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從諾斯概括的制度變遷一般理論出發,評述這一理論最新的發展,即引入制度變遷的主觀博弈過程和進化博弈過程。同時分析各種思路的假設前提,強調在解釋現實的制度變遷時,應該注意假設與現實的一致性,指出與中國現實相對接近的制度變遷理論是強制性制度變遷理論。
關鍵詞:制度變遷;主觀博弈;進化博弈;強制性制度變遷
中圖分類號:F10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7217(2006)06-0002-04
制度變遷是社會發展中極為重要的一環,因而吸引了經濟學、政治學、社會學、歷史、哲學等學科的諸多學者從不同視角對其規律進行探討,提出了許多深刻見解。但是,當應用理論來解釋具體現實的時候,應當注意理論的假設前提與所要解釋現實的一致性。本文將評述諾斯的制度變遷理論及其最新的兩個發展:主觀博弈過程和進化博弈過程,同時對它們的假設前提(或隱含的假設)及內在邏輯關系進行梳理。
一、制度變遷的一般理論
傳統的主流經濟學家往往從價格機制來探討資源配置的一般均衡,從資本積累和技術創新來分析國家經濟增長的差異,這種視角對我們理解經濟社會提供了幫助。但是,如果把經濟學看作一門研究人類經濟行為的學科,無疑制度及制度環境對人類行為的影響更為直接,對制度的經濟分析也就尤為重要。
肖特(2003)對社會制度這樣定義:“在一人口群體P中,當其成員在反復出現的情景 下,作為行動人常規性的R只有在下列條件下而成為人口P中的共同知識時,它才成為一種制度:(1)每個人都遵同R;(2)每個人都預計他人遵同R;并且(3)如果 是一個協調問題,在這種情況下一致遵同R是一個協調均衡,于是在其他人都遵同R時,每個人都愿意遵同R;或者(4)如果任何一個人偏離了R,人們知道其他人當中的一些或全部將也會偏離,在反復出現的博弈 中采用偏離的策略的得益對于所有行為人來說都要比R相對應的得益低”。通過這一定義,我們可以發現制度可被理解為社會成員博弈的均衡結果(即“共同知識”),并且這一結果得到所有社會成員的認同和遵守,人們遵守制度的原因在于偏離制度的成本太高。但問題是在達成博弈均衡的過程中,人們是怎樣進行經濟選擇的,這就是制度變遷機制的問題。
基于經濟學特別是制度經濟學的最新進展去解釋制度變遷是諾斯的學術貢獻,其對制度變遷的探討可以劃分為具體與抽象兩個層次。
在具體層面,諾斯主要分析的是一項制度安排的問題,而把制度環境因素看作是外生的,不需要經濟解釋。這樣,一項制度安排的機制可以簡單概括為:當由于某些外生性的變化(如技術、市場規模、相對價格、知識流量等)使得某些人(或集團)能夠通過新的制度安排獲得潛在的利益,那么這些意識到潛在利益存在的個人(或集團)就組成了一個初級行動團體,采取統一行動謀求這一潛在的利益。一般而言,如果行動僅涉及行動團體中的內部成員,那么制度創新會較為容易;如果涉及到相關團體的自愿合作時,那么會有相應的討價還價成本;如果涉及政府的參與,則創新的“啟動”時滯最長。當采取行動之后,相關主體取得了利益,系統就又回復均衡狀態。特別值得注意的是,這一制度創新的結果并不保證所有的相關主體都獲得正的收益,可能會出現一些個人(或集團)受益,而另一些個人(或集團)受損。
在以上討論制度變遷具體機制時,有三個更為基本的問題諾斯并沒有涉及,這在邏輯上為發展其理論提出了要求:(1)行動團體創新動機的核心是什么?換句話說,是什么提供了行動團體的創新動力?(2)由于在具體一項制度創新過程中并不能保障所有人都從中獲益,那么人們為什么會接受這一制度創新?另外,在什么樣的條件下會使所有人或多數人可以從制度創新中獲益?(3)當討價還價的交易費用很高時,制度創新就無法發生,什么機制有助于降低這一費用?可喜的是,諾斯在其代表作之一的《經濟史中的結構與變遷》中對制度變遷作更為抽象的解釋時,正是對這三個問題的回答,即產權為經濟活動提供動力,成為利益的歸結點;國家是界定和保障產權的機構,國家對產權保障的形式將決定誰會在制度創新中獲益;而作為社會道德及倫理觀念的意識形態在解決“搭便車”問題時起了重要作用。
作為制度變遷的一般理論,諾斯為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框架。在這一框架中,首先要確定國家的類型,它是構成制度變遷最根本的制度環境因素。根據“暴力潛能”分配理論,國家有兩種基本的類型:一是暴力潛能平均分配的契約式國家,一是暴力潛能不平等分配的掠奪式國家。不同類型的國家引致不同的產權保障形式,從而影響經濟活動中創新的能力。在對意識形態的認識上,也許并沒有諾斯教授那樣樂觀。應當承認意識形態在降低交易費用方面的作用,但是,與利益特別是處于核心的利益相比,意識形態作用往往會退而次之,也就是在比較利益動機與意識形態時,利益常常成為真正決定人們行為的主要因素,而不是意識形態。
二、制度變遷的主觀博弈理論
青木昌彥對制度變遷的解釋更多從制度的內生性因素人手。制度不是人為設計的產物,而是參與人博弈均衡的結果,相應地制度變遷就可以理解為一種均衡向另一種均衡的移動過程。
青木昌彥解釋制度變遷的獨特之處在于對主觀博弈過程的分析,強調主觀博弈框架將更有助于理解制度變遷。在主觀博弈結構中,每個參與人只擁有有限的主觀認知,這些認知來自過去的經驗,只有在環境發生重大變化或認知出現內部危機時才被改變。主觀博弈均衡要滿足四個條件:
在這一框架中,制度既是博弈的外生規則,即所有的參與人把制度看作是相關的約束;同時,制度也是內生變量,通過參與人的主觀博弈過程,制度被不斷確認和再生。制度變遷的機制在于:當理想與現實的差距即所謂的“認知危機”達到臨界規模時,參與人就會開始嘗試新的決策;一旦許多人同時開始修改決策時,就產生了制度危機,原制度將不再有效;在制度危機下探尋新的均衡過程中,會產生幾個主要的預測性信念系統(即準制度),這些準制度相互競爭最終使預期收斂到某個焦點,主觀博弈就達到了新的認知均衡。
一個值得注意的問題是均衡的收斂狀態并不唯一。依照青木昌彥的觀點:“當均衡數目已經減少到只剩幾個‘合理的’均衡時,均衡的多重性不一定就構成模型的一個缺點,因為制度安排的多樣性毋庸置疑是歷史和現實世界的一個重要特征”。
在對制度變遷的收斂機制問題討論時,青木昌彥主要看重不同域之間的相互作用,如域之間的重疊嵌入,域之間的融合、捆綁或域與域的互補性機制。實際上,還存在另外一種機制推動制度變遷中新的主觀博弈均衡出現,其不同于域之間的橫向關聯,而是強調在原來獨立的域中,參與人的主觀信念被客觀現實不斷修正,從而引致主觀對客觀的認知深化,主觀認知越來越趨近于客觀存在,達于共識。這一縱向收斂機制主要適用于對經濟轉型等不確定性極大的問題的研究,也是對青木昌彥域與域之間橫向關聯機制的補充。
三、制度變遷的進化博弈理論
制度變遷的進化博弈理論的思想原型是哈耶克提出的“自發秩序”,以及其后期所提出的“擴展秩序”,為此應該首先明確哈耶克在社會理論體系中的傳承與貢獻。哈耶克的思想延續了英國古典自由主義以及奧地利學派的傳統,所以在理解其思路的出發點時,要明確他是一個古典自由主義的捍衛者,或者用其自己的話說是“老輝格黨人”。
“自發秩序”的含義在于說明那些看起來“具有明確目的的制度生成,是極其復雜但卻條理井然的,然而這既不是設計的結果,也不是發明的結果,而是產生于諸多未明確意識到其所作所為會有如此結果的人的各自行動”;“擴展秩序”則主要不是對秩序生成機制的概括,而是強調秩序的價值,即“秩序之所以可取,不在于它能保持一切因素各就其位,而在于它能夠生成在其他情況下不可能存在的新力量”。不論是“自發秩序”還是“擴展秩序”,其存在的合理性都源于社會中知識的分散性掌握,“對整個社會而言,經濟計算所需要的信息從來不曾為單一個體掌握而且永遠不會如此”。正是由于知識的分散性掌握,構成了個人自由在效率方面的主要依據,只有每個人能夠更多的利用自己的專有知識,所維系的社會才會有更多的知識總量被利用,從而社會才更有秩序。
哈耶克的“自發秩序”是不能僅從字面上的含義加以理解,認為凡是由分散行動的個人所建構的社會一定就是“自發秩序”的社會,而是需要對“分散行動的人”增加“額外”的限制詞,即“自由的分散行動的人”。否則,那些由權力分配不平等的人群所構成的社會,雖然可能是分散決策,但最終卻不會有“自發秩序”,因為有更多權力的人早晚會代替有較少權力的人進行決策,“自發”的含義自然解體。
作為哈耶克思想的當代詮釋者,進化博弈理論學家創建了各種不同的模型來演繹哈耶克的“自發秩序”。一個典型是揚(H·培頓·揚,2004)所構建的模型,一副其主要說明當背景噪音很小的時候,適應性學習的長期行為將會產生各種具有非消失性概率的制度。一般對于進化博弈模型而言,關鍵之處在于對學習方式的設定,在專門的文獻中已被討論過的適應性機制包括如下幾種:(1)自然選擇,即人群中某一策略的增長率被假定為相對于平均得益的線性函數;(2)模仿,模仿的概率與他們自己得益負相關,而與那些他們想要模仿的對象的得益正相關;(3)強化,現在采取某一行動的概率是隨著過去實施該行動所獲得益的增加而增加;(4)最佳對策,給定對別人將如何行事的預期,最優化自己的期望收益。
根據不同適應性機制的選擇可以建立不同的進化博弈模型,從而可以解釋與之相應的制度變遷過程。
四、一個接近中國現實的理論——強制性制度變遷
理論的假設前提要與所解釋的現實具有抽象的一致性。林毅夫(1989)利用“需求一供給”分析框架得出一個非常有現實意義的概念——強制性制度變遷。在文中強制性制度變遷被定義為“是由政府法令引起的變遷”,如果不作進一步闡述的話,這一定義會引起人們的誤解。
強制性制度變遷的假設前提在于對國家性質的界定。以往有兩種關于國家性質的觀點,其看起來似乎是不完全的。一是把國家看作一個有機主體,賦予其生命,國家有自己的價值觀、動機及目標,這顯然是一種主觀空想,不會為我們分析現實提供實質內容;另一種觀點把國家想象為一種實現集體行動的工具,國家會按照集體博弈的結果行動,這一觀點的缺陷在于沒有考慮到一個特別的博弈參與方——政治家,因為“國家的最大權威是操在一個政治家手中,他或多或少不受公民偏好和壓力的影響”。請注意,這里并不暗指政治家是獨裁者,而是說明在不同的政治體系下,政治家與公民分配的權力是有差別的,如果我們從政治家擁有的權力出發,那么很自然的會得出強制性制度變遷的邏輯起點。所以.,較為理想的分析方法是將政治家與公民分開。如果一項制度變遷是由公民的權力支配,那么可以忽略政治家的存在,就類似上面第二種觀點,國家僅僅是集體行動的一種工具;如果一項制度變遷是由政治家的權力支配,那么在政治家最大化自己效用的前提下,其會“按稅收凈收入、政治支持以及其他進入統治者效用函數的商品來衡量,強制推行一種新制度安排的預計的邊際收益要等于統治者預計的邊際費用”。
林毅夫給出的強制性制度變遷的分析思路無疑是重要的,但是筆者以為可以再進一步擴展這一觀點,即當我們思考一個政治體系時,并不是比較政治家與公民權力分配的差異性,而是比較所有主體權力分配的差異性,如果存在某個主體的權力優勝于其他主體,那么這一主體就成為強制性制度變遷的主角,而不僅僅是政治家來承擔這一角色了。在中國的轉型過程中,政治家及一些可以影響政府決策的人始終起著關鍵性的作用,這是中國的政治體制和轉型特征決定的,通過強制性制度變遷理論及其擴展,可以更加清晰地認識中國轉型過程的內在機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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