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公務員在行政組織中很容易出現“代理轉換”的危險,從而導致公務員個體自主性缺失,當面臨不道德的組織和組織的上級不負責任的行為時缺乏應有的道德責任感,喪失正確的判斷力,甚至于以忠誠或服從為借口,從事非道德的行政行為。隨著我國新公務員法的正式實施,彰顯公務員個體倫理自主性,培養公務員個體倫理自主性顯得尤為緊迫,倫理自主性將成為公務員承擔道德責任、有效抵制行政腐敗的內在動力。
關鍵詞:代理轉換;倫理自主性;培養
中圖分類號:B825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4-1494(2006)06-0053-03
2006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務員法》第九章第五十四條規定:“公務員執行公務時,認為上級的決定或者命令有錯誤的,可以向上級提出改正或者撤銷該決定或者命令的意見;上級不改變該決定或者命令,或者要求立即執行的,公務員應當執行該決定或者命令,執行的后果由上級負責,公務員不承擔責任;但是,公務員執行明顯違法的決定或者命令的,應當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這一新的規定明確地說明公務員有拒絕執行上級明顯違法的決定和命令的義務,如違反該義務,需要承擔法律責任。也就是說,公務員不能把自己僅僅作為履行上級意志的工具,不假思索地去執行上級的命令,而是應該獨立選擇行政行為,拒絕履行自己不能承擔行政責任和道德責任的行政行為。新法的頒布從法律的高度充分肯定了公務員行政行為中個體自主性的問題。由此深入探討公務員個體倫理自主性及其培養,以應對不道德的組織和組織的上級不負責任行為理應成為我們研究關注的焦點。
一、行政組織潛在的危險——“代理轉換”
目前,我國的行政體制還是屬于科層制,表現為以金字塔式的權力等級結構為基礎,牢固而有秩序的上下級制度,強調嚴格的下級服從上級。在這種管理體系內,很容易出現“代理轉換”的危險。所謂“代理轉換”,源于美國社會心理學家斯坦利·米爾葛萊姆(Stanley milgram)的“服從權威實驗”,該研究顯示:個人在特定的組織環境中都具有服從權威的特性,大部分人即使明知道如果聽從權威的命令去做某事,會對他人造成傷害,但他們也還是傾向于執行命令。個人進入組織,就意味著他處于代理狀態,他就完全使自己置于權威的控制之下,個人就不再將自己視為只對自己的行為負責的人,而是要將自己視為一種實現他人愿望的工具。所以“代理轉換”就是指從個人自主行動的狀態,轉換到為實現他人愿望而行動的狀態,成為他人的代理人。
之所以出現這種狀況,這其中的原因就根植于官僚制度的本性。通常,個人行為要受到個體自身內部秉性例如良知的限制和控制。然而,當個人被聚集在一起形成等級關系時,人們的行為就必須協調,外部控制資源就產生了。這時內部秉性就必須做出讓步以迎合外部控制的要求,官僚機制的控制就成為最主要的控制力了。也就是說為了系統的和諧,當人們進入官僚機構以后,自主選擇能力就消失了,個體自主因素退到第二位以滿足協調控制力的需要,組織中的個人以服從或忠誠為美德。正如韋伯所主張的,公務員的榮譽就是將自己的能力運用在有意識地執行上級權威的命令,恰似這個命令就是自己所同意的一樣。即使自己認為該命令是錯誤的或根本就反對它,但如果權威堅持該命令,你就要執行。
在現實社會中,這種“代理轉換”,在個人社會化過程中得到不斷強化,組織總是通過教育力圖使人們服從非個人的、建立在由徽章、制服或頭銜表示出來的抽象的等級基礎上的權威機構,個人在組織中,必須服從組織的要求和紀律,約束自己個人愿望的實現。誠然,強化服從權威,有利行政秩序,提高組織效率,然而問題在于,如果在代理轉換中,個人完全放棄了倫理自主性,不再對組織的要求做出任何自主的道德評價,就會使個人對自己行為的結果不再有任何的道德責任感,因為是組織或上級而不是我們選擇了行為方式,所以責任也該由組織或上級來承擔。顯然,代理轉換勢必導致個體道德責任感缺失,個體在執行錯誤的命令后,因為能夠為逃避責任尋找到借口而不會有良心不安。二戰時期的德國納粹主義者對猶太人的迫害和殘殺、日本士兵對中國人慘無人道的殺戮,“文化大革命”時期許多人對他人的批斗和迫害,今天美國大兵以各種方式虐待伊拉克囚犯,這些不同時期發生的事件無不讓人們看到代理轉換所帶來的可怕后果。在公共行政中,當組織目標嚴重偏離了法律要求,公眾利益被私人利益所取代,如果公務員完全放棄個人的倫理自主性,將無法抵制組織或上級的錯誤命令,甚至還以忠誠或服從上級的名義去執行,這無異于為虎作倀。
二、不能放棄的個人責任——倫理自主性
1.倫理自主性是個體基于道德責任感,依據內心的價值觀和倫理準則,自主做出道德判斷,自主選擇道德行為的能力。在公共領域,公務員的倫理自主性源于人們的內心深處,“是一個人一貫的職業道德品性。它使人們養成了一種按照特定方式行為的傾向或稟性”。[1](P6)這種職業道德品性主要是:第一,正直。正直的品格源于個體內心的無私。公務員作為特殊的職業群體,必須摒除私心,放棄個人的私人利益,否則他的行為就會有意無意地對公共事業構成破壞。他只有無私,才能廉潔,才能適應公共行政的職業。擁有正直使公務員的倫理自主性有了堅定的方向,而不會像醉鬼那樣搖搖晃晃地過日子,一會兒跌跌撞撞地朝這個方向走,一會兒又搖搖擺擺朝相反的方向走。第二,勇氣。公務員必須要有相當的內心勇氣,“要有毅力抵制來自政客的、擁有重大影響力的利益團體的、專家的恫嚇以及公眾中優惠的尋求者等的不合法的壓力”。[1](P159)公務員作為個體在強大的組織面前堅持倫理自主性是需要勇氣的,這種勇氣源于對更高的準則即最高的法律——憲法的認同,尊重憲法意味著尊重公眾的意志,而不是權威的意志。第三,公平。“勇敢的遵從標準,平等地對待所有的人,并同時對明顯的個體差異保持敏感性和同情心,也就是有能力平衡遵從平等標準與同情個體差異性之間的關系。”[1](P159)正是這種通過終身的道德化過程培養起來的道德品性,使個人有可能抵制和反對不道德的組織和上級的淫威。正是擁有這些稟性,公務員在具體的行政過程中,具有強烈的道德責任感,能夠保持道德和價值選擇上的獨立自主性,不盲從那些違背公共利益的上級決策和命令,勇于與不道德的組織抗爭,捍衛公共利益。
2.公務員的倫理自主性在解決具體的倫理困境中表現出來。在公共領域,倫理困境的解決既有賴于法律程序和組織制度建設的改善,更有賴于公務員個體的基于倫理自主性基礎上的負責任的行為。公務員運用倫理自主性進行獨立的道德判斷,獨立自主地行事,最終對自己的行為負責。正如張康之教授所言,公務員“在何種程度上擁有自主性,是取決于他在何種程度上成為行政道德的主體,只有當他是一個完全的行政道德主體時,他的行政行為才會具有充分的自主性。”[2](P287)在現代行政中,公務員擁有一定的自由裁量權,它是法律賦予行政機關及其人員在實施管理時,基于行政目的,斟酌選擇自己認為合理的行政尺度的權力。但自由裁量權不是任意裁量權,此時公務員個體的道德責任感起著指導、制衡的作用,因為在具體行政的現場中,法律和內部組織政策不可能具體到足以涵蓋行政所遇到的所有情形和偶然事件;公眾參與也不可能深入到日常行政行為的細節中去;上級對行動范圍的監督也是有限的,此時只有公務員充分運用倫理自主性,按照公共行政道德原則和規范的要求去選擇自己的行為,才能保證自由裁量權合理公正的使用。
和每一個生活在現代社會中的普通人一樣,公務員除在行政組織中扮演公共角色外,同時在家庭、社區以及社會中承擔著不同的角色,每一種角色背后都附帶著一系列的責任和義務,夾雜著私人利益。各種角色之間不可避免會發生沖突,使得公務員經常陷入矛盾、困惑之中,對此他應該如何權衡每一個角色及其價值觀,究竟誰最重要。此時公務員的倫理水準和良知就顯得至關重要,他們要為不同的價值觀和原則排列順序,“當行政人員在處理具體倫理困境中或大或小地界定自己責任的界限和內容時,他們使自己具有了‘倫理身份’,這種倫理身份認同形成了他們的道德品性。”[1](P7)是認同公眾的利益,還是認同私人利益?公務員價值傾向,道德水平高低由此顯現。
一般而言,面對矛盾沖突,公務員必須仔細的系統思考指導他們做出行為選擇的價值觀,應考慮公務員的職責與后果的平衡,考慮理性與情感的完滿結合,考慮公務員角色的義務。然后,借助于道德想象力、道德創造力去設想一組可能性方案,并從中選出一個相對來說最好的方案。通過自我評價,或者拋棄那些與我們的價值觀不相符合的方法,或者選擇與之相符合的可替代的方法。當我們的選擇與我們的價值觀相一致時,我們的內心會感到滿足,從而獲得積極情感;當我們的選擇與我們的價值觀不相一致時,我們不會對自己滿意,甚至感到內疚、自責,從而形成消極情感。“當我們能夠將這些情感過程與理性過程結合起來時,我們就擁有了倫理自主性;當我們能培養出一種融合了理性與情感兩種因素的行為方式時,我們就擁有了正直。”[1](P27)公務員的倫理自主性促使他自主選擇符合公眾利益的行為,自覺承擔道德責任,哪怕行為會違背上級權威的意志也會義無返顧。
3.倫理自主性有利于公務員抵消官僚機構所傾向于要求的“代理轉換”所造成的弊端。如前面所分析,“代理轉換”會消解個體自主性,讓面臨“忠誠沖突”(對上級效忠,還是對公眾效忠)的公務員放棄自己的責任,而一味導向權威,這無疑會放縱組織的不道德行為。強調公務員倫理自主性,有利于提高個體公共行政道德識別和道德選擇能力,自覺承擔行政行為的道德責任。當組織目標嚴重地偏離了法律的要求,而且公眾利益也被私人利益所取代時,反對其中的腐敗和違法行為就是公務員個人的負責任的行為,他們這樣做是為了維護公民的利益,也是公眾對他們的責任要求。
愿意做一個負責任的個人,以及客觀上對法律和公民負責,這是公務員的基本道德責任,不管是誰,只要你選擇了公務員這一職業就必須準備為公眾利益獻身。公務員是公民利益的忠實代表,一切以公眾的利益為重。
三、培養個體倫理自主性的合理路徑
1.培養內部控制資源,提高個體道德判斷力。良好的道德判斷力是公務員倫理自主性的具體體現,它的獲得,需要公務員個體有意識地培養自己的內部控制資源,培養與公共行政要求相適應的價值觀、倫理準則、道德規范等。這種內部控制資源不是先天固有的,而是公務員個體在長期的行政過程中,將外部的行政道德規范、價值觀通過內化轉化為自己內心認同的準則后而形成。因此,首先,應通過倫理立法,確立正確的行政道德規范、行政價值觀,為公務員的行政行為提供可遵循的客觀依據。在當今多元化的社會,人們的價值觀也表現為多樣性,通過倫理立法的形式,其目的在于樹立主導的一元的行政價值導向,確立正確的行政道德規范,不僅使公務員自己知道什么行為可為,什么行為不可為,哪些事情可做,哪些事情不可做,同時在社會上也使公眾有了可以參照的標準尺度以便對公務員的行政行為進行衡量,客觀上起到監督的作用。其次,應建立有效的激勵約束機制,鼓勵公務員積極實踐行政道德規范,鞏固公務員行善抑惡之心。公務員符合社會道德的行政行為應該及時得到鼓勵,這有助于促使他們把道德他律轉化為道德自律,自覺自愿地服從行政道德規范,自覺自愿地按要求去做。而對那些不道德的行政行為則應及時堅決處理,不能無所謂,要負道義責任,承擔道義后果,使其內心不愿為不敢為。再次,應塑造與現代行政相適宜的組織文化,為個體倫理自主性提供適宜生長的組織環境。通過儀式、口號、宣傳道德楷模等形式營造積極向上的組織文化氛圍。同時注意克服組織內的不良亞文化,諸如各種官場潛規則,這種潛規則往往具有破壞性,會給堅持倫理自主性的公務員帶來心理創傷。在現實中,一些正直的公務員試圖實施倫理自主性,將公眾利益置于自己組織利益之上,通常,周圍同事總是對這樣的行為不理解,因為他們的行為危及到團體小利益,這些正直的公務員常被排斥在組織的交流圈外,甚至會遭受打擊報復等等不公待遇。所以應特別對那些敢于仗義執言的公務員提供有效的組織保護。
2.保持對組織理性的忠誠,增強倫理自主性。所謂對組織理性的忠誠,就是說,在行政組織中,公務員不能僅僅把自己當作工具性角色,他應該理性地意識到:服從權威和自主履行責任是統一的:一方面,作為組織中的個體,必須遵守服從、忠誠等基本的行政道德規范,將個人道德的自主性融入對組織目標的忠誠和對上級命令的服從中;另一方面,在履行組織和上級的指示和命令時,公務員又是一個獨立的、自主的個體,必須承擔決策者的職責,獨立地選擇行為,履行行政責任。對上級忠誠并不意味著遵從不合法的命令,公務員有責任避免直接或間接地參與不道德的行為,有責任試圖阻止別人的不道德的行為,有責任將無法阻止的事情公之于眾,有責任至少試圖減輕犯罪行為的破壞性影響。
那么,為保持對組織理性的忠誠,履行個體道德責任,在組織中保持個人倫理自主性,公務員就有必要對他們為之效力或在其中工作的組織的要求做出界定。這就要求公務員做到:第一,培養組織內外的價值觀。公務員在組織中,組織的價值觀往往占主導地位,然而公務員不僅是為特定組織利益服務,而是最終為公眾利益服務,特定組織應從屬社會共同體。所以公務員還應該從政治共同體中吸納和培養價值觀,以服務公眾為最高價值導向。第二,善于汲取各領域的知識。通過吸納更為全面廣泛的社會、經濟和政治領域的知識來拓寬補充自己的職業知識,以避免陷入狹窄的職業觀點或過于屈服組織。同時,保持與家庭、社會以及共同體之間的關系,避免變成單向度的人而成為他人的工具。第三,進行多種身份認同。一個人如果得益于更廣闊的自我身份認同而具有更為豐富的視野,那么他就能辨別出組織責任和道德責任之間的區別,并在組織不道德地使用權威時質疑其權威的合法性;如果一個人的身份認同僅限于組織內或主要在組織內,那么他甚至都認識不到組織這種非法性。因此,公務員應當擴大自己認同的范圍,不能僅僅把自己認同為某一具體單位中的一名工作人員,而是應該進一步把自己認同為整個公共行政組織的一名成員,認同為整個社會共同體中的一個公民,這樣就可以以更大的視野來審視自己在某一具體行政單位中的位置和行為方式,有能力抵制組織中各種不符合公民利益的不道德要求和行為。
參考文獻
[1](美)特里·L·庫珀.行政倫理學:實現行政責任的途徑[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1.
[2]張康之.公共行政中的哲學與倫理[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
責任編輯譚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