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何為？

在目前中國的政治框架和法律框架下，多元化工會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即使以一種更務實的態度來看，推動工會自身的民主化，特尉是通過直接選舉工會領導來使工會向會員負責，也是一個必需的選擇。

毫無疑問，全球化是我們討論工會問題的前提和基礎。經濟全球化目前已經不僅是一種趨勢，而且已經成為一種現實。現在的問題并不是要不要全球化，而是要怎樣的全球化。

目前的全球化，其實質是資本的全球化或全球的資本化，資本在全球流動無障礙，資本主義市場經濟的模式被復制到全球各地。這種狀況一方面推動了全球經濟的發展，但同時也將資本主義的內在矛盾——勞資沖突和勞資矛盾推向了全世界。

現在經濟發展的好處和利益基本上都被資本特別是跨國資本所占有，而作為社會財富直接生產者的工人階級，在強大的國際資本面前，處境卻每況愈下。工人失業增加、工資減少、勞動條件惡化、社會福利和社會保險水平降低，已成為全球工人——包括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所有工人階級同樣面臨的問題。

全球資本下的“有限”工會

中國已經加入了WTO，目前正在進行著市場化的經濟改革。中國已經是資本全球化中的一個有機構成部分。中國的勞動關系正在迅速的市場化和國際化。中國勞動關系的基本形態已經是一種雇傭性的勞資關系；而且中國的勞動關系已經與國際勞資關系具有密切的聯系。在市場化的改革中，工人權益被侵害，已經成為一個普遍的社會問題。這種被侵害，在國有企業，主要表現為在改制過程中國有資產被一些有權力的人侵吞，而大批工人。被迫下崗失業；在私營企業和外資企業，老板們追求利潤的沖動，使得工人超時工作、工資低下、勞動條件惡劣的現象，在許多工廠都普遍存在。

在這種背景下，如何通過工人的組織力量，特別是工會來維護工人的權益，便成為一個全球性的問題。這也是中國的工人們所面臨的問題。

中國目前的法律制度規定中國工會實行一元化的體制，即只有一個全國性的工會——中華全國總工會。截至2003年，全總有90．6萬個基層工會、12340．5萬會員。46．5萬名專職工會干部。其組織龐大為世界之最。在計劃經濟時期，工會的作用主要是在黨的領導下幫助政府和企業搞好生產并負責工人的福利和教育。但市場經濟的實施，要求工會必須轉變自己的職能，即工會要作為勞動者的代表，將維護勞動者利益作為自己的基本職能，而這一點已經被中國的《勞動法》和《工會法》所規定。應該說，中國工會在近幾年也在努力實行這種轉變，工作重心也在努力適應法律的要求，如工會積極參與勞動立法、推行集體合同制度、推行廠務公開和民主參與以及幫助特別困難職工等。

但從實際情況來看，盡管工會在勞動者保護方面也作了一定的工作，但其作用還是有限的。這主要表現在，許多企業至今還沒有成立工會，特別是一些非公有制的中小型企業。到2004年，中國的工資勞動者已經超過了3億人，按照目前的工會統計數字計算，工會的覆蓋率還只是1／3強。另外，目前已經建立的工會，有相當一部分并沒有能夠發揮保護勞動者的作用。更有甚者，個別被雇主控制的工會甚至站在雇主的立場上來對付工人。所以，目前中國的勞動關系，并沒有形成一個以工會為代表的集體勞動關系。

近年來中國企業的勞動爭議持續上升。根據國家統計局的數字，從1994年到2003年，勞動爭議總數量由19098件增長為22．6萬件，參與勞動爭議的總人數由77794人增長為80萬人，增長率為10倍左右。需要關注的是集體爭議件數只占勞動爭議總數量的6％左右，但集體爭議人數卻占勞動爭議總人數的2／3左右。然而，這種集體爭議并非是由工會代表勞動者提起的，而是由勞動者自發提起的。這一數字很具體地說明了目前工會與勞動者之間的關系狀況，也說明了中國工會在勞動關系中的地位和作用。

工會向誰負責

中國工會的這種狀況是由中國工會的體制決定的。目前的中國工會，仍然是一種官方性質的行政化組織，工會領導基本上還是實行由上級或行政委派，而不是由工人選舉，工會官員主要是向上級負責，而不是向工人負責。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對此，有人提出在中國實行多元化工會，但在目前中國的政治框架和法律框架下，這種主張顯然是不可能實現的。我們必須采取一種更務實的態度來解決這一問題。一個必需的選擇是，必須要推動工會自身的民主化，特別是通過直接選舉工會領導來使工會向會員負責。

對于工會的這種要求，并未超出現行法律和工會規范性文件關于工會的規定。《工會法》明確規定：“各級工會委員會由會員大會或者會員代表大會民主選舉產生”。《中國工會章程》也規定：“工會各級代表大會的代表和委員會的產生，要充分體現選舉人的意志。候選人名單，要反復醞釀，充分討論。選舉采用無記名投票方式，可以直接采用候選人數多于應選人數的差額選舉辦法進行正式選舉，也可以先采用差額選舉辦法進行預選，產生候選人名單，然后進行正式選舉。任何組織和個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強迫選舉人選舉或不選舉某個人。”

應該說，中國工會歷年來一直在努力進行這種嘗試。但從實際狀況看來，工會內部民主選舉的成效并不顯著，目前中國工會負責干部的產生實際上主要還是“任命制”或“委派制”。這種狀況，決定了工會在勞動關系中，難以真正向會員負責，而只能向任命或委派他們的上級負責。由此看來，在中國工會內部推行民主化，是工會代表和維護勞動者權益的基礎和前提。

工會要代表和維護勞工權益，還必須在組織上克服和杜絕“老板工會”的現象。雇主控制和介人工會的問題，在中國許多私營企業都不同程度地存在。這種國際勞工公約明確禁止的不當勞動行為，在一元化的工會體制下，實際上是對于工人結社權的侵害和剝奪。因為如果一個企業已經成立了一個工會，即使這個工會并不代表工人的權益，工人也不可能再成立第二個工會。因而工會必須是勞動者的工會，應該嚴格禁止雇主介入和控制工會，禁止老板工會的存在。對此，我國9呱工會法》規定，“企業主要負責人的近親屬不得作為本企業基層工會委員會成員的人選”，即是防止雇主介入和控制工會的限制性規定。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一些工會干部并沒有認識到這一問題的嚴重性，反而認為老板介入工會有助于工會開展工作，并將這一做法當成是“中國特色”，加以宣傳和推廣。這是一種需要糾正和克服的傾向。

工會要在維護勞工利益方面發揮作用，一個直接的要求就是要將勞動法律和勞動標準的實施作為自己的中心工作，這些工作的內容應該包括在就業、工資、工作時間、勞動安全、社會保障等方面。工會不僅要在宏觀政策方面提出自己的主張，而且還必須考慮如何直接幫助那些權益被侵害的工人。要做到這一點，工會應該在工作內容上進一步進行調整。這主要表現在工會工作主要是圍繞勞動標準的實現而開展的。

在中國現實的情況下，工會還不可能像市場經濟國家的工會那樣，可以利用自己的力量和影響來為工人爭取更多的利益。中國工會的工作還只是保障和維護法律所賦予勞動者的合法權利。這些權利主要是通過國家勞動標準而確定的。圍繞勞動標準的推行和實施開展工會工作，是工會工作的基本要求。

提高工人權益不能只靠工會

但中國勞工利益的保障，在目前僅僅依靠工會是不可能完成的。更重要的是政府在改革過程中，必須要將勞工利益的保護，作為一項基本的社會政策和經濟政策，不能只是關注經濟的發展：更不能以犧牲勞工的基本利益來換取經濟的發展。

所幸的是，政府已經注意到這個問題，去年以來，政府所提出的建立“和諧社會”的主張，即是對于以往忽略工人權益的現象的一種矯正。

需要提出的是，如《國際歌》所講，工人階級的解放只能靠自己。中國的市場經濟剛剛經歷了十來年：中國工人階級還處在一種歷史過渡中的不成熟狀態，還沒有形成一種獨立的階級意識和組織意識。一些工人的意識還停留在過去的時代中。而一個真正的工人工會的出現和政府勞工政策的相對公平和完善，有待于一個成熟的和獨立的工人階級作為基礎。要實現這一點，顯然還要有一個相當艱難的努力過程。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勞動關系研究所所長，該文依據作者于2005年6月在英國維爾頓莊園舉行的“全球化：新型國家與工會”會議時的演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