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助破廣州治安困局

就是要讓不法分子知道，分分鐘都有隱身的警察盯著他們

看著審訊自己的警察，犯罪嫌疑人趙某有些呆了，“原來你是警察!”

一個小時前，趙某在廣州火車站以載客的名義將一名“香港佬”騙上摩托車，行駛到一偏僻處時，趙某和尾隨其后的三名同伙將“香港佬”團團圍在中間，令其交出身上所有的財物。就在這時，又來了幾輛摩托車，車上的人向趙某打招呼，“伙計，怎么跑到我們地盤上了，都是一個道上的兄弟，別搶我們的生意呀!”

趙某看著對方人多，賠著笑臉說，“既然是兄弟，我們今天都有份兒。”就在趙某放松警惕的一剎那，這些“道上的兄弟”快速掏出手槍對準趙某等人，“舉起手來，我們是警察。”

“那名‘香港佬’也是我們的一名便衣警察。”廣州市公安局便衣偵查支隊七大隊大隊長邱紹計告訴《瞭望東方周刊》記者，“我們盯那個團伙很長時間了，前期取了足夠的證據，這次專門派偵查員化裝成剛下火車的旅客，讓他們上鉤，最后來個一網打盡。”

廣州市公安局便衣偵查支隊成立于2006年3月16日，其負責人趙漢東原為廣州市公安局刑警支隊副支隊長，是一名有著20多年工作經驗的老刑警。他說：“廣州改革開放得比較早，經濟發展快，犯罪的類型、手段不斷發生變化，尤其是影響人民群眾安全感的‘兩搶一盜’街面犯罪近年來相對突出。這類案件具有作案成本低、隨意性強、易得手、易逃竄、過程短以及現場取證難等動態化特點。便衣偵查支隊的成立正是為了形勢的需要。”

讓趙漢東略感欣慰的是，廣州市公安局便衣偵查支隊成立兩個多月以來，抓獲犯罪嫌疑人417人，打掉各類團伙32個，“雙搶”的警情較前下降了23．25％。

公安局附近發生搶劫血案

提起廣州社會治安，在廣州某媒體工作的小劉有些緊張，“我們辦公室有好幾個人都被搶過。”小劉向剛到廣州采訪的本刊記者說了幾點注意事項，“上街千萬不要拎電腦包，拿個破袋子提著就行，越破越好，在街上和公交車上都不能打手機，容易被搶，買東西提前準備好零錢，不要掏錢包；在取款機前取錢先要看周圍有沒有可疑的人……”

為了佐證他說的并非聳人聽聞，小劉讓記者注意一個細節：廣州街頭的人背包一般都是挎在前面，雙手將包抱在胸前，

被稱為“老公”(老公安)的趙漢東承認有一段時間內“雙搶一盜”現象在廣州的確比較多，“我到北京出差，北京的好多人都問我，是不是沒被搶過的人就不算廣州人?”這樣的問話讓趙漢東感覺很不好，“治安不好，警察的責任很大。”

趙漢東說，去年有一段時間，廣州的“雙搶一盜”案件到了高發期，犯罪嫌疑人越來越膽大。有一件事情讓這些老公安感到氣憤不已，一個團伙在街頭公然對一名行人實施搶劫，這位行人掙脫后逃跑，這伙歹徒竟然大喊抓小偷，追上這個行人，將其打了一頓，又把他身上的錢財搜刮干凈，然后大搖大擺地走了，“賊喊捉賊呀，太囂張了!”

這樣的畫面，廣州的好多市民都親眼看到過。

“影響非常不好。”趙漢東痛心地說，“雖然只有一個人被搶，但那么多人都看見了，讓大家的安全感明顯降低，還有很多外地人，剛到廣州一出火車站，就被這伙人‘沖涼’(搶劫一空)，你想他們對廣州會有好印象嗎!”

廣州火車站的治安狀況一直是各方關注的一個焦點。據當地媒體報道，以前最多的時候，廣州火車站所屬的流花警方報案室擠了100多人，接警的民警有70多人。

據一位已經表示悔悟的前犯罪團伙成員向當地媒體披露，在廣州火車站附近，專門有一些團伙，將初來廣州的外地旅客騙上非法營運車輛，然后進行敲詐，這些團伙組織嚴密、控制力很強，總人數達2000余人。在廣州，同樣引起公憤的還有騎著摩托車搶劫，有的歹徒遇到反抗就采用砍手、刺眼等傷害群眾的方式。

2005年7月25日早晨7時許，廣州市民歐女士騎自行車上班途中，一輛摩托車從她身旁呼嘯而過，后座男子去拉扯歐女士身上的挎包，并揮刀砍斷包帶，得手后快速逃離，歐女士左手腕動脈和肌腱被砍斷。

這一幕發生在離廣州市公安局幾十米的地方。

犯罪分子的猖狂引起了廣州市官員的高度重視，建立便衣偵查支隊的想法被提上議事日程。據廣州市公安局的一位人士介紹，組建便衣偵查支隊一事是在廣州市委常委會上討論通過的。

3月16日，廣州市“兩會”召開前夕，廣州市公安局便衣偵查支隊正式掛牌。廣州市委副書記、政法委書記張桂芳的話擲地有聲：“就是要讓想作案的不法分子知道，分分鐘到處都有警察隱身盯死他們!”

“外表甚至可以像個劫匪”

劉動珍是便衣偵查支隊一名為數不多的女偵探，在有些特殊時候，她的性別發揮了很大作用。

“犯罪分子也是非常聰明的，他們在下手前都會看看是否有便衣，但往往會對女士掉以輕心。”劉動珍說。在偵查廣州火車站附近的一個色誘搶劫團伙時，劉經常和他的同事扮成情侶，“有時也會扮成記者，拿著相機到處去拍。”

偵查活動經常在出租屋較多的地方展開，這些出租屋大多在小巷子里，“跟得太近，容易被發現，遠了又會被甩掉，而且這些巷口大多都有他們的同伙把風，所以我們就要隨機應變，想一些辦法。”

七大隊大隊長邱紹計介紹說，他們在誘使火車站附近的搶劫團伙上鉤時，剛開始讓一個警察扮作民工，背一個蛇皮袋子，“但裝得不像，對方始終不下手。”后來，他們又想出扮“香港佬”的辦法。

“我們經常會有一些相關的培訓，提高他們的技能。”便衣偵查支隊支隊長趙漢東說。據介紹，便衣偵查支隊的警察上班時間可以不穿制服，也不受儀容儀表方面的規定限制，“你外表甚至看起來可以像個劫匪，但心里一定要清楚自己是一名警察。”

便衣偵查支隊五大隊在5月份剛剛抓獲了一個24人的盜竊搶奪團伙。偵查期間，大隊長周偉明經常帶著自己的孩子去，“有的隊員帶著老婆，有的開著私家車，就是為了不暴露目標，工作起來幾乎沒有正常休息時間。”在經過半個多月的偵查后，這個團伙的成員及其活動規律基本被掌握。

5月21日，一個雨天，因為街上的人較少，這個團伙的人全部進了一個游戲廳去打游戲，周偉明率眾將其一網打盡，當場繳獲手機64部，SIM卡100多張。

雖然這一仗打得非常漂亮，但周偉明還是有些遺憾，“偵查期間，我們眼看著他們下手偷或搶，但為了取得充足的證據以及放長線釣大魚，我們只能‘視而不見’，那時感覺心里很不舒服。”

因為工作需要，便衣偵查支隊的隊員一律不能“上鏡”。工作中也會出現一些誤會，女偵探劉動珍在偵查火車站的色誘搶劫案件時，找受害人取證，經常被認為是搶劫者的同伙而不愿多說，“就是拿出來工作證讓他們看他們也不相信。”辦案中，經常也會和下面各個分局的“便衣”撞到一起。

不過，讓這些“不穿制服的警察”感到激動的時候也很多。5月初，便衣偵查支隊的隊員在公交車站抓獲了一個四個人的搶劫團伙，這四個人分工明確，一個人騎摩托車在路邊等，三個人趁著公交車剛到站的機會，從前門上車，搶到財物后迅速從后門下車坐摩托車逃離。就在這伙人搶到一部手機準備逃離的時候，偵查隊員將其現場抓獲，全車的乘客都報以熱烈的掌聲，“那時候很有成就感。”

探索新的警務工作體制

“便衣偵查支隊掛牌三個月以來，為群眾挽回直接經濟損失110多萬元。”支隊長趙漢東介紹說。讓趙漢東感到興奮的不僅僅是這個數字，“以前辦案是從案到人，發了案，再去抓人，即使抓了人，東西也已經被賣了，群眾感知不到公安為他破了案。現在是從人到案，你搶手機，現場抓住，老百姓的財產也不受損失。這是警務工作運作模式上的一個變化。”

趙漢東介紹說，對搶手機這樣的案子，80％的事主都不會報案，“為什么呢?就是老百姓覺得即使案件破了，東西也找不回來了。”

“人贓俱獲，在第一時間可以收集到有力的證據，將犯罪分子繩之以法，不存在后期取證的難題。”據介紹，“雙搶”犯罪之所以猖狂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對犯罪分子的制裁力度不夠，處理率很低，主要在于取證較難。

曾經有一個案子讓廣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便衣大隊大隊長曾慶潛很是惱火，在一次巡邏中，他們抓了幾個可疑的人，這些人承認他們在深圳搶劫過好幾次，準備來番禺繼續作案，“當時是晚上8點鐘抓的人，但要和深圳方面聯系核實，必須等到第二天才能進行，這就超過了關押的時間，而且還不能保證這些事主當時有沒有報案，沒辦法，我們只能放人。”

“以前是犯罪嫌疑人在暗處，我們在明處，現在是我們在暗處，犯罪嫌疑人在明處。”趙漢東說，“便衣偵查更容易在犯罪尚未實施之前就能通過各種措施和手段，主動去發現、控制并打擊犯罪，將犯罪遏制于萌芽狀態。”趙漢東說，“一些看起來很小的‘兩搶一盜’案件，很容易演變成大的刑事案件。”

據介紹，便衣偵查支隊的工作方式非常靈活，“什么犯罪突出就重點打擊什么犯罪，哪里治安問題嚴重就重點整頓哪里。”便衣偵查支隊專門成立了一個警情研判組，根據110的報警資料進行分析，以此確定下一步的工作重點。與過去“平時被動、靜態防治”，特殊時期采取拉網式、運動式、無目標的大清洗不同，便衣偵查支隊采取的是主動出擊和“精確打擊”的工作機制。

趙漢東透露說，根據目前“飛車黨”猖獗的情況，他們已于近期成立了一個摩托車隊，“大排量的摩托車，都帶槍。”

廣州市公安局便衣偵查支隊目前有503人，絕大部分是由結合警力下沉的需要從局機關里抽調而來的警員組成。據稱，這支隊伍的總人數將達到1000名左右。另外，廣州市公安局的各個分局也相應成立了便衣偵查大隊，人數從五六十人到300多人不等。

廣州市公安局指揮中心副主任，廣州市警察學會秘書長彭新認為，只有全面構建效率型和集約型的警務工作體制和運行體制，才能最大限度地拓展公安機關打防一體化的實戰功能，實現打擊、防范、控制之間的優勢互補、良性互動。

據介紹，在便衣偵查支隊剛成立時，廣東省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公安廳廳長梁國聚曾親臨視察，梁的囑托讓大家印象深刻，“建立快速高效的工作機制，保證隨時可以‘亮劍’。”

力破治安困局

“在政府機構編制整體壓縮的大背景下，廣州市委常委會通過了組建便衣偵查支隊的決定，可見廣州市對不遺余力搞好社會治安的決心之大。”一位網友評論說。

在2005年年底，廣州市委常委會議作出了全面建設廣州市社會治安視頻監控系統的決定。市委副書記張桂芳透露，將用兩年時間完成25萬個監控攝像頭的建設和改建，覆蓋全市70％以上公共場所，屆時取證難的問題將得到緩解。

一系列的治安治理措施已初顯成效。中山大學政治與公共事務管理學院一課題組近日出臺了最新的“廣州市公眾安全感與治安滿意度調查報告”，報告顯示，八成六的市民對廣州目前的治安狀況基本滿意。

“現在我們要在大街上抓一個現行都很難了。”便衣偵查支隊支隊長趙漢東說。據介紹，央視某欄目記者近日為了拍到廣州便衣警察抓歹徒的場面，跟著警察在街上轉了一個多星期，結果一無所獲。

不過，趙漢東對此有著非常理性的認識，“老百姓上街不再左顧右盼提心吊膽了，但不敢輕易樂觀。”

有一些跡象讓趙并不敢盲目樂觀，“好多犯罪分子‘搬家’了，珠三角周邊城市的‘雙搶’案件都在呈上升勢頭，另外，繼續留在廣州的犯罪分子越來越狡猾，反偵查能力也越來越強，他們也在研究我們。”

廣州市公安局番禺分局指揮中心副主任梁惟干稱，警方打擊力度加大的同時，犯罪分子的手段也越來越多樣，比如飛車搶奪的團伙都開始改裝自己摩托車的發動機，實施犯罪之前甚至有系統的訓練，再就是地區性的犯罪分子組合越來越多，尤其是一些貧困地區，另外，搶劫銷贓正在形成一條龍鏈條，剛搶到的東西，一個電話就會有人馬上來收購，“這些對于我們來說都是新的挑戰。”

番禺區是廣州近年來新興的一個區，經濟發展迅猛。由此引起的治安問題讓當地警方感覺壓力越來越大。

梁惟干有一種感覺，“雙搶”現象僅靠嚴厲的打擊是沒辦法徹底解決的，“有的已不是警察所能解決的事情。”作為一名番禺本地人，梁惟干親眼目睹了許多人是如何走上犯罪道路的，“廣州是一個好找工作也容易失去工作的地方，好多貧困地區的人來廣州打工，經常會因為生活的壓力和外界的誘惑而走上犯罪道路。”

據介紹，“雙搶”犯罪者中，有80％以上都是外地人。

《南方周末》記者傅劍鋒曾對廣東的“雙搶”劫匪群體進行過調查。傅劍鋒直達這些劫匪的老家廣西某偏僻的農村，而當地民風淳樸百姓善良，完全超出了他的想像。傅在他的博客里寫道，為什么來自于這么一個民風淳樸之地的一群年輕人，卻不但不愿通過勞動獲取財物，而且還要以殘忍的手段掠奪他人的財物，并且成為一種共同認可的風氣呢?也就是說，從小建立在他們內心的道德體系，當遭遇到城市的生存環境后，出現了全面的崩潰……

對此，梁惟干有著共同的感觸。據梁稱，廣州市公安局番禺區分局將成立一個公共關系科，這個科室的主要任務不僅僅是宣傳公安，更重要的是溝通警察和群眾的關系，“比如這個城市突然來了一個陌生人，以往我們可能會以命令的口氣讓他配合我們的檢查，但現在我們要換一種方式，首先問他我們能幫他做些什么，他需要什么樣的幫助。一個城市如果寬容一些，也就會和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