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辣

民以食為天。中國是一個好吃、善吃的民族。遇著女子漂亮婀娜，那叫秀色可餐；若是碰上憎惡的仇人，則要齜牙咧嘴地食其肉寢其皮。國人吃食不單注重色、香的感官評判，更在乎尋求味覺的不斷刺激，既所謂“吃香的，喝辣的”。可見，辣味在國人刁鉆、挑剔的味蕾中始終是一道美味。我也不例外，對于吃辣，向來是“愛不釋口”，樂此不疲的。

記得有段吃辣的評述：辣椒實在是妙，幾條入口，就會舌頭發(fā)麻，張嘴咝咝吸氣。再吃幾條后，渾身大汗淋漓，血脈通暢意氣飛揚(yáng)。因為生活太平反而厭世的人，征服社會、征服自然沒有能力，征服男人或女人沒有魅力，征服蘿卜白菜又不夠意思。辣椒勇猛暴烈而不會反抗，是最理想的征服對象。一向自卑的人，其它方面皆不如人，有了辣過人家的優(yōu)勢，就足以自慰了。誠然，平淡無奇的我們，雖不能改變周身的環(huán)境，但可以改變自己的心情，在郁郁不得歡的日子，嚼兩碗辣子，生活立馬就輕舞飛揚(yáng)起來。有了辣味的點綴，人活著，腳步也會輕快利索些。試想，那吃辣時男子堅持不懈，女子香汗淋漓的場面能不讓你充滿激情，斗志昂揚(yáng)嗎?難怪有科學(xué)證明，膽小靦腆或生活落魄失意之人不妨多吃些辣。一曰壯膽，二曰美容。壯膽不多繞舌，只毛偉人的一句“不吃辣椒不革命”就足以說明問題。單說這美容，飲食專家認(rèn)為：全世界將出現(xiàn)一個辣味食品的新潮流，其原因主要是辣椒中的CapSianCin能提高人體的新陳代謝，可加速溶解脂肪，減少脂肪在體內(nèi)的沉積。惹得喜歡流行、愛好時尚的日本娘們刮起一陣食辣瘦身風(fēng)。據(jù)說，她們的皮包中除了日常化妝品之外，攜帶一小瓶辣椒油，沒事時就啜兩口，以保面色紅潤，曲線窈窕，凹凸分明。

賞雪，須先肚中不餓，方可有閑情逸致去細(xì)數(shù)一片一片又一片…否則，饑寒交迫，興許就一口氣上不來。喝茶，那得有閑功夫，還要遇著高山流水似的知音，細(xì)呷細(xì)品，溫文爾雅地徐徐道來，似超凡脫俗的仙人。吟詩作畫，舞文弄墨，那屬高雅藝術(shù)，是文人墨客的天堂，凡夫俗子哪里沾得了邊?唯有咱老百姓吃辣，方顯英雄本色，既追求的是本味，講究的是勇氣，管你是天皇老子還是毛頭小兒，能吃就行。爺?shù)模蹦悴凰浪隳阌⑿郏瑝蚍N。有的人，光聞其味就先動情，嗆得鼻涕眼淚滿天飛，哪里還敢食?知道的，曉是懼辣，不知的，還當(dāng)他是悲從心起，由不得施些言語勸慰一番。大多數(shù)人，吃慣了辣之后，就嗜辣成癮。一日不見辣，就流涎三尺，逢人就嚷嚷：嘴里要淡出個鳥來。也怪，這上天造人，在其嘴里安放了一條舌，舌上又有無數(shù)的味蕾，這味蕾偏對辣味又是異常敏感的。當(dāng)辣味刺激到味蕾神經(jīng)，大腦會立即命令全身“戒備”，心跳加快，唾液汗液大量分泌，腸胃加倍蠕動，同時釋放出內(nèi)啡呔，若再吃一口，腦部又會以為有痛苦襲來，釋放更多的內(nèi)啡呔，持續(xù)不斷釋放的內(nèi)啡呔，會使人感到輕松興奮，產(chǎn)生吃辣后的“快感”。故而辣觸舌就由不得你不饞了。人在吃不香，睡不穩(wěn)時，第一個就會產(chǎn)生吃辣的念頭來。如果你一生不敢食辣，于您的味蕾而言，似乎是一種遺憾。

大凡吃辣的人，沒幾個吃相斯文的，大多狼吞虎咽，吃相粗獷。因這辣子，不同別物，吃時要一口一口地緊接著吃，萬不可停下來喘口氣。你吃時，尚未覺得辣，一旦停下來，便覺滿口的辣蟲在舌上爬了。且吃辣的口味是漸進(jìn)的，不會貿(mào)然從吃辣突變?yōu)槌蕴穑运幔粫匠栽嚼保嚼痹酵览锍浴苣愣嗬保昂暨辏暨辍保叧赃呎ι鄵]汗晃腦扇手，一忽兒，風(fēng)卷殘云般一碗油淋辣子就下肚了，抬起胳膊肘往嘴上一抹，愜意之情溢于眉眼，舒服！痛快！好吃就是好吃，不妨吃得臭汗?jié)L滾滿嘴淋漓，吱吱啜唇噴噴作聲。這就是嗜辣者們吃辣時一種坦蕩蕩的直率，一種辣味般熱烈而朝氣蓬勃的人生。

也許，人生的熱烈、奔放真唯有在辣味中獲得釋放了。平素最佩服的兩個女人就是“鳳辣子”王熙鳳和《飄》中的思佳麗，她們既是粉黛佳人，又是千秋女豪，縱觀她們的一生，無拘無束，敢做敢當(dāng)，雖沒少干過損人利己的缺德事，但思佳麗的嫉恨和歹毒從不裝腔作勢，從不為自己樹立道德牌坊。她們充滿了強(qiáng)勁的創(chuàng)造精神，有使不完的潑辣勁和朝氣蓬勃的青春氣息。她們都有著潑辣的生命力，不信上天，不信來世，只相信此時此刻的現(xiàn)實爭奪和當(dāng)下創(chuàng)造。若是有據(jù)可考，我定要花些精力從時間和空間上來證明她倆都是吃得了辣，而且善吃辣的。

中國傳統(tǒng)飲食文化中的“南甜北咸，東辣西酸”的習(xí)俗中唯獨這甜是我最不能忍受的。有時納悶，總覺江浙人特?zé)o聊，沒事老愛往菜盤子里放糖，一匙一匙，粘巴粘巴的，也不怕整日地吃得得多糖癥。倘或哪一日有一白凈的上海男人向我表示愛意，估計是不會讓我這食辣的湘妹子熱血沸騰和心潮激動的。前些年與好友一同去過那兒幾次，每次都想咬牙大戰(zhàn)甜式菜譜，結(jié)果沒幾日就敗下陣來，顯然都被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回來了。事后，大伙得出一條結(jié)論：想要瘦身，就奔杭溫(杭州、溫州)。真的，沒騙你，我去過三次，每次都掉個十斤八斤的回來，唉，可憐我那一身好皮肉，在那“甜”得沒有食欲的地方全給折騰沒了，朋友還戲謔，說我這副骨頭架子用來擊鼓倒還蠻好。

如今，吃辣的潮流是浩浩蕩蕩，卻很少有吃辣者有足夠的骨氣可以拒絕吃辣。

我的女友楊子可算是吃辣走火入魔了，別的不說，光說她為吃辣挨過三次刀子(因吃辣過猛，引起肛痔，割過三次)，就驚得我干瞪眼，只有“嘖、嘖、嘖”的份了。我曾勸她收斂一點，等于是刮耳邊風(fēng)，她依舊是照吃不誤。在住院期間，她一面哼哼吱吱的喊痛，一面又背著護(hù)士偷食辣子，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存心找死嘛！她說：饞呀!不吃一口，心里老惦記著。那情形，讓人既心疼又陡生無奈。唉，都被辣得灼腸穿肚躺醫(yī)院了，卻還對辣戀戀不忘。我獨自尋思：楊子的人生是不是快換季了，好像活得不顧死活，空無一切似的。

其實，楊子的饞我是深有體會的，有段日子，我犯腸疾，病得厲害，醫(yī)生說要忌嘴，萬不可食辣。天，沒有什么比犯饞更難受的事了，每日飯菜飄香時，我就被那滿樓的辣味誘惑得神魂顛倒，那刺鼻的辣香，讓我聞之就想大快朵頤——既不能食，就讓我聞個夠吧!(從我病起，家中的辣子早已是不見蹤跡，哪里還敢上桌，這不存心招惹我嗎?)我閉著眼，吸著鼻，想著那香辣開胃的辣子炒肉……人之犯饞，是在飽暖之余眼看著，回想起某一美味又不可得，喉頭似有饞蟲搔抓作癢，只好干咽唾沫……哎喲，我的媽，瞧我那饞涎欲滴的樣，誰看了不心疼，能不幫我一把往我口中投入一片辣子。可我家人硬是死撐著陪我一道共度難關(guān)——吃那些怪沒味的清淡菜，只吃得我面色黯淡，日漸消瘦，也沒能引發(fā)他們半點憐憫仁慈之心。人活著，還不是圖個痛快，終于有一日，實在按奈不住，饞得不行，瞞著家人從市場偷買了幾只辣子，做了一碗久違的油淋辣子，我豁出去了，生死由命，先飽嘗口福再說，于是肆無忌憚地甩開腮幫子大嚼特嚼起來，那個美呀，只滲到骨頭縫里去了。對于美味的獨自偷歡和津津樂道我是敵不過楊子的，第二日，我就被送進(jìn)了醫(yī)院，醫(yī)生開了夠我吃半年的藥，這就是我偷食辣子的代價——只想到進(jìn)口，哪曾顧得了出口?事后慨嘆不已，“唉，自找苦吃，自找苦吃呀！”以后終是沒敢像楊子一樣玩命，乖乖聽了醫(yī)生的話——忌嘴，好女不吃眼前辣，只盼早日有大開辣戒的日子。

人的一生，酸甜苦辣、曲折坎坷。有時候，受些磨難也好，它能叫你懂得清醒，同于吃辣，你剛吃它時，它會辣得你五官扭曲，淚眼朦朧，讓你終身難忘。但辣后，卻是口中心中皆是酣暢淋漓，渾身通爽。

吃辣是潮流也罷，是時尚也罷，抑或是別的什么文化也罷，都不是我所傾心的，我唯知道吃辣帶給我的是精神上的享樂，是生活中的情趣。我不是個隨波逐流的人，若是哪日辣潮退了，我還是會繼續(xù)吃下去的。亦余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于辣，我始終如此。

點評：

與詩歌、小說等文學(xué)體裁相比，散文無疑是作者心態(tài)的真實流露。它不虛偽、不造作，也不以虛構(gòu)為支點。散文的這種天性注定其不以塑造形象見長，但因其處處有“我”的特性，就有了作者的形象片斷。而連綴起這些形象片斷，就有可能組合成較為完整的、富有個性特征的人物形象。因為如此，散文就最與女性作者的心態(tài)貼近。這種真實自由的文體，不僅是女性作者精神生命的存在方式，同時也是她們精神生命的創(chuàng)造方式。如眼下這篇散文作品，女作者就“吃辣”展開敘述，歷數(shù)了吃辣帶來的痛快與痛苦，展示了由吃辣引發(fā)的關(guān)于人生運(yùn)勢的另類思考。因此說，女作者嗜辣的經(jīng)歷，暗示的是其人生本真的追求和其生命之航的走向。從中我們可以看出女作者的為人處世的硬朗姿態(tài)，和江河一般酣暢淋漓的精神氣度。（朝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