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喜歡搖滾樂的人對另一個不喜歡的人說:你不喜歡,是因為你身上根本沒這種東西。他說這話的口氣,透出十足的驕傲。可搖滾到底是哪種“東西”啊,有的人有,有的人沒有?
“總之如果喜歡搖滾樂的人,縱然生活把他折磨成一個生活的奴隸,只要你讓竇唯,張楚、何勇站到他面前放聲歌唱,一定能找回年少時那個桀驁的自我。”搖滾樂迷潘剛說。
就如一本介紹重金屬音樂的書上的句子:如果你覺得這種聲音有些吵,就證明你已經老了。
所以,搖滾樂顯然是和激情、和青春有關的東西了。
6月16日、17日、18日,中國搖滾樂壇在沈陽火車頭體育館實現一次歷史性的“閱兵”。“如果再來20年”大型音樂會以紀念搖滾樂在中國誕生20年之名狂歡3天。中國三代搖滾音樂人首次同臺演出,這幾乎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崔健、“唐朝”、王磊、汪峰、謝天笑、“二手玫瑰”。SUBS、顛覆M等一共20余支樂隊,全面展示中國搖滾各時期的光輝歷程,也是中國搖滾20年風雨歷程的一次總結性回顧。
“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這些搖滾人還能撐多久”
即使在世界杯足球賽如火如荼地進行著,仍有眾多鐵桿搖滾樂迷選擇度過一個搖滾樂的夜晚。3天來共有萬余名觀眾來到這里,盡情舞動。演出中,有“中國搖滾樂之父”之稱的崔健大聲對樂迷說:“中國的搖滾樂看起來像個雞蛋,很脆弱,但卻沒有死,它需要我們一起努力。”
就在演出前,《瞭望東方周刊》記者采訪了崔健,他一提到中國搖滾的現狀,表情就很嚴肅:“中國搖滾正處于勉強維持的狀態,現在幾乎沒有人能體會這種音樂形式的重要意義。除了北京幾個搖滾樂隊和極少一部分癡迷搖滾樂的人還在艱苦支撐,很多人都已經退出了。繼續這樣下去,我真的不知道我們這些搖滾人還能撐多久。”
但沈陽火車頭體育館的盛況還是足以讓人欣慰的。樂迷們站起來、站到前排,用力揮舞雙臂,和臺上的樂隊互動著,場面感人至深。
與此同時,這次音樂會的音響、燈光與調音也是相當出色的。視頻師陳雄偉說:“這些人員都是跟了崔健。王磊很長時間的人,經常與國外交流,他們熟悉國際上先進的燈光、音響是什么樣的。”
竇唯沒有來,許巍沒有來,可是,謝天笑來了,聲音還是穿云裂帛;二手玫瑰來了,帶著那詼諧諷刺的語調;“唐朝”來了,有幾個高八度丁武已經明顯唱不上去了;還有王磊,這個走在搖滾前衛路上的人,為未來搖滾的方向實驗著;汪峰,只有在現場才讓人覺得他是搞搖滾的,而不是流行歌手;當然,還有崔健樂隊,滿身披掛,五角星帽,當之無愧的最后出場。
然而,卻沒人敢說。中國搖滾將從此走向春天。崔健說,如果說在這次音樂會的帶動下,一兩年內中國搖滾全面盛行.我沒有那樣的奢望,這要靠積累,也要靠大家一起努力。
搖滾樂隊SUBS主唱抗貓說,我挺希望這次音樂會能讓搖滾樂迎來春天,但事實上這一次成功并不能代表以后也會成功,畢竟搖滾樂還存在很多問題。
崔健直言不諱,中國搖滾樂還處在萌芽階段。不要以為坐在家里聽幾張唱片,就是欣賞搖滾樂了。事實上,搖滾樂非常需要去現場感受,需要音樂會的形式。而目前國內還沒有這樣的環境,搖滾樂遠遠沒有深入中國人的生活。
“一無所有”的追求
大多數人對搖滾的記憶開始于崔健的《一無所有》,“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我要給你我的追求,還有我的自由,可你卻總是笑我,一無所有……”那是在1986年5月9日,北京工人體育館,紀念“國際和平年”,中國百名歌星演唱會,崔健穿著一件大長褂子,背著一把吉他,兩褲腳一高一低,蹦到簡陋的舞臺上——崔健掀起的狂熱無人能及,他替一代人唱出了他們自己,也讓一代人跟著中國人自己的搖滾樂走。
20年后的今年,崔健和著全場上千人要求“返場”的呼聲,再次唱起這首中國搖滾樂開山之作時,樂迷們還是那樣激動,還是那樣爆發,然而中國的搖滾樂是否真的走到“一無所有”?
搖滾樂迷潘剛說,“我非常喜歡崔健的歌兒,我第一次聽《一塊紅布》都快哭了。寫得透!當時我感覺我們千言萬語都不如他這三言兩語的詞兒。它寫出了我們與環境之間難以割舍的、血肉相連的關系。”
他說:“我看他是我們搖滾樂的行吟詩人。他反映的當代年輕人的精神是準的,比大而無當的、泛泛的文化的那種,我更能理解。”
“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么,我說我看見了幸福……”當《一塊紅布》仍然作為保留曲目,在音樂會上唱了起來,每個歌迷都拿著入場時贈的一塊紅布,為老崔歌唱、吶喊,在重新尋找當年的影子。
上世紀90年代初,“魔巖三杰”張楚,竇唯,何勇分別出了專輯——《孤獨的人是可恥的》。《黑夢》、《垃圾場》三張標志性的唱片。他們租唐朝樂隊在香港紅體育館舉行的演唱會,轟動的場面令人難忘。那時被稱作“新音樂的春天”。
而“春天”的景象只是曇花一現,后來的搖滾樂在中國日益邊緣化,演出活動及相關報道少之又少,負面的傳聞卻時有所見,當年的輝煌,像傳說一樣遙遠。所以,當搖滾樂的探尋者們努力想要辦大型搖滾音樂節、音樂會,試圖把搖滾樂帶回到公眾的視野時,才發現世界變了,搖滾也變了。在沈陽三天的演出過程中,天天上演著臺上臺下互相較勁的尷尬大戲:歌手喜歡唱新歌,歌迷喜歡聽老歌。一個專程從北京趕來的歌迷說:“我就不明白,他們當年能夠寫出這么好的歌,為什么20年過去了,寫的作品還不如以前了呢?”
在北京、在上海,有為數不少的地下樂隊,有的已經具備相當的水準。但他們的號召力,還很難和那些老樂隊相比,更讓人尷尬的是。他們已經不再擁有搖滾的“空氣”。
SUBS樂隊主唱抗貓,在演出時一口氣唱罷五首歌,歌聲中是憤怒與咆哮,是一次聲嘶力竭的體驗。抗貓向臺下大喊:“搖滾是一種站著聽的音樂,你們還坐在那里干什么?”
走下臺,抗貓又變回到那個身材嬌小的女孩,年輕逼人且掛著幸福的微笑,與震懾全場閑云野鶴般獨自取樂的那個抗貓簡直判若兩人。
“我們的搖滾樂希望是一種可以與觀眾互動的音樂,我們表達的情感但并不活潑開心。在我的印象里,常有認真在聽的觀眾是一動不動的,還有哭的。”抗貓對記者說,現場就是現場,是作品和人在一起呈現的最真實狀態,也正是因為這樣搖滾樂隊的現場最有意義。
沈陽的三場演唱會,不少樂隊都和SUBS樂隊一樣無奈地呼喚觀眾“站起來”。現在搖滾樂手面臨的最大問題是吃飯問題,很多搖滾樂隊就是為了生存而在抗爭,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需要保持一個樂觀的精神,不要餓死在那里。抗貓這樣說:“我們常常樂觀地告訴自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曾經蒼老,但我現在風華正茂
崔健厭倦甚至痛恨被當作精神標志和文化符號,他一直在創作,可人們總是更喜歡《一無所有》、《新長征路上的搖滾》。同時,那個寫“我只有兩天,我從沒有把握,一天用來出生,一天用來死亡”的許巍,卻不會再去寫那些沉重的東西了。是什么改變了老的搖滾人?
抗貓說,我們時刻保持著對社會的敏感,中國搖滾的20年是中國社會變革的20年,中國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很多中國搖滾人都很敏銳,對國際搖滾趨勢和脈搏把握非常好。可是有些前輩,他們卻不再敏銳,不再與生活發生沖突、碰撞;但他們在那個年代做了他們應該做的,是非常值得尊重的。
沈陽,人們對中國搖滾樂的現狀未來各抒己見時,王磊反問了一句很有搖滾精神的話,“搖滾為什么要走出困境”。是的,搖滾樂最不需要的就是憐憫和自我憐憫,搖滾的精神就是反叛和自由,需要的不是別的,只是對手。沒有對手,英雄不會出現,如果沒有英雄,人們又何必喜歡搖滾呢?而現在,誰都很難充當英雄。
周國平曾說,搖滾在中國從來沒有興旺過,在可見的將來也不會興旺。
上世紀80年代崔健音樂的紅火,得益于他的作品的內涵與時代氛圍的幸運結合,與搖滾的紅火是兩回事。在相當長的時期內,不太可能再有這種幸運結合了。下一次在何時出現,以什么方式出現,無人能夠預言。
能做的,就是堅持和進取。英國的大衛·鮑伊,就是那個一雙眼睛同時呈現青綠色和棕色的著名搖滾樂手,56歲的時候。在他的個人演唱會現場,他濃密長發,花色復雜的大衣,音樂千變萬化,千奇百怪,而他的歌迷,許多已經是中年男人,肩上扛著兒子,小男孩襯衫上印著鮑伊的名字。有人間鮑伊感覺怎么樣,他說,很好,我還是我。“我和他同年齡,我一直迷戀他”,一個歌迷如是說。“你愛著青春時候的他,就像愛一個年代;你愛著年老時候的他,就像愛一種習慣。”
前兩年來中國演出的深紫樂隊(DeepPurple)每位樂手都60好幾。加起來有幾百歲了。他們號稱“重金屬之父”。中國重金屬之父唐朝樂隊主唱丁武說,老哥幾個也會繼續努力的,自己60歲的時候,一幫老頭還在臺上玩搖滾,那是多牛的事情。
唐朝樂隊是中國搖滾樂史上里程碑式的樂隊,但正當樂隊發展如日中天的時候,貝司手張炬被一場車禍奪去了年輕的生命,唐朝樂隊受到重創。
丁武說,“我們最后堅持沒有解散,主要是我們最初熱愛音樂的信念沒有變,我們一直堅持到現在,一方面是因為我們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情,另一方面在音樂方面我們都到了中年期,在創作方面很多在年輕時不成熟的東西,現在開始慢慢成熟起來,我們會把握好自身的價值,創作出更多長遠的音樂。”
一直有人喜歡唱.一直有人喜歡聽,有生命的東西會自己生長,搖滾樂也是這樣,一直“相看兩不厭”,也許就成就了一段不平凡。希望那些搖滾樂手60歲時,能像鮑勃·迪倫一樣唱:我曾經蒼老,但我現在風華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