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墨西哥政府致力于教育和基礎設施投資,清除腐敗,而不是自由貿易,情況會變得更好嗎?
20世紀90年代初,墨西哥總統德戈塔里(Carlos Salinas de Gortari)決定實行“新自由主義改革”——開放貿易,鼓勵外國投資,解除管制,取消特權。由此,墨西哥與美國和加拿大簽訂了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
在NAFTA之下,美國承諾墨西哥商品進入美國可以免關稅和配額;墨西哥則保證,在其國內經濟政策中遵守國際規則,取消(或至少限制使用)過度管制、國有化、沒收充公等轉移財富(尤其是針對外國投資)的手段。人們希望這樣的協定能引發大量的投資和出口,帶動墨西哥工業的起飛。
六年前,我以為結論已經出來了——NAFTA獲得了成功。理由是,自NAFTA簽訂以后,墨西哥出口不斷擴張,其占GDP的比重從1990年的10%上升到了1999年的17%,再到目前的28%。2007年,墨西哥的真實出口(絕大多數出口到美國)將是上世紀90年代初的五倍。在出口產業的迅速發展中,很明顯NAFTA起了巨大作用。
對于我們這些當時支持NAFTA的人來說,出口的增長會讓整個墨西哥都獲益匪淺。墨西哥和美國之間貿易量的上升,讓兩國都能實現更高的專業化水平和更精細的勞動分工。在眾多重要行業中,技術含量較高的生產流程會更多地在美國進行,而科技含量較低的、勞動密集的流程則更多地在墨西哥完成。由于市場的擴展和專業化程度的上升,以及資本形成速度的加快,墨西哥的生產率應該能得到迅速提高——這就是自亞當斯密以來,我們經濟學家所信奉的自由貿易和勞動分工的理念。
但這些僅僅是“應該如此”。
自NAFTA簽訂以后,墨西哥的真實GDP以年均3.6%的速度增長;除去2.2%的人口增長率,墨西哥的人均收入只比NAFTA簽訂之前高出約15%,其與美國的差距擴大了。更糟的是,墨西哥的收入不平等程度也上升了。現在,出口商(但出口業工人不一定)變得更富裕了,墨西哥北部的情況也相對要好一些,有成員在美國的墨西哥家庭的境況也變好了,但其他人卻不一定如此。
對經濟學家來說,這里存在著一個難題。我們相信市場力量,相信貿易、專業化和國際分工的好處。我們看到了過去十年墨西哥對美國出口的大量上升,也看到了墨西哥經濟的力量——宏觀經濟穩定,財政預算平衡,通貨膨脹率低,擁有一個靈活的勞動力大軍,銀行系統也得到了加強,等等。
但是,這些成功并未引發生產率和工人工資的迅速提高,而且可能是與墨西哥不盡如人意的發展狀況聯系在一起的。可以肯定的是,墨西哥的發展仍然存在著巨大的缺陷,其中包括:年輕勞動力的受教育程度非常之低;幾乎沒有任何在職培訓;政府仍然給企業以沉重的負擔;司法和執法體系腐敗;犯罪率居高不下;地下經濟規模龐大,生產率低下,造成了稅收基礎的縮小,抬高了其他經濟部門的稅率。
那么,我們能否認為,這些缺陷不足以抵消墨西哥的地理優勢和新自由主義政策所帶來的好處呢?
顯然不能。在存在以上種種缺陷的條件下,勞動力快速增長所引發的社會負擔會急劇加重。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對《財經》讀者來說是再熟悉不過的,那就是中國的崛起。對于世界各國來說,中國出口不可思議的擴張,使得過去十年成了自20世紀30年代以來最不適合采取出口導向的工業化政策的一段時期(當然,中國自己除外)。由于中國的影響,墨西哥商品的出口價格無法令其獲得足夠多的剩余,從而推動墨西哥的發展。
我們新自由主義者會指出,并不是NAFTA導致了墨西哥的基礎設施短缺、高犯罪率和政府腐敗;如果沒有NAFTA,墨西哥的現狀會比現在更差。我們新自由主義者還會指出,在1991年是不可能預測到中國迅速崛起的。
這樣的說法可能是對的,但它也可能不對。在觀察了過去15年墨西哥的緩慢增長以后,我們不能再簡單地重復那個古老的信條。如果德戈塔里政府致力于教育和基礎設施投資,清除腐敗,而不是自由貿易,情況會變得更好么?有這個可能。
這個賭局的賭注是非常大的。當前全世界政治和經濟體系的正當性,并非由于其公正或效率最高,而是由于它提供了和平條件下的快速經濟增長和生活水平的上升。比起其他許多國家來說,墨西哥的發展問題并不是很大。如果處理得當,我們應該能夠幫助墨西哥在1990年以來的發展過程中做得更好。■
作者布拉德福德·德龍(Bradford DeLong)為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經濟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