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窗臺上,有一盆玻璃海棠。
那是一種洋溢著生機的鮮活的植物。它的葉子嫩嫩的,翠綠中透著鵝黃。用翠色欲流來形容夸張了些,可是我總感覺那舒展的葉片的尖緣隨時都會有甘冽的清泉滴下來。它的莖是淺黃中透著淺綠,半透明的,似乎能看到水在脈管中慢慢地流淌。
玻璃海棠有一個特點,就是趨光性特別強。無論冬夏,它最燦爛的笑容永遠朝著窗外綻放。所以需要經常換方向,否則,就只能看到它蒼白的背面。玻璃海棠還有另一個特點,就是再生性特別強。從植株上剪一枝下來,把莖泡在水里,不幾天就有根須從水中的莖上長出來,移至土中,就是一株新的植株了。而剪過小枝的地方,幾天后也會在稍微下一點的骨節處長出新的枝葉來。
我熟諳玻璃海棠的特點,所以每當看到它的莖越長越長,綠葉越來越集中在莖的頂端,整盆花的造型顯得不太美觀的時候,我就會用剪刀把長長的枝葉都剪下來,只留下一些高高低低的枝杈。不多久,它就會重新發出新芽,長出新葉,而且比原來的更粗壯,更鮮嫩。
可是在今年的夏天,不知道是因為沒有給它留下一點小枝維持生氣,還是因為陽臺上的驕陽烤焦了它保養得嬌嫩無比的肌膚——反正,在我照例進行了一番“外科整形”手術之后,它死了。
我把花盆搬回房間,一遍又一遍地澆水,可是一周過去了,它絲毫沒有“涅磐”的意思,看來是真的死了。
這株整整一個冬天都用它的生機來豐富我的枯燥視野的植物,因為我的自以為是而喪失了生命,這令我感到懊悔不已。
由此我也想了很多:我想到“涅磐”也許只有在神話中才能出現,玻璃海棠的再生能力也許有“度”的局限;我想到我自以為熟諳植物的屬性,但其實所知甚少,只看到了它再生能力強的一面,卻沒有看到它脆弱的一面。
我更惶恐地想到了我所從事的教育事業,想到了我教過的學生和我自己的孩子。我想到我是不是也經常犯自以為是的錯誤,是不是只看到了賞識和表揚的揚長作用,卻忽視了其在人格形成上的負效應;是不是只看到了批評和懲戒的激勵作用,而忽視了對那些脆弱、敏感的心靈可能造成的傷害?
我曾經因為一個學生在一天中連續五次違反校規而五次給予他嚴厲的批評,可是我卻從來沒有在一天中連續五次給予遵守校紀的同學以表揚。在批評學生時我更多是考慮這樣的批評會不會讓他認識到錯誤的嚴重性,而很少考慮這樣的批評是否會傷害他幼小的心靈。我們不了解在此之前是否有人批評過他,也不知道他能承受的最大限度是多少,結果很可能就會像那株玻璃海棠一樣,在看似平常的整形后永遠喪失重新站起來的機會。
我的孩子因為不團結同學在月休回家時被我批評,沒想到,這位男子漢竟然沖著我大聲叫嚷,他一邊哭一邊喊:“你們為什么總挑我的毛病?我難道沒有優點嗎?”我初感氣憤,繼而驚愕,在我批評他之前,已經有老師、同學等人先后批評過他。剛開始他還能虛心接受,可是越往后,就越反感,最終忍無可忍而大發脾氣。“你們老是教育我要多看別人的優點,少看別人的缺點。可是你們做的怎么就恰恰相反呢?我表現好的地方很多,你們都不看;就做錯了一點,卻抓住不放……”孩子非常委屈地對我訴苦。我一時無語,很多時候,我們教育孩子,也跟我管理玻璃海棠一樣,一遍又一遍地剪掉舊的枝葉,并期望新長出來的枝葉更完美。可是我們錯了,我們沒有想到剪去舊枝的痛苦會逐漸在植株的體內形成記憶,這樣的記憶越聚越多,最終就會發生質的飛躍:拒絕新個體的成長!
看似不會思維的玻璃海棠,卻無語地闡釋著深刻的人生智慧。
(作者單位:山東省淄博市萬杰朝陽學校)
編輯/李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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