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５年無人疼愛，單親少年投毒弒父

9年前，6歲的李林用渴盼而堅忍的眼神勉強認著公路上的路牌，花了8個小時，從安徽當涂縣騎單車去南京尋找離異的母親。那個眼神，不應該屬于一個6歲的頑稚孩童。而今年7月26日，他將足以致命的農藥倒進了父親的酒中。這個舉動，也不應該屬于一個15歲的青澀少年。或許我們看了太多這樣的悲劇，又或許，我們總是遺忘了悲劇為什么這樣一次又一次地發生……

小小少年兩度南京尋親，只想找回殘缺的母愛

2003年的炎夏，南京城仿佛一壺燒開了的水，升騰而疲憊地鳴叫著。一個瘦瘦的少年一步一步地爬上某單位大院里那棵4層樓高的白玉蘭樹，他蜷曲著身子坐在高高的樹杈上，不停地寫著什么。寫好一張，就往下扔一張。

等值班警衛發現他的時候，地上已經散落了零零散散的白紙。每一張都寫著這個小學剛剛畢業的少年從安徽騎車來南京找媽媽，流浪了10天的艱難和找不到媽媽的痛苦和失望。那一地的白紙在蟬鳴和微風中無力地掀著邊角，瑟瑟地抖動著，一如少年那顆在極度渴望和極度失望的壓迫下瑟瑟的心。

警衛再抬頭望上去的時候，少年正在用玻璃片不停地割著自己的脖子。他馬上報警。等民警和武警把少年從樹上救下來的時候，所有人都看見這個蒼白的少年淚流滿面，喃喃地、不停地說著，媽媽……媽媽……

13歲的李林，已經是第二次自己騎車來南京找媽媽。

第二天，李林被南京電臺、電視臺、報紙宣傳報道。一時間，所有的人都知道了李林是個孝順的孩子。但是他不快樂，他想孝順媽媽，但是媽媽永遠不會回到他身邊。

從李林記事起，記憶里就是爸爸媽媽永無止境的爭吵。1996年5月，6歲的李林看著離婚判決書上那鮮紅的公章，知道了自己再也吃不到媽媽做的飯，再也不能鉆進媽媽的懷里撒嬌，再也不能在睡覺前等著媽媽輕輕的吻。

媽媽張子榮離開的那天，小小的李林咬著嘴唇，挺得直直的，幫著媽媽收拾行李。但是媽媽踏出屋門的那一剎，所有的偽裝瞬間崩潰，他猛地從奶奶懷里掙出來，大哭著抱著媽媽的腿：“媽媽你別走……你別走……”

父母離婚后，一向活潑開朗的李林沉默了，話少了，臉上再也不見笑容。開始，爸爸李賢勝對李林很好，工作時帶上他，讓他在一旁玩泥巴，還會順手捏個泥人給他玩。睡覺時也攬著他，讓李林枕著他的胳膊。但是，這些并沒有讓李林對媽媽的思念減少分毫。

10月21日，在極度想念媽媽的情況下，李林決定去找媽媽。在姥姥的指點下，多方打聽，他得知媽媽在南京一家電子廠打工，他決定自己騎著單車去南京找媽媽。從沒出過遠門的李林，歷經8個多小時，認著公路上的標牌，一路顛簸，來到南京。

由于身無分文，李林在南京火車站廣場坐了一天后，被細心的鐵路民警發現。面對好心的警察叔叔和鐵路阿姨，李林道出了自己的苦衷。民警們及時向他伸出了援助之手，找到了媽媽。他貪婪地緊緊抓住媽媽，所有積攢下的思念和委屈都化成了淚水，小小的孩子只有一句話想對媽媽說：“媽媽，你回家吧，你回家吧……”張子榮摟著那顫抖的小身體，把淚水咽成一個勉強的笑容：“一有空媽媽就去看你，好不好？”

但是媽媽從來沒有來看過他。李賢勝為了這個家，天天忙活賺錢，由于瓦工收入低，工作累，回家后李賢勝再也沒了力氣去關心兒子的學習和生活。隨著李林的成長，生活和心理的雙重壓力讓李賢勝越來越力不從心，獨自撫養孩子的壓力常常讓李賢勝心力交瘁。李林是個早熟懂事的孩子，獨立能力也很強。但由于家境貧寒，加之缺少應有的疼愛，李林的成績在小學階段也只能勉強及格。

2002年8月，李賢勝因闌尾炎到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為了照顧爸爸，李林請了幾天假來陪護爸爸。醫院里的護士見他小小年紀忙上忙下，好奇地問李林：“你媽媽怎么不來照顧爸爸？”李林擠出生硬的笑容，但轉身的一剎那，淚水奪眶而出……

李林越來越懂事了，很少主動提起媽媽，但見到別的小朋友有媽媽陪著，眼里便露出渴慕的光芒。11月2日那天，李賢勝帶著兒子一起去給李林的表弟過生日，看著表弟在媽媽面前幸福快樂的樣子，李林又頓時聯想到自己的媽媽，可一切都只是奢望，自卑的感覺又一陣陣涌上心頭。跟著大家唱生日歌時，李林“嚶嚶”地哭得抬不起頭來：“媽媽，你在哪里，你能給我過一個生日嗎?”

那一夜他難過得失眠了，淚水打濕了枕巾。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得不到的，偏偏是這世界上最平凡的東西。

充滿仇恨的心靈誰人憐，虛擬網絡里找到一絲溫暖

2003年9月，李林開始了初中生活，而他的成績卻一落再落。成績不好時，李賢勝總是罵他，有時甚至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生活的重壓讓這個又當爸又當媽的男人已經顧不上理解與疼愛。初一的一天，李林在學校里被別人欺負，老師聽說后晚上專門打電話來安慰他，還向李賢勝作了解釋。誰知李賢勝在電話里忽然說了一句：“沒事，只要沒把我們孩子打死就行。”李林站在他身后，聽著爸爸滿不在乎的語氣，他愣住了，他覺得這個世界上惟一的親人也不再愛他。他常常想：“這是我的親生爸爸嗎？他怎么會這樣對待我？”

更讓李林痛苦的是，李賢勝頻繁而暴躁的數落總是讓他感到信心正一點一點地失去。“爸爸根本就不關心我，除了給我吃喝，從沒有給過我鼓勵和關懷。我有時也會暗暗攢勁兒，想考好一次得到老師和爸爸的表揚。可每次我從爸爸那里聽到的都是泄氣的話，每次聽完這些話，我都從心里往外覺得涼。”

從此，李林開始自暴自棄。每當看到同學有自己的新衣服穿，有自己的零用錢花，李林感到很孤獨，他知道自己沒得比，但是少年心底的驕傲又讓他心里翻涌著不甘。不久，李林認識了街上的一些小混混兒，天天與他們一起打游戲，可李林沒有經濟來源，那些小混混兒便開導他：“從家里拿些值錢的東西出來賣不就行了嗎？而且家人不會注意這些的。”第一次，李林抱著試試的心理從家里拿了臺破收音機賣掉了，拿了錢在游戲室玩了個通宵。不過卻好幾天沒睡好覺，一閉上眼睛就覺得爸爸來找他。可幾天過后，他見相安無事，覺得這錢來得容易，他的膽子也越來越大。家中的廢鐵、廢舊瓶、廢報紙都成了變賣錢財的物品，他還到處找點值錢的東西賣了換成錢，整天泡在游戲室里玩樂。

有一次，李林趁爸爸不注意從他口袋里拿錢，結果被父親發現，換來的只是一頓毒打。后來，爸爸每次打他都用帶鐵頭的皮帶抽他，他身上滿是血印。以后的每個夜晚，任憑奶奶怎樣安慰，也驅趕不了李林的夢魘。李林越來越憔悴，精神也日漸恍惚。一天，奶奶為孫子洗頭，一下竟掉了一大把頭發！經醫生檢查，認為是孩子受了刺激而神經衰弱，頭發出現斑禿。

粗暴而簡單的家庭教育，使得李林內心變得愈加孤僻、寒冷。細心的班主任發現，李林與同學間為點小事也會惡語相向，動不動就說“我恨你”，讓人寒心。有一次，語文老師布置寫一篇作文，題目叫《我愛我家》。李林找到老師說：“我不想寫這篇文章。”當老師問他原因時，李林紅著眼圈說出真相：“我不愛我的家，自從爸媽離婚以后，爸爸整天吵罵，一點溫暖都沒有，我就像生活在冰窟窿一樣，感到的只有寒冷，我真想離開這個沒有愛的家！”李林的淚水，也“濺”紅了老師的眼睛……

從2005年寒假開始，李林在同學的帶動下，深深迷上了網絡。大年初一到開學那段時間，李林幾乎每天都在網吧度過。驚險刺激的游戲和暴力恐怖的搏殺，給了他莫名的滿足和快感。在網絡里，他認識了一大批陌生人，戰場上他們是“敵人”，下線后他們又是朋友，相互關懷，這讓李林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和依靠，讓他忘卻孤僻和寒冷，在這里他似乎找到了自己失去的愛。這些虛假的溫暖與愛，讓這個寂寞的孩子如飛蛾撲火般不斷地沉溺，越陷越深。

李林迷戀上網絡后，再也沒有心思上課，學習成績掉到了倒數第一名。為了上網，逃課對他來說成了家常便飯。為了上網的事情，父子之間多次發生爭執。以為“棍棒之下能出孝子”的爸爸，有一次在網吧找到李林后，就直接當著大家的面打了兒子，他說：“我想讓他在大家面前丟丟臉，以后就不敢再去上網了。”但是事與愿違，濃濃的恥辱感和從身體到內心的傷痕讓李林徹底地對爸爸封閉了自己的內心。欲愛不能便成恨，他恨爸爸，他恨爸爸逼走了媽媽，他恨爸爸不愛他。

上網需要錢，李林開始為上網的費用挖空心思。他開始用爸爸給他的生活費來支付網費，經常是爸爸一給他幾塊錢，他便餓著肚子在網吧“遨游”。但這些遠遠不夠，他開始從偷父親的錢到偷外人錢財。而每次被李賢勝發現后，都會招來一頓毒打。

矛盾激化投毒弒父，掩卷深思幾多教訓幾多痛

矛盾、煩躁、欲望、沖動，李林慢慢地開始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2005年6月12日，李林為了弄到上網費用，把偷錢的黑手伸向了鎮上的商店，結果被店主發現，店主將其打了一頓后交給了李賢勝。李賢勝見了一腳把李林踹到地上，讓他寫下保證書，保證以后不再偷竊。李林寫完保證書后，李賢勝又用大頭針戳破李林的手指，讓他在自己的名字處摁個血手印。李林咬著嘴唇，內心不停地告訴自己：“我恨死他了，他不是我爸爸。”他望著父親冷漠轉身的背影，他真的不明白為什么父親可以這么對他。其實他從來沒有對爸爸說過，他墮落、他學壞、他上網、他偷錢，他每次做這一切一切的時候，心底都會隱隱希冀著爸爸突然對他說，兒子，爸爸原諒你，爸爸是愛你的，我們好好的過。但是沒有，就像媽媽那虛無縹緲的承諾，一次都沒有。

第二天，李林忍著疼痛離開了家，再次來到南京。他一個人徘徊在繁華的市中心，望著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個被人遺棄的孤兒。他踢著石頭踩著寂寞，扭著衣袖，輕輕地唱給自己聽：“世上只有媽媽好/沒媽的孩子像根草/離開媽媽的懷抱/幸福哪里找……”唱完這首歌時，李林發現自己早已淚流滿面。當天晚上，李林躺在南京火車站的候車室里怎么也睡不著，他總夢見爸爸狠狠地瞪著自己。在南京散了一個星期的心后，沒有找到媽媽的李林再次回到家中。

回到家里，李林又挨了一頓狠打，他內心愈發地痛恨爸爸。在這種惡性循環的狀態下，爸爸越打他，他越恨爸爸，就更加瘋狂地偷竊家里的錢。一次，當他在電視里看到《16歲少年弒母后連泡5天網吧》的報道后，對上網的強烈需要和一幕幕不被疼愛的零散鏡頭縈繞在他心里，李林第一次想到，用農藥去毒自己父親，然后偷錢上網。

7月21日晚上，當李林顫抖的手握著農藥瓶時，他猶豫了。如果自己將農藥倒進酒里，也許會永遠見不到爸爸了，畢竟爸爸是這個家的支柱啊，雖然爸爸沒時間疼愛自己，但也會偶爾給自己一些零花錢；畢竟父親這么多年是一個人撐過來的，供自己讀書，供自己生活；畢竟很小的時候，父親也會偶爾在酒后噙著淚拍著自己的頭告訴自己要好好學習，將來才會有出息。那一剎那，李林心軟了，瓶子從顫抖的手里跌落，“啪”一聲李林才回過神，不知道什么時候臉上“爬”了兩行淚，他慌忙地收拾了農藥瓶，去廚房為爸爸炒了幾個菜。良心的發現讓李賢勝躲過了一劫，他還第一次享受了兒子的孝順。

但畢竟，好景不常。7月26日中午，李林因頂撞爸爸而再次遭到一頓毒打。李林跑到附近的河邊大哭了一場，他想如果媽媽在自己身邊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了，想到這兒，他的淚水再次嘩嘩地掉下。他想到自己10多年來所受的苦和難，想起了爸爸那惡狠狠的眼神，想到了父母離異后就再也沒有過幸福快樂的生活。他認為，自己和爸爸的矛盾一天不解決，自己就存在著一天的危險。李林越想越害怕，內心的仇恨也愈發膨脹，一個念頭突然跳進他的腦海：用農藥毒死他，只有這樣自己才能真正解脫。

他沿著石子路跌跌撞撞地往家跑，太陽在他眼里變成一個虛浮的光點。強烈的緊張、恐懼和恨意竟然讓他的頭腦在翻滾的炎夏里變得異常清醒。為了試探爸爸是否在家，李林翻過低矮的墻頭，順著墻邊的棗樹跳進院內。他站在桌前，將農藥迅速倒入爸爸常喝的酒瓶里，然后他笑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個笑容是輕松還是悲傷，是希望還是失望。

晚上8時，李賢勝酒后出現中毒癥狀，很快被送至醫院搶救，其親屬懷疑有人故意投毒殺人，遂向當涂縣公安局報案。經過調查，警方很快發現李林有重大作案嫌疑，此時李林已經逃逸，刑警在其經常出沒的地方設卡守候。7月27日下午13時許，李林在一網吧內被抓獲。案件很快告破，李林對自己投毒一事供認不諱。8月5日，李賢勝經搶救已經脫離生命危險，李林也因未到刑事責任年齡而免于追究其刑事責任。

記者采訪的時候，看到了那個中年漢子悔恨的淚水，也看到了那個蒼白的少年疲憊的臉和眼角隱藏不了的淚痕。

編后：

真的看過太多這樣的故事，每一個少年的經歷都像惡作劇般驚人地一致。那些因為寂寞悲傷而模糊了善惡是非的少年，他們能沉靜地面對鏡頭，說出自己殺害親人的過程。他們能在被問起“你后悔嗎？” 的時候隱忍地低下頭，一言不發。但每個少年在聽到“你想你父母嗎?” 這句最平凡普通的問話時，那些面對世人的虛假的堅強、虛假的驕傲、虛假的無情、虛假的自持，全部灰飛煙滅，每一個，都哭得只不過是個最無助的孩子。

或許相似的事故聽得多了就只不過把它當成個故事，卻忘了探究那些事故的受害者、故事的主人公們，究竟承擔了什么。一脈相承的血緣在疏忽的打磨中變成了天下最遙遠的距離，他們不惜用了世間最殘忍的方法，渴求的卻是世間最平凡的關懷與擁抱。

少年不識愁滋味，因為不識，所以不懂化解，那些愁都被他們深深地刻在心里。冷漠、暴力和疏離讓愁變成了傷，傷而成痕，填不平，抹不去。或許大部分的人家，并沒有那些崎嶇磕絆的過去，但是每一個孩子都怕失去愛，每一個少年都怕寂寞，那些直接傳遞到他們手上的愛與關懷，真的可以讓已然成長蛻變的孩子笑得燦爛如赤子。

或許悲劇無法補救，但至少，可以知道悲劇是怎樣誕生，然后，盡力去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