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冉 何曉鵬
戀校情結,人人都有,從小學到大學,程度有輕有重,但尤以大學為最高點。這不僅因為此時是一個人最爛漫的青春時代,而且人生的分水嶺就此展開。更重要的是,大學是一個功能完備的大型社區,它具有便宜的物質生活條件和豐富的精神生活內容,它還有著一群相對高水準的教師群體與不斷更新的學生群體,這是一個極為龐大的人脈資源。
以種種理由居留在學校的這群人,往往經濟上并不寬裕,精神上卻可能非常富足。兩者猶如一種交易,心照不宣地默默進行著
又是一年畢業時。
近兩年,當大部分學生投身到社會時,有一些人卻選擇了留下,也有一些人走進社會但又回歸學校,他們以各種形式延續著自己的青春,而在他們對大學校園的依戀背后,是一段段欲說還休的悲喜錄。
象牙塔囚徒
“你不是早就畢業了嗎?怎么還在學校里?”每當與校友在校園偶遇,吳錦宇總會遇到這樣的詢問,“我一直失業吶?!彼笱蟮靡獾鼗卮?,然后丟下目瞪口呆的同學騎車絕塵而去。
吳錦宇,畢業于炙手可熱的復旦大學經濟學院,取得碩士文憑卻在大專院校以兼職教書為生,終日混跡于復旦周邊,做著自己喜歡的研究。這樣的選擇并不被看好,吳錦宇心態卻極其平和,“我的生活與魏晉時期的很多隱士類似,算是‘都市中的隱士吧?!?/p>
從小酷愛讀書的吳錦宇一直有著走上大學講壇的夢想,為此,他在上海幾大高校先后修讀了四個本科,并一直在夜校教課。碩士畢業時,有浙江的高校請吳錦宇去做講師,被他婉言謝絕,除了薪酬不高以外,他感覺復旦的環境更適合自己的成長。每周有三四天,吳錦宇會騎20分鐘車到復旦來晃一下午,在相熟的院系辦公室查詢學校的信息庫。在全國只有北大可以媲美的信息庫里,可以查到國際知名的商務案例以及頂尖的商務信息,這使得他對研究領域中的現實狀況能有一個比較清楚的把握。
學校對待他們這群“自由人”還是比較寬容的,但也要看你混的水平。大部分人在學校各處都混得很熟了,彼此都形成了信任感。但也有一些行政人員永遠用高人一等的口吻故意為難,一如家族聚會時每每以鄙視眼光看自己的窮親戚們。
今年是吳錦宇第三次考博失敗,考試也是一種技術活,已過而立之年的他對考試已經不再像以前那么擅長,但是作為進入名牌高校就職的惟一道路他也只能一直考下去,他自嘲與范進沒什么區別。雖然像經濟學院這樣的熱門院系已經很少再招本土博士人才,而且對他所研究的法經濟學學科也并不扶持,但吳錦宇還是心存希望。
“大不了我就去中學當老師或是做小白領混日子!”他自嘲道。
戀校只因性格疏懶
李實租住在北京大學西門外,他形容這是一個快遞員都找不到的所在。一間10多平米的平房,每個月600元的租金。
自從1999年畢業于北大信息管理專業,他就一直住在這里,找了幾回工作,也都是在北大周邊,其中一個還是在北大校園內。基本上,李實的所有生活和活動都是在北大校內和周邊。
李實覺得自己是個典型的“戀校族”,但他并不認為自己對學校有依賴,只是從感情上非常喜歡呆在學校和學校周圍。在描述他一天都在學校里做什么時,李實用四個字來歸納——吃喝玩樂。
事實上,李實的吃喝玩樂只限于最低生活需要的水平。與李實見面是在北大校園內的一家咖啡廳,點了一份13元的菊花茶,李實告訴記者,這在北大內屬于奢侈的消費行為。生活的低成本與便利,正是吸引李實做“戀校族”的原因之一。
食堂吃一頓飯只需要三四塊錢,在大講堂看電影一場不到10元錢,在校內上網每小時不到兩塊錢,而游泳則只需6元錢……
不過,成為“戀校族”的真實原因,李實自言是因為性格疏懶。從2003年,李實就辭掉了工作,成了一名自由攝影師,大部分時間都呆在北大校園。每天通過學校的BBS為自己宣傳,主要的服務對象也是各高校的學生,以此來維持生計。
閑暇無事時,李實還會參加北大各社團的活動,因為年齡的差距,被社團里的在校生稱呼為“大叔”。盡管1975年出生的李實總對他們開玩笑地說自己25歲,但在與記者說話時,李實也時常以“小孩子”來稱呼他們。
跟李實同期畢業的同學很多已經收入頗豐,想起自己賺錢少時,李實偶爾也會失意,他笑說自己是個沒什么大志向、無欲則剛的人。
去年年底,李實與朋友合開了個文化公司,推廣漢服。身為股東之一的他擔任副總經理。對此,李實笑著說,“好日子就要來了?!?/p>
有了實業的李實現在更有理由做他的“戀校族”,因為高校是他們公司品牌宣傳的主要目標群,“我現在的主要工作就是跟小孩子‘混在一起”。
類似李實這種,以創業或者從事自由職業的方式來維持自己“戀?!鄙畹娜爽F在到處可見,在北大東門外的街上很多酒吧的投資者就是北大畢業生,他們以此來維系與學校之間的情感聯系。校園周邊的店鋪繁榮,很多也是這些有“戀?!鼻榻Y者的所為。對于他們,刻板的傳統就業模式已經成了個性的阻礙,細水長流的收入足以維持自由自在的校園生活。
心靈的家園
在上海待了12年的孫云龍,至今許多地方都沒去過,但對復旦周邊的每一條小巷,他都爛熟于心。因為在這里他曾經與同齡人經歷了喝醉酒鬧事等很多刻骨銘心的時刻。本科畢業時,他仍然無法從對青春的眷戀中解脫出來,但當他終于如愿以償留在本系讀碩士時才發現完全事與愿違,“有時青春與你告別了就是告別了,不是通過這種方式可以挽留的。”
上世紀90年代初的復旦還是一個功利性淡泊自由氣氛特別濃厚的地方,那時學校里最火爆的活動不是如今的請成功企業家來演講,也不是辦招聘會,而是先鋒詩社劇社的演出。孫云龍和他的同伴因為同樣喜愛的搖滾樂而聚在一起,大家原創劇本、排練、公演;請地下詩歌圈的著名詩人來舉行詩社朗誦會;開咖啡館放地下電影。生活是恣意而隨興的。
當這個社會變得越來越急功近利,學校自然也蔓延著浮躁的風氣?!皩W校變了,但也比社會強,再糟糕的學校也是一個相對純潔的環境”,孫云龍說,讀研期間,德國的教育理念對他啟發很大——德國的教育福利制度使人們把受教育作為塑造自我和獲取人生意義的方式,而不是獲取經濟利益的等值交換——學校是一個可以讓人自由成長的環境,在其中可以保持持續學習新東西的狀態。在社會中雖也能學到東西,但它的潛能有限。
或許是因為孫云龍學商科多年,在這個物質競爭最為激烈的領域里他看透了社會生活的本質:開始能學到日常生活中人與人打交道的實際技巧,但最終無非還是大家怎么保護自己的利益,怎樣更多的賺錢。
讀了七年會計專業后,因為無法說服自己成為賺錢的工具,孫云龍終于選擇了轉系,他開始攻讀哲學博士,并在歷史系任教。雖然一直未離開學校,但并非不問世事的書呆子,他一直與朋友分享著彼此的經歷,間接地了解社會;一到寒暑假他就背起包去旅游,與旅游地的人打交道,有時干脆住在當地一段時間,親身參與。
他始終無法割舍學校。9月,他即將去德國留學兩年,還未出行,他已決定學完后再回來繼續任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