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手（短篇小說）

１

陳爾東走進辦公室的時候，已經有一幫人坐著等他了。公司新聘的大學畢業生謝雅思把陳爾東的茶杯泡好茶端了過去，輕輕說：“陳總，這是‘今朝遇’酒類公司營銷部的，他們只找你！”陳爾東哈哈笑了兩聲，撕開一包紅河V8香煙，挨個撒了個遍，自己也點上一支。等一支煙都燃完了，他也沒問對方要做什么。那幫人中一名小伙子實在耐不住了，便拿出一份材料放在陳爾東面前，大聲說：“陳總，我是公司營銷部經理，這是我們的要求和想法，我們談談吧！”

陳爾東瞟了一下那份材料，然后慢吞吞說：“你們的宣傳不是很到位嗎？還是銷不掉？”

“現在競爭太激烈了，想盡了辦法效果也不好，這不只好來求教高手了……”那小伙子苦著臉說。

“這樣吧，你把你們老總給我約好，我另外抽時間當面同他談。請回吧，我還有其他事！”說完便叫謝雅思送客。

那小伙子出門時陰著臉，嘴里嘟噥了一句什么。

謝雅思送走客人回來后，為陳爾東續了茶水。然后輕輕地說：“陳總，你真的有點特別吔！這種業務其他公司搶都搶不到，你呢，送上門來你還愛理不理……”

陳爾東笑笑：“你等著吧，該我們的業務推都推不掉。這么有趣的業務他一個科長就想和我談？我們得熬一熬……”說話間他已點燃一支煙，回憶的情緒又上來了，人是很容易被回憶籠罩的，哪怕回憶中有痛苦，但那畢竟是能將過去擁入懷中的唯一途徑。

陳爾東原來是學茶葉專業的，在農業局工作，這年頭農業上沒什么事做，只拿點死工資日子著實難過，他便辭職下海辦了這個“東方營銷策劃運營有限責任公司”，冠名“東方”，“東”是他大名的最后一個字，“方”字是他老婆的姓，這“東方”倆字就不只是講氣派了。陳爾東引以為豪的是他在這個行業三兩下就蹬打出了名，一般類似公司只搞策劃，而他的公司是策劃和運作一條龍，他的想法怪異，運作手段也不依常規，別人學也學不會。

比如有個開火鍋店的老板找到他，要他設法把自己旁邊的那個自助火鍋店擠垮，他問那老板出多少錢，老板說：“先給你1萬元，事成之后再給你5000元，如何？”陳爾東狡黠地笑笑：“半月后見分曉。”那老板問：“半月就行？你咋弄法？”“你只管結果，咋弄給你說了我還開啥公司？”那老板嘟噥著：“那是，那是……”腦袋像雞啄米一樣點著離開了“東方”公司。果然，十天以后，那家火鍋店便真的開不下去了，委托人對陳爾東佩服得五體投地，一高興多拿了5000元給陳爾東，并說：“意外，意外啊！幾天時間那店不僅垮了，還主動低價頂給了我，其實我一直就想把它拿過來呀！”

陳爾東想著想著便獨自咧嘴笑了起來。

謝雅思又給陳爾東續了一下水，然后問：“看陳總的表情，‘今朝遇’的業務已胸有成竹了？”

“那當然。哎，雅思，你知道我做事的風格吧？”陳爾東不無自豪地說。

“正因為敬佩陳總，我才來公司應聘的呢！”說話間，謝雅思微笑著望著陳爾東，一臉崇拜神情。陳爾東心里升騰起一種溫暖如春的感覺，這種感覺在老婆那兒好像永遠也不可能有了。過了好一陣，謝雅思輕柔柔地說：“陳總吶，可不可以給我講講你的得意之作呀？”

“好啊！你又不是外人，自己人嘛。你多了解一下，以后好多事還需要你去料理呢！不過，你想聽什么呢，成功的例子多著呢……”

正在這時，電話“嘀嘀……嘀嘀……”地響了起來，謝雅思把話筒輕貼精巧的耳邊，然后遞給陳爾東，扮了個鬼臉，微笑著輕輕說：“正如你所料，是‘今朝遇’老總找你！”

2

在神龜山下的小西湖畔，點綴著一色低層仿古建筑，工藝品店、豆花店、茶坊、洗腳房、量販歌廳之類散布其間，是一個休閑娛樂的好去處。才子茶藝館鄰湖，依窗望去，一排垂柳之下的小西湖荷葉田田，粉紅、淡黃、白色的荷花爭相斗姸，撩得人心癢癢的。9號包間成了陳爾東經常光顧的地方。當陳爾東和謝雅思推門而入的時候，“今朝遇”老總李小康早已等候多時。

敬煙獻茶之后，李總看了看十分搶眼的謝雅思說：“陳總，我們談事兒，這……”

“哦，她是我的助手小謝，”轉身說： “小謝，你就談談我們的意見吧！”

謝雅思正了正腰肢，對著李小康說：“李總，我們的措施第一是宣傳方式上需要改變。首先開展一些文化性質的活動，比如有獎征聯，貴公司不是還有一個品牌叫‘今巧遇’嗎？出上聯：今朝巧遇今朝遇，征集下聯，在本地造造聲勢；第二呢我們還有一套特殊的營銷方式，保證達到預期效果……”

謝雅思說到這兒突然打住了，這也是陳爾東事先策劃好的。李小康哪里知道是計，被逗得心急火燎地說：“小謝，快說下去嘛！”

陳爾東把煙滅了，又啜了一口茶，狡黠一笑：“莫急，李總，我們先探討一下合作方式再說下文，如何？”

“那好，那好，陳總你說！”李小康嗽嗽喉管。

“如果只出點子，我們出一本策劃書，由你們操作，就先給5萬元，有明顯效果后再付給3萬元；如果由我們完全地一條龍地完成，也先給5萬元，達到銷售目標后按銷售額的5%提成，期限一年。這不算過分吧？李總你決定吧！”陳爾東說完又彈出一支煙點燃，猛吸了一口，在煙圈之間，他看到謝雅思皺了皺眉頭吸著鼻翼，他下意識地將煙頭按在煙灰缸里。

李小康思考了片刻，搖搖頭又點點頭，像下了最大的決心一樣說：“一條龍吧！”

接下來便起草合同，反復討論，最后草簽了合同。

在呵呵的笑聲中，兩個老總的手握在了一起，接下來李小康又很自然地捏住了謝雅思的手，并有意用了用力，而那只小手居然靜靜地承受著壓力。李小康哈哈一笑，隨即說：“今晚我請客，二位務必賞光啊！”

當天晚上幾人散去的時候已是深夜。陳爾東開車送謝雅思回家，見她一路上一言不發，下車時陳爾東說道：“今晚對不起啊，那個老李說話太不顧忌……”謝雅思小聲說：“沒關系，我只是不太適應。謝謝你送我回來，再見！”看到謝雅思的背影離去，陳爾東突然想起老婆早上問的一個問題，他探出頭叫住了謝雅思：“哎……我請教一個問題，今天是啥日子呀？”謝雅思身子一顫，沙著嗓子問：“陳總，你……？”“我老婆說今天是個什么日子要我陪她，不然就另外找人陪，我始終沒想明白是啥日子，也就沒管她……”謝雅思說：“哎呀，是情人節呀，你這都忘了？”說完便上樓去了。 

陳爾東一時蒙在那兒，好久沒回過神來……

陳爾東到夜市買了一束削價的玫瑰，急急趕回家。老婆已經躺下了，只給他留了一盞夜燈。影影綽綽中，他捧著花俯身將嘴湊到老婆的耳邊輕輕說：“老婆大人，情人節快樂！”老婆身子動了一下沒有搭理他，他低三下四地說了一堆廢話，老婆猛然坐起身，一甩手把那束花打落在地，嘴里吼道：“滾開！老娘要睡覺，誰稀罕你這過時的感情？……”老婆邊吼邊嚶嚶地哭泣起來。

陳爾東費了好多口舌才讓老婆安靜下來，安靜下來的老婆卻還是不讓他上床。他只好在客房躺下了，一躺下便睡著了，居然鼾聲大作，一夜無夢。

3

陽光暖融融的。謝雅思按陳爾東的精心設計，踏著輕快的步伐將一份份精美的請柬放在了各位領導的面前，陳爾東又分別給有關領導打了電話，請他們支持地方經濟發展，拔冗參加“今朝遇”品酒推介會。陳爾東去年被評為全省“十大營銷策劃高手”，捧回獎杯時有關市領導還為他舉行了座談會，他自然與領導們混了個熟。這次又是支持地方經濟發展的主題，領導們自然不好不來。

品酒會上，有關領導面對媒體口頭表態將把“今朝遇”酒列為政府接待酒，這也是陳爾東用了些花費特意安排的情節。在恰當的時機，優雅靚麗的謝雅思舉起酒杯向大家敬酒，流波顧盼，連干三杯之后又公布了“今朝巧遇今朝遇”的有獎征聯活動，把品酒會推向了高潮。

之后一段時間里，當地“今朝遇”酒銷量大增。領導帶頭喝“今朝遇”成了主流，現在的公款吃喝要嗎請領導要嗎領導請，喝什么酒自然領導的意見起主導作用，而領導只是象征性地喝一點，引導性地喝一點，領導說聲好其他人就跟著說好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陳爾東對全城各大小酒店進行了一次調查，理出了一串銷售“今朝遇”酒不太理想的酒店名單。于是這些酒店便出現這樣一幕，七八個人坐下就開始點菜，往往一點就是幾百元，服務員記好了菜單，興高采烈地問客人喝什么酒水，客人說就“今朝遇”吧，服務員面露難色，說本店沒有呀，喝XX春吧，那幫客人起身就走，邊走邊嚷：“沒有‘今朝遇’，我們上別家！”任你怎么熱情挽留客人還是走了。反復如是，這些酒店便主動進入了推銷“今朝遇”的行列……李小康自然是樂得眉飛色舞。

這天謝雅思主動約請陳爾東，倆人來到小西湖邊的“懂你咖啡屋”。謝雅思邊攪著咖啡邊說：“陳總真的不簡單吔，一個很一般的東西讓你一操作就優秀起來了吔！只是有一點不明白，這么好的發展趨勢，你怎么只和李總約定一年？”陳爾東壓低嗓子說：“正如你說的，那‘今朝遇’本來就很一般嘛，光靠造勢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哦！陳總真的不糊涂啊！我好佩服你喲！”謝雅思說著，眼睛里便放出些異樣的光來。

陳爾東有些興奮地望著謝雅思說：“雅思，你真單純！你不是想聽我策劃的典型案例嗎？你想聽什么？”

“隨便講兩件吧！不過，聽說火鍋店那事你做得很漂亮，沒有人知道原因，你教教我吧！”

“其實很簡單，他不是搞的自助火鍋嘛，我每天讓20個民工去放開吃，我事先把每人20元的自助餐費和另外10元的補助發給他們，他們的任務就是狠命地吃，揀價格高的吃，并合理浪費一些，而那些民工本來就一個當幾個人吃，免費吃還有補助，第二天又想來呢！不過一人只有一次機會……那小火鍋店本是小本經營，哪經得起如此折騰，天天倒貼本，只好頂出來……”陳爾東說得眉飛色舞。

“你……怎么會想得出這么損的招？你……？”謝雅思有些激動，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怎么了？雅思？”陳爾東有些吃驚。

謝雅思端起咖啡猛喝了一口，掩飾著自己的失態，語氣緩和了些：“哦，沒什么！我只是一下子覺得意外，這么簡單的招數我怎么想不到？陳總想法怪異，運作天衣無縫，真是高手！”

“過獎，過獎了！我們不說這些了好嗎？思想成天鉆在業務里，腦袋都暈了，換點輕松的話題吧！”陳爾東目不轉睛地盯著謝雅思，他覺得謝雅思主動約他喝咖啡，不可能只為了談工作。

“雅思呀，什么時候把男朋友給我介紹一下好嗎？我發現你最近有心事，是吧？”陳爾東主動引出話題。

謝雅思不太自然地看了看陳爾東，十分冷靜地說：“男朋友還不知在哪個方向呢……”

“不可能吧？你這么優雅漂亮，會沒人追求？”陳爾東說這話時，心里有種異樣的喜悅。謝雅思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埋下頭慢慢啜著咖啡。一陣沉默。

之后倒是謝雅思先開了口：“陳總，你這段時間好像與夫人有些不協調是吧？”

“你？聽到了什么嗎？”

“不，是看出來的。是因為情人節吧？看來你不夠浪漫……”

“那只是導火線。女人太自以為是總讓人不舒服……”

“相對而言，女人處于劣勢，有時讓女人占些上風也是為建設男人女人的和諧社會創造點軟環境，有什么不好嗎？”

陳爾東彈出一支煙叼在嘴上，為不讓謝雅思被動吸煙他一直忍著，現在他有些忍不住了。

在飄飄蕩蕩的煙云中，陳爾東嘆口氣說：“做男人難啊！其實女人之于男人占了絕對優勢，女人不僅擁有自己的全部，而且擁有二分之一的男人；女人事業失敗可以回家；男人遭挫折，多被視為無能和愚笨。男人征服世界，女人征服男人，女人是最聰明最成功的征服者。男人任何的功績都有女人的一半輝煌，所以女人也應該多理解理解男人啊！”

陳爾東男人女人地一口氣說了一大堆，把個謝雅思逗得哈哈大笑。

“有位名人不是說了嗎？一個人做點好事并不難，‘男’的是一輩子做好事嘛，男人為女人多做些好事是理論聯系實際哦！”謝雅思邊笑邊說。

“你這個小調皮……”陳爾東也樂了，邊說邊伸手摸了一下謝雅思的臉，這個動作似乎很自然，謝雅思沒有一點不高興的意思。

回到家里，陳爾東的情緒又一落千丈。老婆對他仍冷冰冰的。他有些郁悶，他想發火又發不出來，那感覺真是郁悶透頂……

他連抽了半包紅河V8，在煙霧彌漫中，他看著床上老婆撅著的屁股，一個有趣的策劃在心中漸漸升起……

不久，陳爾東便與謝雅思親親熱熱出入各種場合，毫不掩飾他們的情人關系。而這一切又都準確無誤地讓陳爾東老婆了解得清清楚楚。

4

幾個月下來，“今朝遇”銷售收入已突破600萬元，李小康按約定如數將款項打到了陳爾東的賬上。這回是陳爾東請李小康喝酒，李小康摟著個風流女郎走進酒店的時候，陳爾東和謝雅思已等在那兒了，李小康第一句話就說：“我早就看出來了，你倆是天生的一對……哈哈，這就對了！這就對了！”

謝雅思立刻高聲說道：“李總開什么玩笑？總是拿小女子尋開心。”

“我倒是想拿謝小姐開開心，可陳總不答應啊！陳總真是高手，能把謝小姐這個小美人弄到手，佩服，佩服啊！”李小康怪笑著。

陳爾東趁勢想去摟謝雅思，卻被謝雅思一閃身避開了，讓他好一陣尷尬。

陳爾東今天是主人，喝酒便不好推杯，又是慶功酒，便喝得十分熱烈。陳爾東今天也想喝酒，有一種情緒在他心里抓撓得難受。兩個男人先干了三杯，謝雅思也主動與李小康碰了一杯，讓陳爾東感到意外的是謝雅思要和他也干兩杯，這是他們之間從來沒有過的事，她說好事成雙，感謝陳總對她的培養。李小康在旁邊起哄，把個陳爾東搞得很被動。陳爾東酒量不大，幾杯下肚臉龐已經有些泛紅，他便求饒似的說：“雅思，別把方向搞錯了，別干了，我們就隨意喝點吧？”

“陳總這話怎么說的？你在女人面前不是不隨意的嗎？” 謝雅思竟然不依不饒，咄咄逼人。

這樣，晚上回家時，陳爾東上樓不得不抓住扶梯移動，以前他從來不碰這不銹鋼欄桿，他嫌它臟，現在管不著了，他要依靠它才能回家。好長一段時間以來，今天晚上是回來得最早的了，反正老婆仍和他保持冷戰狀態，他也正好與謝雅思多呆些時間。

但他心里也有些奇怪，老婆明明知道這段時間他和謝雅思頻頻約會，怎么仍然風平浪靜的？這可不是老婆的作風啊！他本想欲擒故縱走一著險棋，他要讓老婆知道他在外邊有女人，激發醋勁，然后和他斗爭，最后他讓步歸于統一，這就是對立統一規律在生活中的巧妙應用。當然他也想一石二鳥，一方面讓老婆對他關懷起來熱情周到起來，一方面在可能的情況下也占占謝雅思這個小尤物的便宜。謝雅思倒是比較配合，有好幾次都差點到手了，倒是老婆的平靜出乎他的預料……

盤算之間他已到了家門口，摸索著開了門。客廳里沒有開燈，主臥室透出的光在客廳形成一條光柱，陳爾東順著那條光柱來到臥室門口，里面傳出了老婆急促的呻吟聲，他以為老婆病了，三兩步躥了進去，橫在他眼前的景象讓他哇哇大叫……一個健壯的男人慌亂中套上長褲就竄出門去，老婆半裸著身子坐在床上，斜著眼望著他……

陳爾東怒火中燒卻發不出火來。老婆說這全都是他策劃的結果，她只是來了個將計就計。

陳爾東和老婆辦理離婚手續的時候，那團火仍在他胸中燃燒，他看見辦證大廳三三兩兩人來人往，心里怪不是滋味，他找到登記處負責人要求提供單間為其辦證，他要依法保護個人隱私。自然不能如愿，于是他便大吵大鬧，把心中啞氣全釋放了出來，引得民政局領導也出面調停。最后他提出愿出3000元把今天整個辦證大廳包了，既創了收又保護了當事人的隱私，可謂兩全其美。民政局領導對這個名人的創意不敢怠慢，遂向分管市領導匯報，被市領導大罵了一通。老婆一直由著他，沒有任何傾向性態度，好像不是在辦她的事一樣。沒辦法，最后陳爾東的離婚手續還是按常規在大庭廣眾之下辦理了結。這則消息還上了《銀州晚報》，陳爾東更加名聲大噪。李小康第二天見到陳爾東便翹起大拇指：“高手就是高手，連離婚也當廣告來做……佩服，佩服啊！”

5

陳爾東將一杯濃濃的苦茶喝白了，他放慢了喝茶的速度，同時也放慢了思考。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高明，卻算來算去算了自己。他以為女人頭發長見識短，卻不知自己的女人遠比他考慮得長遠。他輸了，大部分家產都留給了老婆兒子，他有的只是一個空洞的身軀，還有個幾乎空殼的公司，這公司是憑他的腦子辦起來的，現在既然成了沒有腦子的人那公司也就近乎空殼了。不過，好像還有一樣東西牽連著他，以至于他沒有完全坍塌，究竟是什么他又不能確定。

令他還有一絲生機的那份牽連像一根稻草慢慢浮出水面的時候，卻是越來越清晰的謝雅思的形象。哦，謝雅思！他心里一顫，這兩天謝雅思怎么沒與他打照面？

他摸出手機調出了謝雅思的手機號碼，連撥了兩次都是同樣一句電信小姐軟綿綿的錄音：對不起，你所撥打的號碼是空號……

這怎么會……怎么會呢？陳爾東心里一下子全空了，那一絲牽連沒了，他的身體好像真的被卸成了八大塊，靈魂飛了，身體散了，他重重地把自己摔倒在沙發上，許久一動不動。

好長一段時間，陳爾東都打不起精神。接了幾筆生意做得都不理想，有時他干脆把門關閉，一個人躺在里屋一天也不見出來。離婚之后，他把房子讓給了老婆，辦公室便成了他的家。

一天傍晚，陳爾東躺在床上抽悶煙，回想自己的這段日子，一陣陣難受，真應了那句“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古話，想到自己雞飛蛋打一場空，他真的是煩躁加郁悶。手機響了，他掏出手機見是個陌生的號碼，他不想接，按了一下掛斷了。接著那煩躁的聲音又響起來，他按了接聽鍵，一個溫柔而熟悉的女聲鉆進了耳朵里：“陳總啊？我是雅思啊，怎么不接我的電話啊？”

陳爾東“啊！”的一聲叫，把手機迅速從左耳換到右耳，急切地問：“你？雅思？你……在哪里？你怎么突然像從地球上蒸發了一般？” 

“你到才子茶藝館來吧，我請你喝茶，慢慢給你解釋！”說完那邊便掛了機。

陳爾東精神一振，折轉身便往小西湖邊走去。邊走邊想，謝雅思約他一般都在“懂你”咖啡屋，她喜歡咖啡。這次怎么約到茶館了？一般說來，女人請男人喝茶是尋求幫助，有事相求。他想著想著便有些發笑，謝雅思會有什么求他呢？別說求他，哪怕她有所暗示，他也會幫她的。

他來到茶藝館大廳時，電視機里正播放男女對唱的一首《古茶》，他的心情突然清爽了好多，他邊上樓邊跟著哼了起來：

千年寂寞風干成一捏兒古茶/誰能分辨哪是茶葉哪是花/

陳爾東推開9號廳的門，一股淡淡的女人體香和茶香混合在一起的味道撲面而來，他一把將謝雅思拉進懷中，緊緊摟著……

“你怎么突然不辭而別呢？是我對你不好嗎？”

“不，正因為你對我好，我才不好意思向你辭行。”

“為什么？”

“這……真的不好說呢！”

“說吧，不用擔心，我還有什么打擊沒承受過？”

“你叫我怎么說嘛……那天，從你家里跑出來的那個男人，你知道是誰嗎？“

“你怎么知道這事？是誰？

“是，是我哥……”

“啊？”陳爾東一下子癱在沙發上，臉色十分難看。

過了好一會兒，謝雅思輕輕地開口打破了沉默：“陳總，對不起啊！看開些吧……”

“哦，沒什么，都過去了。”陳爾東故作鎮靜地說。“你是你，你哥是你哥，又不關你的事，不存在對不起，唉……”

“這樣吧，我給你講講我經歷的一次人生變故吧，那么艱難我還是挺過來了，或許你聽后會好受些。愿意聽嗎？”謝雅思說著又微鞠了一下身子望著陳爾東。

陳爾東抬起頭，端起茶杯，望了望眼睛有些發紅的謝雅思，皺了皺眉，點了點頭。

“那是大學二年級的時候，我家賴以生存的小生意遭人算計血本無歸，嫂子過不慣清貧的日子，投入了一私企老板的懷抱。而我斷了生活來源，只好去當陪聊，你知道陪聊過的什么日子嗎？把自己的尊嚴和脾性全都要藏起來，一句話就是丟失自己，一切按客人的好惡而定，還常可能受到客人的騷擾。有一次陪一個年輕的商人聊天，熱情的老板給我叫了一聽酸莓汁，并親自為我打開，我喝著喝著就覺得暈乎乎的了，結果你可想而知，等我醒來的時候，我是躺在賓館的床上，我尖叫著給了那老板兩耳光，那老板也不惱，掏出2000元人民幣丟給我，怪笑著說，你又不是處女鬧什么鬧？他這話把我噎住了，我便想起了我同在一個學校的男朋友……”謝雅思淚流滿面，說不下去了。

陳爾東抽了一張面巾紙遞給她，沒有說話。

“后來我主動和男朋友斷了。與那老板有了一次便有了二次，我被那老板包了。女人就是這樣，有了一次，與十次、百次的差別就不大了，加上大學女生的這種現象又不是沒有，對這種事大家似乎變得越來越不在乎了……再后來我懷孕了，等明白過來去醫院時，醫生說不能做手術了，對大人非常危險，我只好放棄把胎兒打掉的念頭。那老板見事不妙，說這孩子不是他的，從此不再露面。《揚子晚報》不是曾登過一條消息嗎？標題是‘女大學生產下男嬰，無力撫養想要送人’，那就是說的我……”謝雅思說著便小聲的哭起來。

陳爾東怔在那里了，他完全沒有想到，看起來還那么清純文靜的謝雅思居然會有這些經歷，他啊了一聲跳到對面沙發上將她摟在懷里。

“我之所以要把自己的傷痛重提，一是想讓你明白世界上不幸的人不只你一個，還有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希望你幫我，我要報復那個算計我家的人，一切都因他而起……”謝雅思從陳爾東懷中撐起身子，邊擦著淚邊用異樣的眼光罩著陳爾東。

陳爾東趕緊問：“怎么幫你？”

“是這樣的，我們幾個同學想自己創業辦個公司，都是剛出來的大學生哪來那么多注冊資本呢？這段時間想了很多辦法都沒辦成，就只好來求你了！”饒了好大的圈子，謝雅思終于才說出了求他辦的事。

陳爾東又想起了關于女人請男人喝茶的說法，想笑卻沒笑出來。嘴上說：“這個……有些難度。我現在已沒多少現金了，不如我用我的東方公司幫你墊資代辦注冊證照吧！”

“謝謝陳總如此仗義，不過我不想和你的公司攪在一起。聽說你在工商局有鐵哥們，你也曾幫別人辦過這事，是嗎？”謝雅思剛流過淚的大眼睛忽閃著，有種雨過天晴的清亮感覺，特別的誘人。

“以前是幫人辦過，是一種中介性質，客戶出2000元可給他辦10萬的注冊，交1萬可辦100萬的公司。最初是通過借貸形式替投資者代理注冊公司，這倒不違規。但現在限制得緊了，這種事一般不能隨便辦，搞不好就栽了。”陳爾東誠懇地說。

“那怎么辦呢？辦不起公司找不了錢，就很難報復那個家伙了，唉……”謝雅思顯出很無奈的樣子。

陳爾東拍了拍胸膛：“我和你誰跟誰啊？你的事我包了就是，你放心……”

晚飯后，他們去了那家KTV歌廳。陳爾東一到，小葉姑娘便像蜜蜂一樣飛了過來沾在他身上，小葉認得謝雅思，知道是陳總的助手，以前也一起來過，所以便顯得有些肆無忌憚。倒是陳爾東顯得有些尷尬，摸出兩百塊錢把她打發走了，然后把包間的門反扣了，坐到謝雅思身邊訕笑著小聲說：“免得他們打攪，我們好好唱唱歌！”謝雅思淺笑了一下，順從地倒在陳爾東懷里。歌還沒放完一曲，陳爾東的手已經伸進謝雅思的內層觸摸到了敏感部位，那手穿過草地爬進了雪山，謝雅思身子緊了一下，卻沒有反對的意思……事情完全按陳爾東的想法進行著……陳爾東十分滿足，完事之后似酒醉了一般，躺在沙發上閉著眼一動不動……

6

在謝雅思的公司開張慶典那天，賓朋滿座，陳爾東儼然一家之主，跑前跑后，把個氣氛搞得喜氣洋洋，謝雅思的臉也笑得像一朵菊花。下午，謝雅思接了個電話，是李小康打來的，首先表示祝賀，然后說：“謝小姐當老總了就忘了我這老朋友了啊？這么大的事也不請我，是不是陳總的意思呢？”謝雅思立即回道：“哎呀，對不起，你別誤會，是一時疏忽了，李總隨時來指導哦！”對方哈哈兩聲也就掛了電話。

半月之后，李小康打電話告訴謝雅思，陳爾東被公安局經偵大隊請去了，同時被請的還有另一家中介公司的法人代表和工商局的兩個經辦人員。李小康最后說：“陳總在進去之前給他打了個電話，說他被人陷害了，要我救他，他因涉嫌犯了虛報注冊資金罪，被請進去就沒那么容易出來。我希望謝小姐主動站出來幫幫陳總，可以吧？”謝雅思一驚，陳爾東為啥不給她打電話？她放下電話就往公安局跑，但去了兩躺也沒見到陳爾東的面，她急得直掉眼淚。

謝雅思又撥通了李小康的手機，對方說：“哦，謝總啊？陳總的問題不大，他一共只幫辦了14家公司，我已做了些工作，謝總安心做你的老總就是……”

謝雅思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心里一陣難受……

不久，《銀州日報》刊登了這一案件的偵破情況，標題是：百家“空殼”公司是這么“降生”的，開頭一段寫道：“近日，接群眾舉報，銀州警方日夜奮戰，一舉破獲了一起特大中介公司代理虛報注冊資本案，揭開了隱藏在一些非法中介公司代墊注資背后的骯臟交易，近三年來‘東方’和‘盛進’兩家中介公司涉嫌為101家公司代辦虛報注冊資本金上億元，4名嫌疑人已被移送起訴，等待他們的將是嚴厲的法律制裁。昨天，警方首次披露了這一案件的內情……”

7

在看守所會見廳里，滿面胡須的陳爾東皺著眉頭，聲音顫動著問謝雅思：“一切都是你干的吧？”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沒有必要否認。不過你知道為什么嗎？你以為我不痛苦嗎？我從恨你到慢慢地接受你，甚至喜歡你，我好受嗎？我……”謝雅思話還沒說完，眼淚已流進了嘴里，而且聲音由高到低，最后只有自己才聽得到。

陳爾東調整了一下情緒，往前微傾了身子，小聲問：“你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你還記得我給你講的我家的變故和我的痛苦經歷吧？你搞垮的那個火鍋店就是我家的呀！……”謝雅思用衛生紙擦了一下眼淚，說著說著又似喉嚨打哽。

“啊？……”陳爾東一下子木在那兒。毀了他的是他曾經十分得意的杰作，他痛苦地“哼哼”著……

“我……你?……”陳爾東這回是擺著頭并將頭埋了下去。

“到了這步田地，我索性把事情給你說個明白吧！我最初的計劃是想搞垮你的家庭，占有你的公司，但和你接觸的過程中我發現你不是想象的那么壞，幾次都想罷手，特別是你和方姐離婚之后，我就下決心收手了，于是我不辭而別。但當我一看到我那沒有父親的孩子，心里的仇恨又慢慢滋長，還有，我的同學們出雙入對卿卿我我，而我已經難以再有了——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我還是要報復，要讓你也品嘗到這種辛酸。你以前那些做法雖然惡毒但不違法，要讓你徹底失敗必須找到你違法亂紀的證據。有一次偶然遇到李小康，在談起你時他無意中說你的本事可大呢，一個很小的點子就賺了他幾十萬元，而且沒有錢都可幫人注冊公司，嘖嘖！于是……”謝雅思一口氣說到這兒又打住了，她看到那名管教向她走過來，大聲提醒他們會見時間到了。

謝雅思抓緊時間又補充道：“不過，你一定要相信這次不是我舉報的，盡管我希望看到你這個下場……”

“唉，女人啊……”陳爾東搖著頭。

“你一定要相信我喲……”

陳爾東站起身，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下，沒有再說話，轉身跟著管教干部離開了會見廳。

責任編輯張即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