諷刺詩中見品格

最近我先后拜讀了羅紹書贈閱的《美刺新集》（貴州人民出版社）、《美刺詩論》(臺海出版社)、《振振有詞》(中國文學出版社)、《激勵與鞭策》(現代出版社)等幾本諷刺詩集和諷刺詩文論，深為詩人在諷刺詩領域所取得的成就感到欽佩，他的成就贏得了眾多贊譽之聲，他不愧是當今貴州詩壇杰出的諷刺詩人。

紹書的作品集表明他是一位很有才智的詩人，他的詩論顯示他又具有相當的詩歌理論素養。眾所周知，羅紹書曾先后編選過轟動詩壇的《中國百家諷刺詩選》和《外國百家諷刺詩選》，這又表明也從中外優秀諷刺詩中汲取了豐富的營養，這對深化作者的創作才智的作用是不可忽視的。所以，我敬佩他的創作才智，也贊賞他的理論素養。

紹書的詩歌創作始于50年代。記得他在貴陽師院中文系讀書期間，我就讀到過他常在報刊上發表的詩歌作品，那時就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紹書畢業后長期活躍在貴州詩壇，他在《山花》編輯部工作，既是詩歌編輯，又從事詩歌創作，幾十年來，他的成果是相當豐碩的，其主要成就則是諷刺詩的創作。作者說他是從1979年轉向諷刺詩創作和研究的，他的創作轉向我以為并非單純是個人興味的變化，而是時代的呼喚。

眾所周知，1979年是我們黨的方針政策改革開放的轉型期，也是思想解放的變革期，在改革開放的年代，正如老詩人臧克家先生所說：“黨風、社會上出現了一些不正之風，成為搞四化的消極因素”，“這就成為諷刺詩在詩壇上怒放的土壤。”(《諷刺詩這朵花》)在這樣的形勢下，作為關注現實、熱望社會生活健康發展的詩人就必然不能坐視生活中的假惡丑現象的滋長發展，而要拿起筆來用諷刺詩的形式喚起人們認清它的丑惡本質，從而鄙棄、憎惡、直至清除它。在紹書的諷刺詩中，他所諷刺針貶的都是當今常見的諸如溜須拍馬、損公肥私、沽名釣譽、弄虛作假、以權謀私、奇風怪俗等之類，已成為社會“流行病”的種種時弊，很顯然，這些時代的“流行病”，如果視若無睹，任其蔓延，人們就會久聞不聞其臭、見丑不丑，見怪不怪，是非不辨，形成習以為常的麻木心態，那就必然貽害祖國建設大業，腐蝕人們的靈魂，其后果是不難想象的。那種關在象牙塔的詩人，或者如魯迅所說只咀嚼身邊的小小悲歡的詩人，漠視生活中丑惡的詩人，諷刺詩是和他們無緣的，紹書當然不會作這樣的詩人。人們不難看到，當新詩進入80年代朦朧詩潮之后，各種主義，各種旗幟林立。紹書卻不去追風趕潮，而是有著自己的思考。他曾說，“我縱觀文學史并聯系到當前的實際，感到諷刺詩是詩人的正義之聲，呼吁之聲，怒吼之聲，時代、社會、讀者很需要它，歡迎它。”(《漫談諷刺詩》)可見他始終關注的是現實的需要，讀者的需要。他把自己的創作植根于現實和讀者之中，這是很可貴的詩人品格，也是他的詩歌生命力之所在。

詩如其人。讀紹書的諷刺詩，可以感受到他是懷著義憤在寫詩的，他不僅對污染社會風氣的“流行病”有著切膚之痛，而且在嘲諷中蘊含勸戒人們改正惡習陋俗的善良愿望，追求的是真善美，從而突顯了詩人的一身正氣的品格，我以為這種品格是創作諷刺詩不可或缺的思想感情基礎。

我還以為，作為一個諷刺詩人，光有正義感是不夠的，還必須具有直面現實的勇氣和膽識。歷史表明，寫贊歌最有安全感，而寫諷刺詩則是一種有風險的創作，歷來就有詩人因寫諷刺詩而招來橫禍的事例。改革開放之后，雖然政治上有了民主寬松的環境，但是諷刺詩對某些人仍然是刺耳之音，招致厭恨。作者自己就有這樣的經歷，他說，最初寫諷刺詩時，就被人告到省委宣傳部的一位領導人那里，指斥他的詩是“黑貨”，不能讓他的詩“泛濫”。幸好遇到那位領導人以明智之舉才化解了紹書所面臨的“災難”，這對他是個很大的鼓舞。他就是憑著自己的勇氣和膽識才寫下了數百首諷刺詩，呼喚正氣，怒斥不正之風，體現了詩人敢于干予社會的責任感。

為了發揮諷刺詩的審美功效，紹書一再強調諷刺詩要與幽默相結合。他把幽默與否作為“區分諷刺詩與非諷刺詩的重要標志。”(《我對諷刺詩創作的追求》)這是很有道理的，因為諷刺詩是一種社會性批判性很強的詩體，馬克思說過諷刺作品的目的是“將陳舊的生活方式送進墳墓”’，“愉快地和自己的過去訣別。”(《<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導言》)這就表明諷刺作品中所應有的恢諧幽默的美學功能。紹書自己也說他寫諷刺詩是要“把社會的假惡丑現象撕給人看，讓人在辛辣或輕松的一笑中，有所思考，企求變革”，從而達到化丑為美的目的。(《諷刺詩話》)所以強調幽默不僅是詩人的審美追求，也是諷刺詩的審美特質。

所謂幽默，并不是插科打渾式的浮淺的滑稽之舉，它是作者幽默風趣，富有睿智的詩意表現。其實，幽默風趣也是很多文學藝術的品格。例如魯迅的作品，無論小說、雜文和詩歌、他的諷刺都是與幽默緊密結合在一起的，他經常運用風趣的語言形式，揭露嘲笑一些人和事，達到抨擊的目的。但他明確表示不喜歡那種“打渾”式的幽默，(見《幫閑法發隱》)認為那是“將屠戶的兇殘，使大家化為一笑，收場大吉”式的幽默。(《“論語一年?》)當年，在斗爭尖銳的年代，他是針對論敵和黑暗勢力而言，但他將幽默與諷刺融為一體，作為戰斗武器來使用，體現了他崇高的創作動因，這正是他諷刺藝術的價值所在。聯系紹書的諷刺詩來看，由于他重視幽默的作用，所以讀他的詩，總能給人以愉悅，在忍俊不禁中給人以啟迪。他所寫的常常是人人心中所有，而又人人口中所無，這就是他智慧的發現，所以有人說他的詩充滿了睿智和靈性，這也道出了我之所感。

我們常常看到，在一些諷刺名篇中諷刺幽默又是與詩人奇巧的構思和想象分不開。例如馬雅可夫斯基那首膾炙人口的《開會謎》，尖銳嘲諷那些成天辛辛苦苦的官僚主義者們，詩中描寫在會場上看見“坐著的都是半截的人”，因為“他們一下子要出席兩個會”，“不得已，才把身子劈開，齊腰以上留在這兒，下半截在那里。”這種構思和想象真是奇巧新奇，這是夸張中的真實，幽默味十足，令人捧腹。在紹書的諷刺詩集中也有不少這樣的佳作。例如為人稱道的《長眼睛的門》，題目本身就很新奇，門，怎會長眼睛?詩人把門擬人化了，寫的是門，實則熱諷門主的勢利眼，可笑又可恨的官僚作風。又如《拍馬“論”》，用恢諧筆調寫那些溜須拍馬者的“高論”：“心兒宜細不宜粗，拍馬原來講功夫，九十九回拍正了，一回拍歪道行無／紗帽飛走腦頂禿。”你看，官場上的這些溜須拍馬者為了烏紗帽，真是心機用盡，這最后一句“詩眼”將他們的心態寫得令人啼笑皆非，入木三分，嘲諷得何等有力!象這樣的詩在他的詩集中隨處可見。由于構思想象的新奇，所以又增強了幽默諷刺的美學效果。其實，這也不單是技巧問題，構思想象是與詩人的智慧、豐富的生活閱歷，以及藝術修養分不開的。

紹書有不少諷刺詩雖寫于一、二十年前，但其現實性并未消解，他所諷刺的種種“時代病”，今天仍能見到。在當前宣傳榮辱觀的道德教育中，它的現實意義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也見出他的諷刺詩的藝術生命力。

(作者單位：貴州師范大學文學院)

責任編輯：郭漸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