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書卷：《天海字卷》

20世紀70年代末，著名將軍書法家——原北京衛(wèi)戍區(qū)副司令員，中國書協(xié)第一屆常務理事、北京分會副主席張西帆，曾撥墨揮毫寫下“天外人歸廣場上歡呼聲壯，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的巨幅書法長聯(lián)。此幅書卷一問世，即被廣為傳頌，留下了一段歷史佳話。書法長卷上有當時來自黨、政、軍，老、中、青，東、西、南、北、中的各界名人佳士題跋36處、印信75款，這當中有老一輩無產(chǎn)階級革命家、軍事家及黨和國家領(lǐng)導人，有馳騁疆場的一代軍事將領(lǐng)，有全國學界、院校的教授、學者，還有文化界的作家、藝術(shù)家、書法家，等等。通篇巨幅耿耿繁星，丹心照人？

就是這幅被人們傳稱為《天海字卷》的書法長聯(lián)，牽動了不少國人的心，它所承載的一切遠不是書法藝術(shù)本身所能詮釋的，在字里行間洋溢著人們對一代領(lǐng)袖——中國改革開放的總設計師鄧小平的深情和崇敬，昭示著一代國人的歷史心聲。

2006年2月26日這天，陽光分外明媚，作為張西帆老將軍的一位書法之友，我應約再次來到老將軍家。走進張老的書房，這位年近百歲的老將軍雖然有些顫巍巍的，但精神矍鑠。老將軍笑著對我說:“再過兩個月，我就96歲了。”他拉著我的手，戲言“咱倆個換換，我現(xiàn)在是上頭忘事，下頭走不好了。”老將軍依然風趣幽默，多日不見，老將軍表現(xiàn)出少有的激動。曾是軍人又酷愛書法的我，17年前受所在軍區(qū)《戰(zhàn)友報》社王育英主編委派，前去采訪老將軍當年在延安時期的一些戰(zhàn)斗經(jīng)歷。從此，我與老將軍結(jié)成忘年交，在一起話人生、談書藝，老將軍的平易謙和、學識風采，使我受益終生。今天是有備而來，打開話匣，老人對那歲月長河里的記憶是如此的精晰。

1977年3月，鄧小平同志將要第二次復出，當時身為一代將領(lǐng)的張西帆，以敏銳的洞察力和期盼的心情，寫下這幅溶隸、篆、魏、行于一體的書法長聯(lián):“天外人歸廣場上歡呼聲壯，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上款:“喜登邑公復位即句”。張老將它懸掛書房，常有來人問:登邑公為誰?張老總是沒有明確答復。一次偶然的機會，原任北京軍區(qū)宣傳部長的曹曲水來到張老家，看到這幅書法長聯(lián)，一陣佇觀沉思，忽然拍手稱快:“我解得了？這指的是鄧公?！痹瓉怼班嚒弊值姆斌w字，左邊即“登”，右邊為“阝”。在《說文解字》中“阝”解作“邑”。

自此，曹曲水成為解得此書聯(lián)的第一人，正是因為曹曲水以其豐富的學識和敏銳的思維，揭示了這幅書法長聯(lián)所蘊含的奧妙和歷史意義之所在，書卷才演澤出了一段歷史軼聞和傳世佳話。

后來，曹曲水積極建議將此幅書卷裱裝起來，請識者題記留念。裝裱后，曹曲水占“頭版頭條”，題曰:“1977年3月，西帆同志以所書此聯(lián)語示予，當予解得聯(lián)語詞意后，二人相對欣慶者良久:‘只要此公出山，定能撥云化日，地轉(zhuǎn)天回，人民大業(yè)就會勝利?！蛴浧浣?jīng)過情況如上?！碑敃r，張西帆因病住院，隔壁老部長甘思和見之，亦題:“這兩句，22字，寫出了億萬中國人民的心聲?！边@兩則題記，如同點燃了國人久蘊胸中的火花？凡見此卷，無不想抒懷題記。蕭克、蹇先佛、孫毅、田秀娟、郁文、廖冰、莫文驊等先后題記。

談及題記，張老情緒激動，聲音明顯地洪亮起來:“被諂兩遭驚天地，運籌一略定乾坤”……每個人的題記，張老都記得清清楚楚，絲毫不差。陽光透過窗戶照在老將軍的臉上、身上，整個人仿佛又回到了那難忘的歲月。那時，張老是那么的健壯有力，字卷上那力透紙背的字跡也印證著他那顆真誠的心。那段時間，字卷在諸多老同志、老藝術(shù)家手中傳閱、題記，常常是十天半個月不知它的蹤跡，張老那份牽掛，時至今日，說起來還是令人為之動情。

后來，字卷轉(zhuǎn)至成仿吾處。成老題警句:“除舊渣滓人同慶，創(chuàng)新局面世所期”。原定成老題后交陳伯村、李維漢題，陳伯村謙虛地占了偏下的一塊小地。不料李維漢已病篤不能命筆，只點頭示意病愈后再題。誰知他竟飲長眠，遺憾之至。

字卷的周邊很快題滿了字，但尚有多人待題跋。張老讓秘書再次將字卷送到榮寶齋，進行重裱加大。老師傅甚為詫異，加裱如此寬大的白句條，會破壞作品的整體美感。張老卻執(zhí)意要加裱。回憶到這里，張老很幽默地說:“當時，他們要了我70元錢，不便宜呀？”如此一來，字卷確實氣勢恢宏。張老特地在房頂上釘個鉤，專門掛字卷。他又讓人尋來一竹竿，兩米多長，頂部安置彎鉤，用來取掛字卷。字卷從房頂鋪至地面，還要在地上拖卷一些。

加裱后的首筆為慕湘，繼為王宗槐、范景明、王平、范景新、李志民、劉半諸等。王平開始尚推托:“咳？長時間不寫毛筆字了，寫出來難看。”及見字卷內(nèi)容，他連聲說:“呵？要題，要題。”遂題詩曰:“愿求九州早飛騰，公舉領(lǐng)導俱賢能，長風破浪賴指引，健兒十億氣正雄。”題后，王平又打電話說:“已題畢?！睆埨献穯?“寫日期了沒有！”答:“1984年?！睆埨险f:“再添個8月22日。此日為小平同志八十大壽之日?！蓖跗搅⒓刺砉P。他高興地拿起圖章就蓋:“喲？藏書章？”結(jié)果錯拿了圖章。看到題詩，張老當即鼓掌叫好:“好詩，反正有你名字。”王平更是高興，說:“請你由右而左橫念，每句字首恰是‘愿公長健’藏頭詩?！崩钪久褚灿蓄愃萍言?。

1985年，總參楊得志總長、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廖漢生得知后，遺憾“得見甚晚”，索得原件補記多年內(nèi)衷。廖公題曰:“同過橫流滄海，得輔英杰鄧公，祝愿君躬長健，諸賢齊步諧聲?！睏畹弥绢}“擎天柱”三字。素有江南才女的北師大教授、書法家林岫所題七言八句，雖然不是最后提筆書寫，卻巧妙地占據(jù)書卷右下方，表現(xiàn)出謙遜之風采。

至此全幅再無空隙，共計36家題跋75題印信，集中表達了同一襟懷。惟有書卷最上方的正中位置留有一空白，實乃巧合，張老在此處留下了整幅書卷的收關(guān)之筆:“讀過諸家跋，行間溢清芬，滿天星和斗，永以照后昆。”情同此心，心同此理，字卷當之無愧地被稱之為“國寶”、“國魂”、“祖國光輝的歷史畫卷”。

1993年9月，軍委將字卷呈交鄧小平，小平同志一見字卷十分高興。時隔不久，他讓工作人員將字卷懸掛起來。小平同志生前一直將字卷掛在他的會客廳，字卷成為會客廳里的一道亮麗風景，常有客人在字卷前佇立觀賞，每當此時，小平同志走上前去，他自然成了義務講解員。如今，字卷為中南海珍藏。

在張老的房間，掛鉤依舊在，竹竿依舊在，只是它們已空閑了許多年。張老多次用竹竿比劃著如何掛摘，那動作嫻熟靈活，令人心動。他是多么地懷念那幅字卷，幸好有一大幅照片陪伴著他的日日月月。

臨別時，張老對我揮著手說:“我不送你了，我摔過很多跤了，摔得我上頭記東西困難，下頭走路困難?！蓖鴱埨夏克偷难凵?，我真誠地祝愿這位快樂而風趣的老將軍幸福、健康、高壽!

作者單位:北京市第二中級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