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商海 陳光甫：中國第一位銀行家

編者按：近代民族實業是在外國資本及官僚買辦資本的夾縫中頑強生長的，特殊的歷史時期和艱難的經濟生存環境，造就出一批具有超常商業智慧和開拓實干精神的中國商人。這些富有傳奇色彩的商業精英、影響百姓生活的百年老店，是中國百年商業文化歷史的重要組成元素，也是傳承給我們的巨大商業財富。本刊將與陽光衛視合作，將這些財富記錄下來，與廣大讀者共享。

陳光甫1881年出生于江蘇鎮江，早年留學于美國賓夕法尼亞大學。1915年創辦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在20年間，從僅有七八萬元微薄資本的“小小銀行”成長為中國第一大私人商業銀行，擁有幾十個分支機構，創造了中國金融史上多個第一，在20世紀前半葉的中國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被譽為“中國最優秀的銀行家”、“中國的摩根”。

石庫門里誕生的小小銀行

1915年的一天，開業不久的上海商業儲蓄銀行迎來了一位特殊的客人。這個中年男子手里拿著一張100元的鈔票，要開100個賬戶。銀行的職員熱情地接待了他，不厭其煩地一口氣寫下100個戶頭，手捧100個存折的中年人心悅誠服，滿意而歸。這場一元起存的惡作劇，讓人們牢牢記住了這家石窟門里的小小銀行。

這家銀行的行長，就是后來被美國人譽為議員銀行家的陳光甫。

那時的上海是金融業最發達的地區，各種類型的銀行都想在這塊淘金的熱土上爭得一席之地：錢莊獨霸一方不愿退出歷史舞臺，樹大根深的內資原有銀行和英國麥加利銀行并駕齊驅，英、法、俄等外資銀行實力雄厚，勢不可擋。當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在處于上海寧波路的小房子里開張時，資本不足10萬，職工只有七八個，被人稱為小上海銀行。開業那天，陳光甫不敢辦酒席，不敢請同業董事，唯恐被同行恥笑。

在強手如林的上海灘，這家小銀行是靠什么立于不敗之地的呢？

金融史學家、上海市金融學會副會長洪葭管說，陳光甫最終創造成功奇跡的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提出了服務社會的理念。其他銀行對這種理念不以為然，認為銀行就是賺錢的，服務社會調子太高了，不是銀行本業的范圍。

陳光甫認為：“私人企業之目的不僅為盈利，而兼有其理想，即為服務社會，不外為增加對社會之便利，提高人民之生產能力，與乎惠及一般就業水準。服務顧客的目的在于以服務換取報酬?！?他一再強調：取之于正當利益。

原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行襄理、93歲的郎念祖老先生對當時陳光甫講解的行訓記憶清晰：“服務”兩字是陳光甫定下的行訓，他所倡導的行訓，就是怎樣更好的服務顧客?！八J為，我們就是銀行，銀行就是我們。顧客是衣食父母，顧客總歸對的?！?/p>

陳光甫的服務理念植根于他的留學背景。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求學經歷，賦予他專業的金融知識，更給了他放眼世界的展望。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帝國主義無條件投降，中國的民族實業迎來了一個發奮自強的好時機。此時的陳光甫已回國五年，他思考最多的是：中國在非常貧弱的狀況下如何解決民生的富裕、社會的安定、經濟的發展。

他決心以辦金融進行實業救國。

陳光甫自己一點資本都沒有。他動員一個叫莊得之的人拿出了7萬元，成為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開辦資本。莊得之任董事長，陳光甫勉強湊了不足5000元的資本，出任儲蓄銀行總經理。

然而，就是這樣一家小小銀行，卻藏龍臥虎。宋氏三姐妹的母親倪桂珍在銀行資金困難時拿出了5000元資本，更為傳奇的是，遠在日本的孫中山也托人帶來1萬元資本。

孫中山為何如此器重這個初出茅廬的年輕人。原來，1905年陳光甫留學美國期間，恰好孫中山參加美國國際博覽會，身為窮學生的陳光甫捐了5美元支持中國革命。十年后，偉人以這樣的方式來鼓勵有為的年輕人振興民族事業。

在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股東名單里，還可以看到諸多工商業巨子的名字：商務印書館大股東夏瑞芳、中國近代實業家徐靜仁、糖業大王黃竟全，等等。

1元起存在金融界是個創舉，陳光甫作為第一個吃螃蟹的人，當時曾被許多人嘲笑。在陳光甫之前，銀行是不重視儲蓄的。陳光甫巧妙地抓住了這個市場空白，不僅逐步發展儲蓄業務，而且還以儲蓄二字為銀行冠名。

陳光甫始終以“服務社會，顧客至上”為宗旨，致力于銀行近代化。

有一次，陳光甫考察一家銀行。他問一個經理：“你談談我們銀行是怎樣服務社會、服務顧客的?！边@位經理說：“不論顧客辦理業務的數額多少，我們都熱情接待?！标惞飧φf：“你回答對了一半。顧客就是一分錢不辦，只要走進你這個銀行，你就要熱情接待，就要為他服務好?！?/p>

盡全力扶植民族工業

上海商業銀行在中國金融史上留下了無數個第一：最早推出各種新型儲蓄品種，如零存整取、整存零取、存本付息、子女教育儲蓄基金、養老儲金和嬰兒儲蓄，發行儲金禮券，分紅色和素色兩種，用于婚喪嫁娶紅白喜事；最早在銀行中設立調查部；第一個開設儲旅行支票；最先從事外匯業務和農業貸款；最早使用機器記賬；最先將銀兩與銀元并用。

當時，90%以上的外匯業務由外國銀行操辦。為此，陳光甫于1918年撥款50萬元設立國外匯兌處，專營外匯業務，首開中國民營銀行問鼎國際外匯市場的先河。他利用各種途徑學習專業知識，拜外匯經紀人為師，高薪聘請外國銀行家當顧問，選拔優秀行員赴美國實習，甚至親自前往香港向中國銀行外匯專家貝祖貽請教。他的銀行不但能做中國商人的進出口業務，還逐漸包攬外國進出口商人的生意。

陳光甫在十條主要的鐵路線上設立了分行，把業務拓展到全國。在英國和美國設立分支機構，獲取當地貿易金融和政治性的信息。銀行的業績不斷攀升，陳光甫成為中國金融界的風云人物。

銀行創辦之初，正值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我國的民族工業如雨后春筍般成長起來，但大都缺少資金。錢莊目光短淺，對工商界的需求熟視無睹。陳光甫把輔助工商作為行訓之一，對新興的工商企業大量放款。他提倡對物信用，不管人怎么樣，不論私交如何，只看企業是否有實力，只看經營是否規范。

這時，銀行的股東里又增加了當時中國工商業的兩大巨頭榮宗敬和張建。

從1931年到1936年，上海商業儲蓄銀行對工商企業的放款每年都超過30%，集中于紗廠、面粉廠等新興產業。陳光甫成立了調查部，對所有放款對象進行誠信和財產調查。1934年，榮氏兄弟以申新第七紗廠作抵押，向匯豐銀行貸款百萬元。因債務太多，到期時無法償還。原本就把申新第七紗廠看成一塊肥肉，想占為己有，困難之際，匯豐銀行希望申新紗廠破產，從而收購吞并。榮氏兄弟非常著急。陳光甫挺身而出，聯合幾家華商銀行組成銀團，以申新紗廠的資產做抵押，繼續放款，清償了匯豐銀行的債務，幫助申新七廠度過了一次最嚴重的危機。

獨樹一幟的新式經營理念

上海市檔案館研究員邢建榕介紹說：一般來說，新式銀行都是由總經理來掌控實權，董事長只管大的經營方針，不管具體操作。莊得之不懂銀行具體的經營操作，所以只能放手讓陳光甫做。陳光甫做得非常好，所以能夠牢牢控制經營大權，股東非常支持，顧客非常認可。

陳光甫求賢若渴，千方百計將那些具有真才實學的人網羅過來，給某些專家的報酬甚至高過自己的薪水。

上海商業儲蓄銀行每年招聘優秀的高中生、初中生到銀行里訓練學習，三年畢業后留作銀行職員。從建行第二年起，陳光甫堅持每年撥出專門經費用于行員教育。1923年設立實習學校，由他和本行高級職員親自授課，還將一些優秀學員送往國外培訓。擺脫中國家族式的管理觀念，吸收西方現代的管理方法，這是陳光甫比同時代銀行家高明的地方。

陳光甫說：訓練班等于我的黃埔軍校，是我們的基本隊伍。后來的會計主任以及一部分的監事、襄理，很多都是訓練班出身的人。

陳光甫把銀行股份分給銀行的每個成員，正如行訓所倡導的：“銀行是我，我是銀行”。

原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行職員吉嘉祿回憶說：進銀行第一天，人事部門負責人叫我馬上到理發室去——上海商業儲蓄銀行里有一個理發室。陳光甫跟理發師傅關照好了，進去的人都要理成一樣的發型：不長不短，正規派頭。

陳光甫喜歡看書，在行內成立了一個圖書館。他看過的書就放在圖書館里，除了自己看，也督促別人看。他常說：一定要經常補充新知識，否則就要落后。

到抗戰前夕，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的存款額最高時達兩億多，有80多個分支機構、2000多名職工，成為全國最大的私人銀行。

陳光甫還創辦了中國旅行社。1925年2月，著名表演藝術家梅蘭芳訪問蘇聯，承辦這一業務的就是陳光甫的旅行社。經過多年經營，這家旅行社形成了飯店、旅館、招待所等輻射全國的服務網絡，旅行分社開到哪里，銀行分行就緊隨其后。

陳光甫對私人企業的經營有許多精辟見解，其中包含了他的切身體會。翻開他1949年2月的日記，集中闡述了這些見解。

他認為：“往昔私人企業之動機與目的，不外牟利與個人享受，而衡量一事業之成敗，亦以其獲利能力為主，其他與焉。開明之資本家近年來已有所覺悟與轉變，最主要者即為標榜服務社會。換言之，即私人企業之目的已不僅為盈利，而兼有理想，不外為增加對社會之便利，提高人民生產力，與乎惠及一般就業水準”。

陳光甫在日記中闡述了自己的經營理念?！笆澜绱髣菁爸袊鴼v史均證明，盲目牟利之機構將無永存之地步，必須將‘理想’因素納入私人企業中，方可存在。理想就是以所能換所需，即盡一份力量，得一份報酬，而不取不應得之利益?！?/p>

雖然陳光甫的“理想”受到很多的折磨與阻挫，但他仍然報有遠大的胸襟，保持了相對的獨立性，始終頭腦清醒，雙手干凈。

1949年3月，陳光甫移居香港，成立上海商業銀行香港分行。1954年在臺北設立上海商業儲蓄銀行總行。如今，中國大陸的上海銀行、臺灣的商業儲蓄銀行、香港的商業儲蓄銀行共同傳承著這個事業，也傳承著歷經84年風雨的經營理念。

（季紅、郭宏量摘編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