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亞·科波拉的《處女自殺案》

其實最近被炒得火熱的是索菲亞·科波拉新上檔的《瑪麗皇后》，我還沒有機會看到這部傳說中極盡洛克克奢華風格的爭議史詩電影，但不得不承認，“迷失東京”的光環(huán)已經(jīng)使得這位擁有“教父締造者”老爸的科波拉小姐今非昔比。她放棄了清淡舒緩的小投資B級片，開始野心勃勃的卷入了有大把鈔票可以用來燒的鴻篇巨制。沒有看過就沒有發(fā)言權(quán)，雖然《瑪麗皇后》在戛納得到了一致的追捧，但我卻隱隱覺得也許“瑪麗皇后”會成為一個分水嶺，而自己喜歡的那種索菲亞·科波拉式的敘事風格，大約也要漸行漸遠了吧。

我對于科波拉小姐銀幕生平的關(guān)注可以說是完全依照時間順序進行的，《教父Ⅰ》結(jié)尾處受洗禮的小嬰兒，在《教父Ⅱ》里已經(jīng)可以坐在地板上哭鬧著接受來自羅伯特·德尼羅的撫慰。到了勁力漸失的《教父Ⅲ》，老科波拉更是給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少女科波拉一個頗有戲份的角色，只可惜她并不具備一個好演員的素質(zhì)，媒體大眾對她的糟糕演技給予了毫不留情的尖刻諷刺，從此她便開始了在電影圈里的蟄伏期，銷聲匿跡許多年后，低調(diào)推出了自己的導(dǎo)演處女作《處女自殺案》，再后來，2003年的《迷失東京》不僅使她顯身揚名，更不知讓全球多少影迷都迷失在了斯嘉麗·約翰遜的眼神中，迷失在寂寞寥落的東京星空下。

其實在幾年以前我就曾看過《處女自殺案》，在自家客廳放的DVD，當屏幕上出現(xiàn)近100分鐘里惟一的一段“激情戲”時，被家長很不湊巧的看到，當時自己還在做學生，于是就多少有些尷尬的看完了剩下的部分。

前些日子聽到一首歌，來自ladybird，Suicide is painless，條件反射般的一下子就想到了這部電影。于是我頑強的在自己將近800張碟片的汪洋大海中硬是把它又翻找出來。深夜打開電腦，四周萬籟俱寂，在這個淡淡憂傷的柔和女聲中，一個盡管沉重，但卻解脫的故事也隨著音樂呼之欲出。多少有些出乎我的意料，盡管背負了“自殺”這樣的灰暗標題，電影的開頭卻陽光明媚，樹影婆娑。

Through early morning fog I see /The visions of the things to be /Their pains are all withheld from me /I realize， and I can see that/The game of life is hard to play/I'm gonna lose it anyway /The losing cards are ill some day lay ／So this is all I have to say（穿過晨霧/我看見的景象都成了幻影/我能看到/ 所有的痛苦離我而去/生活的游戲一點都不容易/無論如何我會輸?shù)羲?我一手的臭牌總有一天要攤開來/這就是我要說的……）

“自殺”對于那些一心就要，并最終選擇了它的人來說，也許真的沒有痛苦。很多人都無法理解，認為那是最消極懦弱的表現(xiàn)。我有一個朋友告訴我，她自上中學起，就數(shù)次認真考慮過自殺，但最終還是因為沒有勇氣而放棄，她說人越長大也越明白一個道理：我們活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是自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賦予了嚴肅的社會和家庭責任，哪怕是有絲毫的無法掙脫，就不具備自殺所要求的心理素質(zhì)。但是影片中的五姐妹并沒有長大到明白那個道理的年齡，她們集體自盡時大姐特蕾斯也只有17歲，而走的最早的卻是年紀最小的妹妹茜茜麗亞，這個純凈的不帶一絲煙火氣的女孩，割腕獲救后，還是在專門為她舉辦的熱鬧舞會上再次選擇了極端行為。

茜茜麗亞也是5個女孩中最令我心痛的一個，她會在日記本上用孩子的可愛字體和插畫涂鴉自己心情的點點滴滴甚至是姐姐們的小秘密。她不停的描述門前瀕死的榆樹，感性得如同一個作家，然而她的絕望也絕對與她的年齡不符。第一次嘗試自殺但沒有成功后，父母把她交與心理醫(yī)生，在診室，她指著一幅陰郁的蝙蝠狀圖片說那是香蕉，醫(yī)生無奈搖頭，從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的心早已病入膏肓，無藥可醫(yī)。索非亞·科波拉并沒有直接交待造成茜茜麗亞這種心態(tài)的原因，她要把觀眾帶進一個需要去抽絲剝繭的心理世界，而茜茜麗亞的4個姐姐，就成了小妹未曾逝去的靈魂的載體。

表面上看，四姐妹似乎并沒有太多受到妹妹自殺的影響，她們照常結(jié)伴去上學，和男孩子搭訕；被嚴母批準參加學校舞會的時候，也會像所有的少女一樣興高采烈的梳妝打扮。舞會的一節(jié)是全片中愉悅輕松氛圍的頂點（同時也是終點），她們在舞池里被男孩子擁著翩然起舞，當其中最外向開朗的勒克斯被評為舞會皇后時，每個女孩的笑容里都包含了自己的快樂和對家庭的驕傲。這一刻后，情節(jié)便急轉(zhuǎn)直下，再多的陽光明媚、樹影婆娑，也遮不住陰霾的悄悄降臨。

勒克斯是影片戲劇沖突的集中和典型。她的扮演者克里斯汀·鄧斯特長著一雙貓科動物一般的眼睛，在1994年的《夜訪吸血鬼》里，這雙眼睛就迷倒了全世界最帥的兩個帥哥；而1999年的《處女自殺案》更是俘虜了當時默默無聞的喬什·哈耐特（在“珍珠港”成功突圍的那個）；2002年成了“蜘蛛俠”的夢中情人；去年和導(dǎo)演索非亞·科波拉二次合作，于新片《瑪麗皇后》中榮登皇后寶座。她本人并不是很精致漂亮，然而對于男人的吸引力卻毋庸置疑。

勒克斯在她的過分恪守清規(guī)戒律的母親的調(diào)教下，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她把喜歡的男孩的名字寫在內(nèi)褲上；在自家門前躲閃著家長的視線，大膽和戀人在車里熱吻。舞會后，還沉浸在愛情光暈里的勒克斯沒有隨姐妹們一起回家，她被男伴帶到操場散步，激情一刻，徹夜未歸。然而太陽升起來的時候，她被清晨的露水叫醒，卻發(fā)現(xiàn)男伴早就懦弱的棄她而去，失落的回到家里，等待她的卻沒有撫慰和關(guān)心。

珍藏的唱片被母親強迫燒掉；不許上學；除了周六的教堂禮拜，其他時間不準出門。四姐妹幾乎被強迫隔斷了和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索非亞·科波拉異常冷靜的處理了悲劇到來前的鋪墊時光，她并沒有從主觀上描述四姐妹的心理，而是以鄰居男孩們的視線透視了少女們慢慢絕望的心聲和她們唱響的最后悲歌。四姐妹選擇了在同一個夜晚結(jié)束她們的生命，勒克斯是最后被發(fā)現(xiàn)的，汽車的車窗里垂下一只手，手里還夾著已經(jīng)熄滅的香煙。

女兒們死后，她們的母親表現(xiàn)出一種冷淡的歇斯底里，面對記者的鏡頭，她面無表情地說：“我很愛我的孩子們，我不知道她們?yōu)槭裁匆龀鲞@樣的選擇?！钡阶詈筮€不覺悟，這個世界太瘋狂了，她當然不知道為什么，如果她知道，她的女兒們也不會死了。

“劇終”的字幕打出來前，陽光依然明媚，云朵悠然飄過，蔚藍的天穹上寫滿了各種花體的字跡：The Virgin Suicides，The Virgin Suicides，The Virgin Suicides……就像茜茜麗亞的日記。音樂奏起的瞬間，我知道，對于這些少女來說，自殺也許真的是不會疼痛的。

Suicide is painless/It brings on many changes/And I can take it or leave it/If I please（自殺是沒有痛苦的/它可以帶來很多改變/我可以接受或者放棄它/一切皆遂我愿……）

《處女自殺案》是一部情節(jié)很簡單的電影，但科波拉的指導(dǎo)手法卻很流暢自然，沒有血淚控訴，沒有憤世嫉俗，她只是平靜的透視了這樣一種特殊的社會現(xiàn)象，甚至平靜到我會以為May be suicide is painless（也許自殺是沒有痛苦的），而那些無疾而終、弦斷音絕的青春，就在1999年所有的電影膠片中，泛著清冷而柔和的光，慢慢刺痛了觀眾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