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好友曉紅給她位于六樓的家取名為“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為此,她舉出了一條理由:(透過窗扉)看得到對面的跑馬山。當然,也能看到跑馬山下的很大一片街景,包括彩虹橋和康定劇場前的人民廣場。到她家去玩時,我們就常坐在她家光線充足的客廳窗前,看視野開闊的窗外世界。在這時,林木覆蓋的跑馬山就像一座巨大的花壇,夏綠秋黃,風舞云繞;在這時,透亮的陽光無礙地照過來,澄明喜人,酣暢淋漓;在這時,你能感到住在樓房高層的所有好處。
而這一切卻是原先住在低矮的房里的人都能享受到的。那時,大家都住在低矮的房里,透過窗扉或呆在院里就能看到很高很遠的一片視野。拿我來說,以前住在一幢二層的樓房樓上,房間所開的一扇窗就對著跑馬山。一張書桌擺在這扇窗的前面,坐在書桌前就能看到跑馬山。而現在,我住在一幢六層高的樓房二樓,書房的窗就對著另一幢樓的石堡坎。坐在書房里的這扇窗前,我就進入了一種“面壁而坐”的狀態。
最近,去了一次云南麗江。在古城的僻靜小巷里轉悠時,看到了一位坐在庭院的屋檐下看書的年輕女子。她介紹說她所在的這幢房子是一幢有兩百多年歷史的老屋。在這幢老屋的二樓上,可見麗江古城的全貎。當然進去得花十元錢購門票。花就花吧。我進到這幢老屋里,開始聽年輕女子介紹庭院中草地上的“四福(蝠)鬧壽(獸,鹿)”,介紹門上雕刻有動物花草圖案的“六合門”,六扇門上的動物花草分別代表天、地、一年四季。而來到這幢老屋二樓向外的一扇窗前,我看到了窗外麗江古城的一片參差錯落的青瓦屋頂,還有較遠處的綠山。想必,我所在的樓上的這間房也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了。在向外的窗前,我能看到古城歲月悠悠的青瓦屋頂和更遠處的綠樹青山,在向內的窗前,我能看到庭院中芳草掩映的“四福鬧壽”和對面屋檐下精雕細作的“六合門”。
事后有些遺憾,沒有住進麗江古城的客棧里,盡管我可用時間倉促,容不得我去品味古城的客棧來為自己開脫。在讀了一篇名為《旅途時光,在客棧里迷醉》的文章后,這種遺憾更有加深之勢。在這篇文中,一段介紹沈從文故鄉鳳凰縣翠翠客棧的文字尤為打動我:
“翠翠客棧坐落在沱江邊上,地道的木格子窗和木皮裝飾的墻上,掛滿橙黃的玉米和鮮紅的辣椒。清晨從甜美的夢中醒來,耳邊是潺潺的流水聲,還有女人們用拍板洗衣的聲音和清脆的歌聲。站在露臺,可以看見過江的石墩橋和木板橋,還有殘破的木水車和古老的北門城墻?!睙o疑,翠翠客棧里的不少房間都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住在這樣的房間里,細讀窗外的世界就是一種享受。這種享受在此文所介紹的昆山周莊貞固堂(客棧)也能找到?!耙蛔蹓焱叩拿髑屣L格宅院,面街臨河,推窗皆景。睡雕花大床,蓋藍印花棉被,在萬籟俱寂的夜里傾聽水鄉溫柔的水聲?!豹?/p>
尋找看得見風景的房間,無論這房間是家居的住房,還是旅居的客棧。住在這樣的房間里,細讀窗外的世界就是一種享受。當然,它所暗含的條件就是:窗外的世界要有風景的意蘊;一座城市,一個地方,一處環境,要有風景的意蘊。
如果窗外的世界缺乏別致的風景,那窗內的世界就更應成為風景的棲居地了。有著這樣窗內世界的房間依然算得上是看得見風景的房間。住在這樣的房間里,細讀窗內的世界也是一種享受。在《旅途時光,在客棧里迷醉》一文中,我還看到了一段狀寫丹巴莊園(客棧)的文字。它算是對窗內世界的一種細讀吧?!暗ぐ颓f園的鋪陳擺設充滿了十足的個人氣質:墻上、屋角擺放著幾幅放大的照片,照片的相框非常別致,是用木頭手工雕制而成的。沙發上鋪著叫不出名的動物皮毛,坐上去暖暖的。墻上的照片或是丹巴的碉樓,或是丹巴的藏女,或是丹巴的民居,或是丹巴的山水……那一瞬間,讓所有人都對丹巴充滿了迷戀。”
記得作家王安憶曾說過這樣一句話:城市的浪漫都跑到酒吧里去了。在此,我不妨把浪漫理解為一種風景。的確,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里,窗外的世界是比較缺乏風景的。而以營造氣氛、營造風景為宗旨的酒吧,就成了相對于家而言的窗外的風景。進入到酒吧里,也就相當于進入到了看得到風景的房間。
當然最為完美的,莫過于窗內窗外的世界皆美。這是雙層含義的看得見風景的房間。
看得見風景的房間說來只是一片風景的畫框。當然先要有畫,然后才有畫框。
觸及到了經典
在偶爾翻到的一檔電視節目中,看見兩位參加時裝模特大賽的選手正站在PK席上說著無論勝負都是好朋友之類表示度量的話。后來,她倆又唱了一首名為《大力水手》的歌。因為沒看過有著高收視率的《大力水手》系列動畫片,所以也沒聽過這首據說是聞名遐邇的歌。但不知是她們演唱的緣故還是歌本身的緣故,在我聽來,這首歌簡直難以悅耳。不過,如果我看過《大力水手》,而且還是《大力水手》的“粉絲”,那對這首歌的感覺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于是我想,它是不是一首搭順風船的歌呢?或者換句話說:它是一首足具獨立之美的歌嗎?
聯想到好幾年前一位朋友在聚會上常愛唱的《我們是害蟲》的廣告歌。因為我很少看電視,更沒看過那則廣告,所以當朋友們一聽到他唱便會發出開心的笑時,我卻一點笑聲也發不出來。據說,這是個為宣傳某農藥而打的廣告。在廣告的開初,一隊動漫化的蟲子唱著“我們是害蟲”從熒屏上由遠及近、由大到小地走了出來,樣子極為憨態可掬,口里又唱著那樣的歌,喜劇效果甚為明顯。于是,當《我們是害蟲》的歌一響起,大家立馬就想起那些小蟲子憨態可掬的樣子,更何況眼前這首歌是由一個比小蟲子要大好幾十倍的大男人在粗聲大氣地唱。
然無論如何,對毫不知“情”而聽這首歌的我而言,它并不可笑。在此,我也把它劃歸為未具獨立之美的歌。
這樣的事物應該是不少的。要我舉出這方面的例子,可謂是數不勝數。
聯想到有天向東對我說的:不知在圈子中享有聲譽的圈中人的作品拿給不認識這些圈中人的人去讀,它們是否會享有同樣的聲譽。他還說:要那些不認識我的人在讀我的作品時都能讀出康定人的味道,那才叫好。言下之意,圈中人閱讀彼此的作品都有一種“知人知事”的先決條件,就像喜愛《大力水手》一歌的人幾乎都有看過《大力水手》的先決條件一樣。
我又想:某些美的事物,在脫離了與其共生的條件或背景之后,它還是美的嗎?
進而,我又聯想到一位在詩人圈子里備受推崇的詩人的詩在我讀來卻倍感莫名其妙一事。想必,是我并不認識這位詩人及其創作背景的緣故。應了前面向東所猜測的一種情況。
還有一次,在一個迪吧,放起了老電影《地道戰》的插曲《太陽出來照四方》,這引來一幫在年輕時看過這部電影和唱過這首歌的中年人的積極回應。而另外一些年輕的、二十歲左右的男女就表情漠然、甚至有些反感。于是我想,《太陽出來照四方》似乎也難以劃歸經典歌曲之列。
在我看來,所謂經典,就是在很大程度上能穿越時空的限制和阻隔的事物。這里的“空”有兩種含義:一是指狹義的空間,如看過《大力水手》的群體和沒看過《大力水手》的群體;一是指廣義的空間,如這個地方的人和這個地方以外的人。顯然,足具獨立之美的作品就是具有穿透力,能穿越足夠大的空間,能在較大范圍內流行。它是成為經典的必要條件。要驗證它是不是經典,就是看它能不能穿越足夠長的時間隧道。
拿歌曲史上的經典歌曲《花兒為什么這樣紅》來說,沒看過電影《冰山上的來客》的人也會很容易就為這首插曲凄婉抒情的詞曲所打動,而且對它的喜愛也不僅止于在電影當紅的那一時期。于是可以說,它已成了類似于《康定情歌》這樣的經典民歌,勢必傳唱不衰。
拿電影史上的經典女性奧黛麗·赫本來說,她的超凡脫俗的美不僅為她的國人所喜愛,也為世界范圍內的人所喜愛,不僅為她的那個時代的人所喜愛,也為身后時代的人所喜愛。她也是一個穿越空間和時間的女性經典。
拿一部藝術作品來說,如果所擁有的“粉絲”不僅止于圈內,或者還不僅止于作者所在或作品所關涉的地區,這便是對空間的一種穿越。如果它還經久不衰,還亙古流芳,這便是對時間的一種穿越。在我看來,對時間的穿越比對空間的穿越更為重要。這似乎又應了“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之說。
想到此,我不禁又想起了在死后其畫作才獲致尊崇并流芳至今的荷蘭畫家凡·高。其人其畫是對時間的穿越,也是對身后空間的穿越。
此外,我還想起了曾親眼見到的布達拉宮,一部藏族建筑史上的經典之作。
想起作家馬原曾說的“想寫永遠的暢銷書”,“暢銷書”占領了空間的廣度,“永遠的”則占領了時間的長度。
如果說具足獨立之美指的是在或將在較大范圍的流行,那長時間的流行、永遠的流行便是經典本身了。
責任編輯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