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紳士化：概念、類型與機制

[摘要]在全球化背景下，旅游業愈益成為城市經濟發展、競爭力提升的重要戰略手段。在許多城市出現了投資較高、規模巨大的旅游休閑娛樂項目，這些大型旅游項目往往都與城市更新與改造緊密相關，深刻地影響著城市社會、經濟、文化等各個方面，并逐漸形成一種旅游紳士化傾向，即通過大型旅游和娛樂項目開發而引起的城市中某些地域的重新建設，從而使其周邊鄰里地區發展成為富裕、獨立區域的社會現象。本文依據依托物的不同，提出了3種旅游紳士化類型，借鑒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論，劃分了旅游紳士化發展的4個階段，并且分析了在全球與地方互動環境下，地方政府、房地產開發商在旅游紳士化中的作用機制，以及大型旅游休閑娛樂項目在重塑地區旅游和休閑娛樂環境中的重要角色。

[關鍵詞]全球化；城市旅游；旅游紳士化

[中圖分類號]F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5006(2006)11—0070—05

1 引言

“紳士化(gentrification)”是西方發達國家部分城市在經歷了郊區化后出現的一種新現象，最早可追溯至20世紀60年代末的英國，而較大規模的紳士化則興起于20世紀70年代以后的北美、歐洲以及澳大利亞和新西蘭等西方國家的城市中。紳士化作為一種復雜的城市發展現象，由于其新穎的研究視角以及對傳統居住區位理論和城市社會結構理論的挑戰，特別是其在城市中心區更新中的重要角色而受到了西方城市研究學者的重視。紳士化的概念最早由格拉斯(Glass，1964)自英文中的“gentry”引申而來，意指中產階級逐漸侵入工人階級居住的鄰里地區，而使該地區的建筑物獲得整修及美化，原先破敗的中心城區得以復蘇和發展，社會特性因居民階層結構的變化而改變的一種現象(schaffer and smith，1986)。盡管學者們對這一現象的界定標準、動力機制和后果的分析中還存在差異，但對紳士化的研究卻日益成為西方城市地理學關注的熱點問題(Atkinson，2003)^①。西方學者對紳士化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紳士化的概念界定、理論詮釋、社會經濟影響和發展的新趨勢(Hackworth，2002；Lees，2003)等方面。自1990年代以來，伴隨跨國公司和國際金融機構的全球擴張，紳士化同全球資本流動和文化交流緊密交織，公司、國家主導的紳士化展現了新的特征和發展前景(smith，2002)，紳士化被看作是后工業城市的主要特征之一，并認為是全球化影響城市空間的后果之一。鑒于我國城市發展階段以及發展模式同西方國家城市的差異性，國內學者對這一問題的研究還不多見，僅有的部分成果也只限于對這一概念的引介以及其對我國諸如北京、南京等舊城的改造、城市更新的啟示上(孟延春，2000；邱建華，2002；朱喜剛等，2004；魏強等，2005)，既缺乏針對我國城市實際的理論擴展，也沒有典型的案例實證分析。但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伴隨城市舊城改造，紳士化在我國的許多城市內也初露端倪，盡管形式各異、產生機制不同，但對這一問題的探討無疑將有助于拓展我國的城市化研究并引導城市更新和舊城改造進程。隨著全球城市間競爭的加劇，越來越多的城市將旅游業作為提升城市競爭力的重要手段和策略，全球范圍內出現了眾多風格各異的大型旅游項目，成為引導城市空間發展與促進城市更新的重要推動力。盡管在城市旅游影響研究中，國內外學者涉及到了旅游目的地發展過程中的旅游商業化、旅游城市化等現象(Russo，2002；保繼剛等，2004；Mullins，1991)，但對旅游發展與城市更新以及城市中的紳士化現象間的關聯研究并不多見，還未被城市地理以及旅游地理領域內的專家學者所重視。本文基于全球化背景下的旅游紳士化概念，探討旅游開發與城市更新過程，深化城市旅游和紳士化研究。

2 旅游紳士化的概念及其研究意義

旅游紳士化(tourism gentrification)這一概念最早由戈瑟姆(Gotham，2005a)提出，意指通過休閑娛樂和旅游業的發展使得中產階級居住的鄰里地區轉化成為一個相對富裕和專有區域的過程。特別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伴隨跨國公司的全球擴張和資本的全球流動，大型旅游及娛樂項目建設在全球主要城市中日益普遍，也推動了城市紳士化運動的進程。從這一角度出發，旅游紳士化亦可以指通過大型旅游和娛樂項目開發而引起的城市中某些地域的重新建設，從而使其周邊鄰里地區發展成為富裕、獨立區域的社會現象。旅游紳士化是紳士化發展模式的一種特殊類型，強調的是紳士化的獨特性，是對傳統紳士化研究領域的拓展和深化，其出發點是對紳士化原因的再探討。

研究旅游紳士化具有兩個重要意義(Gotham，2005a)。首先，旅游紳士化可以突出全球化和地方化相伴而生的現象與過程，而這兩個方面正是當代城市化和城市再開發進程中所體現的重要特征。一方面，旅游業是世界上最大的產業之一，亦是一個“全球性”產業(Knowles，Diamantis and Ei-Mourhabi，2004)，大型國際飯店連鎖、跨國旅行機構和金融服務企業如美國運通、Visa等在全球旅游業中占據主導地位，他們通過“品牌協同”(brand synergies)等戰略將地方場所轉化為全球性的消費空間。另一方面，旅游業也是一個“地方性”突出的產業，旅游消費總是置于特殊的地方文化與地方特性構成的空間實體內，正是“地方”所獨有的差異性引起了旅游者的消費需求。旅游業的全球性與地方性的結合，塑造了其在城市發展中的特殊角色，使其成為許多國家和地區促進經濟發展的重要手段，而且越來越多的城市將其作為提升城市競爭力的發展戰略，旅游紳士化是這一進程中的必然結果。因而，旅游業可以被看作溝通跨國公司、資本流等外生力量與地方居民、精英群體和旅游者等地方行動的全球化過程。第二，旅游紳士化對以往供需因素傳統理論解釋提出了挑戰。在1970至1980年代，為了解釋紳士化發生的原因，學者們提出了不同的觀點，可劃分為供給面(supply-side)與需求面(demand-side)兩個維度(zukin，1987)。其中需求面的因素包括經濟因素，諸如城市內部資本流動的租隙(rent gap)、住宅制度的“價差”觀念、個體的居住成本差異等；社會文化因素，諸如人口結構的變動、價值觀念的改變等，其中包括對歷史古跡的關懷、對居住質量及景觀要求的提高、享受較多樣化的休閑活動等。而供給面的因素則強調了這一過程中國家政策與制度的重要性以及主要參與者和組織的行為，包括法律的制度規則、地方政府的政策、相關機構的措施等。旅游紳士化的研究可以為紳士化供需因素的解釋提供一個概念上的連接，例如從供給的角度來看，旅游業是供給方資本投資的轉移模式、房地產開發的新形式和消費空間的創造；而從需求角度而言，與紳士化相聯的社會實體空間也是“變化的城市消費模式的可視化表達”，通過對旅游紳士化的分析有助于澄清不同見解之間的內在實質，從而為理解旅游和城市再開發的動力機制提供新的視角。

綜上所述，旅游紳士化作為紳士化的特殊類型，強調了旅游發展在紳士化形成過程中的獨特作用。在這一過程中，旅游大型項目作為城市旅游吸引物(資源)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成為城市旅游發展的重要依托和載體，并深刻地影響著城市交通及城市地域空間結構(保繼剛等，2005)，從而推動了城市更新和改造的進程。

3 旅游紳士化的類型與特征

紳士化在不同城市以及同一城市的不同區域的表現形式和特征都存在差異，這受制于城市功能、個體偏好乃至城市布局特征等因素。旅游紳士化作為紳士化的一個特殊類型，其表現形式由于其所處區域的差異也存在不同。筆者以為旅游紳士化發生在一定的地域實體空間內，因而區域的特殊旅游背景必然塑造了形式各異的旅游紳士化類型。據此，依其依托物的不同，可以將旅游紳士化劃分為以下3種類型(見表1)。

3．1依托歷史文化古跡類型的旅游紳士化

這是最典型的旅游紳士化類型，也是目前學者們著墨最多的紳士化研究，大多發生于城市內部歷史悠久地段，以歷史文化古跡為依托，將旅游、商業、居住和休閑生活方式予以結合。歷史上，這些區域往往是一個城市的政治、經濟或文化中心，遺留了豐富的文物古跡，文化積淀深厚，地區特色濃郁。但由于環境、交通等基礎設施的限制，這里也往往是城市舊城改造的首要地段，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了諸如特色街區、歷史文化設施等休閑觀光景觀，從而帶動周邊土地升值、房價上漲，引起居民人口結構變動乃至地區產業發生改變。中產階層的移入反過來會再次推動地區旅游業的發展，以進一步改善周邊建筑景觀，提升環境質量。此類旅游紳士化類型由于依托歷史文化古跡、遺址等，因而特別注重對區域內歷史文化資源的保護與更新。

3．2依托山水景觀類型的旅游紳士化

這類旅游紳士化的發生地域往往存有優美的自然旅游資源，環境品質較高，因而成為大多數中高檔收入階層居住的首選之地。依據其旅游開發形式的差異，大致又可分為兩種：直接依托式與自我營造式。前者主要指直接依托周邊區域優美的旅游景觀引起的紳士化，多集中在城市濱河兩岸以及旅游風景區周邊區域，以特有的游憩場所與環境，吸引大量的旅游者，同時也吸引著潛在的房地產開發商，從而帶動了整個地區的發展和復興。而自我營造式旅游紳士化則指不依附現有的旅游資源、旅游景區，往往先投入巨資，專注于搞大型旅游項目開發，營造具有影響力和沖擊力的旅游景觀景區，改善區域基礎設施條件和環境質量，靠旅游業的關聯帶動作用引來人流、物流、資金流，帶動景區附近地產升值，從而引發周邊區域的紳士化運動，國內深圳華僑城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3．3依托廢棄的場址類型的旅游紳士化

這種類型的旅游紳士化也往往發生在城市的內部區域，其區域原多布局城市的交通、生產設施，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從功能上來說這些設施大多失去了其特有的作用和功能，因而對其改造與重新利用成為城市更新的重要方面之一，其中旅游功能轉換為大多數城市首選，如美國巴爾的摩的內港(InnerHarbor)、紐約的南街碼頭(South Street Seaport)等的更新利用都是其中的成功例證。伴隨旅游大型項目的配置、產業結構轉換、土地升值，地區重新煥發生機，再次成為城市發展的重要節點。在此過程中區域人口結構將發生變動，專業人士、高收入階層逐步遷入替代中低收入階層，從而引發紳士化運動。

4 旅游紳士化的發展階段與影響機制

4．1旅游紳士化的發展階段劃分

根據旅游地生命周期理論的基本理念(保繼剛，楚義芳，1999)，結合旅游紳士化發展過程中地區人口結構、土地價值變化特征及周邊區域商業業態的演化，初步將旅游紳士化的發展劃分為4個階段(見圖1)。

4．1．1第一階段：萌芽期

這是旅游紳士化發展的初始階段，旅游開發開始出現，但旅游和娛樂功能并未成為區域的主要功能，其人口結構并未發生根本變化，仍以原住居民為主，商業也僅局限在為居民服務的日用百貨等方面。

4．1．2第二階段：發展期

隨著游客的增多，地區旅游項目開發逐漸加速，旅游和娛樂功能發展成為區域的主導功能，周邊地區的旅游環境日益優化，人流、物流以及資金流隨之而來。這一時期的主要特征一是旅游開發項目的增多，另一個則是地區土地價值的迅速增加。商業業態也逐漸向綜合型轉變，區域人口結構趨于“高級化”，高收入階層開始逐漸遷入。

4．1．3第三階段：穩定期

這一時期的旅游開發開始趨于平穩，周邊的旅游環境、居住環境達到最優，土地價值成為整個周邊地區的最高，原有的住戶亦已基本上被高收入的階層完全替換。商業業態趨于高級化，瞄準年輕專業人士的“特殊需求市場(niche market)”逐漸形成，以時尚、流行為特征的精品店、專賣店在周邊街區出現，以高文化含量、個性化設計吸引著有良好背景的消費者。同時，高收入居民的聚集也使周邊地區商業的群體購物與消費行為發生轉變，高檔化、專業化趨勢日益鮮明。

4．1．4第四階段：轉變期

隨著時間的推移，區域的旅游吸引力和居住價值將因人們的需求偏好、地區開發政策等因素的影響而逐漸減弱。這一時期的旅游紳士化發展可能存在兩種可能：一方面，趨于衰退，由于整個區域吸引力的降低，高收入群體從這一區域遷出，無論是旅游開發還是商業發展都逐漸衰退；另一方面，也可能轉入新的周期，旅游項目開發再次增多，整個地區的吸引力發生了根本轉變，進入了新的旅游紳士化發展周期。

4．2旅游紳士化的影響機制分析

旅游紳士化是一個充滿沖突和緊張的多維過程，一方面是一個經濟發展戰略或手段，將全球層面的社會經濟轉型同滿足高收入群體的商業與居住需求相聯結；另一方面亦是一個高檔生活方式與消費習慣的“文化實踐”，是中上層社會精英社會再生產的表達。全球資本流動、地方政府以及政策在促進旅游紳士化發展中起到了重要作用(見圖2)。

4．2．1 全球化與地方化的協同

全球化時代，城市與區域間競爭加劇，日益迫使城市采取新的手段和策略提升其競爭能力，而將城市作為旅游目的地進行推銷成為其中的重要戰略。在這一新的城市圖景下，越來越多的居住和商業空間被開發為觀光和旅游中心，“城市被看作是娛樂機器”(Lloyd and Clark，2001)，而不是物質生產的中心。旅游業是一個連接“上部”的全球化力量與“下部”的尋求保護地方差異、地方傳統與本土文化的地方行動和組織之間的不平衡的充滿沖突的過程(Gotham，2005b)，而全球層面的社會經濟轉型并沒有消除地方特色、產生文化的同一性，相反卻促進了地方文化的復興，越來越多的旅游企業或旅游項目開發融入地方文化因素和符號，打造獨具特色的娛樂氛圍，重塑地區商業消費空間，刺激旅游消費需求。旅游服務和文化設施正在同城市再開發地區相結合，推動著區域的紳士化進程。諸如，南京“總統府”周邊地區是一個以民國建筑與文化見長的歷史街區，其歷史文化底蘊深厚，地方特色較為明顯。而坐落其中的南京1912休閑街區的開發就依托總統府，以民國歷史背景為切入點，突出了民國主題文化與國際流行時尚的結合。建筑風貌突出了民國建筑特色，品牌追求時尚與高端，以酒吧、餐飲、美容等消費為主，其人駐的企業40％為國際一線品牌，30％為區域一線品牌，還有30％為本地一線品牌。旅游休閑娛樂企業和零售連鎖企業在全球資本循環中，通過運用連接地方與體驗的形象和符號限定周邊區域的環境價值，在其商品和活動中強調地方主題，推動著區域的居住和商業空間的再開發利用。

4．2．2地方政府和房地產開發商的推動

盡管有學者認為全球化時代在無邊界的市場環境下，國家和地方政府的角色正在退讓于市場和資本，但國家在全球化進程中的作用卻日益得到認同。正如薩伊托(salto，2003)在研究全球化城市東京的旗艦項目——濱水次中心的發展后所言，國家主導的特征不僅僅表現在國家城市體系的功能角色上，而且也體現在城市的空間發展政策與城市開發項目中。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背景環境決定了國家和地方政府在城市發展中的角色也同樣不可或缺，特別是在促進地方經濟發展和獲取巨大經濟利益這一雙重目標上，政府和投資商找到了結合點。地方政府成為旅游項目開發的積極推動者，而房地產開發商則扮演了執行者的角色。同樣，在南京“總統府”周邊區域的旅游文化項目的開發中，政府都直接或間接地參與其中，推動了地區旅游事業的發展，重塑周邊的居住環境品質。特別是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伴隨房地產市場的發展，越來越多的房地產企業參與了南京城市開發活動，成為推動城市更新的重要力量。大型房地產企業均參與了總統府周邊區域的旅游文化項目和住宅、商業等房地產項目的開發，成為其中的主要參與者與經營者。因而，大規模的房地產投資公司和旅游休閑娛樂企業顯著地推動了紳士化和旅游業的發展，同地方政府共同營造和重塑著城市與鄰里地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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