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人面孔的李安踏上紅地毯,抱得金人歸,瞬間“亞洲第一人”、“文化翻譯”等頭銜鋪天蓋地紛至沓來。荊棘編成的桂冠閃耀著中國思維在好萊塢的驕傲光芒。然而,正如湯姆·漢克斯在頒獎臺上宣布的那樣,獲得最佳導演獎的是“AngLee”,而非“李安”。
這不過是一部符合奧斯卡口味的美國影片順理成章地拿到了美國電影界的最高榮譽而已,與“華人導演”名號之下寄托的中國思維、東方情結之類的詞匯恐怕關系尚遠,而眾人的興奮也不過是又一次一廂情愿的文化勝利想像。
在李安的《理智與情感》及《與魔鬼共騎》等英語片中很難覓到東方氣息,成為今年奧斯卡大熱門的《斷背山》顯然應該排列在這個譜系之內。中國思維、東方情結并非這位臺灣導演獲此殊榮的神秘武器。相反,正是其中的美國味將李安推到了榮譽的巔峰。
公路、汽車、燦爛的陽光、路邊的原野、清新的吉他彈奏……《斷背山》以典型的美國公路片場景出鏡。影片開頭和快到結尾處都有一個畫面是山路之中行駛的汽車。看到此處,不禁大喜,塔科夫斯基的《鄉愁》也是以類似場景開頭,只是畫面中意大利山野的霧氣更重。卻回頭又想《洛麗塔》中也有相似情景,可見是公路片的老把戲,并無“向大師致敬”之意。
遼闊的景觀、騎馬的牛仔、艱苦的牧羊生活、男子氣概的打斗、喧鬧的小酒吧和熱情奔放的邂逅女郎……這些西部牛仔片的經典元素無疑在時時暗示著《斷背山》純正的美國血統。永不疲倦的藍天和哼唱不已的鄉村民謠在訴說著,這一些與《黃土地》、《紅高粱》無關。
所謂“淡淡的壓抑與無奈,有意無意之間的感情流露,平淡表面下暗藏的張力”組成的隱忍愛情也并非中國人表達情感的專利,相信老外談起戀愛來也不會沖上來就表白,不行就拉倒。否則的話,恐怕得考證一下終生愛戀克拉拉的勃拉姆斯先生身上是否攜帶著某位中國祖先的特殊基因。
然而,如果為李安卸下“中國文化推銷員”的重擔,以更為廣闊的視角來看《斷背山》,我們會發現,AngLee能以美國社會中邊緣敏感的同性戀題材奪得奧斯卡最佳導演獎,決非浪得虛名,而是實有過人之處。
李安對以往影片做出實質性超越正在于同性戀影片的平常化敘述。當被問及如何塑造和看待這段同性之愛,李導說:“當愛降臨時,異性之愛與同性之愛是毫無差別的,愛老婆與愛男人是一樣的,在觀看本片時,不妨把性別撇在一旁。”他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拍的。
在勿論性別,只談愛情的思想指導下,《斷背山》整部電影將同性戀情在表現形式上做了“非異端化”處理。娓娓道來的敘述調子賦予影片一種內在韻律,鏡頭中,生命的河流講述著斷背山下的愛情。
《斷背山》沒有以往同性戀影片中邊緣人群的主動自我異化和瘋狂,斷背山下和斷背山以后,一切皈依于日常生活。JACK與其岳父開關電視的一段情節尤為經典。沒有娘娘腔,沒有蘭花指,依然是嚴厲的父親,與岳父爭奪家中領導權的女婿,是gay,也是普通男人。
也是在平常心態下,《斷背山》的畫面明亮、干凈、漂亮,與《春光乍泄》、《藍宇》等同性戀影片昏暗光線下暖昧的戀情糾葛大為不同。鄉村民謠為主的音樂也清新流暢,不怪異不張揚,這恐怕也是宗教保守的美國民眾對《斷背山》顯示出前所未有的寬容和喜愛的重要原因。
正是由于在劇情、畫面、音樂等諸多方面的平常化處理,《斷背山》才會被部分西方媒體稱為“西部同志史”,因為它僅僅在說:“來,讓我告訴你兩個男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