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陜北民歌同其它地方民歌一樣,是勞動人民長期以來形成的表情達意最樸素的吟唱形式。獨特的地理環境和歷史上多次的更迭演變,使得陜北民歌極富感染力,是中國民歌藝苑中具有鮮活藝術生命力的一支奇葩。
民歌起源于勞動號子,正如語言起源于勞動。隨著歷史的演變,這種勞動號子的旋律越來越優美,內容越來越豐富。陜北民歌在抒發愛情和傾吐愁緒方面,似乎更勝一籌。筆者認為,陜北民歌的功用性在于勞動時解乏、苦難時解憂、戀愛時表白這樣三個方面。任何一種事物的興衰都有它固有的軌跡,陜北民歌也不例外,二千余年的歷史沉淀,使得陜北民歌形成一整套的藝術內涵,長期以來興盛不衰自然有它久釀彌香的神奇魅力。
民歌的特性之一是它源自民間,傳承于民間,是鄉下農民自己的歌。在民間,很少有專門的作曲者和作詞者,往往是民歌愛好者在長期的勞作過程中有感而發,不經意間就發自內心地抒發出來。坐在案頭鋪紙執筆乃至苦思冥想,是絕對創造不出來的。陜北民歌在這個方面顯現的尤為突出。《五哥放羊》就是五哥放羊時面對空曠的群山發出的感嘆,《走西口》是丈夫外出攬工時妻子或者戀人的叮嚀,諸如此類。陜北民歌一出口,你就會心領神會地知道這是表達何種場合下的何種情愫。唱響全國的《黃河船夫曲》的作者,恰恰就是一個船夫,一個長年累月與浪濤拼博,與黃河打交道的老頭兒。其實他斗大的字也不識幾升,可是他卻創作出了如此氣吞山河,蕩氣回腸的陜北民歌。
直抒胸臆是陜北民歌的特點之一,沒有過多的渲染,第一句輔墊,第二句緊接著開始敘述。像《黃河船夫曲》就沒有任何的修飾,一問一答,淋漓盡致地表現了黃河的蜿蜒曲折和驚濤駭浪,以及陜北漢子搏擊風浪的壯觀場景。“山歌本無句句真”,感情的真摯通過樸素的歌詞和悠揚的曲調表現出來。即興歌唱,有什么樣的思想感情,就會脫口而出。在陜北民歌中有一種酒曲,它的曲調是固定的,但歌詞卻是因情而生,即興吟唱,根據酒宴的場合和賓客的身份,唱出一段段感人肺腑的酒曲。有什么樣的個性,就會有什么樣的民歌。陜北人勤勞樸實,率真憨厚,唱出的民歌也是這樣的。所有的素材全部取之于生活,取之于身旁的事物,諸如我們耳熟能詳的山丹丹開花中的 “熱騰騰的油糕擺上桌,滾滾的米酒捧給親人喝”就是陜北人民熱情招待中央紅軍時一種直抒胸臆的直白。無需經過精研細磨,用最樸素的語言表現最真摯的感情。
民歌是一壇陳酒,越久越香。很難說得清楚陜北民歌起源于何時。在延川縣馬家河鄉發掘的一處墓壁繪畫上,有一扶犁耕作的農夫作昂首高歌狀。據考證那是一處漢代墓葬,那就說明早在漢代就已經有陜北民歌了。當然,詩經中的記載算是最早的有據可證,但是那種之乎者也實在不像是出自平民之口。無須深究民歌的發端,但有一點是毋須爭辯的。陜北民歌的發展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階段,一首好的民歌,經受住了大浪淘沙般的洗禮后,才會逐漸被人們接受并傳承,而且在這一過程中,曲調和歌詞不斷地被修正提煉,漸漸地變得膾炙人口起來。它注定了是一個由個體者創作,又被集體整理和提煉的創作過程。來之于民間,用之于民間,陜北民歌的藝術之樹長青不老。
陜北民歌的歌詞一般不是很長,最長的也不過像《攬工難》這樣從正月一直唱到臘月,它的曲詞一般是四句一段,如此就要唱十二段了。歌詞簡潔明快,曲調高亢悠長,但不累贅,每一句唱詞都應用比興手法,第二句就直接切入正題,要么傾吐生活的艱難困苦,要么表白愛情,要么講敘故事,構成了陜北民歌的三大基調。其實,陜北民歌的很大部分就是反映生活的困難和心中的不平,因為苦,苦到了無法尋找到解決的方法,唯有獨自吟唱,通過唱民歌來敘述這種苦難,“男人有愁唱曲子,女人有愁哭鼻子”正是這種狀況的真實寫照。表現愛情也是陜北民歌的主要內容。這種愛情似乎更多的表現的是性愛。這仍然與陜北的苦分不開,因為生活所迫,連生計都成問題,長期壓抑著的性饑渴,只有靠唱歌來排解了。像《趕牲靈》這樣店家女與趕腳夫的愛情故事,雖然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但更多的情況下是苦難的陜北漢子的一種愛情夢想,聊以安慰空白的性愛情結。
在陜北這個山大溝深,粱峁縱橫的地方,低吟淺唱根本無法宣泄心中的情愫。綿軟無骨的歌聲會被溝壑和山體輕而易舉地阻擋吸收。唯有扯開喉嚨,底氣十足地放歌,讓千山呼應,讓萬壑回音,才能與縱橫的溝壑抗衡,與苦難的命運抗衡。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綿延不斷的黃土高原,就誕生了陜北民歌這一藝術形式,它與黃土高原的地理環境有著天然的聯系,因為有晉陜峽谷、有黃河、有船夫,于是就有了《黃河船夫曲》。什么是本土情?民間藝術只有深深地扎根于民間,才能不斷涌現出一批批好的歌曲和歌手來。我們看安塞腰鼓,唯有在黃土地上,才顯出它的粗獷豪放激情,與揚起的黃土渾然一體,任何人看了無不為之折服驚嘆。如果你有機會到黃河邊來,親耳聆聽河中船上的梢公放歌,你會感到十分愜意,在其它地方你是無法享受到這種土生土長、純生態的藝術展現的。就是那山野中的一支山丹丹,一簇蘭花花,也成了陜北人民表達感情的最好依托。
在舞臺上唱陜北民歌,觀眾會發現一個獨特的現象。歌手不是注視觀眾,而是揚起臉,朝著一個遙遠的地方唱起來,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將全身心的激情釋放出來。
陜北在歷史上是一個多民族長期雜居的地方,戰亂像惡夢一樣總是纏繞著陜北人民,讓陜北人民總也擺脫不了苦難。多民族的融合又極大地豐富了陜北人民的藝術形式,率真和開放或許就是這種形式的烙印。在陜北民歌和信天游中,有大量的愛情素材,在歌曲中的愛情表白往往很真摯和直白,這應該和游牧民族的性格是有聯系的。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我們有理由相信,陜北民歌有著深厚的民族文化底蘊,反映著一種獨特的文藝內涵。
陜北民歌的發展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演變過程,任何事物的發展都離不開政治、經濟、文化的三重社會背景,反映的是社會的時代精神。從現在傳唱的陜北民歌來看,大部分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流傳下來的,有很大一部分是反映革命戰爭年代的作品。在劉志丹領導的陜北紅色風暴之前,陜北民歌就已經非常盛行,大部分題材表現的就是苦難和愛情,《攬工調》、《打伙計》等等。極端的苦難,使得勞動人民在死亡線上掙扎,用民歌來表達,成為發泄內心愁悶的惟一途徑。隨著劉志丹鬧紅和中央紅軍進駐陜北,陜北歷史進入了一個新的輝煌時期,這個時期民歌也隨之涌現出大量的新詞曲和新歌手。
人民在苦難的時候要唱歌,高興的時候更要唱歌。《當紅軍的哥哥回來了》、《劉志丹》、《橫山里下來些游擊隊》、《一桿桿紅旗空中飄》、《共產黨來了跟上走》、《天心順》、《擁軍秧歌》等一大批新的陜北民歌誕生了。佳縣農民李有源的一曲《東方紅》,伴隨著革命戰爭的前進步伐,唱遍了全中國。可以看出,陜北農民的命運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在這場革命運動和革命戰爭中,陜北農民的覺悟程度和組織起來的思想程度也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這種變化不能不反映在農民的精神上來,反映在息息相伴的民歌中來,于是新的民歌產生了。這種民歌不再是悲慘生活的表觀,而主要是革命的社會歌曲和對于新生活的贊頌。在這一時期的民歌中,情歌也有了新的內容。當時的婦女選擇對象以政治條件為主,他們或者一起參加革命“你當兵,我宣傳,咱們鬧革命多喜歡”,或者互相約好“革命成功了再結婚”。他們分別的時候,不再是悲傷的哭泣,而是親切地安慰“你當紅軍我勞動,革命成功咱再重逢”。有的婦女的覺悟程度竟至這樣的高度,“只要革命能成功,犧牲我男人沒要緊”。這表現了勞動婦女已經知道個人的幸福和革命事業那種魚水情深,不可分割的利害關系。
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來,農民的生活有了徹底改變,新的生活內涵不斷沖擊著他們的心靈,各種矛盾也隨之而來。農民不再被束縛在土地上了,男人們紛紛背起行囊,走出家門,外出去打工,婦女們長年累月呆在家里,能不思念和牽掛嗎?“哥哥你打工去了新疆,妹妹我單吊吊飄在酸棗林”。男人出門在外,全家的重擔壓在了婦女身上,雖然不至于吃不上穿不上,可沉重的勞動和精神上的空寂,壓迫著她們不由自主地就唱出一兩句新的民歌來。雖然這些民歌還很單薄,但隨著廣大人民的不斷加工,也將會像陜北盛開的山丹丹一樣漫山遍野,絢麗多彩。
這就對我們文藝工作者提出了要求,應該自覺地深入到群眾中去,搜集整理新出現的民歌,并進行恰當的修改,引導民間民歌健康地發展。這是一項非常系統而艱巨的工作,不是靠僅僅舉辦幾次民歌大賽就能解決的問題。新詞舊調是陜北民歌固有的藝術特色,不但要寫出或者唱出一些反映時代特征的好詞來,也要對一些曲調進行加工,在保留原汁原味的基礎上,去掉一些繁瑣的聲腔,讓它更加簡潔明快,更加流暢。民歌就是民歌,我們必須在保留它的原生態狀況的前提下,注入新的內涵。只要認真地去做了,相信陜北民歌,一定會象三四十年代那樣,再度出現一個山花爛熳的美好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