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一方人揚一方水土。新會不僅在近代產生了梁啟超這樣的文化宗師,早在明朝就曾誕生了有“嶺南第一人”稱譽的理學宗師陳獻章,其后又從這里走出了另一位20世紀的歷史學家———陳垣。這三位不同時期的文化宗師,各自的稱謂都被人們打上了地域的烙印:陳白沙(白沙屬新會),梁新會、新會援庵。一鄉出三賢,嶺南稱奇。
從南宋末到明朝前期,程朱理學具有官方哲學身份,在社會上居統治地位,思想界一潭死水。最早起來打破這一沉悶局面的,就是新會的陳獻章,其學術貢獻被后人稱為明朝理學的開端,而且也是五邑文化傳統性格的主要奠基人。
明朝宣德三年(1428),陳獻章誕生在新會縣都會鄉,字公甫,號石齋。北宋時嶺南有名的女道姑黃道娘和明朝洪武年間著名學者黎貞(秫坡)也都出生、成長在這里。陳獻章出名后,都會鄉有“一仙兩賢”之說,民國時期更改名為仙賢鄉。陳獻章10歲時全家東遷江門白沙鄉,故后人以陳白沙或白沙子稱之。
陳獻章是一個遺腹子,父親陳琮在他出生前一個月去世,母親林氏帶著他和年長4歲的哥哥陳獻文含辛茹苦,艱難度日,貞節享孚內外。成化初年,陳獻章感念母親的舐犢守節之恩,在他靜習讀書的春陽臺為母親建了一座貞節堂。成化十三年(1477)其母獲朝廷旌表,賜“貞節”牌坊,地方官府為此專門建了一座精致壯觀的牌樓立于貞節堂前。
獻章9歲入鄉塾啟蒙,20歲考取廣東鄉試第九名舉人。從第二年參加禮部會試開始,屢次入京應試,而又一次次落第返鄉。一直到42歲最后一次參加禮部會試不果,陳獻章才最終了結以科考求功名的心愿。
在一個以程朱理學為圭臬的時代,陳獻章的科考敗途有其必然性,他的思想早已經與正統的程朱之學有了分歧。明朝景泰六年(1455),27歲的陳獻章赴江西撫州,投拜大儒吳與弼為師。隨習半年,陳白沙自感收獲不大。回到江門后,他便在白沙鄉建立“春陽臺”書舍,一心隱居潛讀。足不出戶,寒來暑往,春去秋臨,靜習十年。其妻張氏為了他學有所成,每天從墻洞中給他送飯,一直堅持到去世。十年靜學,孤燈伴讀,感悟學理,陳獻章逐漸擺脫了程朱之學的繁瑣框框,形成了“學貴乎自得”和“以自然為宗”(《與湛民澤》)的思想體系,強調以心性為主體,與斷言“理”為世間萬物之統攝、宇宙之本源的程朱理學表現出明顯的異端色彩。
“只對青山不著述”,陳獻章來自嶺南鄉間,與歷史上的碩儒不同,其思想體系不是依靠系統的著書立說傳承,而是散布在二千三百多首詩作和數千封與弟子、友人的書信之中,形成了別具一格的“詩學”、“詩教”。清朝著名的學者屈大均說:“粵人以詩為詩,自曲江始;以道為詩,自白沙始。”(《嶺南問答》)
一度一萬劫,飛空本無鐵。
何名為飛空,道是安排絕。
夜久天宇高,霜清萬籟徹。
手持青瑯玕,坐弄碧海月。
(《臥游羅浮》)
道能“安排絕”,于是便出于“自然”;出于“自然”,于是便“自得”于心;“自得”于心,于是便飛度萬劫,超越萬物,進入到人天以和,無限自由的境界。“鳶飛魚躍”是陳白沙常常用來形容他所追求的最高思想境界的詞語。
陳獻章以詩為學當然希望一般民眾也能夠讀得懂,因此他的很多詩清新活潑,通俗易解。
二五八日江門圩,既買鋤頭又買書。
田可耕兮書可讀,半為農者半為儒。
(《趁圩》)
活脫脫一個“半農半儒”的鄉間讀書人形象浮現在我們面前。
新會縣南的崖門,是南宋小朝廷最后被元兵滅亡,丞相陸秀夫背負幼帝趙昺跳海死節的地方,明朝以來這里成為人們臨海憑吊,抒發民族氣節情懷的重地。陳獻章寫下不少描述崖門海戰壯烈和追思宋亡君臣的詩篇。《吊崖》是其中的名篇:
天王舟楫浮南海,大將旌旗仆北風。
義重君臣終死節,時來胡虜亦成功。
身為左衽皆劉豫,志復中原有謝公。
人眾勝天非一日,西湖云掩鄂王宮。
詩中歌頌死國的英雄,頌揚志復中原的謝安、岳飛等人,鞭撻劉豫等沒有氣節的投降人物,洋溢著強烈的民族氣節。陳獻章的詩歌對后世的鄉村民俗教育發揮的重要影響一直延續至今。
日常生活之中,陳獻章隨處體悟天理,契合自然。傳說有一次,他登上圭峰山,觸景生情,詩性大發,可是忘記帶筆。于是就在山上拔取茅草,束縛茅心創制成茅筆,直抒胸臆。這一偶然的舉動,讓他看到用茅筆寫出的字別具一格,橫豎撇捺的氣運架構中增添了幾分自然鄉土的氣息,這不是“以自然為宗”的學術追求最好的文字形式嗎!陳獻章從此便取圭峰山的茅草為材料,制作茅筆,把它稱做“茅龍筆”。雖說這是民間傳說,不過非常符合陳獻章的思想和性格特點。
陳獻章自己倒是有一首詩,說明了茅龍筆產生的緣由:
客來索我書,穎禿不能供;
茅君稍用事,入手稱神功。
可見他是因為求字的人太多,毛筆不夠用,才就地取材,束茅草為筆,愛稱為“茅君”。這不僅是書法工具的大膽創新,更是開創了一種新的書風。尤其到他的晚年,獨創的茅龍書法,形成了生辣倔強,豪放灑脫,剛健婀娜,流暢中見澀拙的獨特風格。近代著名書學家麥華三先生就說:“白沙之學,影響于明代學術思想者,固已夫人皆知。至其書法,影響于明代書風之大,亦為不朽之事實。”(《白沙書法對于明代書風之影響》)
明朝弘治十三年(1500),陳獻章在江門白沙村逝世,享年73歲。他是明朝理學轉向心學的標志性大儒,恰如黃宗羲在其《明儒學案》中的評價:
有明之學,至白沙始入精微。
他一生授徒眾多,自成“江門學派”。明朝萬歷二年(1574),皇帝詔建白沙家祠,特賜額聯并祭文、肖像。萬歷十三年,朝廷下詔陳獻章從祀孔廟,他成為嶺南第一也是唯一入祀孔廟的學儒。
自謙為“中國極南之一島民”而名噪四方的梁啟超,于清朝同治十二年(1873)出生在新會縣南、熊子山下的茶坑村,字卓如,號任公。
梁啟超的少年時代在家鄉度過,其家學、家教影響了他的一生。
新會的梁氏家族是宋朝從粵北遷來的,明朝天啟年間梁隱谷從新會大石橋再遷到茶坑,是為茶坑村的梁氏始祖。過了十二世,清朝嘉慶二十年(1815)梁維清出世,他就是對少年梁啟超影響很大的祖父。
梁維清出生在以耕稼為業的一個農民家庭,后來考取生員,成為秀才,并依慣例捐得一個八品芝麻官“教諭”,管理一縣的文教。于是,他成了茶坑村的一位重要人物,成為受人尊敬的鄉村士紳,給梁氏家族帶來榮譽,他的家庭也脫離了貧寒的農戶生活。在梁啟超的眼中,祖父是一個治家嚴,訓子謹,待人寬的鄉間儒雅之士。
梁啟超的父親梁寶瑛出生于清朝道光二十九年(1849),是梁維清的第三個兒子,在當地,是很有聲望的鄉村私塾教書先生。茶坑村的大小事務,村民多推梁寶瑛處理。他也不負眾望,辦民團,平靖鄉里;止械斗,和睦鄉族;禁賭博,改良鄉俗。在茶坑村,梁寶瑛以行動鞏固和擴大了梁家在當地的社會聲望。
梁啟超四五歲時,祖父白天就在“留余”書齋教他讀《千字文》、《詩經》、四書、五經、唐詩等,晚上則在自己的臥室講述歷代豪杰哲人賢士的故事。困了,祖孫二人同床而眠。朝夕相處之中,梁啟超受到祖父潛移默化的影響。茶坑村不遠處就是崖門古戰場,后人在此建立了慈元殿、大忠祠、忠義壇、全節廟,以祭祀帝后和文天祥、陸秀夫、張世杰三位死節忠臣。梁氏家族的祖墳也在崖門,每到清明時節,梁維清就會帶著梁啟超等兒孫前往掃墓。每每途經古戰場,梁維清便要朗誦陳獨麓的《山木蕭蕭》詩篇:
山木蕭蕭風更吹,兩崖波浪至今悲。
一聲望殿啼荒殿,十載愁人拜古祠。
海水有門分上下,關山無地限華夷。
停舟我亦艱難日,畏向蒼苔讀古碑。
梁啟超曾說:“先君子以幼子最見鐘愛,傳家學獨劭。……不孝啟超、啟勛及群從昆弟自幼未嘗出外就傳,學業根底,立身藩籬,一銖一黍,咸稟先君之訓也。”
與梁維清相比,梁寶瑛對兒子是身教多于言教。梁寶瑛對長子梁啟超寄予厚望,盼其發揚家風,光宗耀祖。遇梁啟超的言行稍有不當,他就訓斥道:“汝自視乃如常兒乎!”
梁維清、梁寶瑛兩代的家學、家教,凸顯的仍然是儒家的“義理”、“名節”。但是與當時江浙一帶的乾嘉漢學注重經學考據,講求儒學的微言大義不同,嶺南的儒學更講究經世致用。作為嶺南鄉紳的梁維清、梁寶瑛,對梁啟超的發蒙教育,在保持傳統義理傳遞的同時,也為其后來的發展留下了因時求變求新,自由思想的空間。
讀書之余,少年梁啟超常常與兄弟姐妹或登臨村后的熊子山,爬樹捕鳥,遠眺鄉村;或乘船觀海,看潮起潮落,撿螺捉蟹;或在村前的榕樹下,聽蟬鳴乘涼,玩乩卜的游戲。勤奮好學的梁啟超在玩耍和學習中,常常才華早露,志氣高遠。他記憶力很好,8歲習作八股文,9歲能寫洋洋千字的文章。一次,父親的朋友來訪,見梁啟超奉上茶來,就想試試他的聰明,出口一句:“飲茶龍上水”,讓梁啟超對。梁啟超不假思索,應聲便答:“寫字狗扒田。”上句是新會的俗語,梁啟超對的也是新會的俗語,客人非常贊賞。于是,又出了一句“東籬客采陶潛菊”,梁啟超稍加思考回答:“南國人懷召伯棠。”上聯取自陶淵明“采菊東籬下”的典故,下聯典出《詩經》,說的是召伯南巡在甘棠樹下歇息,后人名之召伯棠的故事。他對得非常工整,令客人贊嘆不已。對句、對聯語,考的是學識基礎和靈敏反應,慢慢地,梁啟超在茶坑村一帶有了“神童”的稱譽。
梁啟超10歲那年在去廣州考秀才的舟行途中,一天午飯時,一人忽然指著盤中的咸魚,要年齡最小的梁啟超以此為題吟詩。梁啟超沒有被難倒,從容地吟出了十分切題的“太公垂釣后,膠鬲舉鹽初”。這兩句詩以古代名臣姜尚、膠鬲自比,氣度不凡,使同船那些比他年長的考生們無不叫絕。梁啟超“神童”的美名,從此在新會不脛而走。
“神童”梁啟超勤于思考,敢于懷疑。少年時寫下一首登熊子山凌云塔的詩:
朝登凌云塔,引領望四極;
暮登凌云塔,天地漸昏黑。
日月有晦明,四時寒暑易;
為何多變化,此理無人識。
我欲問蒼天,蒼天長默默;
我欲問孔子,孔子難解釋。
搔首獨徘徊,此理終難得。
考問四時更替、自然變遷之理,在孔圣人那里也得不到答案,少年梁啟超早已流露出自由多思的思想性格。
在他不滿12歲的光緒十年(1884),梁啟超終于實現了他祖父一輩子才達到的功名,考中了秀才,而且是這一年廣州府年齡最小的秀才,這在中國科舉史上也是不多見的。
梁啟超從廣州歸來,新會轟動了,遠近的鄉親、文人紛紛來茶坑村道賀。第二年,梁啟超走出茶坑村來到廣州,進入學海堂讀書。17歲又中舉人,少年得志,意氣風發,新會茶坑村的梁家感到莫大的榮耀。為了獲得更大的功名,光緒十六年,梁啟超第一次北上京城參加會試。從此,他的命運就與近代中國的命運緊密地連在一起;從此,他不僅僅屬于新會,更屬于中國。
綜觀梁啟超的一生,其性格喜新善變,敢于否定自己,同時變中又有不變。他的名言就是“不憚以今日之我與昔日之我挑戰”。(《政治學大家伯倫知理之學說》)其政治信念因時而變,從主擎維新變法大旗,幾乎喋血京門;再到擁護共和,反對袁世凱復辟帝制;最后堅持他心目中基于民族文化傳統和國情的社會主義認識,不在乎他人的詬病,執意前行。在梁啟超多變、善變的思想之中,對自由、平等精神的追求,對國民改造的“新民”理想卻是始終如一。
其學術研究興趣廣泛,涉獵領域眾多,著作宏富,存世約一千四百萬字,舉凡哲學、史學、社會學、法學、政治學、新聞學、圖書文獻學、文化人類學、佛學等學科多有卓越貢獻。他稱自己是以趣味求學。
梁啟超的確是一個性情中人,做學問忙政務不忘放松自己,喜歡娛樂,據說打得一手好麻將,很少有人能在牌桌上贏他。他有一句名言甚妙:“只有讀書可使我忘記麻將,也只有麻將可使我忘記讀書。”他做什么事都十分投入。言如其人,字也如其人。梁啟超寫得一手工整樸拙的北魏體,篆隸真行皆能為,楷書寫得最多。他的字,不論是真是行,或篆或隸,其筆畫形體都一律突出方正峻厚,線條的起始轉折也是力求方筆。他在《書法指導》一文中對學習北魏書體有一段精彩的議論:“應從方正嚴整入手為是,無論做人做事,都要砥礪廉隅,很規律,很穩當,豎起脊梁,顯出骨鯁才好。”書法與做人,其理相通。
在流亡日本的第三年(1901),梁啟超寫下了《自勵》二首,生動地表達了自己的事業追求:
獻身甘作萬矢的,著論求為百世師。
誓起民權移舊俗,更研哲理牖新知。
十年以后當思我,舉國猶狂欲與誰?
世界無窮愿無盡,海天寥廓立多時。
一個極度自信、樂觀而又有遠見、坦誠坦蕩、方正耿直的性情中人浮現在世人的面前。梁啟超的成就打下了家鄉文化傳統、家庭早年教育的“胎記”,同時又豐富了五邑傳統文化的精神內涵。
清朝光緒六年(1880),陳垣誕生在新會縣石頭鄉富岡村(今屬江門市棠下鎮石頭村富岡里),字援庵,別號圓庵居士。他與梁啟超是同時代的新會人,在陳垣91歲的生涯中,有33年是在新會和廣州度過的。
陳氏在新會是大姓,出現了像陳白沙這樣的碩儒。不過陳垣的直系宗親并不顯赫,從其高祖陳茂臺以下基本上是普通本分的農民。到祖父陳學海才走出新會到廣州學徒,自己創辦了陳信義藥材店。而父親陳維啟(字勵耘)還是在家鄉務農。陳垣的母親是一個傳統的農村婦女,勤勞淳樸,善于持家,識字很少,卻有一肚子的兒歌,民謠和鄉間故事,陳垣的咿呀學語就是在這樣的“文化”環境中啟蒙的。這樣的家庭環境對陳垣后世的學術發展似乎并沒有直接的影響,他自己也說:“沒有師承,也沒有家承。”但是崇尚詩書的家族傳統和家鄉的文化氛圍還是在陳垣后來的學術道路上留下了痕跡。
兩世論交話有因,湘潭煙樹記前聞。
寒宗也是農家子,書屋而今號勵耘。
仲尼立論輕農圃,儒者由來愛作官。
可是丈人勤四體,未教二子廢鉛丹。
(《鋤耘圖》)
這是陳垣在20世紀40年代為湖南湘潭的寧某題寫的詩,他視為自己的得意之作,直到“文化大革命”非常艱難的期間仍念念不忘,經常吟誦。在超凡脫俗、坦然心靜的詩句中,父親對他一生的影響清晰可見。在他幼年入學私塾的時候,好泛覽群書,長輩們對他的這種讀書方式毀譽參半,慶幸的是父親對他的志趣和選擇不是大加督責,而是頗為尊重和支持,在他購買各種書籍方面,從不吝嗇,讓他有一個寬松的發展空間。后來他在北京的書房以父親的字取名為“勵耘書屋”,應該就是對父親給予自己獨立個性發展和獨立追求學術的感念,也是對自已的鞭策。
新會在嶺南的地方文化中別有特色。“崖山忠節關乎一代存亡,白沙理學系乎千秋道脈,尤屬別邑所無。”(道光《新會縣志》)這兩方面對陳垣以后的立身處世和治學著述都起了十分重要的影響。
從1937年到1945年,作為北平輔仁大學的校長,陳垣抱著為國保留“讀書種”的信念,堅守輔仁。北平漢奸政府一直想利用他的社會名望,多次拉攏利誘威脅,逼其出來做事,他冒著生命危險,堅持不與日偽合作。八年里,陳垣沒有跨出輔仁大學一步,除了到教室給學生上課,大部分時間是在勵耘書屋借著述表達愛國精神、民族氣節。1945年12月,他的學生鄭天挺從大后方回到北平,去看老師。陳先生送他走出校門,環顧街上,愴然感嘆:“我八年沒有出門了。”新會“崖山”是陳垣終身不能忘懷的地方,在他的著述和談話中經常提到這個地名。1948年4月25日,陳垣等人游覽頤和園,于昆明湖存照,他在照片上親筆題曰:“身立崖岸,心不立崖岸也。”自幼所受故鄉士風熏陶的痕跡清晰可見。
陳垣先生喜愛陳白沙的遺墨和著述,注意搜集珍藏于勵耘書屋。陳白沙對他最大的影響,可能就是思想自由,尊重自我的感悟,不人云亦云,敢為天下先的學術品格。
信仰自由,以志趣處世治學,是陳垣一貫的主張。他思想活躍,與時而變,一生都在追求之中。早年他也仿效宗族先人,走科舉入仕、射策北闈的道路。后來徹底放棄科考,轉向關注現實社會政治,投身民主革命。1923年他有感于民國政治的污濁黑暗,終于棄政從史從教,走上了自由的學術研究道路,追求人格獨立的精神。
有趣的是,在此前的五年,梁啟超也是認識到了中國政治的困境和險惡,告別黑暗的政界,從此致力于著書、講學。新會士風自古“尊師務學問,不逐虛名,仕者以恬退為樂,競進為恥”(道光《新會縣志》),兩位學術宗師進退的如此相似,應該不是偶然的。
陳垣學術研究涉獵的范圍雖然不如梁啟超廣泛,但他對中國近代史學的貢獻卻是非凡的,與“梁新會”一樣,一生著述豐碩。他治史的領域集中在宗教史、歷史文獻學和元史三個方面,各種著述有三百四十種之多,加上書信、詩賦,題跋等總數達千余種,總字數有四百萬之巨。其著述的體例別具一格,被后人稱為“援庵體”。
1929年,陳垣出任輔仁大學校長,1952年輔仁大學與師范大學合并為北京師范大學,陳垣又被任命為校長,一直到他1971年逝世,前后長兩校達42年,而從事史學研究則有54年。法國漢學家伯希和稱陳垣是“中國近代之世界學者”,毛澤東贊譽他為“國寶”。
(選自《嶺南五邑》/張國雄 撰文 李玉祥 攝影/生活#8226;讀書#8226;新知三聯書店/2005年12月版/本文標題為編者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