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題

魚郎鳥哲學

這一帶的山區多河，大河小河縱橫交錯，多達二百多條。河多，河上的故事就多，今天單說說河邊常見的一種魚郎鳥獵魚的奇聞。

魚郎鳥的體態十分輕盈，渾身羽毛油黑發亮，像是一個小精靈。它在岸邊的枝頭上停下的時候，頭頸的轉動頻率之快十分驚人，大約一秒鐘就有三次左右。目的，自然是搜尋獵物。

果然，它瞄準了一處深水灣，那里魚兒成群，正在來回游動。魚郎鳥得意地用嘴整理一下羽毛，而后挺直身子，子彈一樣射向正對深水灣的空中，稍一停頓，又炮彈一樣“嘟”地一聲扎進水灣。

都以為它是在這一瞬間叼起一條魚來的，其實錯了——它是直竄水底后迅疾將身子收作一團，蜷縮在灣底的砂石上。被驚得四散而逃的魚兒見無什么動靜后，又慢慢圍攏過來，好奇地看著那團射進水里的，被陽光弄得光怪陸離的東西，有的魚兒甚至湊近去試試探探地叮咬幾下，希望那是一團美味。此時的魚郎鳥，看似不動聲色，其實正微張雙眼四下撒眸。果然，它很快就瞄定了又大又肥的一條魚兒。待這條大魚游到魚郎鳥攻擊的最佳位置時，魚郎鳥便從灣底展開身子，箭一般射出去。那魚兒尚未反應過來，便被魚郎鳥叼住，竄離水面，落在岸邊的枝頭上。

我在觀察到這雖不算驚心動魄卻也很是離奇的一幕之后，還看到了一個引我深思的現象：大河的下游，一老一少兩個漁夫在相距不遠處各自張網捕魚。我觀察到，那年輕的漁夫似乎是仗著自己身強力壯，跑動迅捷，頻頻向河中撒網，然而每一網的收獲都不大，只有區區幾條。而那年老的漁夫，則雙臂架網，蹲在岸邊一直不動，那佝僂著的身軀，恰似蜷縮在河底的魚郎鳥。

一個多小時過去。忽然間，只見那老漁夫猛地竄起身子，未見他運臂，只見那網兒像一道白色的閃電，緊貼水面射出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接下去便是收網，這時的老漁夫樣子顯得十分悠然，慢慢地拽著網韁，甚至漫不經心。可是，當網兒全部提離水面時，我在遠處望去，密密麻麻的魚兒像一簇盛開的梨花。

我和年輕的漁夫不約而同地奔向老漁夫。但見老漁夫只這一網收獲的魚兒竟有二十多公斤。年青漁夫低頭瞅瞅自己魚簍中那可憐的幾條魚，臉上現出迷茫的神色。老漁夫收了網，抬眼望望大河，爾后轉過身去，慢慢悠悠地走了。

望著老漁夫漸漸遠去的背影，我的眼前又現出了蜷縮在灣底的那只魚郎鳥。

刺毛蟲上吊

刺毛蟲是一種小昆蟲，幼蟲通體長不足寸，體表淺紅色，遍生有毒細刺，倘有鳥兒誤食，那毒刺便會毒麻鳥舌，鳥兒便不敢再啄。

刺毛蟲以樹木的嫩葉為食，食量甚小，因而對樹木幾乎構不成破壞。它從暮春時節開始進食，一直到初秋，其間要蛻去八層皮。與別的蛻皮昆蟲蛻一層身體長大一些不同，蛻皮次數最多的刺毛蟲蛻到末次，身體仍是那么大。

鳥類不敢輕易侵犯刺毛蟲，刺毛蟲看來似乎就沒有天敵。但肯定不是這樣。刺毛蟲的天敵俗稱“山半斤”，是一種大甲殼蟲，頭上生有兩只彎彎的長角，據說可以夾起半斤左右重量的石塊，它便因此得名“山半斤”，其兇悍的程度可想而知。“山半斤”若遇上刺毛蟲，便伸出兩角兇狠地一夾，使刺毛蟲身折斷，再吸取其體汁……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刺毛蟲竟造就了一種利用群體力量對付“山半斤”的高超本領。

有兩只“山半斤”，停在一株灌木下面。樹上，有許多刺毛蟲在忙食。兩個家伙互相磕磕彎角，得意地向樹上爬去。樹下的異常響動，使刺毛蟲們有了察覺，都停止了進食。這是一個大家族，看來滿門被滅的災禍似乎不可避免了。

可是，就在這一瞬間，奇跡發生了，只見刺毛蟲們以最快的速度聚攏起來，幾百只連接在一起，結成了一條約尺長雞蛋般粗細的大肉串兒，形同一根大香腸兒，垂直地懸掛在樹枝上。兩只“山半斤”一愣，鬧不明白眼前出現的這個大家伙是個什么玩藝兒，一時間有點退縮不前。但生性兇殘的它們，還是鼓起勇氣，貿然進攻。可是就在“山半斤”剛剛靠近的時候，從那個大肉串上竟突然淋淋漓漓地淌下一些臭烘烘的粘液，這些液體也不知是由什么成分構成，淋到“山半斤”身上，“山半斤”立即渾身發抖，暈頭轉向了一陣，“叭叭”——仰面跌在地上。

過了一陣，“山半斤”見敵情已解除，抖起精神再次向樹上進犯。刺毛蟲便又聚攏起來，吊起大肉串，用群體匯集起來的毒液擊敗敵人。奇怪的是，如此的拉鋸戰，竟一連上演了三次，“山半斤”才甘敗下風。臨逃前，還在那株灌木的根部狠狠咬上兩口，不知用意何在。據說，它們是要留下記號：這棵樹上的刺毛蟲家族不好惹，以后永不來犯。

……若干年后，聽說“山半斤”對肉串上的毒液又適應了，刺毛蟲又成了它們的美餐。再過若干年呢？

瞎目鼠自救

瞎目鼠的學名叫鼴鼠，因為它終日在泥土里活動，見不得陽光，兩只眼睛便幾乎瞎透。倘是被人捉住或是別的什么原因使它們回到地面上來，強烈的陽光會讓它們感到極度不適，不出十分鐘就會斃命。因為它們是雙眼瞎，鄉間人就給它們起了這么個更為貼切又形象的名兒——瞎目鼠。像許多物種一樣，老百姓給命的名兒是令文人自嘆弗如的，也譬如一種小昆蟲，典籍里稱尺蠖，農人卻只管它叫拃蟲。因為其爬行的動作酷似人的指拃一拃地向前拃動，那學名便相形見絀，沒人喜叫。

瞎目鼠從春到秋都在山表下面拱來竄去，尋覓泥土中的蚯蚓、螻蛄、蠐螬之類的小昆蟲為食，因而在山嶺間常可看到它們在山表上拱竄出的地下通道，一條條地凸起著，上面還裂著泥縫兒。

瞎目鼠的這種獨特的習性活動，總是單體各行其事，互不干涉。它們雖都系一種盲殘的小生靈，嗅覺和聽覺卻極靈敏。有時候一只瞎目鼠在地下打道覓食，若發覺附近亦有同類在泥中活動，便會馬上把直的通道打出一個彎兒，遠遠避去。因而，在同類動物中像瞎目鼠這樣互相之間總是相安無事的極其少見。可是一個初秋的正午，一道突起的大山崗，四下里樹靜草歇，寂寂無聲。忽然，從山梁兩側的坡間傳來“沙沙沙”的聲響，且連續不斷。響聲處，凸起了兩道裂著細縫的土棱棱，是兩只瞎目鼠對應著在地表下面往崗梁上拱竄，形同兩列頭對頭向前行進的火車。終于，兩道土棱棱竟然毫無偏差地對接在一起（這種現象極其罕見）。就在這一剎間，山梁正中間的位置也就是兩道土棱棱對接的地方，地表下面發出了“撲撲啦啦”的打斗聲，“嘰嘰”的怪叫聲不絕于耳。間或，還有泥浪從地表下面騰出，令人眼花繚亂。

兩只瞎目鼠就這樣激烈地打斗著，各不相讓。十多分鐘后，奇事兒突然發生了，只見那土棱棱劇烈地抖動幾次，冷丁從里面躍出一只肢體瘦小的瞎目鼠，在地面上滾了幾個個兒，又趴下來，渾身抽搐著，痛苦萬狀。

更奇的現象緊接著便就發生：就在這功夫，突然從泥里竄出一只體態相對碩大些的瞎目鼠，疾速叼住小瞎目鼠的一條腿，閃電般鉆入地下，雙雙沿著地下通道遁去了。

崗梁間又恢復了平靜。

噫！

〔責任編輯叢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