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話三分

劉備與孫夫人

赤壁戰后，荊吳結親———劉備娶孫權的小妹，當然是政治婚姻。當時續弦的劉備已四十九歲，初嫁的孫氏比他小三十歲，論年齡，是很不相配的。

她叫孫仁，跟她四個哥哥，策、權、翊、匡一樣，都是排單名。“孫尚香”是編戲的替她取的。關于這件婚事，在《三國志·蜀書·先主傳》中僅有寥寥數筆：“（劉）琦病死，群下推先主為荊州牧，治公安。權稍畏之，進妹固好。先主至京見權，綢繆恩紀。”（時在建安十四年）

京劇乃有《甘露寺》、《回荊州》幾出戲，皆本元人雜劇《隔江斗智》及小說《三國志演義》。劇中劉備得“喬國老”之助，預用烏須藥染黑胡須。其實“先主無須”，語見《蜀書·周群傳》，有張裕者，其人多須，劉備引用“諸毛繞涿”一語嘲之（涿郡東西南北，特多毛姓，這里以“諸”諧音“豬”、“涿”諧音“啄”）。張裕引潞州長遷涿州長者稱“潞涿君”（諧音“露啄君”）語反嘲劉備，足見劉備入蜀以后，還是無須，受人嘲弄。劉備因此恨張裕，后來借故把他殺了。

演義和京戲中所出現的“喬國老”其人，即橋玄。據《后漢書·橋玄傳》：“玄以光和六年卒，時年七十五”。即早于劉孫結親前二十六年已作古了。那時孫權才一歲，他妹妹還未出世。此刻在“龍鳳呈祥”中，豈不是出鬼嗎？我們只能當作“天賜良媒”讓圣誕老人登場罷了。就是孫母吳國太，也早在建安七年死了，怎么能活來主婚？甘露寺是孫權的孫子孫皓甘露元年才建筑的，如何又出現在此相婿？

話說這位孫小姐，原不是等閑之輩，她家據江東霸業，已經三世，她當然是江東第一小姐，嫁到荊州，又是皇叔第一夫人。“嬌”“驕”兩字是俱有的，加上綺年玉貌，又有才識，還負有特殊使命，來做劉備的工作乃至于鉗制劉備的。劉備君臣，很難對付她。《蜀書·法正傳》：“初孫權以妹妻先主，妹才捷剛猛，有諸兄之風。侍婢百余人，皆親持刀侍立。先主每入，衷心常懔懔。”看來劉備是有幾分怕老婆的。又，諸葛亮云：“主公之在公安也，北畏曹公之強，東憚孫權之逼，近則懼孫夫人生變于肘腋之下。”這就更有幾分疑她和防她了。所以劉備進軍益州時，特留趙云在荊州為留營司馬。“此時先主孫夫人以權妹驕豪，多將吳吏兵，縱橫不法。先主以云嚴重，必能整齊，特任掌內事。”果然，“權聞備西征，大遣舟船迎妹。而夫人內欲將后主還吳，云與張飛勒兵截江，乃得后主還”（《蜀書·趙云傳》注引《趙云別傳》）。《二主妃子傳》注引《漢晉春秋》亦云：“先主入益州，吳遣迎孫夫人。夫人欲將太子歸吳，諸葛亮使趙云勒兵斷江，留太子，乃得止。”這就是演義六十一回《趙云截江奪阿斗》所本。看官們可以想見，諸葛亮不動聲色注意于后，趙云出入防范于前，他們隨時都是提心吊膽的。

孫夫人為什么要帶走阿斗？無非是東吳想搞到一個“人質”。結果人質弄不到手，孫夫人一回娘家，便永遠與劉備勞燕分飛了。

這種扣留人質的想法，東吳原是在劉備本身上打主意的。《蜀書·龐統傳》注引《江表傳》：“先主與統從容宴語，問曰：‘卿為周公瑾功曹，孤到吳，聞此人密有白事，勸仲謀相留，有之乎？在君為君，卿其無隱。’統對曰：‘有之。’備嘆息曰：‘孤時危急，當有所求，故不得不往，殆不免周瑜之手。天下智謀之士，所見略同耳！時孔明諫孤莫行，其意獨篤，亦慮此也。孤以仲謀所防在北，當賴孤為援，故決意不疑。此誠出于險途，非萬全之計也。’”在演義五十五回中有周瑜致書孫權，設謀軟困劉備一段話，大概就是由此而來，也與《吳書·周瑜傳》相符。

孫夫人既還吳，劉備就在成都另娶了吳夫人———劉瑁的遺孀。這時東吳襲取荊州，關羽敗亡，吳蜀一度成為敵國。孫劉兩家的政治婚姻，原是想鞏固兩家聯盟的，也破裂了。夷陵之戰劉備失敗以后，孫權遣使請和，聯盟初步恢復，但“鴛夢”已不能“重溫”了。

政治婚姻，沒有愛情基礎，只算是一場戲而已。“舞臺妝卸罷，同是陌生人。”可哀的是孫夫人，做了她哥哥的犧牲品。

曹操的女婿

建安十八年（公元二一三）秋，曹操將三個女兒———曹憲、曹節、曹華，獻給漢帝，想必這是曹操殺了受“衣帶密詔”的董承，并株連其女董貴妃之后，給獻帝以三抵一的“補償”吧。獻帝封她們為貴人。據《三國志·魏書·后妃傳》，貴人魏稱貴嬪，是皇帝的高級小老婆，其身份、地位僅次于皇后。次年，曹操酖殺了皇子二人，并把他們的母親伏皇后幽禁致死。又次年，曹節就被立為皇后。這樣一來，曹操不僅是漢丞相、魏公，而且是漢天子的丈人了（當他女兒未進位皇后，曹操尚不能把獻帝劉協視作女婿）。

說到曹操的女婿，本來另有兩位待選者：一位是才子丁儀，一位是神童周不疑。丁儀是曹植的死黨，周不疑是曹沖的好友。曹操倘得丁、周二人為婿，自己以“老伯”身份進而為丈人，當是很自然的事，歷史上也許會留下一段佳話。然而婚姻不成，周不疑先把性命送掉。

《零陵先賢傳》：“周不疑字元直，零陵人。幼有異才，聰明敏達。太祖欲以女妻之，不疑不敢當。太祖幼子倉舒（曹沖）夙有才智，謂可與不疑為儔。及倉舒卒，太祖心忌不疑，欲除之。文帝（曹丕）諫以為不可。太祖曰：‘此人非汝能駕御也。’乃遣刺客殺之。”

（按：不疑死時在建安十三年曹沖死后不久，可能是年末，也可能是十四年死的，不疑才十七歲。這時，曹操既大敗于赤壁，又喪愛子于許都，遷怒之下，周不疑就做了犧牲品。）

在唐人的著述里，還殘存著有關周不疑的記載。如《北堂書鈔》卷一一八：“曹操攻柳城不下，圖畫形勢問計策，周不疑進十計，攻城即下。”又如《藝文類聚·祥瑞部》引周不疑作《白雀頌》云。

可見，周不疑小小年紀，文能作賦，武能用兵，確是不凡，曹操擇婿，是很有眼光的。不肯做曹家姑爺，即殺之，更是奸雄本色。

另一位想做曹家姑爺而不得的丁儀，卻被曹丕殺了。《三國志·魏書·陳思王傳》：“文帝即王位，誅丁儀、丁廙，并其男口。”注引《魏略》：“丁儀字正禮，沛郡人也。”他的父親丁沖，與曹操是舊交。曹操聽說這位故人之子是佳士，“欲以愛女（清河公主）妻之，以問五官將（即五官中郎將曹丕），五官將曰：‘女人觀貌（看對方的容貌美不美），而正禮目不便（丁儀眼睛有缺陷———目眇），誠恐愛女未必悅也。以為不如與伏波子楙（伏波將軍夏侯惇之子夏侯楙）。’太祖從之。”這樣，夏侯楙本是曹操的族侄（曹操父親本姓夏侯，過繼給太監曹家為子，曹操與夏侯楙原是從兄弟），卻做了魏國附馬。若論封建社會的禮法，或者現在的婚姻法，曹操都是違法的。因為他們明明是同姓，又還在五服之內。

且說丁儀做了丞相的掾（屬吏），曹操與之接談，聽其議論，大加賞識。曹操說：“丁掾，好士也。即使其兩目盲，尚當與女，何況但眇？是吾兒誤我！”原來曹操選婿，重才不重貌，與其子女異趣。丁儀也因為不得尚公主，遂恨曹丕而更親近曹植。曹操死后，曹丕襲王位，就貶了曹植，殺了二丁，事在漢延康元年（公元二二〇）。那已是魏國統治者內部的政治斗爭，無關那位清河公主了。

至于清河公主嫁了夏侯楙以后，并不是好姻緣。膏粱子弟夏侯楙由于少時與曹丕交好，曹丕即位后，給他做安西將軍，都督關中。“楙性無武略，而好治生，……在西多蓄伎妾，公主由此與楙不和。”……（據《魏略》）

清河公主是曹操的長女，名字待考。曹操還有哪些女兒？《三國志》均無明文，此亦古史官重男輕女之一例也。

司馬懿裝病

建安十三年（公元二〇八）似乎是曹操“三生有幸”之年，他做了丞相，三方面的三個人才他都會遇了：司馬懿、周瑜、諸葛亮。前一個當了他丞相府的“文學掾”，作為他的屬吏，也是他的智囊。后兩位是在戰場上給他表演了戰爭藝術，他深受教益。這年，曹操五十四歲，是老作家、兵家、政治家。司馬懿三十歲，周瑜三十四歲，諸葛亮二十八歲，都還是青年。

但又可說是曹操最不幸的一年，赤壁（準確地說應是烏林）之役，他狼狽敗退，放棄了荊州，又送掉許多人的性命。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位被他強迫出來做官的司馬懿，在四十四年后，開始剪除曹氏的羽翼，司馬子孫殺戮曹氏子孫，終于代曹氏而有天下。

司馬懿是河內（今河南）溫縣人，家庭為中原高級士族。東漢末世門第觀念還很重，高級士族是看不起“閹宦”后裔曹操的（曹操本是夏侯氏之子，過繼給曹家，其祖父曹騰是桓帝時的太監），雖說曹氏是漢初相國曹參之后，但那已隔了四百年了。曹操想爭取高門世族在政治上與他合作，不惜用種種手段來羅致人物。偏偏司馬懿不買他的賬：

“帝（懿）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辭以風痹，不能起居。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堅臥不動。”這是早在建安六年事，裝風癱裝到這一步，總算蒙混過了。

但總有露馬腳的時候。有一天，司馬懿叫人曝書，忽天將雨，一時旁邊無人，他怕淋壞了書，急忙起身收拾這些竹帛，大概司馬懿是很愛書的。事后他的夫人對他說：你今天所為給某婢看到了，幸好只她一個，別人不知。我已將她秘密處死了。

但司馬懿究竟抗不過曹操。曹操做了丞相又叫人去找他，并有令：他如果再盤桓不來，就捕殺之。這樣，司馬懿終于敬酒不吃吃罰酒，做了曹操的謀士。

曹操是聽了崔琰稱譽司馬懿的話：“聰亮明允，剛斷英特”，才用司馬懿的。崔琰的評語，實不如后來唐太宗李世民的論斷：司馬懿是個“雄略內斷，英猷外決”，“情深阻而莫測”、“飾忠于詐”的人。《晉書》也說他“內忌外寬”、“多權變”，由他青年時裝病就可以看出。

曹操與他相處后，也察覺他“有雄豪志”，又聞他“有狼顧相”，“欲驗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顧，面正向后而身不動。又嘗夢三馬同食一槽，甚惡焉。因謂太子丕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但是你會防，他更會裝，裝善、裝忠、裝勤，裝得跟曹丕好得不得了，“于是魏武之意遂安”。

司馬懿是持久裝，一直裝到曹丕死，又裝到曹叡死，還最后一次裝病搞首都軍事政變，那就是《三國志通俗演義》中的《司馬懿謀殺曹爽》和《司馬懿父子秉政》、《三國演義》上的《司馬懿詐病賺曹爽》。看官看演義，你看他裝得多像真病啊！又是風癱，聽覺失聰，動作失靈，牽衣衣落，食粥流到胸，說話顛三倒四，總之，完全是“尸居余氣，形神已離”了。但幾天后，他一夜之間，就“力疾將兵，詣洛水浮橋，伺察非常”！“誅曹爽之際，支黨皆夷及三族，男女無少長，姑姊妹女子之適人者皆殺之，既而竟遷魏鼎云。”

演義著重寫后來司馬懿裝病消滅了曹氏的事，卻輕易地放棄了前段裝病拒絕曹氏的好材料、好情節，不能不說是羅貫中之失。

（文中材料引自《晉書·宣帝紀》）

托孤比較篇

托孤的事，吳、蜀、魏皆有之。

漢建安五年（公元二〇〇），孫策遇刺受重傷，醫治無效，臨終以二弟孫權托付張昭，對張昭說：“若仲謀不任事者，君便自取之。”（語見《三國志·吳書·張昭傳》注引《吳歷》）

蜀漢章武三年（公元二二三），劉備征吳兵敗后，病篤，以長子劉禪托付諸葛亮，他與孫策當年無獨有偶，說了同樣的話：“若嗣子可輔，輔之；如其不才，君可自取。”（語見《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

“托孤”的“孤”，厥有二義：一、幼小之謂；二、無父之謂。孫權繼孫策，弟承兄業，時年十八；劉禪繼劉備，子承父業，時年十七。兩人歲數，皆未及冠，就做眾人“主子”，父兄是不放心的。因為放不下心才托孤。所托付的人，當然是關系密切，而又資望才具俱高的人。像張昭在吳，足以當之；諸葛亮在蜀，更是沒有第二人。孫策、劉備對張、諸葛都是早已遴選好了的。然而，英雄之主如孫策、劉備，對其最信任的人也就是最疑忌的人，故托付之時，把話當面說透———透底！再沒有可以保留的言語了。

這樣透底的話，可謂“智者不失人，亦不失言”。說話的主觀意圖究竟怎樣？在下不敢代孫、劉回答，客觀效果是人人看得到的：由于張昭尊孫權，“然后眾心知有所歸”，劉禪表示“政由葛氏，祭則寡人”，諸葛亮乃“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終孫權、劉禪之世，雖然一個是霸主，一個是庸君，兩不相同；但相同的是未聞張昭、諸葛亮有任何異想、異動。話說到透底了，可以保證幾十年的安定不移———孫策死后，孫權掌握東吳政權五十三年；劉備死后，劉禪做了四十二年的蜀漢皇帝。

而曹魏的托孤則不然。

曹丕死于黃初七年（公元二二六），病篤時“召中軍大將軍曹真、鎮軍大將軍陳群、征東大將軍曹休、撫軍大將軍司馬宣王（司馬懿），并受遺詔輔嗣主”（《魏書·文帝紀》）。

嗣主是曹叡，曹丕的兒子，時年廿二，不算小了。一登基就得到群下的愛戴，劉曄譽之為“秦始皇、漢孝武之儔，才具微不及耳”（《魏書·明帝紀》注引《世語》）。顧命大臣四人中兩位是宗室（曹真、曹休），一個是元老重臣（陳群），司馬懿是野心家，但不敢有任何動作，只是養望以待異日。等到曹叡做了十四年皇帝，又托孤時（景初三年，公元二三九年），司馬懿在魏國的地位和威望已是很高了（時已為太尉），曹叡把八歲的曹芳托付于他和大將軍曹爽（曹真的兒子）。話說得很哀：“吾疾甚，以后事屬君，君其與爽輔少子。吾得見君，無所恨！”（《魏書·明帝紀》）又注引《魏氏春秋》，曹叡對司馬懿說：“死乃復可忍，朕忍死待君，君其與爽輔此（子）。”沒有孫策、劉備那種爽利透底的話，而是一味求人哀憐的囑托，有十分信，無半分疑，這樣倒斷送了曹氏政權，且遺禍患于后三世：曹爽及曹氏連同夏侯家族被司馬懿剪除了；曹芳被司馬師廢掉了；另立的新君曹髦，又被司馬昭殺了；最后一個皇帝曹奐，司馬炎干脆要他禪位。于是魏亡，天下是司馬氏的。

竊以為曹操不該逼司馬懿出仕，加以他的子孫魏文帝不武，魏明帝不明，所托非其人，所言止半截，失人又失言，遂使司馬氏得逞。統計由曹丕黃初元年（公元二二〇）起，至曹奐咸熙二年（公元二六四）止，魏國歷五帝，不過四十四年耳。僅比劉禪多二年，還不及孫權的統治長久呢。

替趙子龍抱不平

趙云是三國時名將，演義中寫得他武藝超群，心細膽大，作風好，高姿態，識大體。小說家這樣塑造趙將軍，是無可非議的。毛本“五虎將”列為關、張、趙、馬、黃，把《三國志》列傳和羅氏原本的次序：關、張、馬、黃、趙的“趙”提高到第三位，一是趙云與劉備的關系，僅次于關、張；二是演義中寫趙云事跡與功勞，實多于馬、黃。

《三國志·蜀書·趙云傳》：趙云“本屬公孫瓚，瓚遣先主為田楷拒袁紹，云遂隨從，為先主主騎。”《趙云別傳》：“時先主亦依托瓚，每接納云，云得深自結托。”……“先主與云同床眠臥。”后來“云以兄喪，辭瓚暫歸”。等到重見劉備，他就跟定了。劉備投袁紹，他跟著；依劉表，他也跟著。只有征益州時，趙云留在荊州跟諸葛亮。就有截江奪回五歲的阿斗，不怕得罪孫夫人的事；比上一次長坂坡“七進七出”救出不滿兩歲的嬰兒阿斗和保護甘夫人，似乎難度還大些。因為戰場上對敵軍，盡管拼命廝殺，船艙里對“主母”，要做到有理、有利、有節，與張飛做好做歹地對付她。還有，嬰兒可藏于衣甲之內，學齡前兒童會說會鬧，蹦蹦跳跳，從他娘手中搶過來，你道難不難？趙云之于劉備，可謂不負所托，完成任務。忠矣勇矣！至矣盡矣！

后來荊州失陷，關羽敗亡。劉備稱帝，首先伐吳。趙云諫言：“國賊是曹操，非孫權也。且先滅魏，則吳自服。操身雖斃，子丕篡盜。當因眾心，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兇逆。關中義士必裹糧策馬，以迎王師。不應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得卒解也。”劉備不但不聽他，而且不用他，把他與諸葛亮同留在后方。諸葛亮也是不主張對吳用兵，從來是堅持聯吳伐魏的。劉備這時很可能把趙云看作“葛派”。

揣劉備之用心，未必像演義所渲染的為關羽報仇，只是想爭荊州。自計北伐力量不足，且運兵困難；東征則有余，順流而下，揀較弱、較易的打。自己口口聲聲“光復漢室”的話不說了，諸葛亮的“隆中對”決策不顧了，什么人勸也聽不進耳了。結果被陸遜反攻得一敗涂地；被孫桓追得“逾山越險，僅乃身免”，還說“吾昔初至京城，桓尚小兒，而今迫孤乃至北也！”

這且按下不表，話說諸葛亮北伐初出祁山，就打了敗仗，斬了馬謖；自貶三級。馬謖街亭這一路是對張郃；另一路是出斜谷，以趙云、鄧芝對曹真，“云、芝兵弱敵強，失利于箕谷，然斂眾固守，不至大敗。軍退，貶為鎮軍將軍（趙云原任中護軍、鎮東將軍、封永昌亭侯。據《趙云傳》）。馬謖更是“葛派”，不得不斬；趙云不得不貶；以示不包庇徇私。其實應由諸葛亮負責。所以他上疏云：“……至有街亭違命之闕，箕谷不戒之失，咎皆在臣授任無方。”可見街亭與箕谷并論，只是有所重輕罷了。演義寫趙云不損一人一騎，全師而退，那是小說家不忍在他塑造的英雄臉上帶有一點黑。

趙云對于劉氏父子，是沒有絲毫可非議的。然而劉備晚年，不重視他。他在蜀漢群臣中，地位不高，當劉備自立為漢中王時，群臣上表漢帝（獻帝），署銜名的為首是平西將軍都亭侯臣馬超，以下是許靖、龐羲、射援、諸葛亮、關羽、張飛、黃忠、賴恭、法正、李嚴等，趙云就“等”在以下“一百二十人”之內。再后劉備稱帝，上表勸進的又沒列趙云的銜名。

劉備死后，劉禪繼位，這位阿斗小皇帝十七歲，一切聽從諸葛亮。諸葛亮死了，聽從蔣琬。蔣琬死了，他才親政，其時他已四十歲了。較之孫策十七歲起兵，二十五歲平定江東，孫劉兩家兒子，真有虎豕之差，殊不料趙云兩次救出的，竟是一個窩囊廢。

而這位后主，卻未嘗記得趙云。《趙云傳》：“初，先主時，惟法正見謚。后主時，諸葛亮功德蓋世，蔣琬、費祎荷國之重，亦見謚，……夏侯霸遠來歸國，故復得謚，于是關羽、張飛、馬超、龐統、黃忠及云乃追謚……”由于“外議云宜謚”，“大將軍姜維等議……應謚云曰‘順平侯’”，這才最后一個追謚的。事在追謚關、張、馬、龐、黃的第二年。時為景耀四年，阿斗親政已十五年，距離蜀亡只三年耳。

“漢家待功臣薄”，大皇帝如劉邦（高祖）、劉徹（武帝），到最后一個小皇帝劉禪，也是忘恩負義！讓他“樂不思蜀”，做降魏的“安樂公”去罷。

（選自《閑話三分》/陳邇冬 著/上海書店出版社/2007年1月版）

《韜奮文錄》

《韜奮文錄》初版于1949年10月，次年的2月由三聯書店重版。所收文章大多為鄒韜奮先生發表于1925至1937年的作品。

（選自《書香舊影》/劉新 編著/湖南美術出版社/2003年8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