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尋電影《愛比戀更冷》中安娜·卡列尼娜的生命歷程

[摘要]通過分析安娜火、冰之間的性格特征，婚姻情愛經(jīng)歷、及其所處的西歐文化與俄羅斯傳統(tǒng)文化不斷碰撞，交融的文化背景，探尋安娜·卡列尼娜生命歷程中的悲劇因素，以期使經(jīng)典電影產(chǎn)生新的閱讀期待。

[關(guān)鍵詞]性格特征 婚姻情愛 文化背景 悲劇因素

在眾多電影藝術(shù)形象中，人們對安娜·卡列尼娜的評價分歧很多，有的稱她為：“最勇敢的最徹底的封建貴族的叛逆者，”有的把她看作“需要道德自我完善的婦女形象”，從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看：這是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安娜本人也認為自己是一個墮落的、有罪的女人。安娜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女人呢?這是一個有著深廣的社會文化背景、心理內(nèi)涵的悲劇人物，我們只有深入探尋安娜·卡列尼娜的生命歷程，才能揣摩到安娜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

揭示安娜的內(nèi)心世界，采用多種藝術(shù)手法，其中最重要的一種就是肖像描寫。當伏倫斯基回過頭看的時候，她也掉過頭來了，她那雙在濃密的睫毛下面顯得陰暗了的，閃爍著的灰色的眼睛，親切而注意地盯在渥倫斯基的臉上，好像她在辨認他一樣。在那短促的一瞥中，渥倫斯基已經(jīng)注意到了，有一股被壓抑的生氣在她的臉容之間掠過。仿如有一種過盛的生命力，洋溢在她的全身心，違反她的意志，時而在她的眼睛閃光里，時而在她的微笑中顯現(xiàn)出來。她故意地、極力隱藏住她眼睛里的光輝，但它卻違反她的意志，在隱約可辨的微笑里，閃爍著。我們看到一個有著過盛生命力的女人。而她又在竭力地壓抑這種生命力。她越是壓抑它，而過盛的生命力越要從她的彎曲的朱唇，從眼睫毛底下閃爍出來。這是安娜的第一次出場，從渥倫斯基眼睛里看到的安娜。包含了安娜全部的悲劇性命運。這種命運來源于她的內(nèi)心。如果說，她有著過盛的生命力，并不壓抑它，她也不會有悲劇，就像蓓蒂那樣，那個領(lǐng)口開得很低的風流女子，經(jīng)常讓丈夫戴綠帽子，照樣赴各種宴會，談笑風生，無所謂。安娜如果沒有那樣一種過盛的生命力，她就會按照當時社會的嚴格規(guī)矩生活，當然也沒有悲劇．像莉蒂亞一樣。而安娜的悲劇恰恰在于即有洋溢的過盛生命力，又要壓抑它。這種壓抑來源于她所受的文明教養(yǎng)，她內(nèi)心的宗教情結(jié)。這部小說寫了一個犯有甜蜜的罪過的女人的故事，為了她的那種罪過下地獄也是值得的。然而安娜在享受這種甜蜜的罪過的時候，她所得到的是痛苦，但是在痛苦中又去追求，因為它非常富有誘惑力。

在賦予安娜的性格中，激情與活力是她基本的內(nèi)涵，正是這種被喚醒的激情使她與卡列寧的婚姻、彼得堡習以為常的社交生活，甚至包括孩子謝遼莎都黯然失色；正是這種壓抑不住的活力使美貌純潔的吉提相形見絀。與這種激情與活力相伴而來的是不顧一切的勇氣。當渥倫斯基在賽馬會上摔下馬來，安娜因失聲大叫而暴露了“奸情”之時，對丈夫說出下面這段話是需要一點瘋狂勇氣的，“我愛他，我是他的情婦……隨你高興怎么樣把我處置吧。”安娜的“激情”與“活力”具有“魔鬼般的力量”，幾乎是不可抗拒的。渥倫斯基被它強烈地吸引住，于是瘋魔般地追求安娜。列文作為一個鄉(xiāng)下貴族地主，虔誠地愛著吉提，在他們結(jié)婚之后，竟然一見到安娜的肖像畫，就禁不住神馳心蕩。吉提是一個美麗、純潔的小家璧玉式的少女，她比安娜年輕得多，同時吉提曾經(jīng)是舞會上最迷人的少女，身邊有渥倫斯基、列文等追求者，可是，凡是安娜出現(xiàn)之處，吉提就顯得黯然無光、情場失意。并非吉提不如安娜漂亮，主要原因在于吉提缺少一樣東西——洋溢在安娜全身心的那種壓抑不住的“激情”和“活力”。因此，吉提痛苦地、無可奈何地看著自己鐘情的渥倫斯基迅速拜倒在安娜的裙裾之下。

艷麗迷人、雍容優(yōu)雅的安娜，充盈著旺盛的生命力、熾烈的感情，內(nèi)心世界“復雜而富有詩意。”可是，安娜的婚姻卻由姑母包辦，在不諳時事的情況下，嫁給比她年長二十歲，那時當省長的卡列寧。安娜和卡列寧的家庭是不幸的，作品一開始就已點出，杜麗有這樣的感覺：的確，從她在彼得堡卡列寧家獲得的印象而言，她不喜歡他們的家庭，覺得他們的家庭生活中有一種虛偽的氣氛。渥倫斯基也看出安、卡的不般配：以情人的明察秋毫的眼力看出她同丈夫說話有點拘謹。卡列寧的結(jié)婚缺乏一般婚姻應有的基礎(chǔ)——了解和愛情。這種出于道義的先結(jié)合后戀愛，一開始就造成家庭陰影。妻子內(nèi)心有煩惱嗎?她真的愛丈夫嗎?他不情愿去了解這些問題，并為此感到無聊。有一次，安娜告訴他，他一個下屬差點兒向她求愛，卡列寧回答說：“這類事情凡是參加社交活動的女人都會碰到的。”他一廂情愿地視妻子的貞節(jié)為當然，而不去理會她作為年輕女性的春情洋溢，不知道她的耐心、貞節(jié)以及守分寸都是經(jīng)過一定的掙扎獲得的。由于這種行為的單一性而導致了與安娜勾通的艱難，他不是把安娜當作一個有自由意志的人看待，而是將她推向依從的一隅，使她喪失了自主的地位和與丈夫平等交流的前提。這對一個有著激情、活力四射的女人是一種壓制、挫傷，這種行為造成的疏遠感很容易導致感情的壓抑、撒謊、甚至背叛。

渥倫斯基的出現(xiàn)，喚醒了安娜深藏于心底的愛的本能，在她看來，無論是年齡、相貌、風度，還是對自己的溫存、熱情和馴順，卡列寧都無法與之相比。渥倫斯基對安娜一見鐘情，被她迷人的美貌所傾倒，雖然這種追逐一開始有著貴族青年的花花相，但由于安娜對愛情的嚴肅、認真、熱烈和執(zhí)著，有那么一段時間，進入了“熱烈的戀愛者”的角色，以致對吉提的愛、母兄的干擾、社會的壓力，乃至前程、財產(chǎn)于不顧，沉溺于情愛中。同樣，安娜也熱烈地投入其中，比照卡列寧，她對渥倫斯基的諸多素質(zhì)是相當傾心的，如年輕英俊、和藹可親、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等。這里面也不排除安娜的虛榮心在作怪，事實上，她一開始就在追求一些不切實際的浪漫的、維特式的愛情成份。這固然是不滿丈夫的情感補足，但也表現(xiàn)出生命激情的復蘇。

渥倫斯基與安娜在情愛態(tài)度上是有分歧的，這直接導致了二人的愛情悲劇，也成為安娜自殺的一個原因。渥倫斯基并不是一個值得安娜為之犧牲一切的人，因為渥倫斯基除了年齡、相貌方面使卡列寧黯然失色外。在冷酷、熱衷功名、不懂愛情方面，同卡列寧只有程度的不同，并無本質(zhì)的差異。至于他在生活的放蕩和精神庸俗方面，則是卡列寧所望塵莫及的。安娜被假象所迷惑，曾一度把他看成一位既有維特式的愛情，又有自我犧牲精神的“英雄”，因而，不顧一切地愛上他。不久，在渥倫斯基得到安娜，虛榮心得到滿足后，他突然發(fā)現(xiàn)失去了很多，作為一個有身份的男人，在功業(yè)上呈現(xiàn)了令人難以忍受的空白，他想擺平與安娜的關(guān)系，去追求功名，萌發(fā)了向上升遷的想法，但覺察到異常的艱難，于是困惑、厭倦、煩躁，對安娜產(chǎn)生了厭惡情緒，“她整個的身體變寬了……他覺得他對她不那么愛了，”渥倫斯基想到的是如何成就功名，而不是如何改變安娜的處境，這就使安娜陷入痛苦的沼澤而不能自拔。

然而，安娜則不同，她在愛情中找到了快樂，就天真地相信她對他是不可缺少的，她的快樂在于為他服務，他也一定會表示感謝，也必須感謝；她為他而生存，他也必須為她而生存；她對他奉獻自己，也準備接受他的奉獻。然而渥倫斯基做不到，這種不一致決定了二人的沖突，自然安娜對這種沖突是不可能不覺察到的，只是驚惑于所愛男人為何如此快的變心，于是十分焦慮。渥倫斯基投擲給其它女人的每一個眼神都使她的整個生命產(chǎn)生浪擊，認為每一個女人都是敵人。妒嫉增加她的孤獨，使她的依賴性更強。安娜為了渥倫斯基，失去了家庭、兒子、社會地位，她生活中唯一支柱和愛情又搖搖欲墜，安娜想盡力挽回昔日的戀情，討渥倫斯基歡心——學會料理家務——了解他所喜歡的東西——給他準備各種資料。“比平時更著意打扮，”甚至嘗試賣弄風情，招引男人，以期已經(jīng)冷漠的情人對她再發(fā)生興趣。而渥倫斯基對她與維斯洛夫斯基的調(diào)情“顯然毫不在意，相反還鼓勵她這樣做。”這說明在愛情破裂后，安娜的嘗試更成了情人的負累，她對他的纏繞不休，反使他更厭煩。安娜萬分空虛和絕望。“他在我身上追求的是什么呀?與其說是愛情，不如說是滿足他的虛榮心，他從我身上得到了一切東西，如今再也不需要我了……”。對于安娜來說，在與渥倫斯基結(jié)合過程中，她所面臨的最大恐懼并非上流社會的摒棄，也不是謝遼莎遺棄的后果，而是她不知道愛情的對象何時會停止這種愛，從而讓她的全部犧牲徹底貶值。安娜進入了嫉妒——懷疑——安慰——懷疑——嫉妒的怪圈，并最終導致了厭倦。她的自殺是有著充分理由的，厭倦壓迫著她，使她在任何時候都會采取自殺方式，盡管安娜本人并非完全了解這一點。“安娜的自殺多少帶有那么一點靈機一動的神秘色彩，她去車站并不是為了自殺，而是去等候渥倫斯基。火車進站的鳴叫使她突然想到了死，于是走下站臺，當時她表現(xiàn)得異常清醒，甚至感到自己手提包被什么東西掛了一下，又從容地解開了，但這種清醒何嘗不是一種深刻的迷惘。安娜想懲罰她的情人，想讓自己的死使對方感到悔恨，她動用了屬于她的最后一點資源”。[1](p172)

從另外一層意義上說，安娜的死是“注定”的。事實上，作者安排她與渥倫斯在車站月臺上的第一次見面，宿命的陰影已將兩人籠罩于其中了。安娜對家庭的背棄、自殺，都是作者想做而未做的，因此，作者對安娜的深愛、贊賞與恐懼是不難理解的。此外，安娜正處在“一切都翻了一個身，一切都剛剛開始”的時期，隨著西方資產(chǎn)階級民主思想的逐漸滲透，舊的思想意識和道德風尚受到廣泛而強烈的挑戰(zhàn)，在俄羅斯傳統(tǒng)文化還沒得到健康發(fā)展之時，西歐文化就大量涌入，兩種文化的沖突、對立遠遠多于交流、對話。西歐文化以理性為中心，尊重人的獨立、價值和自由，強調(diào)個人的作用，俄國文化以宗教為中心，重視群體主義，強調(diào)順從，忽視人的個性及自由，人們游離于兩種文化之間，在困惑中難以選擇，造就俄羅斯人特定的民族心理：熱愛自由又傾向于被奴役；順從有反抗。安娜就生活在這樣一個全新的、令人不安的時代，西方文化與俄國文化的猛烈撞擊，使傳統(tǒng)的生活方式、價值取向被一代新人所拋棄，而新的生活原則、道德規(guī)范還未建立，人們紛紛調(diào)試自己的行為準則。安娜接受了西方文化中的個人主義價值觀，她希望有一種實際的生活讓自己感受到生活的意義，尋找的突破口就是爭取愛的自由，被愛的權(quán)利。與渥倫斯基相愛后，她意識到生命因此而釋放出全都的意義。后與渥倫斯基出走、同居，表面看是為了情感的滿足，實質(zhì)是對自由、自主的追求。安娜雖未意識到這一點，但敏感而極具自尊的她卻無法拋棄已復蘇的自我，她開始知道“我要什么?”是純真平等的愛情、真正的生活。然而她并未得到真正想要的，而是意識到自己心靈最優(yōu)秀的一部分在這種生活中正迅速荒蕪，并承認“我不是生活著，而是在等待結(jié)局，這將愈來愈使人苦惱”。由于難以調(diào)和的矛盾和對特定社會的迷惘與困惑，注定了安娜的追求只能以悲劇告終。安娜掙扎于情感滿足和宗教壓抑之間，缺乏理性調(diào)節(jié)，這種特征顯示出俄羅斯文化的分裂性，要么尊從本能欲望，要么尊從道德信仰，其本能和信仰處于對峙分裂狀態(tài)。安娜的覺醒和愛情追求在很大程度上只局限在本能欲望的層面上，她的一見生情帶有濃厚的“本能原欲”色彩，隨之而來的則是對這種本能的宗教壓服。在她身上，沒有簡·愛所具有的那種強烈的主體意識和冷靜評判一切的理性精神。其火熱的欲望和沉重的負罪感都同樣強烈，騷動的情欲以一觸即發(fā)、不顧一切的方式爆發(fā)出來，顯現(xiàn)出安娜猶如火山噴發(fā)一般少有的生命之壯美，而宗教道德則如厚重的冰川要把這火熱的巖漿壓服到大地的底層，這使得安娜的心靈世界成了一個充滿著巨大張力的世界，使她的性格顯得固執(zhí)、狂熱而極端。唯情至上的偏執(zhí)將她推向了毀滅。把情感視為一切，使她真情熱烈，也癡愚瘋狂。這種癡美，源自過久的壓抑，也源自她視兩性之愛為無尚幸福。這種性格深刻暴露了近代婦女的困境：想追求個人獨立自由與幸福快樂，卻只能以依附于男人的愛來實現(xiàn)，而未能解脫歷史因襲的男人只能將其推向更加慘烈的悲劇。

通過的安娜形象，表現(xiàn)了在兩種文化的選擇、融合與創(chuàng)新上的困惑和艱難。托爾斯泰用西方理性主義看待安娜的行為，認為她生命歷程中的各種欲望、追求是合乎情理的，在道德上也無可非議，他要為她伸冤；同時安娜無視宗教道德原則，被情欲所困，喪失賢妻良母的德行，背離婚姻及道德原則，是作者不能接受的，所以讓安娜在生命旅途中飽受折磨，處以長期自責的痛苦中，罪孽意識、順從意識使她內(nèi)心嚴重分裂，體現(xiàn)了作者在兩種文化選擇中的重心偏移，以至無情地將安娜推向車輪。

通過探尋安娜的生命歷程，我們看到兩種性質(zhì)不同的文化交融，不同的道德觀念的沖撞，給人們帶來的心靈震撼，旨在說明要建立一種既符合歷史發(fā)展方向，又符合民族文化傳統(tǒng)、心理定勢的文化模式是痛苦的，不僅僅是悲劇性的，甚至要付出慘烈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