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不過的洛克菲勒

在曼哈頓，與洛克菲勒迎頭相撞讓人有些猝不及防。不過事后想想，豈止去紐約，大凡觸及近現代乃至當代美國史的人，有誰繞得過這個被稱為“富過六代的美國家族”——洛克菲勒呢？中國有句古語：“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能富過六代的人家，想來必有過人之處。照照面也有些意思。

時值曼哈頓的午后，大伙兒正小心翼翼地跟在自稱“美國通”的香港朋友張先生身后，逛那條舉世聞名的紐約第五大道。“第五大道”這名字很熟：是離我家不遠處一個牛仔服專賣店，連鎖的，特新潮。原以為就是一店名，沒料到來頭如此之大：這第五大道好生了得，就像全世界的政治風云都由華盛頓起頭一樣，全世界的流行和時尚也都從這里起步。在全球幾條數得著的頂尖級商業街上，它的市場行情數十年穩居第一 。別的不講，僅舉一個數據：2004年，這條街上單是房租便達到每平方英尺13900美元！一路行來，大伙兒紛紛替第五大道的房客們急：如此昂貴的租金，這生意可咋做！偏偏人家沒事兒似的鬧騰得歡，但見滿街的店鋪滿鋪的時尚，那陣仗竟似小孩子學涂鴉，找不著一絲閑處！有道是羊毛出在羊身上，這條街的物價自然驚人。一大撥人逛了半條街竟無人出手，倒一致笑話美國佬的商品只有一個妙處：貴。其實說這話除了囊中羞澀，“吃不著葡萄嫌它酸”之外，還有一條就是大家實在無暇深入賞析這些原本陌生的時尚——咱得隨時不忘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去搜尋那位張先生的后腦勺。此事說來尷尬：一群靠寫方塊字討生活的人對洋文一竅不通，上午便有來自“跑馬溜溜的山上”的一位文友走丟在華爾街上，兩小時后再見面時那表情酷似泰坦尼克號上的獲救者！經此教訓，人人格外小心。好在張先生的腦袋比洋文容易辨認：圓而光滑，幾近聰明絕頂，在滿街浮動著各色毛發的腦袋中還算顯眼。我等正亦步亦趨，張先生自己卻已邁不動步子了。只見他兩眼發直，望著對面紅綠燈閃爍的街口說：“看，洛克菲勒！”

洛克菲勒這個名字對于中國人其實并不陌生。早在100多年前，老洛克一句“為中國燈加油”的廣告便硬生生把國人燃了幾千年的菜油燈盞換成他美孚公司的“洋油燈”。據我的老祖母講，那些個洛克菲勒的推銷員深入中國遼闊的內陸，挨門挨戶演示他那神奇的油燈：透明的玻璃罩防風又美觀，燈火既明且亮，還能隨心所欲調節亮度，和它比，咱的燈簡直就成了螢火蟲！“美孚燈”讓咱祖父母們看得傻了眼，更要命的是，臨去時給每戶人家白送一盞燈，燈里還加滿了洋油！就這樣，老洛克將他美孚公司的石油從咱們的長城腳下一直賣到海南島！至今，祖國邊遠山區的老人們還管那燈叫做“美孚燈”。而美孚公司——美國標準石油公司至今仍然作為世界四大石油公司之一，調控著這個世界的亮度。正是這樣的經營之道，洛克家族早在百年前便身家十億，登上美國巨富的寶座，并在全世界第一個“發明”托拉斯經營方式，兼并擠垮一大批公司，控制了美國石油市場的90%。盡管十四年之后，老羅斯福根據美國反壟斷法將他的石油王國大卸八塊，但是，此時的洛克菲勒商業世界的巨人，開鐵礦、置地產、辦銀行、建大學，終于，洛克家族建起了一 個令世界側目的財富帝國。

當然，此刻讓張先生兩眼發直的肯定不是“美孚燈”，而是對面拐角處那片樓群——洛克菲勒大廈。樓群由19幢摩天大樓組成，參差有致，中央大樓高達70層。由于它足夠的挺拔度，全美的電視節目轉播基地便設置其間。其實，站在紐約市這座擁有800幢摩天大樓的城市里看樓，洛克菲勒大廈算不得特別時尚，因為它畢竟已擁有80歲高齡，但是大廈前方那座“國旗廣場”卻讓人嘆為觀止：高達18米的普羅米修斯銅像帶著沉靜和威嚴，高傲地矗立在廣場右側大理石臺階上，一座寬敞漂亮的溜冰場就在這位巨人的足下展開來，世界各國國旗則手牽手拱衛著整個廣場。由于原始森林般的樓群過早地擋住了午后的日光，溜冰場已經打開水銀射燈，上百名少男少女在明亮的燈光下小鳥般飛旋，廣場上響徹著他們清脆的笑聲和尖叫聲。而廣場四周的國旗們則正和它們身旁印著洛克菲勒家族徽記的藍色小旗一道，聯手與紐約兇猛無比的西北風較勁，弄出巨大的響動，仿佛有一萬名觀眾在給孩子們鼓掌。

據說這免費溜冰場是從每年10月開放至次年4月，之后，寒冰化去，這里便成一座五彩繽紛的鮮花廣場。鮮花與少年，讓廣場永遠飛揚著青春的活力，給生活在全球最龐大的鋼筋水泥叢林里的居民們一片歡樂的綠蔭，在寸土寸金的曼哈頓中心區，洛克家族來這么一處閑筆，展示的顯然不僅僅是財力。

已然走出廣場，大家還在議論那座青銅雕塑：作為世界石油大鱷，置放普羅米修斯顯然有自況之意。但是把全世界的國旗插上自家廣場，老洛克又不是布什，不至于狂妄到真把地球當村了吧？請教張先生，他狡黠地眨著眼：“想不通是不是？慢慢來！”繼而，他頂著嗆人的西北風，開始替洛克家盤點起他們在曼哈頓島上的不動產來：全紐約計有15條大道，240條大街，800幢摩天大樓，其中僅老洛克家便擁有道二街六再加上24幢摩天樓。加之他家的地產幾乎全在曼哈頓最繁華的黃金地段——第五大道與第六大道之間，因而樓房出租率歷年保持在100%，每座樓的年租金都在44萬美元以上。

“那邊、那邊，還有那邊。凡插這藍色小旗的店鋪都是洛克菲勒的房客。”

張先生的手臂不是朝前或者往后，而是掄著圓圈，因此盡管他費了很大力氣指點，我們仍然搞不清老洛克家的房客究竟有多少！

30分鐘后，來到聯合國總部——聯合國大廈。這座坐落于曼哈頓東河西岸，占地48英畝，主樓高達39層的大廈一直是全美土地上最為當代人類所熟悉的建筑。至于那飛揚著世界各國旗幟的聯合國廣場，廣場上快要散架的地球和打上死結的巨大槍管等青銅雕塑，則無不深深打動著每一個地球人的心。大伙兒正心潮澎湃，張先生開始提問：“各位朋友，有誰知道聯合國是誰的房客？不知道？”他得意地眨巴著眼，拉長聲音：“記住啦，是洛—克—菲—勒！”

又是洛克菲勒！這回輪到我們兩眼發直了。聽完張先生的介紹，大家一致批評他的定義不準確。因為照他的說法，不是聯合國大廈而僅僅是大廈腳下的地皮屬于洛克菲勒！

那是1950年，新生的聯合國為人類帶來和平的希望，聯合國“下榻”何處自然為全人類所矚目。于是，世界上11位頂尖級建筑設計師聯袂為聯合國大廈出力出智，世界巨富洛克家族則斥巨資買下這塊總面積為48英畝的地皮，永久性地提供給聯合國使用。而最有意思的是，這提供不是捐助，而是由聯合國一次性付給租金：一美元。

乍一聽，無不啞然失笑：這老洛克真是的，要么不收，要么按市場原則辦事，收一美元干什么！可細細一品味，便有些肅然，這一美元似乎大有學問：不是老講市場經濟要明確產權嗎？一美元實現了產權的明晰，這是一個資本家的精明；不是要提倡人類的公義嗎？讓利于全世界，這是一個商人的正義與氣魄；至于請聯合國入駐美利堅下榻曼哈頓，讓他的祖國在全世界面前氣宇軒昂。這就不僅僅是錢的問題，而是一個美國公民的智慧與情懷！

曼哈頓走馬觀花地逛完了，可是關于洛克菲勒的話題卻越聊越來勁兒，“美國通”張先生這才發現，其實這群土老帽對洛克家知道得并不少：大家聊這個家族對人類的貢獻，聊他家捐建的美國現代藝術博物館，聊當年洛克菲勒大學研制成功的世界第一支青霉素，聊老洛克1917年為中國創辦的協和醫學院，聊第五代洛克菲勒掌人門——戴維·洛克菲勒如今在花旗銀行的股份。據說因了洛克家族聚積和處置財富的做法，他們一直是美國富人的偶像。當今世界首富比爾·蓋茨便是他的崇拜者之一。只是比爾·蓋茨的作風更現代，更酷：他的遺囑不給兒孫留下億萬家產，卻通過基金會向艾滋病研究和貧困國家捐資數十億美元。

責任編輯肖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