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獻龍的心,就是被這樣一種熱切灼痛了。同樣是在貧苦農家長大,他當然明白這群孩子渴盼的
4月4日,賈燕慧站在武漢大學講臺上,向校友們介紹她資教一年的經歷。此后一周時間,她和其他27位資教生一直奔波在湖北28所高校之間,第二屆“播種希望與未來——資教巡回報告會”將春天的校園催開了一朵朵感人的淚花。
湖北省自2004年啟動“農村教師資助行動計劃”以來,兩年時間共選派了1335名應屆大學本科畢業生到400多所鄉鎮學校任教,他們最重要的使命就是彌合城鄉之間的教育差別。
村里的孩子這樣描述城里來的老師:“你讓我看到了嶄新的世界。”
下鄉資教的大學生則說,“盡管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太小,不過我不后悔自己的選擇,因為我至少有了影響一些孩子命運的能力。”
今年,湖北省有65個縣(市、區)提出了資教生需求計劃,4月底,報名信息匯總工作結束后,又將選派1000名資教生趕赴基層。
失血與輸血
孟凡雷是湖北省鶴峰縣一位鄉村教師,他感慨道:“我們現在的知識、理念不適應新的教學要求,有時候教起學生來真有些捉襟見肘。”
孟老師的感受很有代表性,當今農村教師隊伍整體狀況令人擔憂。一項調查表明,全國農村中小學教師學歷水平和專業化程度總體偏低,農村和縣鎮小學教師專科以上學歷者分別占25.07%和40.03%,初中教師本科以上學歷者分別占11.36%和17.58%。農村教師隊伍流失情況也很嚴重,尤其是邊遠山區和貧困地區難以補充到合格教師,大批村級小學只好找代課教師維持運轉。同時,農村師資也存在著結構性矛盾:縣城中學超編,鄉鎮中學缺編;小學教師多,中學教師少;傳統學科多,新型學科少;在年齡結構上是50歲以上的多,30歲以下的少。師資力量的不平衡已影響到一些學科的正常教學。
學歷水平和師資結構化矛盾是所有的農業大省所面對的共性問題,湖北農村教師隊伍還存在一些特殊情況。根據教育部門推算,2000年至2006年,湖北農村初中適齡人口(13歲至15歲)高峰區間將出現。農村初中平均班額為68人(省定標準45人),66人以上的班級數占總數的62.2%,90人以上的“超級大班”在各鄉鎮并不鮮見。和城鎮初中適齡人口入學高峰走勢相比,農村的峰態相對特殊,不僅走勢較陡,高峰區間長,平均年降幅小。從相對數量看,2000年湖北農村初中適齡人口是城鎮初中適齡人口的1.88倍,2005年增至2.37倍。
一方面是農村中小學教師嚴重缺編,教育資源分布不平衡,而另一方面,湖北作為科教大省,2005年85所普通高校畢業生就多達99878人。農村缺教師,而高校畢業生難以下基層,如何解決這一矛盾?2004年,湖北省教育廳啟動了“農村教師資助行動計劃”,每年選拔一批大學優秀應屆畢業生到農村鄉鎮任教,以政府出面購買階段性服務的方式解決農村中學教師短缺問題。
“2004年啟動計劃時,我們很擔心,怕沒人來報名。”教育廳副廳長陳安麗說起資教行動仍不掩當時的憂慮。結果10天時間,省內28所高校的455名大學生報名參加,最后有306名學生簽約成功。第二年,報名的應屆畢業生就多達2380名,今天再談起資教行動,陳安麗很有信心:“因為我們有制度做保障。”
陳安麗所說的制度保障就是湖北省連續出臺的一系列優惠政策。湖北省教育廳與選拔下鄉任教的畢業生們簽訂了為期3年的服務協議,服務期內考核合格者將獲得每人每年5000元的獎勵,并享受一系列的優惠措施,服務期滿,資教生可自由擇業。契約化的資教行動,不僅能保障現階段的農村教育師資供給,一旦順利渡峰,又不會給教育系統留下過多的人員負擔。
今天,湖北資教計劃已經進入第三個年頭,在又一批大學生即將離開校園走上鄉村講臺之際,記者叩訪了幾位資教先行者。
改變與被改變
神農架西南邊陲的下谷坪鄉,是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學生范獻龍工作的地方。這位湖北省首批資教生的代表人物,如何在這片偏僻山谷里悄然改變著鄉野,同時又被這片土地改變呢?
記者抵達下谷中心學校時沉默了,這是一所典型的鄉村學校,走進宿舍樓,潮濕的霉味撲鼻而來。每間寢室狹小陰暗,只有4張高低床,卻住了16名學生。
初二學生賴華靦腆地說:“兩人合睡一張單人床,當然有點擠,翻身都不方便。”他還有個正在讀高中的哥哥,兄弟倆的學費靠父親在外打工掙來。貧寒的家境使他更加珍惜上學的機會。
同寢室的馬波內向,可談到范獻龍時話便多了起來。這個18歲的男孩曾因家庭貧困輟學5年,去年才回校讀初中。現在,大姐在外打工,妹妹已經失學,母親住院開刀,家里愈發陷入困境。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讀多久的書。
范獻龍的心,就是被這樣一種熱切灼痛了。同樣是在貧苦農家長大,他當然明白這群孩子渴盼的是什么。
第一次走上講臺,范獻龍緊張得粉筆一碰黑板就斷掉。但幾個月的鄉村生活讓他決定把自己的戶口從武漢遷到神農架。范獻龍和同去的另三位資教生一起成立了“資教生基金”資助貧困生。他們翻山越嶺去家訪,80多歲的老太太給他們敬酒。“碗里的酒只有二兩,我卻覺得千斤重。”范獻龍說,自己只是做了一個老師該做的事情,換來的是學生和家長真心的感謝,農村教師資助行動不僅能充實農村學校教學力量,更能讓農村和農民感受到來自社會的溫暖和公平。
在遠安縣望家中學資教的劉維城記錄了這樣一段鄉村晚會的故事:
“沒有專用的彩燈,我們就用紅色、藍色的墨水涂到燈泡上面;沒有跳舞用的帽子,我們就到農家借草帽;沒有煙霧,學生在后臺燃燒潮濕的稻草,眼淚都被熏出來了還在那咧著嘴巴開心地笑……山里的夜特別寒冷,孩子們拿著聲響效果時好時壞的話筒,在晚風中忘情地唱著走調的歌曲;他們穿著破舊但是很整潔的衣服,紅著臉蛋演小品;因為緊張,他們的相聲說得結結巴巴,但依然贏得陣陣掌聲……
“晚會結束后,我帶著一身的疲憊準備回宿舍,突然一群孩子攔住了我,興奮地說:‘劉老師,今天我們好高興好高興!長大了我們也要像你一樣。’此時此刻,我所有的疲憊就在這一瞬間煙消云散,我們資教者的一言一行,竟這樣影響了孩子們幼小的心靈!我也意識到,來到這里,最重要的使命不是教他們如何考試,提高學業成績,而是在于喚醒、激勵、鼓舞他們渴望成長的心,給予他們改變命運的信心和勇氣!”
下鄉與上城
明年7月,資教期滿,范獻龍就要離開下谷坪鄉,回到中南財經政法大學讀研究生。盡管他和許多同伴一樣最終不屬于這片土地,卻已深深地被這片土地改變。越來越多的大學生接過他們的接力棒,走上鄉村講臺。
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副校長陳小君說,我們并不要求資教生在這里干一輩子,而是要提倡一種精神,青年知識分子要具備一定的社會責任感。
在鼓勵參加資教活動的大學生扎根基層的同時,湖北省又于2005年悄然啟動了另一項計劃——農村教師培訓計劃,使大學生下鄉資教與鄉村教師上城培訓,成為一個完整鏈條彌合城鄉之間的教育鴻溝。農村教師培訓計劃將在5年之內輪訓10萬農村教師,全部以政府采購形式,由省內高校競標完成培訓。
為什么要把農村教師請到省城高校來培訓呢?
華中科技大學學術報告廳,湖北省“農村教師素質提高工程”首個中小學教師培訓班結業典禮上,面對臺下300多名農村教師代表,湖北省教育廳廳長路鋼言辭懇切:“華中科大涂又光教授曾提出校園文化‘泡菜理論’,泡出來的白菜、蘿卜的味道取決于泡菜水的味道。為什么要把你們都請到武漢的高校來培訓呢?就是想讓我們農村中小學老師到大學來泡一泡。”
“在‘泡菜壇子’里泡幾天,關鍵要看‘鹽’進去了幾分。”路鋼認為,湖北省培訓10萬農村教師,最重要的不是對教師技能的訓練,而是對教師觀念的轉變。“請老師們到一流大學充電,就是想讓前沿的學術氛圍感染在基層一線辛勤耕耘的老師們。今天仰望你們的求知的眼睛,明天可能會到大學搜尋新知,你們的日常教學可能影響一個人的一生。”
翻開農村教師培訓的課程表,記者發現授課的專家有三個類別:一是新課程標準研制小組核心專家;二是教研員等教育教學研究學者;而具有豐富教學實踐經驗和創新教育思想觀念的一線特級教師就占到授課專家的一半。孝昌縣鄒崗鎮盧管小學副校長焦得秀的筆記做得特別細,“我回去要把這么多新觀念傳遞給沒來的老師們。”
“下鄉的”與“上城的”,我們不可孤立地看待這兩類群體;資教計劃與農村教師培訓計劃,我們更不能孤立地分析這兩項工作,因為它們都承載著湖北農村教育的希望。
(作者為《湖北日報》社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