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美小事

到加拿大坎洛普開會

要到加拿大坎洛普開會。

我早早地就來到西雅圖國際機場，旅途還算輕松，但也有點孤獨。在指定的候機處坐下，順手將手提的西服掛在登機口的一個架子上，準備翻翻雜志，消磨時間。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抬眼看去，居然是我大學時的一個同學，他要從西雅圖到波特蘭出差，和我是同一個登機口，登機時間比我遲半小時。久未聯系的老朋友，異地相逢，倍加喜悅。海闊天空地聊著，時間過很快，隨即我就登上了飛機。

飛機起飛了，我談興未盡，還在美滋滋地回味著剛才的許多話題。因為我這個人愛好極少，聊天算是其中的一個。猛然，我發現了自己隨身帶的那套西服還在候機處。我的心情一下子從快樂的回味中轉到了焦慮。沒了西服，我怎么開會？在會議的場合不穿西服是極不禮貌的。在美國這么多年，我的美國朋友都對我尊敬有加，除了我的真誠和善良以外，就是我盡量尊重他們的生活規則和習慣，我越想越難過，甚至后悔碰上老同學……怎么辦，下飛機后立即買一套？但我的身材離標準身材差得太遠，不是褲腿長，就是腰擺小……我很難過，我需要傾訴（喜歡聊天是我的天性）。

空姐笑容可掬地在機艙里來回忙碌著，我鼓足了勇氣，把我的苦衷告訴了她。她看到我難過的樣子，禮節性地安慰我，叫我別太著急，說完就走了。

飛機已經飛行了快半個小時，我的西服離我越來越遠。

一會兒，那位空姐走過來，問我的西服是什么顏色的？兜里可能有什么東西？我一一回答后，她又走了。

又過了一會兒，她來問我到目的地后住在哪個酒店。我預感可能會有什么好消息，但始終沒有。

我買的是折扣機票，所以搭乘的是中途要停一站的航班。

飛機落地了，我們休息了一段時間后，又接著飛行，因為西服沒了，我的心情好不起來。

那位空姐又走過來了，她告訴我，我的西服已由直達飛機捎到坎洛普機場，他們航空公司會派專車把我的西服送到我預定的酒店的總臺。說完，她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還帶有一點自豪。我也笑了，更多的是佩服。

下了飛機，我到了酒店，剛要在總臺辦入住手續，前臺小姐提著我熟悉的西服遞給我，用極平常的語氣說：“這是你的西服！”

道完謝，想想在國內的一些事情，我又陷入一種悲哀……

最愛國的人

生活在美國的中國人每當遇到一個同胞，心情總是很復雜：既為多認識一個華人朋友而高興，但心理上又有莫名的警覺和戒備，然后小心翼翼地開始交往，無奈又謹慎地跟著感覺走。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太多的同胞騙同胞、老鄉耍老鄉的事件，給身居海外的中國人留下了陰影，這也就是所謂教訓深刻的后遺癥吧。

認識茅豋槳是1995年的事情。當時，我的房子想重新粉刷一下，于是就在報紙上翻閱廣告，查到一家專門做房屋粉刷的公司，價格也較便宜，我隱約感覺到這可能是一家中國人開的公司，電話打過去，那一端果然是華人，我們干脆就用中文聊了起來。對方很熱情，自稱是老板，叫茅豋槳，名字真有點怪，但不知是真是假。價格談妥后，茅豋槳就帶了兩個助手按約定的時間開始施工。茅先生的動作似乎很麻利，但憑我的經驗可以斷定這些人沒有受過正規訓練，是一個草臺班子，要想質量做得很好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出于對同胞的同情，我心想，只要過得去，將就一回算了吧。幾天下來，我了解到了茅豋槳的一些底細。他是浙江人，某師院學數學的，以留學的名義來到美國，但不想繼續學習，就辦了一個粉刷店做起小生意來。交談中我發現茅豋槳是一個充滿著小聰明且精明過頭的人，他經常給我談起白人如何愚蠢，他如何耍弄他們。比如他告訴我，他在給白人粉刷的時候，乳膠漆里是兌很多水和滑石粉的，那些白人傻傻的，沒有提防之心，利潤也就更高了。他還無比真誠地對我說，對你的房子，我不會這樣做……從茅豋槳的生活狀態來看，他在美國生活得并不怎么好，但盡管這樣，茅豋槳還是有很得意的地方，那就是他經常自豪地說的一句話：“我老爸曾經是某省政協副主席呢！”房子粉刷好了，質量不怎樣，看到茅豋槳那張略帶苦相的臉，我獨自嘆息，只有算了。

從此，茅登槳總是隔三差五給我來電話，有時問我要不要為國內的人買“偉哥”，一會兒又讓我從他那里買仿冒的名牌，有時在晚上很遲的時候把我吵醒，他在電話里托我給他推銷廉價機票。我確實不喜歡茅豋槳，但礙于面子，又無法斷然地拒絕與他來往。

有一段時間茅豋槳沒有給我打電話，聽說他和一個國內來的被包的二奶同居了，據說這個女人很有錢，茅豋槳每天只需打打高爾夫，去去健身房，不必再工作了。

又聽說茅豋槳耐不住寂寞，紅杏出墻，被這個富婆踹了。

還聽說茅豋槳參加了廣交會，從國內騙了一大堆貨正在低價甩賣。

有一天，茅豋槳突然來電話，約我到一個很高檔的餐廳吃飯。老茅穿得很氣派，全身都是名牌。他告訴我，他發了。茅豋槳指著身上的名牌說，白人真傻，居然有這個無條件退貨規則。所以，他穿名牌衣服不用花錢，也用不著洗，穿臟了去商店退掉再換一件新的！他說這些時充滿著得意的神情。

后來，茅豋槳進了美國監獄，是因為涉嫌詐騙。不管怎么樣，我還是和幾個與他熟悉的朋友去看了他。他開始很感動，還帶點不好意思，眼睛濕潤了。一會兒，他又得意起來，說了一句我至今都無法完全理解的話：“在美國的中國人里面我問心無愧，我最愛國，我真的希望祖國強大。否則……”下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

回到家里，我還在琢磨茅豋槳在監獄里標榜自己愛國的原因和動機。突然，我發現粉刷才一年多的墻壁已經開始龜裂。

美國有個蔣老三

蔣老三本名Johnason Edward，我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與他認識的，漸漸地我們就成了好朋友。蔣老三的祖上是九代之前從英國移民到美國的，地地道道的英格蘭人的后代。他是一個中國迷，三十幾歲才學漢語，不過講得還挺溜。說起蔣老三這個名字，還是我三年前給他取的，他原來也有一個中文名字，叫江納森，我們熟悉了以后，他一定要我給他取一個最“中國”的中文名字，看看他在家排行老三，我就說，叫蔣老三吧，和Jonhnason的發音也正好一樣，他聽后喜歡無比，一個勁地說好，沒幾天就把“蔣老三”印在了他的名片上。

蔣老三是一個大忙人，一會兒在泰國，一會兒在臺灣，我們難得在美國相見。有一天，我突然接到蔣老三的電話，說他已回美國，約我第二天晚上到他家吃晚飯。他在電話里對我說，明天他上午會去釣魚。晚餐肯定能讓我吃上新鮮美味的烤魚，并囑咐我早點到他家，最好是四點半就到，去幫他看看他的一些寶貝。

雖然認識蔣老三的時間不算短，但始終沒有去過他家。美國人串門的興趣沒有中國人濃，極少邀請朋友到家里吃飯。早就知道蔣老三家收羅了不少中國的物品，他多次眉飛色舞地給我講述他的這些中國寶貝，那種自豪感讓我感覺到他好像開了一個博物館一樣。說實在的，我倒也真想參觀一下，想看看他究竟收藏了一些什么好玩意兒。這一次，我終于有了機會。

我開著車子拐進蔣老三家所在的那條小街，不一會兒，用不著看門牌號就知道蔣府到了。有一家院前小門燈下有一塊木牌，上面赫然寫著四個大字“加州蔣府”，這肯定是蔣老三家。接著，老蔣熱情地把我迎進門，眼前的一切著實讓我驚奇了一番。屋里有序地布置和擺放著不少東西，大多數是中國的，也有少量是日本的，十分地不倫不類，也十分地有趣；有的讓我捧腹大笑，有的讓我哭笑不得。

客廳很典雅，在壁爐上掛的是中小學常掛的“張衡、祖沖之、黃道婆”的宣傳畫，老蔣把這些印刷品裝裱得很講究，最好玩的是他在邊上的英文注釋小牌子，上面寫道：中國男女科學家系列。客廳的左邊掛的是《毛主席去安源》，不過在這幅畫下面還橫著掛了一把舊的油紙雨傘。英文注釋牌上寫道：毛澤東先生在郊外游玩和他用過的雨傘。客廳的右邊是一幅中國六十年代的宣傳畫《打倒美帝》，畫面上是工農兵用拳頭在打紙老虎。注釋牌是這樣寫的：中國人正在打美洲虎。客廳隔壁是書房，有一面墻上更是琳瑯滿目，上面有搪瓷牌，寫著“躍進路、人民路、熱水供應處、五講四美三熱愛、請勿隨地吐痰”……在書架上也整齊的擺著一些紅寶書、硯臺、張小泉剪刀和戴著牛仔帽的毛澤東石膏像。書桌上一個大玻璃盤里擺滿了雨花石，雨花石里半埋著一個拴著麻繩的中國鐵秤砣。進了衛生間，也很有個性，最顯眼的是窗臺上放著兩個青花陶瓷夜壺，洗得很干凈，里面種著仙人柱。一旁的注釋牌上寫道：由中國生產的世界上最早的可移動迷你廁所。衛生間門后有一塊不知道他從哪里弄來的由中國兩個機構頒發的榮譽銅質標牌“青年文明崗”……

我正在像劉姥姥一樣好奇地參觀著蔣府的一切，蔣夫人過來了，說準備吃晚飯。他領著我走過一條通道時，看到一個漂亮的壁燈下貼墻掛著一雙中國草鞋，蔣夫人指著草鞋說：這是中國吉祥物，但她沒有給我具體解釋。我似懂非懂，無法理解其中的寓意。

晚餐非常特別，也很簡單，就是，老蔣釣來的三文魚和一份沙拉。飯后，老蔣還和我談起委托我向中國貧困學生捐助2000美元的事，他說要請我幫助，否則他不知道將錢交給誰。

大概兩年以后，有一次在國內參觀，在一個旅游景點聽導游說：把鞋釘在墻壁上，就是“壁鞋”的意思，這樣可以避邪。我恍然大悟，突然想起蔣府里的中國吉祥物——掛在墻上的那雙草鞋，心里不覺樂起來，這個蔣老三，簡直是一個活寶。

你的錢包呢？

波特蘭是美國俄羅岡州的一座重要的城市，坐落在哥倫比亞河畔，河對岸是華盛頓州的小溫哥華市，七八座大橋將兩個城市相連，優雅的自然風光與有條不紊的社會秩序總是給人們留下特別深刻的印象——既現代又祥和，或者說，這是自然與人文的一種和諧，這樣的環境真是學習、工作、生活的好地方。

1995年夏天，由于工作需要，我幸運地從加州被派駐到波特蘭，在一家與我所在的企業有合作關系的公司工作兩個月。剛到波特蘭沒幾天，我就很喜歡這里的一切了。這家公司為我安排了一輛7座面包車，既寬敞也方便，下班以后，如果天氣好，我總要沿哥倫比亞河開上一圈，一邊觀賞岸邊美麗的風光，抬頭再看看頭頂上像蜻蜓一樣的私人小飛機，或者，找一家餐館，打打牙祭。宜人的氣候和適中的工作節奏，我也變得悠閑起來，每天的心情也特別地好，我漸漸地感覺到，波特蘭雖然算不上大，但確實是一座美麗的城市。

大約在波特蘭呆了半個月，發生了一件讓我終身難忘的事情。有一天，我剛從外面回到辦公室，鄰桌的海倫就面帶神秘的微笑問我：“你的錢包呢？”我下意識地摸了一下褲后兜，“糟糕，我的錢包丟了！”我臉部的表情可想而知，再加上錢包里有較多的美元（中國人總愛在錢包里放過多的現金），我更是有點失態。其實，每一個丟了錢包的人臉部的表情都是差不多的：著急和懊悔。看著我這個樣子，海倫從抽屜里拿出我的錢包，“你的錢包在這里。”我的錢包怎么會在海倫手上呢？我感到很奇怪。接著，海倫給我講了這個錢包的故事：半個小時前，我到加油站加油，用錢包里的信用卡付完賬后，不知道什么原因，我把錢包放在加油機上了。后一個加油的人發現后，通知了工作人員，工作人員利用加油站記錄下來的車牌號，經過查詢車輛管理系統，查到了車子所在公司的電話和地址，立即派人把錢包送回來了，居然還趕在了我的前面。

失而復得的膠卷

到西雅圖拜訪惠好公司的高層是我一直期待的一件重要的事情。因為惠好公司的成長史告訴我們，他們是那樣的平凡、樸實。它的創始人老惠好，一個從德國移民到美國的農民，通過自己的奮斗，和一代代人的努力，經歷一百多年的風雨，發展到今天，成為世界五百強企業中的前一百位，這里面除了美國的政策穩定以外，惠好人的心態、做事的執著、對欲望的適當克制、對腐敗的深惡痛絕……這些企業文化范疇內獨特的理念，對我產生了強烈的吸引力。

2001年秋，在惠好（中國）有限公司總經理張仁仁先生的精心安排下，訪問惠好公司西雅圖總部的計劃得以實施。旅途異常地順利，心情也特別地好，頻頻地參觀、研討，其中穿插的歡迎儀式，整個過程輕松愉快，收獲頗多。每到一處，每一個場面我都用相機記錄下來。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星期的訪問很快就結束了。在西雅圖回洛杉磯的飛機上，我帶著一絲留戀，整理起這次訪問的物品和文件。每整理一樣，都有一個或幾個值得回憶的故事，這真是一次成功的訪問，也是一趟愉快的旅行。

回到洛杉磯住處，第二天準備將膠卷送到洗印店去沖洗。可是，翻遍所有的行李，怎么都找不到膠卷，我的心情也由著急變成了失望，膠卷到哪里去了呢？苦思冥想，難道膠卷掉在飛機的座位上？……我難以確定膠卷遺失在什么地方。

接著幾天，心情就像梅雨季節的天氣，就算偶爾好一下，但總的來說是陰沉的。一次工作訪問的的圖片記錄全部丟失，這是多么遺憾的事情。時間真的是治療創傷的良藥，漸漸地，我的心情恢復了平靜。

有一天，張仁仁從中國打電話來，語氣中帶著神秘，他問我：您是不是將膠卷遺失了？我感到無比驚奇，說：你是怎么知道的？接著，張仁仁給我講了以下的故事：

前幾天，惠好公司接到美聯航寄來的一個包裹，里面除了照片還附上了一封信，大致內容是：聯合航空公司的工作人員在飛機的座位上發現幾個膠卷，猜想失主肯定很著急，但是，他們又想不到其它的方法來找到失主，在萬般無奈的情況下，他們將膠卷在有第三方人員的監督下沖洗出來，對照片進行分析，發現照片的大部分場景是在惠好公司，他們斷定，惠好公司肯定知道失主是誰，于是，將照片寄給惠好公司，請求幫助找到失主。美聯航在信的最后還不無幽默地說：請告訴失主，是因為惠好公司如此著名，膠卷才失而復得的。

幾天后，我接到了張仁仁寄來的快件，看到膠卷，和免費沖好的一張張照片，那心情……

突然過上富人的生活

朋友張仁仁也非常喜歡攝影，多次約我一起去爬離西雅圖不遠的瑞尼爾雪山。他說，這座雪山不僅雄偉壯觀，而且交通十分便利，爬起來也不很費勁，一整天時間就足夠了。“去雪山時沿途的風光很有特色，”他建議說：“到時候我們可以邊走邊停，多拍一些風土人情照片。”我早就聽很多人講起它是如何迷人，但從沒有去過，只是偶爾在飛機上透過舷窗看到過夕陽下的瑞尼爾雪山，幾乎變成了橙紅色的白雪皚皚的山頭透著一種無法猜透的神秘。2004年4月的一個周末，在張仁仁的精心安排下，我們終于成行了。

研究路線圖、準備物品、在赫茲公司租車，仁仁和我上路了。瑞尼爾雪山離西雅圖大概需要兩個多小時的車程。仁仁駕車，我看地圖，分工明確。一路邊走邊看，兩旁秀麗的自然風光，車內很有韻味的鄉村音樂，一種少有的輕松撲面而來。村莊、牧場、德式的小教堂……有些地方還能看到印地安人留下的痕跡……

離瑞尼爾雪山越來越近了，漸漸地我們就進入了原始森林地帶。路的兩邊全是很粗的樹，很難見到天日，不時還有警示牌出現，提醒游人此地經常有狗熊等動物出沒。在半山腰的一些觀景點，我們有時停下車來，看看風景，拍拍照片。車子一直可以開到最高的停車點，但由于還在初春季節，冰雪尚未開始融化，餐館和咖啡廳幾乎完全被埋在幾米深的雪里，只能看到一個小小的屋頂。步行上山頂的路也因為安全的原因被管理部門封死了。仁仁和我拍了一陣子照片，我們和其他幾撥游客相互交流了一下觀感，就匆匆往回走了，打算到山下找一家餐廳美美地吃一頓午飯。

感覺不錯，心情很好，仁仁一邊開車，一邊和我討論午飯吃點什么。突然，一塊足球大小的石頭飛速滾到道路中間，來不及剎車，也不可能避開，一聲巨響，車子從石頭上沖過，但發動機沒有停止運轉，似乎一點事情都沒有。但經驗告訴我，車子可能出了問題。當仁仁把車子停在路邊的時候，我一下車，就看到了車的后面一條發著亮光的細細的痕跡，我知道，車子漏油了，最多只能再跑十幾英里。于是，仁仁和我在就近的一個停車點把車停了下來，發現車子漏油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車子拋錨，呆在半山腰。第一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我看仁仁，仁仁看我，傻了。我們正在犯愁的時候，一輛車子在我們身旁停住，下來兩個很有風度的六十來歲的白人女士，問我們需要什么幫助。我們把情況給她們說完以后，她們安慰了幾句，要我們別著急。其中一個說，她們是本地人，就是來看看有沒有游客需要幫助的。緊接著，她們給一個部門打了一陣子電話，然后對我們說：一會兒就有人來幫助你們。

我們等待著，一會兒果然來了一輛大型的皮卡車，車上跳下一個穿制服的大胡子，我們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大胡子笑著告訴我們，他是來處理漏油污染問題的，來接我們的人在后面。說著他從車上拿下一大卷毛氈，把我們的車子漏下來的一大攤機油小心地吸干凈。他說：這些廢油要是不吸干凈，將會污染環境……正聊著，又來了一輛更大的皮卡，這次從車上下來的是一位長得像孫二娘一樣的女人，強壯無比，穿著制服，腰上還掛著手槍，她麻利地用卷揚機把我們的車子拖上她的車廂，然后對我們說，上我的車吧，我負責把你們和你們的車送到山下的救護站，赫茲公司已經安排救護人員來幫助你們，可能需要一個小時才能到。

很快，我們就到了救護站，旁邊有家咖啡廳，里面有簡餐賣。仁仁和我邊吃東西邊等赫茲租車公司派來的人。

大約等了40分鐘，赫茲公司派來的救護人員開著卡車過來了。見到我們后，他先自己介紹，說他叫李海（Hey Lee），家住瑞尼爾雪山不遠的地方，自己有兩輛救援車，專門幫助各租車公司做救援工作。他很友好地安慰我們說，車子爬山出問題是常見的。為了和我們從心理上拉近距離，他還告訴我們，他太太的前幾代是從中國福建移民到老撾的，他18歲到老撾傳教，那時候他太太才16歲，給了李海很多幫助，后來喜結良緣，現在已經有了3個孩子。李海的友好讓我們放松下來，以至于仁仁覺得沒有隨身帶一個小禮品給李海留個紀念而感到遺憾。當李海知道我們愛好攝影以后，每遇到一個景點，李海總要問問我們要不要停車拍照，每個景點的故事他都會講給我們聽……

救援車的速度是較慢的，到了西雅圖已近黃昏，李海把事故車卸下，怕我們不熟悉，又將我們送到赫茲公司營業處，然后依依告別。接待我們的是一位體重可能超過100公斤的黑人婦女，仁仁和我對車子的損壞都心存內疚，我們已準備賠償一定的費用，因為我們也有一定的責任。正想解釋，黑人女士可能看出了我們的心思，“很抱歉，讓你們受累了”，黑人女士搶在我們前面開了口，“為了補償你們的精神損失，公司決定配給你們一輛最新款的超豪華的凱迪萊克，而不另加收租金。”我們內心的歉疚，一下子被感激興奮所代替，這種強烈的心境反差，如同臨刑巧遇劫法場，仁仁和我竟不知道說什么才好。

開著最新款的凱迪萊克，仁仁和我的感覺好極了，我對仁仁說：“感覺怎么樣，這車子的排氣量有四點六呢！”仁仁回答說：“提速太快，我有點不適應”，他風趣地說：“看來一個人突然過上富人的生活還是要有一個適應期的。”

攝影只是我的副業

珍妮是華盛頓大學的歷史學教授，一直要請我到她家做客。她說：“我想請你到我家呆上半天，好好聊聊。”珍妮最近經常跟我談起中國歷史，特別是美術史。有一次，她向我了解唐伯虎的情況，我不是研究美術史的，也沒有認真讀過有關的書籍，這方面的知識少得可憐，只能回憶起電影《三笑》里的一些情節，神侃一通。珍妮聽得津津有味，但最后她還是直率地說：“這真有趣，是你創作（胡編）的吧？我查過的史料上可不是這樣寫的。”

一個周末的下午，我應邀來到了珍妮家。一進家門，迎接我的是兩只無比苗條的白色的狗，一只熱情，一只調皮。珍妮跟我說這種狗品種稀少，一公一母，母的溫順，公的愛胡鬧。珍妮的宅子布局很特別，我猜想應該是做過一些改造的，有點背離了美國住宅的一貫風格，以致于房子的中間是一個內天井，種滿了竹子，既有中國風格，又帶點日本情調。珍妮請我喝完咖啡后，就帶我參觀她收藏的油畫，幾乎全部是中國先鋒派的油畫作品，她說，這些油畫是從中國圓明園畫家村購得的，畫作的水平都很高，只是畫家現在還不是很出名。“他們將來會出名的！”珍妮的神情好像在安慰我。

一會兒，有人敲門，珍妮突然醒悟過來，她好像有點內疚，說：“真對不起，我家的櫥柜壞了，前幾天約了一個木匠，今天他來修櫥柜。”說著她去開門，進來的果然是一個提著工具箱的人。珍妮安排好木匠后，讓我呆在家里，她要開車出去買幾樣東西。“櫥柜上等著用的，”珍妮面帶歉意地說，“我馬上就回來。”

這位木匠工作很認真，手藝人的味道很濃。在美國遇到上門干活的木匠，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我頓時來了興趣。美國人開朗，我們很快就侃起來。木匠說，他叫喬治，沒到過東方，特別想到中國旅游……沒了隔閡，少了拘謹，喬治就跟我談起他的家世。

喬治說，他父親也是一位木匠。他說自己不喜歡讀書，在小時候就對木工活很感興趣。他爸爸對他說，你既然這么不愿讀書，我也不逼你讀，以后就跟我學做木匠吧。于是，中學畢業后喬治就跟著老爸學做木匠。“我最感激的是我父親教導我的一句話。”喬治深情地說，“這句話我享用一生。”他說父親的這句話大概意思是這樣的：做事情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去做，事情做好了，你自然會得到很好的報酬。如果你事情還沒有做好，就考慮報酬，那你將一事無成。“我總是努力把木工活做好，對客戶負責，所以我的收入越來越高，每年都有經濟條件到世界各地旅游了。”喬治邊干活邊對我說：“我愛旅游，每年我有一小半的時間都在旅游呢！我很喜歡攝影，旅游離不開攝影，所以攝影成了我的另外一份職業。”我也愛好攝影，所以我問道：“你也喜歡攝影？”喬治說：“是的，我每年有很長時間在非洲各地旅游，《國家地理》雜志跟我簽了約，我順便給他們拍一些照片，這份收入也蠻好的。”說起《國家地理》，那幾乎是我最喜歡的雜志。“你是《國家地理》的簽約攝影師？那你的全名是？”我無比驚奇又肅然起敬地問道。“是的，我叫喬治·艾默瑞。”喬治·艾默瑞，這是一個我多么熟悉的名字，在《國家地理》雜志里，我多次看到他的攝影報道，在我眼里，這是一位多么偉大的攝影師啊！“你是一位偉大的攝影師。”我邊說，邊調整我的情緒，爭取把我從一種對木匠有點不屑的表情快速轉換為對藝術家的恭敬。我真的有點俗氣，自己也感覺到一種隱約的尷尬，竟不知道說什么好。“不過，我要說明的是，木匠是我的職業，我也最喜歡木匠這個行業，攝影只是我的副業而已。”喬治打破沉默。“一個這么有成就的攝影師只承認自己是木匠，而且那么自豪！”我心里特別困惑：“這真的跟中國人不一樣！”

珍妮回來了，邊忙晚飯的事情邊和我聊天，話題還是中國美術。喬治在一旁修櫥柜，偶爾發出一點聲音，感覺特別好。

該吃晚飯了，珍妮邀請喬治一起吃晚飯，喬治大概因為還有一個多小時的活沒做完，也就沒有過多地客氣。但是，喬治不同意和我們同桌就餐，他只是要了一份色拉在櫥柜臺上單獨享用。用餐期間，珍妮家的電話響個不停，可是珍妮就好像沒有聽見一樣。我很困惑，但又不便問。

吃完晚飯，在珍妮出去放垃圾的時候，我順便問喬治，珍妮為什么不接電話？喬治說，這是珍妮對你的尊重，他要你感覺到你比那些電話更重要。“真是不同的文化，不同的修養！”我感慨萬千。

在洛杉磯看中國話劇

“喂，我給你搞了一張票，國內那部最著名的話劇要來洛杉磯演出，腕兒都來了！”我的朋友很激動地告訴我。我也很激動：“再幫我買兩張，我要請一對熱衷中國文化的美國夫婦看看，給他們再一次展示一下中國文化的魅力。”

我提前十分鐘到達劇場門口，那對美國夫婦已經到了，他們穿得非常正式。看話劇么，高雅藝術，在這種場合西方人是很講究的。我雖然沒有他們那么正規，但比我平時穿得注意多了。

漸漸地，劇院門口和前廳的人越聚越多，絕大多數都是華人。這些人顯然是來看演出的，但穿得都很隨便。認識的就相互打招呼，聲音較大，熱鬧有余，接近嘈雜。我也抓緊時間給這對美國夫婦（他們都是英格蘭人的后代）簡單地介紹一下劇情。我介紹完，他們告訴我，前兩天他們已經查了資料，了解了一些劇情，但沒有聽我講那么生動。

進場時間到了，大家一擁而上，秩序基本沒有。我的美國朋友雖然面帶微笑，謙和地站在一邊讓別人先進場，但他的這種禮貌恰恰給了我內心一個小小的刺痛。終于輪到我們進場了，劇場的照明燈還沒有熄滅，看到亂糟糟而衣著隨便的同胞觀眾，仿佛見到了經過長途顛簸的一缸熱帶魚，色彩雖然繽紛，但更多的是雜亂和驚魂未定。觀眾中也偶然可以看到有幾個穿著深色服裝的非華人觀眾，就好比是浴缸中的清道夫一樣，這種狀況跟看西方話劇時觀眾清一色的深色禮服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們越過一個又一個膝蓋很艱難地入座了，到了開演時間，但并沒有準時開場，看看坐席，上座率大概百分之五十左右。這時，離開演已經過去了五分鐘，但大幕還是沒有拉開，突然，出現了一幕觀眾的表演。在劇場最好的座區，大概有兩百個座位是為貴賓或領導留的（在美國也暫且這么稱呼吧），座位較差的觀眾發現了這個情況，一次觀眾大遷徙開始了，速度之快，爭先恐后之勇敢使我仿佛看到了非洲原始部落的圍獵，惟一不同的是：他們穿著衣服，手里沒有武器，嘴里沒有發出尖叫。坐在我旁邊的美國朋友當然看到了這個場面，不解地問我這是在做什么，我礙于民族自尊心，只能搪塞說，可能是觀眾與劇情的一種預互動。

演出始終沒有開始，我的經驗告訴我，可能在等某一位重要的領導。沒幾分鐘，果然一個領導模樣的人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擁下來到劇場。于是，那些遷徙過來的觀眾，又被趕離了座位。在離開演的時間已經過去了三十二分鐘的時候，在觀眾焦急的等待與唏噓聲中，演出終于開始了。

這部戲我先后在北京看過三場。不同的舞美，不同的演員，不同的版本我都看過。應該講，這場演出的演員是很認真的，無論是表演還是對白，都是我看過的最好的一次。坐在我旁邊的美國朋友似乎也入戲了。但是，不斷有遲到者拿著票理直氣壯又帶有委屈地請那些沒對號入座而占了他們座位的人讓座，一直到中場都不時有這樣的情況發生。漸漸地，劇場安靜了下來，我的心也終于落了地。突然，一種像老鼠咬東西的聲音從后座傳來，那么清脆，又那么刺耳，我轉頭看去，是一位約摸六十歲的阿婆在盡情地嗑瓜子，而且是葵花子。這是一位長得多么慈祥的老人，我實在沒有勇氣制止她，這也許是她老人家在美國期間惟一的一次在中國文化氛圍里物質與文化的同時享受。我無奈地回過頭去繼續看戲，美國朋友禮貌地問我身后是什么聲音。我只能又一次搪塞：后面的觀眾被劇情感動了，發出驚嘆。他疑惑地看了我一眼，顯然是沒有能夠明白，或者，是對我的回答有異議。整個演出，劇場里的意外情況總是在不斷發生，偶爾的一兩聲手機鈴聲后的旁若無人的通話，要是不加認真區分，還以為是戲中的對白，觀眾席上的有些場面甚至比演出還精彩……

演出結束離場的時候，我面帶愧疚。在與這對美國朋友道別的時候，我說了一聲對不起。可是，他們卻真誠地說，感謝我請他們看了如此精彩的演出。他們還安慰我說：劇場里的混亂也不全是演出方的責任，劇場的管理部門都到哪里去了，他們才應該負主要責任。他們的安慰雖然發自內心，卻讓我更加地慚愧。

要命，中國

記得有一天，美國各大媒體都出現了姚明的報道。這樣大規模報道一個中國人，在美國是不太多見的事情。從此，姚明就進入了我的腦海，我也就不自覺地關注起姚明來。

姚明簡直是一夜間讓全美國人接受了，這在中華民族的歷史上是一件罕見的事情。除了籃球是美國國球的原因以外，這可能和美國人的文化有關。美國人接受一件事情或一個人物經常是不分國界的，只要你有實力，只要你有個性，只要你符合文明的價值觀，他們就能接受你，無論你來自哪個國家和屬于什么民族。當然，接受一件事情不分國界可能被稱贊為博大的國際胸懷。但是，如果處理一件國際事務或地區沖突而不分國界，就會被指責為霸權主義了。

從前，很多美國人是從張藝謀的電影里了解中國的，留在他們印象里的中國人自然是瘦小、病態、頹廢、充滿仇恨、從不洗澡還帶有一點所謂的東方神秘。所以，每當美國人想象起中國來，總會和《紅高粱》里的人物聯系在一起，甚至美國人都不會認為中國人也知道打籃球。姚明在美國籃壇閃亮登場，引起了全美國的關注。一下子把美國人對中國人的印象翻了一個個兒。美國人可以不看奧運會比賽、可以不看世界杯足球，但美國人不能沒有ＮＢＡ。美國人關注每一場籃球賽，自然會關注姚明。姚明的偉岸、敏捷還帶有點東方式的靦腆，就成了美國人心目中中國人的新形象。無數個姚明的粉絲在美國出現，無數個美國青少年愛上了姚明，那些“姚迷”們經常說的一句短語是：“要命（姚明），中國。”那種發自內心的對姚明的喜愛真讓我感動，甚至有點自豪。

因為姚明，我和杰森的兒子比爾成了朋友。比爾上高一，是姚明的鐵桿球迷。他是從美國某球星“轉會”到姚明這邊來的，他說“姚明更有修養，更有魅力！”姚明的各種照片貼滿了他的房間，姚明穿幾號衣服，喜歡吃什么、喝什么他都如數家珍。因為我來自中國，所以就成了他的“姚明顧問”。比爾第一次來找我的時候他那種對姚明的崇拜深深地感染了我，以至于我那有點喜歡侃大山的天性給我帶來了后面的被動——我脫口而出：“你要了解姚明，找我沒問題，我在中國的時候和姚明是鄰居呢！”比爾這孩子居然當真了，這也就給我帶來了不少的麻煩事。他要了解姚明小時候的情況，我只有在中文網站上去搜，翻譯好后再給他；有一次我要回中國，他居然要托我帶一個賀卡給姚明的父母，搞得我到上海忙活了兩天找到姚明家的真鄰居才把賀卡送到……

體育記者可能只關注姚明的賽事，其實姚明在美國更多的也是更重要的是文化力量。李小龍曾經在美國給中國人樹立了一個健康的、正義的形象。可今天的姚明樹立的是一個更真實、更親切、積極向上的高大的中國人的形象，這一點可能比多少塊奧運金牌都要珍貴得多。

杰夫要結婚了

在我的同事里面我是很喜歡杰夫的。他溫文爾雅，做事有板有眼，當別人遇到困難時他總是熱情地給予力所能及的幫助。杰夫是1968年出生的，按中國說法應該屬猴。

我所知道的杰夫有一個幸福的家庭，賢惠溫柔的太太居麗和一個十五六歲的兒子布萊恩。前幾天他突然告訴我他要結婚了，我感到很突然也很驚奇，難道是家庭破裂？但我又不好多問，只能一個勁地表示祝賀。杰夫可能看出了我的疑惑，說：“周五有空嗎？我想請你吃晚飯，到時候告訴你我跟誰結婚。”

周五很快就到了，在一個西部牛仔味道十足的餐廳，我們開始這頓我期待著的晚餐。我不覺有些內疚，難道我這個自認為受過良好教育的人對別人的隱私也感興趣？但想想美國法律對隱私是如此大張旗鼓地保護，我又心安理得起來：要不是每個人都有窺視隱私的本能，美國法律用得著那樣堅定地保護隱私權嗎？

點完菜，我們就開始聊了起來。當然，主要是我聽杰夫講他結婚的故事。

杰夫和居麗是高中同學并且相愛。高中畢業時居麗懷孕了，但居麗很坦率地告訴杰夫，這個孩子不是他的。“她不撒謊是對的，后來孩子出生了，這個孩子的爸爸應該是一個黑人。”杰夫說話的神態中夾著一絲對居麗的憐愛。帶著孩子的居麗生活得很艱難，顯然，這個孩子的父親已杳無音訊。“后來我才聽居麗說，這個孩子的父親是一位搖滾歌手。”杰夫的口氣中還帶著自豪。在那年圣誕節，孤獨的居麗抱著手中的布萊恩來到杰夫的住處，于是這個三口之家就這么建立了。“那一年我們都只有20歲，我就這樣做了布萊恩的父親，”杰夫邊回憶邊說：“后來，別人都知道我有一個叫布萊恩的兒子，但他們也沒有在意這孩子的膚色。”帶孩子、讀預科、打工，杰夫過早地承擔著一個男人終歸要承擔的責任，只不過這副擔子有點強加和來得過早，但杰夫不僅毫無怨言還樂在其中：“布萊恩這孩子，是一個天生的音樂家，６歲那年，我帶他去參加同學聚會，他唱了一曲，把大家都震住了。這要歸功于他的父親，要是我的親生孩子肯定會五音不全的。”杰夫和居麗一直生活在一起，但始終沒有要孩子。杰夫雖然樂觀，但他也承認，帶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現在，孩子大了，我也該結婚了。”杰夫說得很平淡，但我的心一下子懸在空中：“和誰？”“當然是居麗！布萊恩１７歲了，他雖然不是我所親生，但做父親的全部過程我都體驗過了，居麗是這個過程中一個優秀的母親。人啊，最重要的是過程的體驗，你說呢？”“是的，是的！”我來不及過多地思考，已被杰夫的情懷深深地感染，于是便脫口而出。“我就要跟這個善良的女人結婚了！”杰夫似乎在宣告一項重大決定：“其實，她高中的時候就說一定要嫁給我。”

牛排端上來了，十四盎司的，好大！我們相互敬過酒后，每人都把一塊牛排送到嘴里。“好香！”我們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希拉克撿了個大便宜

在美國攻讀博士學位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這和美國是一個移民國家的特色是一脈相承的。我所在大學的每個系和其它各個部門在一學年結束的時候都會公布下學年的各種計劃，其中公示供學生申請的校內工作崗位是同學們最關心的事情。對我們來說，有一份工作，就意味著有一份收入，這當然是很重要的。

我們化學系大概也就有如下兩個崗位：助理教授和實驗員。記得有一年，職務申請工作已經結束，每個人申請到的職務都已公布，法國學生希拉克申請到一個實驗員的職位，我們幾個中國學生都申請到了助理教授的工作。希拉克對他申請到的這個職務顯得特別高興，表示一定要請我們幾個同學吃一頓，說是為了慶賀。

我們準時赴約。希拉克請客的地方也是我們經常光顧的一家餐館，離學校不遠，有售酒許可牌照。幾杯酒下肚，大家都變得很活躍，話也多了起來。特別是希拉克，這小子平時是很摳門的，今天高興得就像中了樂透頭彩，敬酒，表達謝意，搞得我們很是奇怪，有點摸不著頭腦。師兄老周用漢語問我希拉克今天是怎么了？我搖搖頭說：“確實搞不懂。”

吃完主餐，開始上甜點了。希拉克一邊吃著冰淇淋一邊開始告訴我們他感謝我們的原因。希拉克說：“我一直想申請實驗員這個職位，但我總是擔心，如果你們幾個中國學友中有一個申請這個職位，我就沒有希望了，因為你們的條件都比我好。”他很動情：“這個職位對我特別合適，工資略高，又不大需要動腦子，這多好啊！”我們不知道說什么好，還是老周反應快：“這個工作特別適合你，雖然你考試成績不算很好，但你的動手能力強啊。”“不，周，是你們把機會讓給我了，我真的要謝謝你們。”希拉克顯然有點醉了，舌頭有點發硬：“不過，我也有點不理解，為什么你們中國人偏偏喜歡既辛苦工資又低的助理教授職務呢？你們為什么要這么傻呢？”希拉克的酒勁顯然上來了，常言道：酒后吐真言……

師弟小樊沒有喝酒，為的是能開車送我們回家。我們先把希拉克送回他住的公寓，然后我們三個又回到車上，老周有點醉了，我的頭也有點暈。我把車窗打開一條小縫，一絲涼風吹來，清爽了許多。突然，老周冒出一句話：“像他那樣，當個破實驗員，才真叫大傻帽，回家多沒臉啊！我們雖然工資低一點，但不管怎么樣，回國以后起碼可以告訴親朋好友，我在美國當教授！不過，希拉克這小子，還真是撿了一個大便宜。”

聽“毛學專家”侃大山

美國人的想象力是非常豐富的，這在好萊塢的大片里已體現得淋漓盡致。但是，當他們把一些自己不熟悉的事情加上不同尋常的想像力，那種離奇的感覺，真是十分的有趣。

瑞恩就是這樣一個人。

瑞恩是法國人的后裔，我是在一次聚會上認識他的。在那次晚會上，他熱情健談，給我留下很深刻的印象，很快他就和大家混得像老朋友一樣。沒過幾日，瑞恩就打電話給我，說想找我聊聊，討論討論中國的事情。一個美國人要和我討論中國的事情，這讓我感到很新鮮。

一個周六的上午，瑞恩來電話說他的太太帶著女兒到外州去參加鋼琴比賽去了，于是約我下午到離他家不遠的環球影城旁的一家咖啡廳見面。見面時，瑞恩的打扮讓我差點笑出聲來。他頭戴老式解放軍帽，胸前別著一個毛澤東像章，肩上還背著一個草綠色的軍包。坐下來后，瑞恩的第一句話就是：“跟你談中國問題，其實就想和你談談毛澤東，我讀了很多介紹毛先生的書，”瑞恩有點得意：“可以說，在美國我算得上是研究毛澤東問題的專家了，或者說是毛學專家。”我想，今天下午這個美國人要發表許多奇談妙論了。

卡布奇諾咖啡端上來了，很濃也很香。“我最崇拜毛澤東，可以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偉大的領袖。”瑞恩表情嚴肅，顯然很認真：“毛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創舉!”我說：“你能舉些例子給我聽聽嗎?”瑞恩說：“這太容易了，比如說，毛澤東先生當時號召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運動。這真是太美妙了!你想想看，到鄉村去，那里的風景多美、空氣多好啊!這是很浪漫的，我早就想搬到鄉下去住，都沒有條件實現啊!”我不想解釋，以免破壞了他的興致。瑞恩接著說：“毛澤東當年提出學生走出課堂，要學工學農，這比美國提出職業教育的理論要早三五年，可以說毛是職業教育的鼻祖。”瑞恩的表情很是得意，好像是在科研上有了重大發現：“毛先生是一個多么勤勞的暢銷書作家，一口氣寫了五本書，那么暢銷，破了吉尼斯紀錄，太了不起了，這是誰也比不了的!”五本書？我心想，可能是指《毛澤東選集》五卷吧。“你看看，我們美國總統一天到晚只會板著臉，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談稅收、戰爭和人權，一點文化的感覺都沒有，這真是我們美國人的恥辱。”瑞恩顯然很看不起他們的總統：“可是，你們的元首，你們的毛，詩寫得多好啊，那一首《花園里的春雪》，簡直太美了，偉大的詩人啊!”《花園里的春雪》？我有點納悶，可能是《沁園春·雪》吧!瑞恩越談越興奮，居然一破常規，將剩下的半杯咖啡一飲而盡，立即又要了一大杯。

瑞恩的談興很濃，簡直是口若懸河：“其實，你們那時候食品定量供應是對的，這樣大家會吃得很克制，才會健康，你看看，我們美國放開來吃，一個個胖得像豬似的，心臟病、高血壓，慘啦!”

后來，瑞恩談了許多，大多數與我們的視角都不一樣。我因為晚上還有一些事情，準備和他道別，結果，瑞恩還是抓住機會給我講了他最后一個觀點：“毛的時代在軍隊里，搞官兵一致是對的，這才叫平等，這是真正的人權。最可氣的是我在美軍服役那三年，那可恨的軍官整天牛哄哄地老欺負我，真不平等!”

意想不到的電子郵件

我們公司有規定，價值超過一美元以上的禮物，我們是不準接受的。否則，就算嚴重違規。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們就把這份珍貴的禮物捐給當地的窮人救濟會。

要過圣誕節了，按照美國的習慣，給有業務聯系的單位寄一些小禮物是人之常情的事情。公司的主管和大家開了一個會，討論一下今年禮物的選擇。主管蓋里說：“去年我們給業務伙伴寄的是掛歷，今年大家看看送點什么？”杰西卡是一位墨西哥裔的姑娘，特別喜歡吃甜食，她毫不猶豫地建議：“這還不容易，寄巧克力。”可能蓋里也不想多為此事費心，就順著杰西卡的話說：“那就巧克力吧，不過，包裝要漂亮一些。但是，千萬不能太貴，否則，他們是不能收的。”“那我去買吧，我簡直是巧克力專家。”杰西卡很踴躍，這和她喜歡巧克力是分不開的。

沒過幾日，杰西卡就把幾百盒巧克力買回來了：“真是把我的眼給挑花了，克萊普斯，百年名牌，六塊九毛九一盒，鐵盒包裝，好吃得很呢！”蓋里說：“你開一盒，我們也嘗嘗。”杰西卡說：“店家考慮我們買得太多，白送了兩盒，就開這兩盒吧。”巧克力打開后，大家都嘗了嘗，我也拿了一塊，確實棒，口感好，甜得也舒服。

緊接著，寫賀卡，用禮品紙再一次包裝，填地址，找ＵＰＳ郵寄，一切按程序進行完畢，大家也松了一口氣。

過了幾天，大家幾乎淡忘了這件事情。不過，幾個特殊的電話讓蓋里覺得很意外，這幾個特殊的電話都是客戶收到我們郵寄的圣誕禮品后來詢問這盒巧克力價格的。杰西卡有點犯迷惑：“他們還要問問價格，沒必要吧？”“是多少錢一盒你就如實告訴他們，他們打電話來問肯定有他們的道理。”蓋里交代說。公司里也有同事陸續地接到詢問巧克力價格的幾個電話，同事們都一一作了回答。

又沒過多久，公司收到不少電子郵件，內容都差不多，大家聯想起那些來詢問巧克力價格的電話，才恍然大悟。現選擇一封摘錄如下：

……首先十分感謝送給我們如此精美的禮物。但是，我們公司有規定，價值超過一美元以上的禮物，我們是不準接受的。否則，就算嚴重違規。如果你們同意的話，我們就把這份珍貴的禮物捐給當地的窮人救濟會，這些需要幫助的人在圣誕節來臨之際能吃到這么好的巧克力，一定會非常快樂的。如果你們不同意這個方案，就請告訴我們，我們一定把禮物給你們寄回，郵費由我們支付。請原諒我們的規定給你們帶來了不便，并請接受我們的歉意……

比竇娥還冤

布萊德被解聘了，這讓我感到很吃驚。

婁氏公司是全美第二大建材公司，布萊德三年前應聘到這家公司工作。由于業務上的關系，我和布萊德也成了朋友。布萊德是一個工作很出色的人，因此，這四年來他的職位一直在提升，兩個月前已被升為區域分店的總經理助理了。

聽到布萊德被解聘的消息，我除了吃驚以外，也覺得此事蹊蹺，于是就打電話給他，想問問原因。布萊德在電話里的情緒好像也不是很壞，只簡單地告訴我一句：“是我違反了公司的規定。”他還約我周末一起去釣魚，到時再告訴我詳細的情況。

海邊的景色確實很美，讓人忘掉了工作的煩惱。我釣魚的技術不能和布萊德相比，基本上還是個外行，只能老老實實地聽布萊德指揮。他是一個垂釣的高手，聽說在州級的釣魚比賽中還獲過獎。布萊德邊教我釣魚，邊給我講被解聘的原因。

“你也知道，有些地方來的移民總是愛來我們店里偷東西。”布萊德說，“那天我正好在店里巡視，突然，我發現一個顧客有點異常，于是，我就悄悄地注意了他。”布萊德邊說邊把魚鉤甩出，接著說：“最后，我發現他把三個比較昂貴的花園用的定時變壓器悄悄地放進了他隨身帶的包里，悄悄穿過收銀臺，出了店門，我跟了出去。他發現我跟著他，撒腿就跑，我本能地追了上去，把他偷的東西奪了回來。”“那后來呢？”我不解地問道。布萊德把一條咬鉤的魚使勁地拉上來，我也叫不出這條魚的名兒。但布萊德知道是什么魚，只是說，這條魚太小，沒有達到可被釣走的標準，必須要放回，說著就把魚扔回海里。“后來我就被解聘了。”布萊德說話的神態好像完全理解自己被解聘的原因。我急切地問道：“那是為什么呢？”

布萊德詳細地和我解釋了被解聘的原因，大體的意思是這樣的：

布萊德追回被盜物品后的第二天上午，就被總經理叫到辦公室，總經理宣布他被解聘了。原因就是他去追偷盜物品的人。婁氏公司規定，如果有人偷取店里的商品已走出店門，絕不允許工作人員去追趕，因為這樣做可能遭到偷盜者的槍擊，或者，偷盜者急于逃跑而摔倒受傷，這些情況都會造成嚴重的后果，從而給公司帶來巨大的損失。如有違背此條規定者，一定會被解聘。

布萊德看到我很沮喪，便說：“我也是一時著急太糊涂，忘記了公司的規定。”他好像是在安慰我呢。

天快黑了，布萊德釣到兩條魚，我是空手而歸。回家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北京人愛說的一句話：比竇娥還冤。

美國卡車的屁股

美國卡車的車廂屁股上總有這么一句話：How is driving ? Please call 800-×××× for comments．這句話的大概意思是：我的駕駛有問題嗎？請撥打800-××××投訴。

初到美國時我并沒有注意這段話，后來幾次回到中國開車，那些既臟又破的大卡車橫沖直撞，不守規矩，魯莽之極叫人無法忍受，使我覺得在中國開車就像在刑場上散步一樣。于是，我便下決心，到美國時一定要了解一下美國卡車屁股后面的這段話是派什么用場的。

到了美國，我第一件事情就是到公路上把一輛卡車后面的投訴電話號碼抄下來，然后，撥打這個號碼。電話撥通了，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很優美的女士。她熱情地問我：“要投訴哪輛車？出了什么問題？”我就很直爽地說明，我不是來投訴的，是想了解這個投訴機構是怎樣工作的。這位女士很禮貌地告訴我，他們是不能接投訴以外的電話的，但是，她給了我一個離我上班的地方很近的投訴處的地址，并且她還告訴我，這個投訴處對外接受參觀。

我很快就找到了這個投訴處，接待我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士，她知道我的來意后，很熱情地帶著我參觀。她領著我一邊到各個部門看看，一邊給我介紹投訴處的工作職能。她說，投訴的內容是多種多樣的，有關于駕駛方面的，也有卡車的整潔和尾氣污染方面的。他們接到電話后，會把情況記錄下來，然后進行分析，盡量排除惡意電話。她還很自豪地說，我們有一整套排除惡意電話的方法。投訴信息經過分析篩選后，就轉給車主、交通管理部門和保險公司，這個不守規矩的司機在他的工資待遇、今后的求職和保險費用等問題上都會遭受很大的挫折，有的還有可能被起訴……“他們會為他們的行為付出高昂的代價的。”這位女士最后告訴我。

離開投訴處，我開車行駛在回家的路上，一輛輛整潔、威武、禮貌的美式大卡車在身邊駛過，有的司機看到我在觀察他們，還和我禮貌地點點頭。

“99仙”商店

在美國，有一家便宜貨商店叫“99仙”商店，據說這家商店在全美有多家連鎖店呢。“99仙”就是美元99分（cent）的意思，差1分就到一美元了。顧名思義，這家店里的所有商品價格都是99美分，是地地道道的便宜貨大賣場。

發現“99仙”商店那段時間，我就像找到新大陸一樣，興奮得難以克制。和中國國內同樣的商品在這里只要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的價格就可以買到了，價格便宜得令人吃驚。這里的商品擺放得較亂，顧客的秩序也要比其它超市差很多。顧客大多數是墨西哥人、中東人和除韓國、日本以外的亞洲人。

經常光顧“99仙”，我漸漸地就發現了一些規律。比如商品大多數都來自中國，也有少量的來自印度、巴基斯坦、越南等國。墨西哥裔的家庭總有五六個孩子，因為孩子太多，總不能有效地管教，只要有六七個墨西哥裔的家庭主婦在逛“99仙”，他們的孩子就像羊群一樣，幾十個孩子到處亂竄，甚至比羊群還亂。

只要有耐心，在“99仙”還是能買到不少的價廉物美的產品。有些產品價格低得不可想像，一種在國內怎么也要四五十元的收音機，在這里也是賣99美分，只要有一點常識就知道，這個價格連運費都不夠。不知道是中國外貿惡性競爭的結果還是哪個國際詐騙分子在銷贓。

我的美國同事杰夫聽我介紹了“99仙”商店，也很有興趣地要和我一起去一趟“99仙”。于是，一個星期六的下午，我們約好一起去克利馬路的“99仙”店去淘寶。這一天正好遇上這家店正在大肆宣傳甩賣“價格99美分中國產的瑞士軍刀”，許多人都在搶購，我和杰夫都選了一把，樣子除了沒有瑞士軍刀特有的“十”字標志以外，別無二樣，但做工要粗糙得多，不過，不到一美元的價格還是挺劃算的。

回去的路上，我問同去的杰夫：“怎么樣，挺值的吧？”他歷來是一個很直率的人，說：“你是知道的，我非常愛中國。這把軍刀對我來說是挺值的，但對你們國家來說不值得啊！”他接著說：“質量不好，這對你們國家的形象不值；相同的瑞士產的軍刀要賣近百美元，而你們也同樣用了那么多塑料和鋼材，而只賣99美分，這也很不值啊。”我的臉頓時有點發燒，心想：“這美中貿易逆差我真要好好地反思，也許對中國……唉！”

從此，我基本上不宣傳“99仙”店了，也沒有再去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