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將軍手握著筆,鋪開稿紙,一身正氣,給姚文元這個政治投機商寫了一封信。這是在“文化大革命”那個非常的歲月里,全國所有被姚文元寫文批判的人中,唯一的一封敢于直面事實,向姚文元提出挑戰的回信,其正義之氣,充溢在字里行間……
一
這是彭德懷寫給毛澤東主席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報告了自己的處境,充滿著一種悲憤、痛苦與無奈,彭德懷已預感到自己在這場全民族的劫難中,很難生還,因此用了“向你最后一次敬禮”這樣的“絕命”之筆……
1967年元旦,彭德懷仍然沒有獲得人身自由。
新的一年來到了,外面是什么情況,鐵窗里的彭德懷一無所知。他如同一只猛虎,被關在了一只籠子里,將他與人民隔離開來,沒有了行動的自由,更沒有了自己的用武之地,對于目前的狀況,他感到焦慮和不安。
在這場沒有硝煙的戰場上,他看不到自己的對手,無法與對手短兵相接,更談不上拼刺刀,這位戰場的赫赫名將,感到了自己的無力和失望。
他實在感到苦悶和不解,毛澤東主席讓自己出來到大三線去工作,現在怎么又會被一些學生莫名其妙押回北京來?這些學生哪來那么大的膽子,毛澤東主席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情況?
無數的問號在他的腦子里翻騰著。他懷疑黨內出了內奸,有壞人在迫害自己。
他實在無法忍受這種狀況,就將發給自己寫檢查的紙筆鋪開,準備直接寫信給毛澤東主席。
在共和國的歷史上,因為寫信(文字)給自己引來災難的有兩個人。一個是在1955年寫了近30萬言的信給中共中央政治局,提出建國以來有關文藝工作的一些個人意見和看法的胡風———這是一個被認為是“魯迅傳人”的文人,后來被打成了“胡風反革命集團”頭子,無辜迫害關押達二十五年之久,直到“文化大革命”結束之后,才獲得了平反。另一個就是彭德懷,于1959年在中共中央召開的廬山會議上,上書“萬言書”,陳述“大躍進”中有得有失,不但被免去了國防部長職務,同時被打成了“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彭德懷反黨集團”頭子。人們始終弄不明白,行伍出身的彭德懷,為什么會想到用寫信的方式來表達個人的看法和意見———這并非他的“強項”,然而他卻做了這樣的選擇。
于是歷史出現了驚人的相似,他被罷官后來到北宋名將楊六郎掛甲歸田的地方,住進清代名將吳三桂的吳家花園,在此掛甲歸田,讀書耕地。在中國歷史上,因上書言事,為民請命而被罷官的不乏其人,但像彭德懷那樣堅持真理,始終不向權力屈服,永遠都保持正直、開朗的胸懷,困境中不忘國家和民族命運的的確不多。
關于彭德懷到三線工作,有兩種完全不同的說法。
一種是毛澤東已認識到對彭德懷進行罷官批判的錯誤,為了防止未來的戰爭,有意讓彭德懷出來工作,將來還可以帶兵打仗,以便到一定時候為他恢復名譽。
另一種說法就是:由于1965年3月美國出兵南越,4月12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加強戰備的指示,要求全黨、全軍、全國人民準備應付最嚴重的局面。9月,中共中央工作會議又決定第三個五年計劃實行“以國防建設第一,加強三線建設,逐步改變工業布局”的方針。在此形勢下,毛澤東認為受審查的彭德懷、黃克誠、習仲勛等人不宜留在首都,提議分配他們到外地掛職下放。因此,對彭德懷的這一安排,實際上是變相的“流放”。(謝春濤:《廬山風云》)
哪一種說法對呢?現在都已無從考證。還是朱光將軍的話說得比較客觀,他認為毛澤東主席讓彭德懷出來工作,談了五個多小時的話,又請他吃了飯,喝了酒,并說:“廬山會議已經過去了,是歷史了。現在看來,也許真理在你那邊。對你的事,看來是批評過了,錯了。”“但就是不肯恢復他的原職。”
這,確是事實。
因此,彭德懷到三線工作,的確是忍辱負重!
元旦這一天,彭德懷仍然不得安寧,他隔壁的紅衛兵沖進屋來,說是給他“拜年”。
世界上哪有這樣的“拜年”呢?他們將彭德懷拉起來,讓他站在屋子里,強逼他“交待罪行”。
彭德懷不服,問道:“你們把我弄到北京來,我的工作怎么辦?你是找我算舊賬還是新賬,新賬我沒有,我去三線是毛主席動員我去的;舊賬要算我不怕,我早就向中央講清楚了,毛主席也是知道的。”
紅衛兵吼道:“你這個老反革命,老混蛋,你還想翻案!”
說著他們就沖上前來,一把奪過彭德懷手中的煙斗,又去翻他旁邊的黃挎包,將里面的紙張弄得滿地都是。
彭德懷平心靜氣地站著,靜靜地看著這些。
當晚,他在自己的日記中寫道:“今天是1967年元旦,我的生活情況處于另一種生活環境,即被革命群眾組織揪回北京待審。時間已過去7天,還未宣布罪名,這是我69年生活中所遇到的第一次。”
現在再一次失去了工作的權利,他無法忍受,決定給毛澤東寫信,反映自己的情況。
他從自己的日記本上撕下一張白紙,寫好后認真地疊成方形,放在自己的眼鏡盒里,然后叫來哨兵,讓他替自己轉交出去。
彭德懷在信中寫道:
主席:
你命我去三線建委,除任第三副主任外,未擔任其他任何工作,辜負了你的期望。12月22日晚在成都被北京航空學院紅衛兵抓到該部駐成都分部。23日轉北京地質學院東方紅紅衛兵,于27日押解北京。現在被關在中央警衛部隊與紅衛兵共同看押。向你最后一次敬禮!祝你萬壽無疆!
彭德懷
一九六七年一月一日
這封信經層層轉送,最后終于到了周恩來的手中,周恩來在中央碰頭會上宣讀了這封來自“另一個世界”的信。
毛澤東是否讀到過這封信呢?至今都沒有文字記載,但我們有理由相信,毛澤東最后也會看到這封信的。
這是彭德懷寫給毛澤東主席的最后一封信。信中報告了自己的處境,充滿著一種悲憤、痛苦與無奈,彭德懷已預感到自己在這場全民族的劫難中,很難生還,因此用了“向你最后一次敬禮”這樣的“絕命”之筆。
3月6日,彭德懷被轉移到北京五棵松不遠的羅道莊衛戍區干部隊監護。
這里管得更嚴,大門有衛兵守衛,犯人的囚室前有哨兵,更令人難以想像的是,在彭德懷的囚室里還安排了一名哨兵,他的一言一行都要進行記錄。
看著四周的環境,彭德懷自言自語地說:“我知道這里不是營房,是班房……我在這里是坐監獄。”
哨兵見他嘴里不停地說話,就過來干涉。
彭德懷對著哨兵拍腿感嘆道:“今年我已經被撤職八年了,這八年白白地浪費過去了!”
八年,一個抗日戰爭都打勝利了,可抗日戰爭中曾立下不朽戰功的一員虎將———彭德懷的問題一直都未能解決。
冬天將至,彭德懷卻只有一件破棉襖,一條破棉褲,身上沒有換洗的衣服。一個70歲的老人,只得讓哨兵給借來針線,然后戴著老花鏡一針一針地自己縫補。由于囚室里光線不好,手時常被針刺出了血,他放在嘴里吸一吸,又開始自己縫補起來。
4月1日,彭德懷實在憋不住了,他借著囚室小窗透進來的亮光,再次給毛澤東寫信,這封信寫得很長,在信中他詳細地談到了自己被抓來北京的經過。對于當時報紙上不斷批判他在西南大三線搞翻案活動,收買人心,妄圖兵變等誹謗,都進行了一一的駁斥。
即將寫完的時候,他站起來,抬頭看了看囚室上面的那只小窗,一棵小樹青綠的樹枝在外面被風吹得不停地搖動著,上面有幾只麻雀在不停地跳躍。而他自己卻猶如一只猛虎,被無辜地囚于籠中,心中只覺得一陣凄涼。
他在這封信的最后這樣寫道:“……我到西南頭7個月,大約走了20個縣市,15個工礦企業、區(云南還未去),目的是想收集一些材料,作些研究,增加自己這方面一些知識和提供領導參考,并無其他意圖。”
彭德懷啊,你為什么還要如此執著和固執呢?頭一封信發出去數月了,未能等到回信,現在你又再次寫信,懷著善良而美好的意愿等待著,你竟是這樣的坦誠,如此的忠貞,只有那位公正無私的歷史老人知道你的心。
信發出去后,仍然是石沉大海。
按說,此時彭德懷應該明白過來,不會再寫信了吧。可要是那樣,這個人就不是彭德懷了。
在交出信件后的二十天里,彭德懷同過去一樣,仍然癡情地盼望著回信,他常常站起來,獨自看著窗外那棵樹上搖動著的樹葉,呆呆地發愣。
二十天后的4月20日,彭德懷再次提筆,不過這次他不是給毛澤東寫信,而是給周恩來寫信。
彭德懷明白,他的問題早已通了天,并不是周恩來所能解決得了的。他寫給周恩來的這封信與之前寫給毛澤東的信完全不同,在這封信里沒有一點談到個人的事情,更沒有談自己此時此刻所受的苦難,而是向周恩來匯報他在三線建設中所看到和擔心的一些具體工作,特別是四川石棉礦的礦渣被任意地堆放在大渡河兩岸,被河水長年沖擊,流失嚴重,為此他過去曾向西南局的領導同志做過匯報,但一直未能引起重視。
彭德懷在信中還分析了這種礦渣的利用價值。認為可以加工成鈣鎂磷肥,這種肥料成本低,肥效高,對于周圍的農民種田很有好處。因為當地屬于大山區,農民種地靠天然肥,外面的化肥很難運進去,就是運去了成本也很高,農民買不起,應該加快這種資源的開發和利用,這是有利于工農聯盟的事情。我們千萬不能搞了工業,丟了農民,得了財富,失了人心。
彭德懷在信的末尾對周恩來說:“小事情本不應該打擾你,但我不知應告何人,希原諒!祝你永遠健康!”
信的最后署名“石穿”。
為國為民,滴水穿石。彭德懷自己都落到了這種地步,心中卻仍然關心著三線建設的點點滴滴,關心著中國最基層的工人和農民的利益。
寫信,成了彭德懷在囚禁中表達個人情感的一種方式。
在當時中國政壇的三位掌權者中,他給毛澤東寫信,給周恩來寫信,唯獨沒有給紅極一時的“副統帥”林彪寫信。
這就是彭德懷,這就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開國元帥中一個必將永留青史的人!
二
彭大將軍手握著筆,鋪開稿紙,一身正氣,給姚文元這個政治投機商寫了一封信。這是在“文化大革命”那個非常的歲月里,全國所有被姚文元寫文批判的人中,唯一的一封敢于直面事實,向姚文元提出挑戰的回信,其正義之氣,充溢在字里行間……
自從給毛澤東寫了信后,彭德懷總是坐立不安地等待著,他希望自己的這位老戰友和同鄉能夠及時地看到,并對他目前的處境給予必要的關注。
每當有警衛戰士在外面走動,彭德懷都會情不自禁地站起來,用一雙滿懷希望的目光看著外面,他多么想從那些戰士的手中,看到那封他渴盼的回信啊!
是的,是毛澤東這位老戰友說服自己出來到西南大三線去工作的,而現在自己竟被迫離開了崗位,離開了老戰友交給自己的陣地,他怎么能不心痛呢?而此時此刻,他心中的痛苦又有誰知道呢?七尺男兒空有一腔熱血,卻被無辜地囚禁在這里,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而每天接受的竟是一些毫不了解歷史內情的紅衛兵的批斗,這真是元帥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啊!
就這樣,彭德懷每天都在囚室的窗口去等那封回信,可是左等右等一直等了整整八年,到死也沒有等來那封回信。
彭德懷也許到死也不相信會有這樣的事情,可是事實卻竟是這樣的無情———他,這位曾經出生入死、立下過赫赫戰功的開國元帥被拋棄了!
歷史給我們留下了許多令人沉思的問題。
作為馳騁戰場的彭德懷,本是行伍出身,但他最后并不是犧牲在戰場上,而是因為寫信(文字)引來了殺身之禍。他本可以從這件事情上吸取教訓,從此罷筆,不問國事民事,可是他卻偏偏不肯后退,仍然以寫信的方式反映自己的看法與想法,這究竟是為什么?
也許,只有文字才能表達他的心聲,也許他要給歷史留下一些可以作證的東西!
就在1967年元旦這天,彭德懷在給毛澤東寫完那封信之后不久,一群紅衛兵沖進來,拿出一張《人民日報》讓他學習,并對他說:“讀后要寫心得。”
這些人走后,彭德懷躺在床上,翻開那張報紙,只見赫然地印著幾個大字《評反革命兩面派周揚》。
對于周揚的名字彭德懷是熟悉的,這個既不管槍,又不管糧,更不管權的人,怎么會一下子變成“兩面派”了呢?他覺得奇怪,便認真地讀起來,讀著讀著他感到氣憤了,文章中那些殺氣騰騰的話,根本就是以勢壓人,不讓別人說話嘛,這哪還有一點真理可言?
這時彭德懷才翻過來看了一下作者的名字,這一看不打緊,他氣得兩眼圓睜,將報紙扔在桌子上,罵道:“又是這個姚文元!”
自從那篇批判海瑞罷官的文章發表之后,彭德懷便記住了這個名字。發表如此重要的文章,在黨中央的機關報上占著如此大的版面,這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人呢?彭德懷從自己熟悉的人中去搜索,怎么也沒有這個人的影子。
彭德懷到最后也不知道這個姚文元是怎樣的一個人,但他斷定這一定是一個政治暴發戶,一定是一個投機者,一個鉆進革命隊伍里來的內奸。
彭德懷是一個何等光明磊落、疾惡如仇、正氣凜然、氣貫長虹的人啊,面對著姚文元如此無恥的行為,一股怒氣直沖頭頂,他決定不顧個人安危,要向這個姚文元開戰。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彭德懷自己都已成了階下囚,竟然還要向正在升起的中國政壇的新星姚文元開戰,這不是自不量力嗎?
彭德懷的偉大與可愛正在于此,他的精神與力量正在于此,他的民族氣節與人格的魅力正在于此,他在我們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永垂不朽也正在于此———不畏權勢,只為真理!
幾天之后,那群給他報紙的紅衛兵來了,他們對彭德懷說:“怎么樣,你對姚文元的文章有何看法?”
彭德懷說:“沒有看法。”
這些紅衛兵一聽,立刻生氣地說:“你真是一個花崗巖腦袋,你同周揚是穿一條腿兒的褲子吧?”
彭德懷一聽,生氣地說:“你們了解個啥,姚文元的文章我讀得不多,但大都是誹謗之詞。我與周揚根本就不太熟,但從來也沒聽說他是個反革命的兩面派呀,寫文章最起碼也得實事求是吧!”
這些紅衛兵一聽生氣地說:“你到底寫不寫讀報心得?”
彭德懷說:“這個心得我不能寫。”
這些紅衛兵沖上來就要動武,被守衛的戰士攔住了。
彭德懷說:“你們不要強加于人,憲法上早有規定,他姚文元有寫這篇文章的自由,我彭德懷也有不寫這個心得的自由。”
這些紅衛兵被彭德懷說得啞口無言。
過了一會兒,彭德懷說:“我還是決定要寫的,不過不是你們逼我寫的那個心得,而是另外的一篇文章,你們給我拿紙來。”
彭大將軍手握著筆,鋪開稿紙,給姚文元這個政治投機商寫了一封信。這是在“文化大革命”那個非常的歲月里,全國所有被姚文元寫文批判的人中,唯一的一封敢于直面事實,向姚文元提出挑戰的回信,其正義之氣,充溢在字里行間:
姚文元同志:
讀了3日《人民日報》《反革命兩面派周揚》的大作后,紅衛兵同志要我對其中一段表態度,即“自命為海瑞的右傾機會主義反黨集團,在廬山會議上提出一個徹頭徹尾的修正主義綱領,夢想推翻以毛澤東同志為首的黨中央領導,把我國拉回到資本主義的黑暗道路上去”,如果這樣宣傳有益,就這樣宣傳吧。如果需要實事求是一些,我就可以供給一些材料……
不知是因為憤怒還是別的什么原因,寫著寫著彭德懷握筆的手不由顫抖起來,寬闊的額頭浸出了汗水,兩邊的太陽穴上股起了一根根的青筋。
彭德懷的這封信,仍然沒有脫離當年廬山會議上的立場,同過去寫的信一樣,在這里他以事實為依據,實事求是地談了自己給毛澤東寫那封信的整個經過和主要內容。并對姚文元沒有調查,任意制造罪名的文章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認為作為馬克思主義者,尊重事實是最基本的原則,主觀主義只會給革命帶來損失。
在“文化大革命”那個特殊的年月里,有誰敢向紅得發紫的姚文元開戰呢?而身陷困境中的彭德懷,卻敢于拍案而起,以筆為槍,向姚文元宣戰,這是一種何等光明磊落的胸懷,氣壯山河的豪邁氣概!
1月6日,這封信被送到了彭德懷專案組。
專案組的人看了之后,立刻轉到康生、戚本禹手中。康生讀后生氣地將那封信往桌子上一扔,說道:“這個彭德懷,就愛寫信,廬山上寫了信,犯了罪,到現在都還不肯改。”
戚本禹說:“這哪是在寫信,簡直就是在翻案。看來他還沒有認罪,還得讓紅衛兵小將們來批斗他,讓他真正地低頭認罪!”
戚本禹將彭德懷寫信“攻擊”其同類姚文元的“罪行”記在心里,除了發動紅衛兵對彭德懷進行批斗外,他便在講話中處處將彭德懷作為修正主義的靶子來進行打擊。
為紀念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戚本禹在北京作了長篇講話,這個講話的題目叫人聽后十分奇怪:《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建軍綱領》。
5月24日,《人民日報》全文刊發這篇講話。
彭德懷看后有些哭笑不得,覺得這真有點牛頭不對馬嘴了: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怎么一下子變成了建軍綱領了?
戚本禹在這個講話中殺氣騰騰地說:“……一小撮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在黨內最大的一小撮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支持下……為廬山會議罷了官的右傾機會主義分子彭德懷等人翻案,企圖煽動別人起來同他們一道進行反革命復辟活動。”
刀光閃爍,寒流滾滾,直向彭德懷撲來。
好個彭大將軍,此時已預感到一場更大的風暴就在眼前,自己這一身筋骨,將再次經受一場更加嚴峻的考驗。他冷靜地坐下來,借著囚室窗子上射進來的光亮,將那張報紙放在眼前,再次細讀起來。
對于這個戚本禹,他同樣不認識,怎么竟同那個姚文元一樣的口氣?他認定這個姓戚的家伙,一定也是與姚一伙的政治投機商,是鉆進黨內來的內奸。
內奸就是鉆進革命隊伍里來的敵人,他們對于革命事業的破壞性遠遠大于與敵人正面的交鋒,在抗日戰爭時期,彭德懷就曾組織過鋤奸活動,清除那些混進革命隊伍里來殘害革命力量的敵人。現在黨內出了這樣的人,一場生死的斗爭就在眼前。
彭德懷順著文章看下去,他在文章中發現了一連串的點名,這些人名是:彭真、陸定一、周揚、林默涵、齊燕銘、夏衍、田漢、鄧拓……在這些人中,有很多是彭德懷認識的,特別是彭真,當時的地位很高,自己到三線去工作,還是他代表毛澤東主席找自己談的話,這樣的人怎么也成了反革命?那個寫了《國歌》的田漢,怎么也成了壞人了,那我們為什么還要唱這個壞人寫的《國歌》?
與外界長期隔絕的彭德懷不能理解。
看來黨內斗爭與政權斗爭已經發展到了白熱化的程度了!
彭德懷在這些人的名字下面,用筆重重地劃了一道又一道粗線條。
順著這些人的名字看下去,彭德懷終于發現了自己的名字,他被點名為反革命修正主義分子,成了這些“黑幫”的“頭子”。
彭德懷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怎么能這樣不顧事實呢?自己犯了錯誤,卻一下子連累到這些同志,有的自己連話都沒有說過一句,特別是那些文藝界的一些人物,跟自己從來都未打過交道,竟也被押上了自己的這輛囚車。
他用筆在自己的名字下面重重地劃了一道。
劃完之后,他長長地喘了一口粗氣,將那張報紙扔在地上。
彭德懷預感到最后斗爭的時刻即將來臨,他躺在床上,用沙啞的喉嚨唱起了《國際歌》:
起來……起來……
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
要為真理而斗爭
……
這是最后的斗爭
……
此時,他的眼前又浮現出了千軍萬馬的吶喊,浮現出了血與火的戰場,那獵獵的軍旗,隆隆的戰車,井岡山的炮聲,保衛延安的軍號,太行山的烽火,上甘嶺上的硝煙,都從他的眼前一一掠過,他感到了生命的力量與真理的偉大,他愿為此獻出自己的一切。
看守的哨兵通過門上的小洞,一直關注著彭德懷的一舉一動。根據要求,在《看守日志》上真實地記下了這一切。
粗獷、沉渾、堅強、有力的歌聲,沖出小小的囚室,在祖國的上空回旋……
這是最忠誠的兒子的聲音,祖國母親你聽到了嗎?
(選自《1965年后的彭德懷》/沈國凡 著/當代中國出版社/2007年1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