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予倩1907年在日本參加春柳社。五四運動以后,歐洲戲劇傳入中國,中國現(xiàn)代話劇興起。歐陽予倩回國后,參與新劇同志會#65380;春柳劇場,倡導(dǎo)新劇運動;新中國建立后,任中央戲劇學院院長,并被選為中國文學藝術(shù)界聯(lián)合會副主席#65380;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及中國舞蹈家工作者協(xié)會主席,是中國話劇的開拓者和戲劇運動倡導(dǎo)人之一。他重視中國傳統(tǒng)戲曲藝術(shù)的繼承與發(fā)揚,與京劇表演大師梅蘭芳結(jié)下深厚的友誼,梅花竹鵲圖就是一個歷史的見證。
在梅花綻放的早春,筆者采訪了歐陽予倩之女歐陽敬如。年近米壽的歐陽敬如高度近視,她請筆者幫忙從客廳墻壁上取下裝有梅花竹鵲圖的鏡框,說這樣比較方便對這幅畫作的講述。
看著筆者輕輕地把梅花竹鵲圖平放在長長茶幾上,她小心地用手帕撣去玻璃上的浮塵說:“這幅畫我已保存了將近半個世紀,看到它就想起我的父母和尊敬的梅蘭芳先生。那是20世紀50年代末,梅蘭芳先生經(jīng)常到張自忠路5號(1986年東城區(qū)政府將其定為歐陽予倩故居)來,和我的父親歐陽予倩談創(chuàng)辦戲曲學校的問題。他們兩位雖然當時都已經(jīng)年愈古稀,卻依然煥發(fā)出青年人一般的朝氣與活力,不辭勞苦地忙于戲劇戲曲的教學和實踐,并以其獨具的文化藝術(shù)威望和個人魅力,為中國戲劇藝術(shù)建設(shè)奔走出力。他們兩個老藝術(shù)家相識于1922年。我父親小時候因為家里管得嚴,很少外出看戲。他祖母五十歲時,家里演過一場堂會,看著那些紅花臉#65380;黑花臉殺進殺出的,覺得特別好玩。尤其是京劇表演口手眼身步的一招一式,描畫精細#65380;勾勒生動的臉譜,錦秀華麗的服飾……引起他極大的興趣。此后就經(jīng)常在家里學著舞刀弄棒畫花臉。有一次‘淘’得把鼻梁都摔扁了。1902年,他在北京看過譚鑫培的戲和楊小樓演的《翠屏山》,就迷上京劇了。后來他的唱工得執(zhí)上海青衣牛耳的江紫塵(別署夢花)#65380;林紹琴益處不少。1916年春,他和周信芳#65380;馮春航#65380;吳彩霞在上海同臺演出京劇,這是他京劇演員生涯的開端。”
說到歐陽予倩與梅蘭芳,還有一段“南歐北梅,同演紅樓”的故事。因為紅樓戲旦角多,戲班的各行當難支配,演起戲來容易場子冷清,擔心不叫座,所以京劇界老一輩從來沒人正式演過紅樓戲。梅蘭芳幾番考慮后,于1916年開始排紅樓戲。然而就在梅先生在北京試排《黛玉葬花》時,歐陽予倩也在上海排《黛玉葬花》。其實,早在1915年春,歐陽予倩就在上海南京路謀得利樓上的春柳社演出了《黛玉葬花》,后來在笑舞臺也演過。此外,還演過《晴雯補裘》#65380;《鴛鴦剪發(fā)》#65380;《鴛鴦劍》?穴尤三姐的故事,后來荀慧生演的《紅樓二尤》,就把它包括進去了?雪#65380;《王熙風大鬧寧國府》#65380;《寶蟾送酒》#65380;《饅頭庵》#65380;《黛玉焚稿》#65380;《摔玉請罪》。劇評家楊塵因?qū)W陽予倩表演的黛玉有這樣的描寫:“高髻倩妝,翩翩翠袖”。這種裝扮與梅先生的“呂”字髻#65380;長水袖是大致相同的。歐陽予倩排戲的標準只有一個:以戲為中心,視戲所需而邀請演員,絕不以演員為中心,免致搭桌之非議。他所飾演的青衣角色是柔韌的,纖弱的外表下面,有一顆鉆石一般堅強的心靈,她的美麗攜帶著苦楚。歐陽予倩演《黛玉葬花》,邀請的是莜喜祿#65380;周信芳#65380;宋志普#65380;胡依仁這些紅極上海的名角配戲,他扮的黛玉臉譜絢美,行腔善于高亢之音,又脆又亮,可剛可柔,有時像洪波細浪之中奇峰時涌,有時嘎然直上,如鶴唳九霄,讓人聽了輕靈沉著兼而有之,不禁擊掌叫絕。梅先生后來由衷地說,我一共只排了三出紅樓戲,歐陽先生排的紅樓戲數(shù)量要比我多得多。
1919年,歐陽予倩在南通創(chuàng)辦中國最早的新型戲劇藝術(shù)學校“伶工學社”,并建立更俗劇場。在這段時間,歐陽予倩與梅蘭芳曾在更俗劇場同臺演出昆劇《游園驚夢》和《思凡》,盛況空前。民國時期曾任實業(yè)#65380;工商和農(nóng)業(yè)各部部長的南通實業(yè)家張謇為紀念這兩位戲劇大師相會南通同臺演出一事,在劇場門廳樓中間,特辟一小廳,稱“梅歐閣”。他為“梅歐閣”題了一副楹聯(lián):“南派北派匯通外,盧陵宛陵今古人”。其中“盧陵”是宋朝文豪歐陽修的號,“宛陵”是宋朝詩人梅圣余的號,其意暗合古今歐陽與梅姓者的相會。
梅歐友誼一直保持到他們的晚年。1954年,歐陽予倩在《真正的演員美的創(chuàng)造者——為紀念梅蘭芳舞臺生活五十年作》一文中說:“梅先生繼承了京戲悠久的優(yōu)良的傳統(tǒng),在旦角的表演藝術(shù)方面,說他已經(jīng)吸取了過去許多名旦角演戲的精華而集其大成,這是絲毫也不夸張的。他對傳統(tǒng)的戲曲表演藝術(shù)能夠完全掌握之后,便從原有的基礎(chǔ)上有很多的發(fā)展。京戲的表演技術(shù),包含著唱#65380;做#65380;念#65380;打四種。舊時把這四種東西分開,就有所謂唱工戲#65380;做工戲#65380;武戲等等。到了梅先生的一代,一些有才能的藝人,就逐漸把這四種東西結(jié)合起來了,但是有的結(jié)合得好,有的結(jié)合得不大好。梅先生是把這四種東西結(jié)合得最好的一個。因為梅先生唱工#65380;做工#65380;念白#65380;武工都經(jīng)過長期的正規(guī)的勤修苦練,所以每一樣他都很精通。他的唱工力求切合人物的感情而不過分追求腔調(diào)的新奇,所以顯得腔圓字正,明快大方;他的做工以細膩熨帖恰合身份見長;他的道白有他獨特的風格;至于武工,不但步法嚴整,節(jié)奏準確,姿態(tài)優(yōu)美,而且顯得出有一種內(nèi)在的含蓄。這就是說把原有的‘把子’加以提煉,進一步成了美麗的舞蹈。”
大約在1959年初秋的一天,他們兩人談到總結(jié)表演體系的事情,歐陽予倩希望為梅先生總結(jié)舞蹈表演體系,梅先生高興地說:“您為我總結(jié)表演體系最合適了,真是再好不過了?選”為了表達由衷的欣喜,梅先生拿起歐陽予倩夫人遞過來的畫筆和宣紙,在書房即興畫了一幅梅花圖。梅樹枝干挺拔,梅花繽紛亮麗,喜悅奔放的激情躍然紙上。在畫的上方,梅蘭芳用工整秀麗的楷書題寫了十七個字:“歐陽嫂夫人韻秋方家命余寫梅以求教正”。題字落款為“蘭芳五九年于首都”,鈐章為三個篆字“蘭芳印”。歐陽予倩夫人劉韻秋早年習畫作詩,富有文化底蘊,受到梅蘭芳情緒的感染,她滿有興致地為梅花圖添畫了幾竿扶搖的翠竹與兩只充滿靈性的喜鵲,在喜鵲登梅的美好祈盼中蘊含著文人的清風傲骨。在畫的右下角,她同樣用楷體書寫了五個絹秀空靈的字:“韻秋補竹鵲”,以為記并鈐章兩枚,分別是“劉韻秋章”和“韻秋書畫”。梅蘭芳與劉韻秋合作的這幅梅花竹鵲圖,長53厘米,寬40厘米,枝墨花紅,竹綠鵲靈,布局疏密有致,意境悠遠清麗,是“南歐北梅”友誼的見證和繼續(xù)。
如今,歐陽予倩和梅蘭芳兩位大師已逝世40余年,歐陽敬如依然把這幅珍貴的畫作掛在自家客廳里,視為文物珍藏。她說,在中國話劇走過百年的今天,歐陽予倩和梅蘭芳的友誼佳話,對于我們了解中國京劇與話劇的淵源,正確處理好文化藝術(shù)繼承與發(fā)展的相互關(guān)系等問題會有啟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