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導是我幾年前認識的一位朋友,前幾天接到她的電話,邀我去她當制片人的《三人麻辣燙》做嘉賓。《三人麻辣燙》是東視文藝頻道一個收視率極高、“風頭”正健的談話類節目,由我所喜愛的林棟甫當主持人。其中有一頭金發,卻滿口有點南匯口音上海話的羅馬尼亞姑娘麗麗和林大哥對講的“二人秀”,麗麗還在街頭征求普通上海市民對某一上海話的意見。另外,還有關于某些上海方言實際意義的征答。主要內容則是棟甫與另兩位嘉賓的談話,都以發噱、言簡意賅地談透某個問題為目的。“進口”(切入點)小而“出口”(生發點)大。
這個節目我有空是必看的,如今要我去“當場開銷”了,當然求之不得,便一口答應。
星期天,根據郭導的指示,我到新世界麗笙大酒店去和編導見面,聊聊。郭導紅顏長駐,還和前幾年一樣年輕、美麗。編導小陳大學剛畢業,已經很熟練地操作這臺節目了。他告訴我,另一位嘉賓是程乃珊,我說:“啊呀,這是我的好朋友呀!”小陳聽了也很高興。他說,程老師和陌生人一起做節目會緊張,這下可好了。我和小陳聊了聊,小陳腦子好,抓住我話中之話,在原定侃上海小吃之外,又增加一期談話內容——節日、節氣食俗。
棟甫當主持人,乃珊是“逗艮”,我就是“捧艮”了。棟甫,老克勒,以幽默為精髓,以帶磁性的聲音為載體,包括過去的金牌節目《今夜睡不著》在內,我都謔稱之為“師奶殺手”。乃珊不但是大家閨秀,而且是一位很有作為的名門閨秀。果然,棟甫一句“閑話交關”,拉開了“三人侃”的序幕,乃珊也以很率真的很亮很脆的女聲,報出一大批舊時西點的“排行榜”。不過,我不懂英文,她以英文報出的名字,我基本聽不懂,也無法“捧”。有一句聽懂了,是講“曲奇”,小餅干。還有講中西合璧的“白脫烘山芋”,即是剛烘好的山芋夾了白脫吃。盡管她一再強調,這樣的吃法可能不大健康,但味道是極好的,可以想象幼時的程乃珊對這些美食的向往。我則說,中式小吃也相當不錯。從定義出發,“小吃”指區別于“大吃”(筵席)的零碎的吃,小份的吃。和點心相比,小吃有湯湯水水,點心則是干的。就是說,小籠包是點心,面筋百頁則是小吃。還有,晚上搓麻將的人,吊個籃子下去,籃內有碗和錢。挑“駱駝擔”的小販,下一碗“柴爿餛飩”,收了錢,將餛飩盛好,放入籃內,“麻友”再吊上去。棟甫“乘勝追擊”問我們二人,過去很好吃的小吃,如今已經沒有了,或者大不如前了?乃珊說,生煎饅頭不如以前了。我說,“老虎腳爪”沒有了,不過,不可惜,因為點心也要與時俱進。昔日沒有東西吃,“老虎腳爪”很好吃,故而出名。現在這么多點心小吃,可以挑剔地吃。挑剔就是選擇,就是淘汰的過程。一種小吃,未必可以世世代代傳下去,不要人為地去恢復。如果“老虎腳爪”就是秀一秀,不能天天平價供應,強行恢復就是沒有道理的。譬如鴿蛋圓子,成本和售價倒掛了,淘汰是必然的。
講完小吃,我們又侃了一集節令食品。除夕吃年夜飯、吃餃子,元宵吃圓子,清明吃青團子(清明),端午節吃粽子,七夕吃巧果,中秋吃月餅,重陽吃糕,臘八吃粥,上海人一樣也不“脫班”。小時候很奇怪:好婆(祖母)和母親會做各式包子,怎么就不會做小籠包?后來才知道,小籠包是用呆面(死面)做的,不發酵,要使之松軟,就要花力氣,用“工夫”來揉面,這可不是祖母、母親的“業余水準”可以勝任的。那些食品所依附的,有的是節氣,如清明,大部分就是節令了。這些食品有的是對先人的懷念,如清明的團子、端午的粽子;有的是對老人的敬意,如重陽糕;有的是對團圓的祈求,如月餅、巧果;有的是對豐收的喜悅,如中秋吃毛豆、芋艿;有的還有宗教意義,如臘八為釋迦牟尼成道日,故食粥以紀念之。
精彩的是,這檔節目是用上海話講,這并非不重視普通話,而是對鄉土文化的搶救。“辭達而已矣”,語言本來是表情達意的工具,是一種載體,不要動不動同國策、同政治掛鉤。廣東人也是中國人,絕大多數廣東人也是大大的良民,廣東人對廣東話保存得多么好。上海人老是“頭上出角”,總喜歡標新立異。殊不知,上海話是非物質文明,是吳文化重要組成部分。莫明其妙的做法,已使多少青少年不會講上海話,或者講不好上海話,這是多么令人遺憾的事,想想都要潸然淚下。感謝電視臺,感謝郭導,感謝林棟甫,用這一檔電視節目,為搶救鄉土文化出了大力,做了大貢獻。我積極響應、擁護。下次用得到老朽,說一聲,一定全力以赴,不遺余力。再次感謝“上海三人麻辣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