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電影《美麗人生》的敘事藝術分析

[摘要]意大利著名喜劇演員羅伯特·貝尼尼自編自導自演的《美麗人生》的敘事藝術體現(xiàn)在傳統(tǒng)主題的反常詮釋、愛情親情的童話敘述、主題敘事的二律背反以及敘事節(jié)奏的散文格調四個方面，顯示了影片強大的敘事張力與藝術魅力。

[關鍵詞]美麗人生 敘事藝術 二律背反 散文化

由意大利著名喜劇演員羅伯特·貝尼尼自編自導自演的《美麗人生》是1998年歐洲影壇最轟動的電影，它贏得了戛納電影節(jié)、歐洲電影節(jié)乃至奧斯卡在內的諸多大獎。更重要的是，《美麗人生》精彩的表演、獨特的敘事在所有的觀眾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本文依托電影及其劇本[1]擬從敘事學角度對該片的敘事藝術做一些淺要的分析，以期深入影片感受貝尼尼悲喜劇的獨特敘事魅力。

現(xiàn)年54歲的貝尼尼出生在意大利的阿里佐，其代表作主要有《一個快樂的傳說》、《不法之徒》等。貝尼尼電影追求真實、簡練的敘述風格，擅長營造熱情洋溢、充滿歡笑的敘事氛圍。《美麗人生》作為貝尼尼執(zhí)導的第六部影片依然秉承了這一敘事傳統(tǒng)。透過該片，我們可以看到：貝尼尼獨辟蹊徑，采用獨特而新穎的表現(xiàn)方法與敘事角度反映特殊年代的愛情與親情，同時也從心理深層批判了戰(zhàn)爭的嚴酷，輕松嬉笑之中的反諷更是以別樣的人生態(tài)度傳遞給受眾締造美麗人生的真諦。

一、傳統(tǒng)主題的反常詮釋

波德威爾說：“敘事是人類把握世界的一個基本途徑”。[2](p．82)影片的背景資料告訴我們：曾經(jīng)在德國集中營服苦役的貝尼尼的父親運用喜劇的講述方式向他的孩子們講述了可怕年代的殘酷故事，給貝尼尼留下了終身難忘的印象。[3]從這里不難看出，影片的創(chuàng)作題材是貝尼尼父親與貝尼尼共同發(fā)掘創(chuàng)作的，而經(jīng)過貝尼尼的理解和領悟后，運用其獨特的表現(xiàn)手段展現(xiàn)給了受眾。

《美麗人生》是反映二戰(zhàn)中猶太人遭遇的作品，而此類影片從《蘇菲的選擇》到《辛德勒的名單》已有過眾多的近乎全景的闡釋。因此，對于貝尼尼來講，撿起這樣一個傳統(tǒng)主題是很有挑戰(zhàn)性的。不過，比較《美麗人生》與先前的影片，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貝尼尼撇開寫實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手法，結合自身喜劇的表演優(yōu)勢，運用喜劇的表現(xiàn)手段對這一傳統(tǒng)主題展開另類的詮釋。寫實手段所表現(xiàn)的故事本事拋卻一切主觀講述，以純客觀地反映將受眾拉入事件，從而獲得心靈與感官的震撼。而貝尼尼在《美麗人生》中一反常規(guī)，設置的幽默基元處處展現(xiàn)其主體觀念，這種強勢的主體感受在故事本事行進過程中對受眾形成了多重沖擊(喜悲交加、松緊疊合、幻真錯雜)。從敘述效果來講，后者的荒誕化比前者的寫實化更能引發(fā)受眾對傳統(tǒng)主題的全新反思，如此則更能加強主題的闡釋。

影片《美麗人生》前半部分講述猶太青年基多的愛情故事，在厚重、古老的意大利社會圖景中，基多追求多拉過程中的智慧與幽默處處消解著影片中歷史和社會的沉重；而影片后半部分講述集中營里基多為孩子編織的一個父愛童話，在凝重、殘酷的集中營圖景中，基多為兒子所作的表演處處消解著真實場景的冷酷與殘忍。這是反常的，甚至是荒誕的。然而正是這種反常與荒誕表現(xiàn)了貝尼尼的敘事風格，也正是這點體現(xiàn)了貝尼尼故事本事的個性理解及獨特表現(xiàn)。

生發(fā)于戰(zhàn)爭廢墟的意大利新現(xiàn)實主義電影凸顯真實反映、整體審美等創(chuàng)作特色，也強調對“人道主義”的傳統(tǒng)關懷。貝尼尼作為意大利電影的中堅，并沒有走新現(xiàn)實主義的傳統(tǒng)表現(xiàn)路徑，而是對傳統(tǒng)主題進行虛實結合的演繹，在虛虛實實中反映觀察者對人道主義的熱切呼喚，而這一點正是貝尼尼《美麗人生》在意大利電影發(fā)展史上的重要價值。

二、愛情親情的童話敘述

愛情與親情是人類歷史上亙古不變的主題。《美麗人生》的敘事結構很明顯的由這兩部分組構而成。該片的前半部分描述了猶太青年圭多的愛情追求；后半部分描述了圭多父子在集中營的親情故事。而對于這兩大主題的反映，貝尼尼都采用了童話式敘述方式，顯得別出心裁。

在特定的歷史背景下，影片所描述的圭多的愛情普通平常，但是吸引人的是圭多從一見鐘情到苦心追求，處處設置了幽默與荒誕的敘事基元，如：圭多與多拉的幾番巧遇；圭多假扮督學跳脫衣舞；圭多在歌劇院內的意念呼喚；圭多與多拉未婚夫的幾次周旋。最終，圭多在喜慶的氣氛中，在眾目睽睽之下，騎馬“掠走”了多拉。這一切，都是用近乎荒誕的童話式敘述手法表現(xiàn)出來的，給人捧腹之感。

前半部分的愛情童話由眾多的巧合、偶遇引發(fā)的幽默乃至荒誕組構而成。這種看似輕松、詼諧的敘事為我們展現(xiàn)的其實是一個下層人圭多對生活的不屈與抗爭。而用喜劇甚至鬧劇的敘事手法表現(xiàn)出來，卻正好消融了無情的階級差距與殘酷的歷史現(xiàn)實，使受眾在這種敘事中舒緩解讀。

影片后半部分，幼小天真的焦蘇埃與冰冷嚴酷的集中營形成極大的不協(xié)調，為了保護兒子的心靈不受傷害，圭多編織了一個游戲的謊言，讓孩子完全沉浸在游戲的空間。從圭多充當翻譯編織謊言到孩子產(chǎn)生懷疑時圭多欲擒故縱；從圭多在廣播室向多拉傳遞心聲到圭多在德軍官聚餐時為妻子播放歌劇，直至圭多死前做著鬼臉、邁著夸張的步伐離開。圭多費盡心機直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只是為了撫慰妻兒，避免戰(zhàn)爭在兒子內心留下陰影。正如故事講述者在片尾說道：“這是我的經(jīng)歷，這是我的父親所作的犧牲，這是我父親賜我的恩典。”這一震撼不僅僅給了孩子，也傳遞給了所有的觀眾。

貝尼尼在影片中對集中營的冷酷沒有用過多的筆墨，而是全力營造圭多真實謊言的童話氛圍。當鏡頭從冰冷的囚室、倦乏的人群、冷酷的管教等場面閃過時，又不時提醒觀眾童話氛圍所依托的背景。更加襯托出童話的深層寓意。

影片的精巧設計與貝尼尼的精彩表演使得看似荒誕的童話順理成章的發(fā)展下去，從而使故事的敘事流暢自然，毫無破綻。這也是我們不得不佩服的地方。

愛情與親情的聯(lián)結、童話式的敘事表現(xiàn)，共同營造了這個故事的引人情境。貝尼尼在主題的選擇、故事的架構、敘事的手法上下足了功夫。

三、主題敘事的二律背反

《美麗人生》表現(xiàn)的是主人公圭多在特殊歷史時期的美好的人生追求，其中多處蘊含了康德哲學思想中的二律背反原則。影片中敘事元素二律背反的設置與確立巧妙自然，也是成就該影片的重要敘事特色。

首先，影片一開始，圭多對多拉的一見鐘情就使影片成功的設置了第一個二律背反。圭多出身卑微，貧苦無著，而多拉出身高貴，家庭富裕：圭多性格開朗、自由無拘，而多拉內斂憂郁、中規(guī)中矩。而且，多拉與軍官的情感發(fā)展已經(jīng)預示了圭多對多拉的感情是空中樓閣的現(xiàn)實。但是，圭多憑借著善良、機智、幽默、樂觀等性格特點，加之對愛情的執(zhí)著，最終突破了二者的對立，走向了融合。但是這個二律背反并沒有一開始就結束，而是在影片的后半部分又出現(xiàn)沖突，即圭多的猶太身份為這個幸福家庭帶來了災難。通過一家人的共同努力，影片最后，盡管圭多離開了，但多拉與兒子“我們贏了”的擁抱歡呼不正是對這個二律背反的最好的注腳嗎?

其次，影片后半部分，圭多與兒子進入集中營。殘酷的現(xiàn)實與圭多編織的游戲童話形成了第二個二律背反。故事是圍繞著游戲童話主體敘述展開的，但鏡頭又在不斷提示著觀眾現(xiàn)實的可怕。在這種對立的情境中，圭多博大的父愛、機智的應對一點點消解和融合著這種對立，使得影像的矛盾化解在合理的敘事中。

最后，從影片的敘事主題與敘事策略上來看，影片整體體現(xiàn)了二律背反性。貝尼尼選擇歷史嚴肅主題，卻運用喜劇化的敘事策略，二者看來矛盾、荒誕而不可調和。但是，依托貝尼尼個人精彩的表演、精心的情節(jié)設置、流暢的敘事手法，最終使得這一二律背反在母子的勝利歡呼中得到確立。

二律背反性的哲學思想在影片中的運用體現(xiàn)了貝尼尼的偉大。處處看似矛盾，卻又能時時得到化解。這使得影片《美麗人生》突破以往電影敘述該主題的常規(guī)模式，同時也增強了該主題的表現(xiàn)力度，敘事最終的統(tǒng)一性、連續(xù)性使觀眾在矛盾與統(tǒng)一的掙扎過程中體味到一種全新的審美情致。正如該片開頭所說：“這是個簡單的故事，但不易說。”可見貝尼尼電影的高超藝術成就。

四、敘事節(jié)奏的散文格調

當電影在敘事策略中采取淡化情節(jié)、弱化沖突的手段，技術上大量采用長鏡頭拍攝，呈現(xiàn)出人物的生存狀態(tài)和自然流程，畫面剪輯格外注重瑣碎的生活化的細節(jié)場面的有效積累，情節(jié)徐徐推進中細膩自然地表情達意，我們一般將其稱之為散文化敘事電影。意大利電影《美麗人生》在敘事上也凸顯出散文化特征。

弱化沖突淡化情節(jié) 電影《美麗人生》中，刻意弱化甚至規(guī)避掉了很多題材本身所蘊含的強烈的戲劇沖突。影片講述的雖是那個特殊年代的故事，卻看不到二戰(zhàn)年代的動蕩的歷史風云。該影片弱化了時代因素，也顯在地突出了命運悲劇的恒常性。如圭多追求多拉過程中，圭多與魯?shù)婪虬l(fā)生的多次沖突，都用幽默化解，本可引發(fā)極大沖突的場景被戲劇化場景沖淡，掩蓋了沖突，留下了輕松的笑聲。還有集中營內，圭多想通過軍醫(yī)萊辛把自己的孩子帶出集中營，可是在緊張的氣氛里，軍醫(yī)幾次欲言又止，觀眾看到此處都會以為軍醫(yī)萊辛會說出辦法，甚至會由此引發(fā)一次軍醫(yī)因和猶太人交往而起的沖突。但是，鏡頭緩緩過后，卻聽見這位酷愛猜謎的軍醫(yī)向圭多提出了一個謎語。緊張的氣氛頓時消失無形。影片中類似于此的情節(jié)很多。表現(xiàn)出了導演在提示受眾特殊歷史年代殘酷環(huán)境的同時，又有意沖淡情節(jié)沖突，用幽默化解矛盾，用輕松緩解緊張氣氛，這種敘事藝術使得影片凸顯出強大的詼諧甚至反諷，給影片的拓展了更為寬廣的表意空間。

凸顯生活強調細節(jié) 影片捕捉了大量的生活細節(jié)，兩個小時的影片里充滿了平平淡淡的瑣碎場景，給影片帶來了濃烈飽滿的生活氣息。如：圭多與農(nóng)場小女孩的對話；圭多在飯店練習服務過程；圭多送孩子和妻子上班等等。包括在集中營里，圭多與室友搬鐵塊；圭多在德國軍官晚宴上服務等等。整個敘述過程極為平淡，我們無法干感受集中營的肅殺、陰森，僅有的一些冷酷也被這些生活化場景所沖淡，更被貝尼尼的精彩表演衍生出了喜劇化色彩。因此，故事的悲劇性被沖淡，但并非消失，而是已經(jīng)融合到整個敘事之中。如果說，貝尼尼擅長戲劇化表演，那么在《美麗人生》中貝尼尼作為導演也作為演員，更是把這種喜劇表演滲透到生活化情節(jié)中，使得以前喜劇凸顯的個性化風格融匯到生活真實中去，讓影片更加可讀可看。我們以為，這是貝尼尼喜劇表演的升華。

片斷記事與單線貫穿散文 意大利影片中固有的內容上的平民小事與形式上的自由散漫在《美麗人生》中被承續(xù)下來。單線貫穿交織片斷化的敘事使得該片表現(xiàn)出突出的散文化電影敘事風格。整部影片不在意故事情節(jié)的連貫和完整，然而卻能以有效的細節(jié)積累飽滿其故事的血肉。影片敘事表現(xiàn)出的片斷化并非口吃般斷斷續(xù)續(xù)，而是每一個片斷孤立而有序，有著內在的聯(lián)系性。正是這種處理顯示出導演的高明設計。如：圭多戲弄督學一場，鬧劇結束，任務也就退場。圭多難道沒有受到處罰么?在當時的社會背景下，此種結局是不可思議的，但是影片并沒有交代。圭多的命運被導演戲劇化的承接到下一個段落。這種自由而散漫的片斷細節(jié)被一個主要人物貫穿起來，成為絲絲縷縷的情感細流，流淌出耐人尋味的神韻和意境，簡單平實而又深刻。

總之，《美麗人生》在敘事節(jié)奏上走單線貫穿、片段串聯(lián)、喜劇架構的形式化策略，同時在敘事深層又以特殊歷史背景下的眾生生活的凄慘、小人物命運的悲苦、法西斯的殘酷等等透射出戲劇化形式所飽含的悲劇色彩。如此雙層敘事策略使得《美麗人生》的主題闡述更為深刻，令人深思，發(fā)人深省。因此，我們想到了奧斯卡獎最佳導演斯皮爾伯格曾評價該片在描述大屠殺背景卻“娛樂性過強”的論調[4]，我們認為這是他僅僅看到了該片喜劇化形式而作的有失公允的情緒化評述。

羅伯特·貝尼尼在《美麗人生》中悲劇與喜劇交匯，沉重與嬉笑穿插，體現(xiàn)了他充滿詩意般的世界觀以及反諷對照、透視人性的思想力量。

讓我們再回到影片的結尾，鏡頭中小男孩焦蘇埃在人群中找到了媽媽，并與媽媽緊緊擁抱，高呼“我們贏了”。這個鏡頭讓我們在多重的觀賞感受中深深明曉親情與人性的偉力，更進一步加深了對貝尼尼高超敘事藝術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