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政府擴大內需政策的啟動,國內許多專家學者、政府官員紛紛發表了自己的見解。在消費拉動對于經濟增長的重要性和作用已經形成共識的基礎上,對于拉動消費的具體措施——“誰為內需埋單?”依然爭議頗多。安徽省發改委近日研究分析了居民消費升級面臨的五大障礙及再次啟動居民消費的對策;國家發改委經濟研究所副所長直接斥文“應擴大居民消費而不是政府消費”, 同時,經濟學界還有另外一種聲音:“拉動內需還得靠政府多埋單。”
擴大內需,離我多遠?

轉眼又到了傳統的春節,無論是國家還是人們的小家,都開始總結一下過去的2005,展望和規劃一下充滿希望的2006。面對政府啟動新一輪的“擴大內需”力求保持經濟持續增長的宏觀調控政策,生活在北京的老百姓是如何應對和計劃的呢?
樣本1:社會中堅消費型
北京的一對外地年輕夫妻:杭先生,33歲,外企IT職員,月薪約7000元;周女士,28歲,某公司普通員工,月薪約3000元。2005年初他們以30萬元首付款已經在北京北郊購期房一處,現暫時在亞運村某小區租房歇腳。
目前生存狀況如下:每個月的基本生活消費(吃穿住用行)約需要5000元(其中租房需要2500元),占總收入50%;房子需要月付3000元,占總收入的30%;余下2000元通常是存下,備生病和為將來的小孩撫養教育之用。因為購房,杭先生自工作以來的銀行積蓄及父母支援的15萬元(這也幾乎是父母大半輩子積累財富的全部)已經全部投入新房的首付了。
當問及是否知道國家要第二輪拉動內需的時候,杭先生驚奇地說:“還拉?!再拉我們真的就快撐不住,成為貧困人口了。很多人認為我們外企工作的白領過的都是小康生活,其實是誤解,現在的我們只能屬于溫飽。為了買房子已經耗費了自己和父母的絕大多數積蓄。如果國家希望我們再擴大消費,我們能付出的就是未來小孩子的撫養成本和家庭雙方父母的養老成本了。” 夫妻倆告訴記者,他們周末有空都會打羽毛球鍛煉身體,因為雖然有醫療保險,但周圍發生的和媒體上報道的都讓他們仍然對醫療保障心有余悸,而且現在他們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多存點錢,能夠在2007年生育一個小孩。
點評:杭先生的狀況是當前中國新興家庭較為普遍的一種生存狀況:對于他們而言,由于社會經濟的轉型,計劃經濟時期下的各種福利遠離了他們這一批人。對于整個社會而言,在未建立新的有效的養老、醫療、教育福利保障前,他們贍養老人和培育下一代的責任依舊。實際上,他們將是中國必須完全依靠自己改善生活及完成民族傳承的過渡的一代。

樣本2:成熟穩定消費型
北京本地的一個普通家庭:劉先生,43歲,某國家機關處級干部;張女士,40歲,某高校的后勤管理人員;家有一正在讀高中一年級的兒子。
基本生活情況:家庭月收入約1.5萬,基本生活費用占20%;小孩的生活費用,學費、課外補習及為其買保險費用約占家庭總收入的30%;雙方父母贍養費用約為20%(劉先生父母在農村老家);由于曾經享受過福利分房,他們剩余的錢可以儲蓄備家中購買大型消費品。
當問及最近家庭儲蓄情況,劉先生坦言:“自2000年,家庭儲蓄一直沒有明顯增加,前不久,兒子讀高中,我們近幾年增加的3萬元儲蓄付了擇校費。”
劉先生對國家再次啟動擴大需求的觀點明確:量入為出,絕不超前消費或時尚消費。當然,如果未來國家調整公務員薪金制度,收入有大幅度的增加我們會考慮在消費上花更多的錢;或者在看病和小孩的教育等問題上國家能多承擔一些切實的花費,讓家庭未來經濟壓力小一些的話,我們也會很樂意消費的。因為我們自己將來的養老問題比起在企業工作的人還是更有保障些。
點評:劉先生一家是典型的“下一代為家庭消費核心”的消費群體。在未來的5-8年內(小孩大學本科或者研究生畢業),子女的教育費用將需要得更多,教育支出占家庭整體支出的比重會更大。此類家庭的消費行為已經完全取決于國家薪酬和教育制度的改革。
樣本3:“月光族”小張,男、29歲、工作已經7年,一直租房子居住。目前擁有私車,每個月的收入約6000左右,由于其父母都有穩定的收入,所以他一身輕松,每月都是全部收入消費干凈,眼下銀行存款余額為“0”。
聽到記者談國家要拉動需求,他調侃地說:“我買了汽車,每個月有少量的月付,還要擔負日益高漲的油價和各種費用,已經竭盡全力為國家貢獻了GDP了,我現在連存款都沒有,還能拿什么擴大消費和作貢獻?除非老板再給我加薪。”
具體談到“假日經濟”和“結婚需求”,小張說,假日出游的確可以考慮,現在也是常常實踐,否則銀行存款不會如此“光”。至于現在以擁有住房為前提的結婚消費,對他而言實在是遙不可及,他表示堅決不予考慮,寧愿做快樂的單身貴族。
點評:在經濟發達的大城市(北京、上海、深圳),日益顯現了一批單身“月光族”。他們被國際媒體和研究機構認為是拉動中國第三個消費高峰的中堅力量。實際上,這是不了解中國國情得出的錯誤結論。“月光族”畢竟是極少數人,而且家庭出身一般較為優越。“如此消費”是特殊年齡階段才會出現的現象,隨著他們對社會和家庭責任感的逐步建立,他們大多數人終究會回歸中國傳統,加入量入為出、儲蓄求安穩的主流消費群體。
由于我們采集的樣本基本屬于“城市白領”,不能全面反映整個社會的狀況,但也不乏典型性。那些我們未及走訪的城市工人家庭、進城務工人員和農民的生存狀況相信還會更艱難一些。
如果多數人概念中的消費主力目前也面臨消費乏力的境地,那么究竟誰來為第二輪擴大內需埋單?普通老百姓自1998年啟動第一輪擴大內需以來,付出的不可謂不多。據統計,近8年來,平均每年門診費用增加13%,住院費用增加11%,超過了居民收入的增幅;教育支出費用的增幅則更大。在2004年,我國城鎮居民平均收入為9422元人民幣,而現階段每個大學生每年的費用支出則超過1萬元。在住房消費方面,目前房價與居民收入之比已經超過7.8,而發展中國家合理的房價收入之比應該在3-6之間。一個中等收入城市居民進賬的速度永遠趕不上醫藥費的攀升,一年不吃不喝也不足供一名子女讀大學;8年不吃不喝,才能攢購買一套房子的錢。醫療、子女讀書和房子已經成為普通老百姓頭上的“三座大山”。在目前教育和醫療制度不夠完善,老百姓后顧之憂依然存在的大背景下,期望他們在新一輪擴大內需中擔當主力可能不太現實。
在此形勢下,確實需要呼吁啟動國民消費中另兩個組成部分:政府消費和企業消費。我們理解政府建立消費習慣是需要一個漫長過程的,在這條艱難的變革之路上,讓大眾欣喜的是,北京市教委已經邁出了為北京市中小學生學雜費埋單的第一步。盡管此路漫漫而修遠,但政府正在用創造性的行動帶給我們堅定的信心。
拉動內需還得靠政府多埋單
一般來說,拉動經濟增長的力量公認來自“三駕馬車”——出口、投資和消費,而我們這幾年增長主要靠前兩者:出口和投資。
我國的外貿順差主要來自美國和歐盟,這二者之和比中國對其他國家和地區的貿易順差總和還大好幾倍。近些年的全球經濟增長,實際上是美歐需求拉動亞洲,而亞洲的增長很大程度上靠中國拉動。換句話說,亞洲其他國家通過把中國對美歐的貿易順差轉化為自己對中國的貿易順差,實現經濟增長。
美國是中國出口第一大市場,中國出口香港的貨物中,多一半是轉口到美國的。如果美國調整經濟政策,通過擠壓國內非政府需求來降低赤字,我們的順差就很難實現,靠出口拉動經濟的做法就要面臨危險。
再看投資,目前國內投資率已高達近50%,無論根據任何經驗,這樣高的投資率根本不可能持續。怎樣增加中國國內13億人口的消費,現在已成為全球經濟學界關注的話題。政府和學者們一致把目標轉向了“拉動內需”,但靠什么政策實現?卻有待商榷。
個稅起征點應每年調整
要提高消費,不能靠占人口總數比例不高的富人。高收入者消費意愿低,低收入者消費意愿高,這在全世界都是一樣的。要拉動國內消費,中低收入者是主體。這個群體在中國至少11億~12億人。
怎樣提高中低收入者的消費意愿和能力?一方面應增加他們的可支配收入,另一方面還應通過稅收的減少,將一部分原本用于投資的資本直接轉化為消費。
目前城市常住人口有40%左右、5億以上,他們以中低收入為主。然而在最近對個人所得稅免征點的討論中,還沒有人從宏觀經濟角度著眼論證應該給中低收入者減免個人所得稅問題。
2005年10月份我在社科院一個會上就說過,在個人所得稅問題上,不能讓財政部門算賬——他們從自身職能出發,只會考慮稅收增長。而這些年稅收增長很快,每年都是以快于GDP和人均收入的速度增長,現在應該是考慮節支的時候了。最終通過的個稅法修改,僅僅把免征點從1200元上調到1600元,步伐太小了。
1600元是什么概念?對于靠工資生活的低收入者來說,雙職工不過免征3200元,而一般家庭至少四口人,人均免征額不過800元,意義不大。對于中低收入者來說,哪怕少交100元稅收,他們都可能用于消費。5億個城市中低收入者,粗略算下來,平均一月至少500億元,一年6000億元的城市消費就出來了。現在國家稅收增長很快,每年都以高于GDP的速度增長,少這些錢對國家財政不算什么,但對拉動一直委靡不振的國內消費,會起到很大的作用。
退一步講,不論是GDP還是人均收入,都是逐年提高的,咱們的個人所得稅免征點10年不動,上調個三四百元還討論這么久,未免說不過去。稅法不能輕易更改固然不錯,但個稅起征點應每年調整,至少要同人們收入增長水平一致。保證低收入者基本上免稅,保證社會財富的再分配在公平的基礎上進行,這不僅本來就是個人所得稅的要義和目的所在,對促進消費的持續增長也大有裨益。
所以,從宏觀經濟上著眼,個人所得稅的征收問題上應該考慮經濟增長,而如果沒有消費的持續增長,經濟的可持續增長是不能實現的。
戶籍制度改革迫在眉睫
改革戶籍制度并不意味著排斥新農村建設和城市化,反之,正能產生正面促進作用。沒有低收入者收入可持續的提高,同時還有個人所得稅征收水平的逐年提高,新農村建設和城市化是很成問題的。
“十一五”規劃提出了增長模式的轉變,但只是作為一個目標,而沒有提出任何方法。要實現增長模式的轉變,應當把消費作為宏觀經濟政策突出的關注點,在消費問題上,又應當把扶貧和農村建設作為政府信用支持的一個突出的關注點。
在提高個人收入方面,城市化是個主要的動力。任何非農產業都比農業提高從業者收入水平更快。而我們現在正處于城市化的過程中最快的歷史階段,其速度比改革開放初期快得多。當然,改革開放前更不用提,那時是反城市化,知青下鄉。
從1978~2002年間,城市化率以每年0.88%的速度增長,而1995~2004年間這一速度為1.44%,這說明從90年代中期后城市化在加速,二三產業發展比率大大提高。
勞動力向非農產業轉移,是一個完整的統一的過程。這一過程從十多年前的1992年我國取消糧票就開始了。但隨著人口向城市轉移,戶籍制度是個最大的障礙。現在對改革戶籍制度的需求已經是很迫切了,目標是讓戶籍制度至少不成為經濟發展和城市化進程的障礙。
求解農村基礎設施投入難題
當然,完全依賴城市化,問題也會很多。對農村問題我們不能不聞不問,特別是還有幾千萬貧困人口,有些山區連公路都不通,嚴重制約它們的發展。農村道路、供電、通訊、安全飲水這些問題不解決,農村很多落后地區的基礎設施還處于同我們的發展不協調的水平,而且差距會越來越大。這些基礎設施只靠農民自己是建設不了的,必須要由國家金融力量來支付。這就要提到地方政府的信用。用地方政府信用支持農資,是各地城市都在普遍運用的,但一個突出的問題是國家現行法律不認可地方政府的信用金融,認為這樣做風險很高。
實際上在我國,地方政府有獨立的事權和稅收,而且地方稅收還在逐年增長中,這是其信用金融的基礎和進行必要的基礎設施建設的前提。在新農村建設過程中,特別是中西部地區的農村基礎設施、農村環境、基礎教育,這些建設項目單靠農村一點點的財政收入是遠遠不夠的,中央轉移收入也只有一點點,很難在短期內實現大的改變。中央應當在承認地方政府信用的前提下,在新農村建設中尋找突破口,用國家的力量以較快的速度把落后的基礎設施建設起來。
國家財政擔保本來是不允許的,但在中西部地區應該由法律規范來做一下,推動農村道路、小水電、中小學校的建設和投資,以求迅速地改變農村的面貌。
前期的基礎設施投資主要投在高速公路上,現在高速公路主干網已經建成,國家下一步應該把投資重點放到農村基礎設施建設上。如果國家投資的高速公路少建設1000公里,就能解決農村基礎設施很大的問題。1000公里高速公路,如果3000萬元1公里,差不多要300億元的投入。而農村簡易公路的造價很低,如果按1000元1公里計算,一個小村200口人,總投入20萬元修建20公里連到鎮上就夠了。國家如果能夠省出1000公里的高速公路投資,把這300億元資金轉移投入農村簡易公路建設,可以建設300萬公里的簡易公路,基本上農村公路設施就解決了。貧困地區人口糧食消費畢竟有限,公路一旦通了,可把附加值更高的產品運到外面去,進入流通領域。
當然,高速公路還要建,但完全可以由企業通過市場化的方式來籌集資金進行運作。1000公里的高速公路在幾萬公里的公路網絡中的邊際效用或許不算什么,但300萬公里的農村簡易公路對農村起到的邊際效用是極大的。在大城市,少修一兩個大而無當華而不實的大廣場,把這資金投入農村基礎設施建設,就能解決周邊農村一大批安全飲水問題。
再說小學初等教育,一個村有10萬到20萬元的投入就能有大大改善。所有這些事情靠民營化投資是不行的,只靠地方當年的財政收入也實現不了。只能靠地方各級政府把未來幾年的財政收入作為信用融資,爭取在未來三五年內解決農村基礎設施問題。
農村的這些基礎設施所需的投入在大規模城市化建設中,同我們每年幾萬億的固定投資比起來,只是九牛一毛。各地政府只要分出一點熱情來就能把落后貧困問題解決一大塊,而這樣做也不會影響“十一五”期間國家骨干的基礎設施建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