāng)黨們面前。

河岸上的人們看著牛狗勝跪下了,牛狗勝的婆娘跪下了,都驚詫了。他們怎么都不相信,浪鎮(zhèn)上的一霸。男人中的英雄。會給這么多的人下跪?

立即,有一個老人走到牛狗勝跟前拉住他的雙手。又有幾個男人走到他跟前,攙著他的膀子把他拉起來。

立即,又有一個年齡大點的女人走到牛狗勝婆娘跟前,拉住她的雙手。又有幾個女人走到她跟前。攙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起來。

那些拉他們攙他們的人都七嘴八舌地說:“人總不能見死不救吧。不要說咱是一個鎮(zhèn)上的鄉(xiāng)黨,就是河里沖下來不認識的人,咱也不能不管吧!”

“幾百輩子都在一塊住,吃的都是這山上打的糧食,喝的都是這河里的水。還能沒有一點磕絆,牙根舌頭那么親還咬架哩!”

麻三嬸在岸上看著牛狗勝和婆娘沒辦法把洋機器弄上來,心里就有了極大的高興。狗日的。人不報應天報應,我麻三嬸收拾不了你牛狗勝,老天爺收拾你!就等著洪水下來把他的洋機器沖走,要是再把牛狗勝那驢日的也沖走,最好連他那婆娘一塊沖走,給他來個家破人亡。自己以后就能獨霸浪鎮(zhèn)。她正在得意的時候,又看任志強沖過去了,硬逼著岸上的人幫著把機器抬上來。心里就有了極大的不平和憤怒。任志強做事也太偏心了,我就剩下那一點沙子了,你都不讓汽車上。硬是命令汽車開走。我睡到車輪胎前邊還把我拖出來,連這點面子都不給我。他牛狗勝算個屁。你就逼著那么多人幫他抬機器,還把他一家人救下來了。她心里不平不舒服了就要說出來,麻三嬸不是把事情憋在肚子里的女人。麻三嬸是浪鎮(zhèn)上的女中豪杰。是跟牛狗勝平起平坐的女閻王,她憑啥不把自己心中的憤怒發(fā)泄出來,就對著牛狗勝。對著任志強。對著滿河岸的人說:“人還是要有錢哩,人有錢了尻子上都有油水,肥尻子有人舔哩!我要是也有個洋機器,也能一天篩一百多噸沙子,肯定也有人舔我的肥尻子哩!”

牛狗勝聽見了她的話,沒有搭理她:任志強聽見了他的話。也沒有搭理她。滿河岸的人都聽見了她的話,也是都沒搭理她。所有的人都知道,要是和她搭上茬了。她就會沒完沒了地跟你糾纏。她一個女人家為啥能在浪鎮(zhèn)上稱王稱霸,論力氣沒有力氣,論權利沒有權利,論金錢沒有金錢。但她就有一個沒完沒了的毅力,能三天三夜地坐在你家門口,用刀剁著菜墩子罵。從你家?guī)资郧暗睦献孀冢竭€沒有生出來的下一代,都要被她用嘴里吐出來的男人生殖器接觸上一遍。

她見沒有人接自己的茬,想罵架的人最怕的就是沒人接自己的茬,總不能自己給自己罵架吧。腦子一轉(zhuǎn)又有了讓人接茬的話頭,就對著牛狗勝吼開:“你們可是答應給幫你們抬機器的人三十塊錢哩,不要機器抬上來了,賬也賴啦!”

終于。牛狗勝忍不住了,對她說:“我記著給鄉(xiāng)黨錢哩,我不只給三十塊錢,要給五十塊錢。鄉(xiāng)黨們救了我兩口子的命,救了我家的采沙機,不是三十塊錢能報答得了的。我的事情我自己會操心,用不著旁人瞎操心!”

任志強也趕忙說:“剛才是我說要給抬機器的人錢,狗勝哥又沒有說這話。我說的話我負責,這錢由我來付給鄉(xiāng)黨!”

牛狗勝搶著說:“志強兄弟,就這我都感激不盡你,咋還能讓你再掏這筆錢。你家的錢也掙得不容易,你老爸那么大歲數(shù)也天天在這篩沙子,你為大家的事情也沒有篩下多少沙子。我好賴還有個采沙機。一天能篩一百多噸……”

麻三嬸見任志強又要替牛狗勝掏錢,心里更是不平和憤怒了,火氣更大地沖著任志強吼叫起來:“人做事情要講個公道,我的一點沙子都不讓裝完,還說怕水把開發(fā)區(qū)的汽車沖跑了。你就不怕水把幾十個鄉(xiāng)黨沖跑了,還逼著幾十個鄉(xiāng)黨給他驢日的抬機器。都是浪鎮(zhèn)的鄉(xiāng)黨。你厚一個薄一個……”她那種堅韌不拔的毅力又發(fā)揚起來,對任志強打開了持久戰(zhàn)。

任志強知道她的秉性,也害怕她的秉性,還是不接她的茬。老父親卻忍不住了,就沖到她跟前,手拍著胸膛說:“他三嬸,你說話要講良心。俺強娃子沒日沒夜地忙活,把自己篩沙子的事情都耽擱了,圖了個啥?就拿剛才那事情說,還不是為了咱浪鎮(zhèn)上的人好,還不是為了怕咱浪鎮(zhèn)上的人出個三長兩短,與俺家有啥關系……”

“我說的是任志強,與你老東西有啥關系。人家騎驢又沒有壓你的脊梁桿子,巴屎又沒有用你的高鼻梁子偎尻子,你跳出來說啥哩……”她正在為沒人接她的茬著急,見任志強的老父親出面了。就對著他轟炸起來。

牛狗勝看不過眼了,覺得任志強為了救自己和婆娘。救自己家的機器,得罪了這個女霸王。她連人家六十多歲的老爸都不放過,胸中的膽氣也就騰沖起來,就沖著麻三嬸說:“你有啥事情對我牛狗勝來,不要朝著人家志強發(fā)!”

麻三嬸見牛狗勝出來說話了,就又把火氣朝著他噴射過去:“你還把自己當個人物哩,我把你當成X上的一根卷卷毛,跑到老娘跟前充大旗桿……”

牛狗勝見把她的火力吸引過來了,任志強一家平安沒事了,也就不再搭理她了,就退到他的機器跟前,檢修機器去了。他婆娘卻受不了,見麻三嬸沒有道理地胡噱亂罵,就沖到她跟前,也扯開喉嚨對著罵開:“你驢日的不要不講道理,不就是罵架,罵架誰不會。滿浪鎮(zhèn)不只你一個會罵,只是人家不愿意搭理你,不愿意跟你一個見識……”

麻三嬸見牛狗勝退下去了,他婆娘卻沖上來了,又把火氣對著牛狗勝的婆娘發(fā)泄起來:“你個挨了驢球的貨,還想跟老娘比高低……”

牛狗勝婆娘顯然不是麻三嬸的對手,才對罵了不到五六分鐘,嘴里就沒詞了。而麻三嬸才剛剛把罵架的積極性調(diào)動起來,還沒有進入高潮境界,就把袖子朝上一捋,把褲帶朝緊一勒,像篩沙子那樣擺出了持久戰(zhàn)的架式。

牛狗勝婆娘罵不過人家,心里就生自己的氣。更恨這個女瘋子不講道理,在又氣又恨的夾擊中,也把袖子朝上一捋,也把褲帶朝緊一勒,攥著兩只拳頭沖上去了……

兩個婆娘就廝打在一塊……

周圍的人就不能光看熱鬧了,就得圍上去勸解拉架。勸解拉架的人覺得麻三嬸做的事情太沒有道理,覺得她欺人太甚。心里有了此高彼低,勸解拉架的也就有了此高彼低,都拉住了麻三嬸的手腳,名義上把她朝一邊拉。實際上是不讓她還手還腳。麻三嬸的手腳被勸解拉架的束縛住了,就沒有辦法還擊牛狗勝婆娘的進攻了。牛狗勝婆娘在毫無阻擋的進攻中拳打腳踢,所向披靡,連踢帶咬,手抓嘴吐,大獲全勝。一會兒工夫,麻三嬸遭遇到幾十年從未有過的敗仗,頭發(fā)被揪掉了,眼睛被打腫了,臉被抓破了,脖子上全是一道一道的傷口,衣裳也被撕爛了,大半個奶頭都露出來了,倒在地上只是掙扎著喘氣……

仗罵過了,架打過了,可日子還得過,過日子就得花錢,花錢就得掙錢,掙不來錢就沒有錢花,沒有錢花日子就過不下去,麻三嬸還是懂得這個道理的。等她從地上掙扎起來的時候,暴風雨已經(jīng)降下來了,浪河上游刮過來的風更大,上游沖下來的洪水也更大,風聲、雨聲、排浪聲交織一片。河岸上的人早已經(jīng)回家去了,連著篩了幾十天沙子,身子都支持不住了。河里漲水篩不成沙子,正好回家歇息,等洪水退了身子也歇息過來了,再到浪灘上就有了力氣。麻三嬸看到身邊只剩下三四個本家的人,就一骨碌爬起來,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說:“我跟他牛魔王那婆娘沒完,我不讓她跪倒在我面前,就不是麻三嬸!”

人們見她爬起來了,就走過來對她說:“雨下得這么大。干脆回家歇歇身子?!?/p>

她朝河里看了一陣,覺得洪水盡管還是很大,但已經(jīng)沒有原來的氣勢了;又朝著天邊看了一陣,盡管天上的云塊還是那么的濃重,但四周好像淡薄了許多。她突然有了種感覺,這雨不會下多長時間,河水也不會漲多長時間。她突然又有了一個掙錢的辦法,這個掙錢的辦法剛一冒出來。就覺得一陣激動,還激動得渾身顫栗,像是被雨水淋了身體發(fā)冷一樣。就裝成很聽他們勸說的樣子,跟在他們回家去了。但是,她回到家換了一身干衣服,背了一捆干柴,拿了一把傘,朝著浪河的岸邊走去。

浪灘邊的岸上,燃起了一堆篝火,篝火旁蹲著一個女人。女人頭上頂著一把雨傘……

果然,這雨下到半夜的時候就停下了,洪水到了半夜的時候,也退下去了。

第二天,天剛麻麻亮,人們才從一夜的酣睡中醒過來。先是支棱著耳朵一聽,雨聲停了。再就是爬起來朝窗戶外邊看,天上真的不下雨了。再就是支棱著耳朵朝浪河的方向傾聽,暴漲的洪水聲也消失了。浪河里漲水,他們在家里都能聽見震天震地的洪水聲。驢日的,浪河里的洪水退了,快去浪灘上占地盤,去晚了就沒有好地盤了。于是,臉顧不上洗,牙也顧不上刷,掂著家具就朝浪灘上跑。

第一個跑到浪灘上的人愣住了,

第二個跑到浪灘的人也愣住了。

所有跑到浪灘的人都愣住了。

浪灘所有的地盤全被人占住了。洪水剛剛退下去的沙灘上,被石頭圈成一個很大的圓圈,大石頭旁邊套著小石頭,很大的圓圈一看就很明顯,誰都挑不出來一點毛病。

這個很大圓圈的主人就是麻三嬸。她站在很大圓圈的中間,平端著鐵鍬,擺出跟人拼命的架式,朝著河岸上越來越多的人們吼:“這是我占的地盤!”

第一個人從河岸上走下去,站在麻三嬸的對面,問:“我給你付地盤費。行不行?”

“行,你付多少?”

“五塊,上回牛狗勝就是給你付五塊?!?/p>

“不行。七塊!”

“能不能便宜一點,我一天才能掙多少?”

“不行,少一塊都不行。你不愿意有人愿意,都不愿意我寧愿讓河灘荒著!’嘛三嬸的態(tài)度更是堅決。”

“七塊就七塊,下一回老子也不睡覺早早就來占地盤!”第一個和麻三嬸談判的人成交了。

第二個人又走下河岸,朝著河灘走去,和麻三嬸進行談判……

一會兒工夫,所有和麻三嬸談判的人都成交了。條件都一樣,一個人交七塊錢的地盤費。一百六十多個人,每個人七塊錢,麻三嬸今天終于掙到了大錢。

河岸上,只剩下牛狗勝兩口子和任志強一家。他們昨天剛剛和麻三嬸鬧了一架,就不好意思去和她談判。

任志強看了一眼在圓圈中間的麻三嬸,顯得很無奈,誰讓自己睡過火沒有占下地盤。盡管他不愿意老父親再來河灘上篩沙子,但被麻三嬸逼到篩不成沙子的地步,心里咋著都不舒服。

牛狗勝兩口子也看著麻三嬸,也顯得很無奈,誰讓自己睡過火沒有占下地盤哩?要是麻三嬸不肯讓給他們地盤,他們的洋機器就起不了作用,就掙不來錢。

麻三嬸看著河岸上的這兩家人,心里高興得就要跳起來。驢日的,你們也有犯到老娘手下的時候。你任志強厲害。你有權力讓汽車裝這家的沙子不裝那家的沙子,老娘以后不篩沙子了,不求你的汽車裝沙子,老娘還怕你不成!老娘以后就專門占地盤,占地盤比篩沙子出的力氣少掙的錢還多,看哪個驢日的敢不讓老娘占地盤……

“爸,你今天不用篩沙子了。你專門跟著汽車到開發(fā)區(qū)卸沙子,反正也需要一個跟車的,開發(fā)區(qū)一天給你開五十塊錢的工資?!逼鋵?。開發(fā)區(qū)那邊有專門卸沙子的,他這樣做是為了讓老父親少生那個蠻婆娘的氣。他把老父親安排好了。又對妹子說:“你回去把家里收拾一下,這些天都忙著篩沙子。家里亂成啥樣子啦!”

任志強把老父親和妹子安排好了,就跟往常一樣管理起浪灘篩沙子的事情。

浪灘的河岸上,就剩下牛狗勝兩口子了。他們兩口子看著很大圓圈中間的麻三嬸,不甘心今天篩不成沙子,這洋機器一天不開就少掙好幾千塊錢哩!

麻三嬸也看著河岸上的那兩口子,心里更是充滿了得意。狗日的敢得罪我麻三嬸,我麻三嬸是哪路神仙你們不是不知道,我稍微動彈一下你們的錢就掙不到手。不服氣。來呀,再來跟老娘來狠的。今天要是不來求老娘。給再多的錢老娘都不讓地盤給你們。就是你們求到老娘腳下了。給的錢少了老娘還不干。

“我去找她驢日的!”婆娘給牛狗勝說。

“你昨天才和她干過架,她不會讓給你的、她是啥人你不是不知道。”牛狗勝擋住婆娘。

“我不去求她,咱今天就沒有地方篩沙子,咋著掙錢?”婆娘給牛狗勝說。

“那倒也是!”

牛狗勝婆娘扛著鐵鍬朝河灘走去,朝著麻三嬸走去。麻三嬸看著走過來的牛狗勝婆娘,想著昨天就是敗在了這個婆娘的手下,這陣可要好好折騰一下這個婆娘,讓全浪鎮(zhèn)的人看看我麻三嬸不是好惹的,惹過我的人是咋著跪倒在我的面前

“他三嬸,俺想讓你把地盤均給俺家一些,價錢咱們好商量……”牛狗勝婆娘端著鐵鍬走到麻三身跟前,態(tài)度十二分的恭順。

麻三嬸斜乜著眼睛看著牛狗勝婆娘,故意把聲音提得很高地說:“唉呀呀,我以為是誰來求我麻三嬸,原來才是大財東牛魔王的婆娘。你家都用上洋機器了,天天都有幾千塊錢的收入,還能求到我麻三嬸的腳跟前!你兩口子昨天多厲害,恨不得把我麻三嬸犧牲了,今天咋就又求上我了。你們有本事不要求我麻三嬸。我麻三嬸不是吹的。敢跟你們發(fā)狠,就敢一輩子不求你們!”

“他三嬸,咱們說啥也是一個鎮(zhèn)子的鄉(xiāng)黨,祖祖輩輩都在一塊住下來的,還有啥過不去的事情。牙跟舌頭那么親近還咬架哩。俺哪怕多給你點地盤錢,總不能讓機器閑下來呀!”牛狗勝婆娘的態(tài)度更恭順了,話說得軟得不能再軟了。她知道自家男人的脾氣,今天肯定不會讓機器閑下來的,自己要是不能好好地從麻三嬸手里把地盤買過來,娃他爸肯定要給麻三嬸來硬的,麻三嬸也不是吃硬的貨,到時候又少不了一場火拼。為了自家男人不跟這個婆娘惹事,她把肚子里的火氣壓了一次又一次,生怕壓不住跟她鬧起來,把自家男人也卷進來。

“你們家的機器閑不閑跟我有屁的關系,又不是我讓你家的機器閑下來的,下著那么大的雨,我麻三嬸在河灘上占地盤。你們在家里的床上舒服,把屁都差點日爛。都快舒服死了。這才想起開機器沒地盤啦?”

“我們知道你占地盤辛苦,他爸專門給我說多給你點地盤錢,也算是俺為昨天的事情給你賠的不是。”

“你們光給錢還不行,還要給我賠個不是!”

“行,啥都按你說的辦!”

“你們打算給多少地盤錢?”

“你說!”

“我不說,我就讓你們說!”

“二十塊。咋樣?”

“二十塊,虧你說的出口。人家用人篩的都給我七塊錢。你們一架機器頂多少個人篩。二百塊都不行!”

“老天爺,這不是殺人呢。你算算,你一個女人家,今天光地盤錢都收了一千多元,比十幾個好小伙子掙的都多?”

“那是老娘的本事,你有本事也來掙呀。我就是這話,我剛才說的是二百元,你還一次價我加五十元,現(xiàn)在是二百五十元,你再還價我再加錢。你不愿篩就算,我本來就不想讓你家篩,我寧愿讓河里再漲一回大水把沙子沖走。也不想讓你家篩!”

牛狗勝端著鐵鍬走過來,聽麻三嬸這么說,也就不想把事情弄大,就對自家婆娘說:“二百五就二百五,多少掙點都行了,總比一點不掙強。下一回河里漲水的時候,咱也早點來占地盤。”

麻三嬸見牛狗勝出面了,架子比剛才擺得更大了,把鐵鍬朝地上一扎。胸脯子一挺。臉朝上一仰,鼻孔都差點對著天上,聲音更大地說:“光二百五十塊錢還不行,還得為昨天的事情給我賠不是!”

“你說咋著賠不是?”牛狗勝婆娘怕自家男人在麻三嬸面前丟面子。

“給我磕三個頭!”

“非得磕頭不可?”

“非磕頭不可!”

“行,我給你磕。咱把話說清楚。我把頭給你磕了,你就得讓俺篩沙子!”牛狗勝婆娘追問了一句,她知道麻三嬸這個人經(jīng)常是說話不算話的賴婆娘。

“你磕呀,你把頭磕了才算。你們要是再拖,就不是三個頭了,要磕六個頭。拖的工夫越大,磕的頭越多。我是不怕你們拖的,反正我今天也不用篩沙子了。你們篩不來沙子,等著老鴉給你們嘴里巴錢不成!”

“牛犢子他媽,咱今天不篩了,回家睡覺。咱就是不掙這份錢,也不能在她面前丟這個人!”牛狗勝走到婆娘跟前,把她朝身子后邊拉了一下。

“俺們女人家的臉有啥值錢的,丟了就丟了。不就是磕幾個頭的事情,磕就磕了,我給她磕頭了,她也不見得多長個啥,我也不見得少長個啥!”婆娘從男人身子后邊走出來,對著麻三嬸說:“你看好,我給你磕頭啦!”說完,就端端正正地跪倒在她面前。很認真地磕了三個頭。才站起身子。

“哈哈,你磕的頭不算,得你家牛犢子他爸親自給我磕了才算!”麻三嬸高興地把鐵鍬丟到地上,連著舞了幾下胳膊。

“你說啥?”牛狗勝婆娘從地上爬起來。又揀起磕頭時放在地上的鐵鍬。

“你磕的頭不算!”

“為啥不算?”

“我說不算就不算,就你男人給我磕的頭才能算!”

“你說,我磕的頭到底算不算?”

“不算!”

“啊——”牛狗勝婆娘憋在肚里的火氣終于爆發(fā)了,端起鐵鍬對著麻三嬸的身子就鏟過去。那是一個平口鐵鍬,篩了幾十天沙子,磨得鋒利無比。鋒利無比的鐵鍬剛好鏟在麻三嬸毫無防備的肚子上,頓時在肚子上鏟開一道一尺多長的口子,腸子肚子都冒出來,流到沙灘上,冒著熱烘烘的臭氣

過了一個多月,浪灘上又增加了五架采沙機。還有十多戶人家懷里揣著票子,坐上汽車,再坐上火車,到外地買采沙機去了。又過了一個多月,浪灘上的篩沙機增加到了二十多臺。這些篩沙機橫三豎七地支在浪灘上,從天不亮就發(fā)出轟轟隆隆的合奏,一直到天黑啥都看不清楚了才歇下來,氣勢很是壯觀。

小鎮(zhèn)上開天辟地的有了銀行的儲蓄所,每隔上幾天就有鎮(zhèn)上的人揣著大把的票子朝儲蓄所跑,笑著臉進去,笑著臉出來。惟有兩家人不敢大膽地朝儲蓄所跑,一個是任志強,他家柜子里的票子都過了七十多萬了,他不愿意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真實收入;再一個就是劉善有。他擔心自己從任志強手里拿的票子是腐敗,是腐敗就不敢公開。昨天夜里。他把柜子里的票子拿出來數(shù)了一遍,整整數(shù)了一個多小時,竟過了八萬多的數(shù)目。他數(shù)上一百元。就用四五根橡皮筋綁好,就是在地上摔幾下,也散不了,再藏在柜子最下邊,又給柜子上加了兩道鎖。數(shù)完票子,就坐在藤椅上琢磨,半年弄了八萬多元,一年就能弄到十七萬元。兩年就是三十四萬元,三年就是五十一萬元,五年是多少,十年是多少……狗日的,這個水利所長太有干頭了,就是縣長、省長都不一定能掙到這么多的錢!

劉善有一如既往地在每天的上午九點準時出現(xiàn)在浪灘,巡視河道的情況。這段時間,他的心情是一生中最好的時候,既給鎮(zhèn)上創(chuàng)造了效益,又提高了個人的收入,只要不是傻子心情都會愉悅的。每到這個時候。任志強也要一如既往地陪著他在浪灘上巡視。他的心情也是活過的二十幾年中最愉悅的,才半年時間,他都掙了七十多萬錢,還買了八輛大卡車……

浪河好長時間沒有發(fā)大水了,不發(fā)大水就沖不來沙子,浪灘的沙子就越采越少。篩沙子的人就朝河灘深處挖掘潛力,深的地方都挖了兩米多,淺的地方也挖了一米多。深處的沙子不好取,要人把沙子從坑里弄出來,篩沙機才能篩,每天的采沙量明顯地減少了。

開發(fā)區(qū)的建設進行到了最緊張的階段,需要的沙子越來越多,由于采沙量的減少,很多工程不得不停下來。而且縣城天天都在蓋房子,縣城附近的河灘也有沙子,但政府管制著不讓篩,說是篩沙子破壞河床,會造成洪水沖垮河堤。于是,縣城的好多建筑商都跑到浪灘收購沙子,沙子的價格比過去翻了一番還多。

任志強和戰(zhàn)友在開發(fā)區(qū)的酒館里,喝著啤酒商量著下一步的掙錢計劃。十多天以后,一輛挖掘機開到了河灘上,專門把沙子從深坑里挖出來,讓篩沙機篩。挖一兜都是兩噸多,也不是讓他們白篩。一兜十塊錢,一天隨隨便便能挖上幾百兜,也就隨隨便便掙上幾千塊錢。于是,在挖掘機的四周圍滿了篩沙機,氣勢更為壯觀。挖掘機把河道挖得更深,甚至把兩邊大堤下邊都挖了一丈多深……

任志強還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拿上一捆錢,趁夜色看不見人的時候潛入劉善有的家里……

牛狗勝和他婆娘的心情也十分愉悅,婆娘一鐵鍬把麻三嬸的肚子戳了個大窟窿,腸子肚子都流到了沙灘上。任志強用他的手機叫來120救護車,把麻三嬸送到醫(yī)院搶救,幾十天就出院了,就是在肚子上落了個一尺多長的傷疤。她住到醫(yī)院后。任志強、劉善有,還有鎮(zhèn)上的書記鎮(zhèn)長都來看望她,對她尊敬得像是她生下了省委書記中央委員,就連王知本都代表開發(fā)區(qū)來看望她。她也不知道這些平時連正眼都不肯看她的人物,咋么一下子都給自己套開近乎?這么多有頭有臉的人都來看自己,還都不是空手來的,都帶著最值錢的水果、奶粉、糕點。開發(fā)區(qū)的那個王總還送來了一捧很好看的花,說是用一百多塊錢才買來的。牛狗勝兩口子也來了,她一天三頓飯都是用鐵鍬鏟她的那婆娘做的,頓頓都離不開老母雞。所有的人都勸她,讓那婆娘賠她一筆錢,就不要報案了。你要是報了案,公安把那婆娘銬走了,你的傷就沒人管了,你傷好了干不了重活也沒人管了。你把那婆娘搞到了監(jiān)獄,牛狗勝跟那婆娘把婚一離,你麻三嬸找鬼去?麻三嬸左想右想也就不敢報案了,她一輩子沒有吃過虧。這次吃了這么大的虧還是忍了。忍到最后在很多人的調(diào)解下,從那婆娘手里接過五萬塊人民幣,算是肚子上的傷口的賠償金。

所有的人都一如既往地在浪灘上掙著人民幣,心情越來越快樂。性急的人家開始采購蓋洋樓的水泥、鋼筋、木板,等著再掙些票子把自家的洋樓蓋起來。浪灘上的坑越來越深,也越來越寬……

日子就在大家心情愉悅中一天一天過去,不知不覺就過到了深秋。這年惟一的一次洪水是半夜一點多鐘沖下來的??嗬哿艘惶斓暮Y沙人全在床上睡死了,等發(fā)現(xiàn)洪水到來已經(jīng)來不及了……

幾天以后,中國的很多報紙都轉(zhuǎn)發(fā)了新華社的一篇通稿:

某年某月某日凌晨1時35分,某省某縣的浪河爆發(fā)洪水,位于浪河岸上的浪鎮(zhèn)被洪水沖淹,據(jù)初步調(diào)查造成156人死亡,27人失蹤,57人受傷,124間房屋倒塌。省委副書記,省長某某某親自帶領抗洪搶險小組,奔赴浪鎮(zhèn),指揮抗洪救災工作。據(jù)有關專家分析,造成該次災難的直接原因是過量采沙。導致河床下陷……

還有一則消息沒有報道,搶險救災部隊在浪灘鎮(zhèn)的廢墟里挖出了幾十個盛錢的箱子柜子,最多的裝有一百多萬元,還有一個裝了八九萬元,它們的主人已經(jīng)被突然而來的災難奪取了生命,沒有人來領取這筆款額了。

責任編輯 劉 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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