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論張藝謀電影對中國傳統文化的表現

[摘要]本文以張藝謀的電影《英雄》和《十面埋伏》為例，分析了張氏電影中的境界、氣感應、自由觀等幾個方面所表現出來的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優秀成份。

[關鍵詞]電影 境界 感應 自由 審美

早期張藝謀所執導的電影，由于常表現中國文化丑陋的一面，并常常在國際上獲獎，于是就引起許多國人的不滿，他們認為，張藝謀刻意將中國文化的落后和丑陋一面展示給外國人，有些向外國獻媚或自扮小丑的意思，并因此而引起了討論。近幾年張藝謀電影所表現的東西有了轉向，特別是他的武打片，所表現的內容總是在自覺或不自覺地展示中國傳統文化中最為優秀一面，但對于張藝謀的這些努力卻少有人提及，不論是對其電影的贊美還是貶低，都少有人談論到其與中國傳統文化的聯系。對《英雄》，許多人熱衷于談論張藝謀是否在歌頌專制，對于《十面埋伏》，卻專注于結尾是否落入俗套。甚至張藝謀自己也說，他所拍的是武打片，好看就行，不要思想內涵的。但問題就在這里，好看就要有審美品味，不論是自覺或者是不自覺，在東方文化的熏陶下，追求審美品味，就自然要展示中國文化最優秀的部分。

說到張藝謀電影對中國文化中優秀部分的表現，境界觀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個側面。中國文化有個特點，將問題的認識及感受分為多種層次，每一個層次又常被稱為某一境界，上一個境界是對下一個境界的超越和否定。能體現張藝謀電影境界觀的內容有許多，以《十面埋伏》為例，首先一個就是對“劍”字的理解，秦王對“劍”字的理解分為三個層次，其一是人劍合一，人就是劍，劍就是人；其二是講求手中無劍，劍在心中，心中有了劍，世上的一切無不是殺人的利器；其三是手中無劍，心中也無劍，這才是劍術的最高境界，說的是無殺，說的是和平。仁者無敵?沒給答案。其實，這種對“劍”字的劃分是否真實倒是不得而知，但中國文化傳統確實長于這種階段性劃分。王國維讀書的三境界被傳的最多。佛教禪宗的學禪之前“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學禪之中“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一旦領悟了禪，則“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繼續來看，張藝謀電影中類似境界觀的東西還有許多其他或明或暗的表示，如電影所潛含的對于善的理解，就超越了專制或民主的思想。初級的善想著對人人皆善，進一步的善也可以是對專制者的仇殺，再進一步的善卻可以有對專制的容忍和包容、對仇恨的寬容、對眼中沙子的默認。而這一點卻恰恰不為觀眾所接受。另一點不能被觀眾所認同的是對法的理解，秦王以法治天下，所以很不忍地超越了個人恩怨，對于已有恩的無名施了法，然后又用厚葬的方法來表示對法的無奈。這一點也正說明了觀眾的認知水平和張藝謀電影中的表現內容不是同一個境界。

說到這里我們需要注意一點，西方文化中關于境界觀內容的東西也有不少，如《精神現象學》就是說人的精神層次論的，但在西方它畢竟不是主流，原因可能是西方文化習慣于橫向的因果性思維，而東方文化長于縱向的發展性思維吧!

張氏電影對中國文化優秀部分的表現的另一點就是氣感應論。氣感應論是東方文化所特有的帶有些神秘色彩的東西，所以說，中國的“氣”作為哲學概念到了西方哲學中就變的不能翻譯。余英時在一篇文章中提到，“簡單地說‘氣’是有生命的，但既非所謂‘心’，更不是所謂‘物’……中國人是相信‘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不已’的，因此，天地萬物的運行，便是‘氣’的聚散生化的無窮過程。”[1]張藝謀確實有理由在這里進行發揮，最早的這種氣感應出現在無名與長空的比武，那場比武觀眾看了半天才知道原來不是實刀實槍的對陣，而是用目光交鋒，是心戰。所以說這場武打純粹是用“氣”去戰。與此相應的是，電影在這里安排了一位老者的撫琴，對琴氣的感應與對劍氣的感應相統一起來。而中國也確實有劍氣縱橫的說法。氣感應論在中國的確太多了，諸葛亮當年入川時，在魚腹浦擺下了幾堆亂石。就是后來有名的八陣圖吧，東吳大將陸遜走過時，就感受到了殺氣沖天，隱隱感覺有伏兵。所以對殺氣的感應成為習武者的必修課。氣感應并非中國傳統文化所獨有，應該說這是整個東方文化的優秀部分。日本文化就曾對此有過專門表現，相傳，日本有一武士，對殺氣的感應極其準確，一天，帶著一仆人彎腰看花，忽然感受到了殺氣的存在，于是就仔細搜查院中的所有地方，疑有刺客存在，但并沒有搜到任何可疑的地方，于是他就懷疑自己的感應力，后來仆人很害怕的告訴他，在他剛才彎身的時候，仆人想：都說主人這么厲害，如果我這時候拔劍刺向他的后心，他一定不能反擊。就這么一點念頭，就讓主人感受到了殺氣。由于日本文化跟中國傳統文化的密切淵源，日本文化中的氣感應是否來源于中國傳統文化就無從得知了。張藝謀的電影《英雄》中有一段秦王感受殺氣的情節非常精彩，無名所編的有真有假的故事，本來已經讓秦王相信了，于是無名得到刺殺秦王的機會，當無名殺念一起，秦王立刻感受到了殺氣的存在。電影為了使殺氣形象化，就在秦王與無名之間點了幾排蠟燭。隨著無名的殺念驟起，如同吹過一陣風，蠟燭的火焰傾向了秦王，于是秦王借此推測出了無名有了刺殺自己的心念，從而識破無名所編的故事。殺機一起、殺氣立生，這確實是對氣感應論的極好闡釋。

在電影《十面埋伏》中，雖然也有這種直覺感應的存在，但由于這種直覺力表現在盲女小妹身上，所以讓人覺得這只是聽覺力強些罷了，但這一點的淡化，卻凸現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另外一點優秀部分，也就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自由觀。

在中國傳統文化，尤其是道家文化中，有“人為物役”的思想，也即被物所役使，這里的物不只是實物，而且還包括物化的制度及價值觀念，在電影中，主人公之一名字叫做隨風，對其解釋是：非官非民、無幫無派，過像風一般的日子。小妹最后追隨隨風而去，理由也是要解脫“幫派”對自己的役使，去過象風一般的日子。在這里，無論是官還是幫，都是對人的一種制度役化。

于此，我們就可以解說電影的名字，這個“十面埋伏”成語所隱含的意思不但有小妹與隨風一路逃走所受到的“十面埋伏”，而且還有人生路上所受到的“十面埋伏”，圍困、埋伏，即是對人的役化，役化就是埋伏。

另一種對自由觀的體現在電影中的表現就是“技”，這一點就象莊子思想中的“心齋”和“坐忘”，都是使自己與道相合一、相同一，與道的無限自由合一，進一步說，使道成為人的自然本性，從而獲得絕對的自由、絕對的幸福。莊子中的皰丁解牛、佝僂承蜩應該都是這種將本性溶道于一身的了。在《十面埋伏》中有不少“技”與道合一的例子，所謂“厲與西施、道通為一”。一開始，小妹表演“仙人指路”，長袖起舞、飄然欲仙，就是專注于技與道合一，從而使舞者、觀眾在“仙人指路”中體味到人的自由。電影中竹林之戰中的“竹技”也可以說是這種自由觀的體現吧!從爬竹、躍竹、伐竹、擲竹等“技”的把握，也可以使觀眾體驗到這種“技”的自由。

中國人的審美宗師莊子的思想中有豐富的對自由的描述和說明，有意思的是，莊子的自由觀本身也是境界觀的。看莊子的自由觀，可以分為三個層次。第一個層次是相對自由和相對幸福。這種自由講的是重天然而反人為，所謂重天然而反人為即是發揮人的自然本性，沖破人為的外在的因素。如制度、法律、價值觀念對人的限制，絡馬首、穿牛鼻就是人為，發揮了人的天然的本性就獲得了自由，此時，人所獲得的自由為相對的。第二個層次是要說，發揮了人的本性就能獲得人的自由嗎?當然不是，因為人的本性本身也是受到限制的，如生老病死即是如此。但人的本性有對它超越，而超越在現實性上卻是不可能的，那么怎樣才能獲得自由呢?只好順應它，這時候，我們可以認為，當人的本性有求生的本能，而生命的本性還有死亡時，追求永恒不可能得到，那就必須理解它，知其不可而順應死亡，這時候，人所獲得的自由應該也是有限的，相對的。第三個層次是，怎樣才能從有限走入無限呢、答案是與道合一。如果列子乘風而獲得的自由是本性、是自然之本性與風相統一，是借風起舞，是與風為一的話，那么，道是無限的，人的本性當借道而行時，與道的自由一體，人也就獲得了絕對自由，我們可以稱之為借道起舞，誰是這樣呢?佝僂承蜩、皰丁解牛都是將人的自然本性與道融為一體，從而獲得藝術化的人生，絕對的幸福、絕對自由，舞技和竹技就是融道而起舞。

不論張藝謀是有意還是無意，作為世界級的導演，張藝謀對審美有種特殊的感悟，同時，他通過電影藝術手段對境界觀、氣感應論、自由觀的審美感受和展開，都可能會給觀眾帶來很高藝術享受，同時也會展示中國文化的審美特色，當然，這也要求審美者的審美品質達到一定水平，如對自由形式的品味，對神秘氛圍的感應等。中國文化的優秀部分還有很多，張藝謀電影所選取的是其中優秀的一部分，但不是最深刻的部分，但卻是最容易形式化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