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鄉(xiāng)人老杜

我和老杜相識于１９７９年春夏之交。那時候，昆明市有史以來第一份文學刊物《滇池》剛創(chuàng)刊。老杜在《滇池》創(chuàng)刊號上發(fā)表了一篇４０００多字的小說《競賽》。

老杜其實并不老，發(fā)表《競賽》這篇處女作的時候不滿３０歲。然而那時候老杜高中畢業(yè)離開宣威縣的貧困山村外出流浪打工已經有足足十個年頭了。創(chuàng)辦《滇池》的籌備階段，老杜在云南省話劇團做臨時木工。《滇池》的首任副主編老王從農村落實政策回城里之后，一直住在省話劇團職工宿舍，和農民工老杜早不見晚見，很快就熟悉了。老王發(fā)現(xiàn)老杜很喜歡看文學書籍，并且在一些雜色紙張上學習寫作，記錄他相當豐富的人生經歷。出于一種職業(yè)的敏感，老王讓老杜把他寫的稿子拿一篇來看看，并且告訴老杜《滇池》正在籌備出版的事，忐忑之中，老杜拿出了小說稿《競賽》。老王看過之后覺得《競賽》很有基礎，便帶到《滇池》編輯部去讓同事們傳閱。經過修改加工，老杜的處女作《競賽》在《滇池》創(chuàng)刊號上和讀者見面了。當老杜拿到《滇池》創(chuàng)刊號的時候，意想不到的驚奇，使他產生了一種如在夢中的感覺。

《滇池》創(chuàng)刊后發(fā)展看好。昆明市文聯(lián)黨組從《滇池》發(fā)表的本土作者的作品和來稿情況分析中發(fā)現(xiàn)：作者整體素質不容樂觀，從長遠看，必須采取措施提高業(yè)余作者的思想藝術水準。我們提出來：讀中外名著，是一條重要途徑，先用一個月時間，將一些重點業(yè)余作者請來，辦名著讀書班。

《滇池》副主編老王向我們推薦了老杜，讓他也到讀名著的班上來參加學習。這時老杜在話劇團做木工的活計干完了，已經回到呈貢月角大隊太平關村他結婚落腳的地方。他沒有工資收入，我們不收他任何費用，并且給他發(fā)誤工補貼。

開班之后，大家是一派興高采烈。老杜卻很少說話，討論的時候他只是默默地聽。這是我頭一次和老杜近距離接觸。我想，他話少了肯定是與他十年來流浪奔波有關。坎坷的經歷使老杜臉上過早地出現(xiàn)了明顯的紋溝，他的左腳還有幼時留下的小兒麻痹殘疾，走路有些不便。我作為班上的工作人員，覺得老杜特別不容易，加之我也出身農村，于是和老杜也就很談得來。

半個月后，我們放假一天，讓遠道而來的作者搞搞衛(wèi)生逛逛街。老杜提出要回太平關村一趟。臨走，我叮囑他一定要快去快來，這次學習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以后還能不能辦這樣的讀書班誰也說不準。老杜“嗯”了一聲的同時，點點頭沒有說什么，我明顯地從他的苦臉上讀到了一種憂傷：班上這位惟一來自農村的作者遇到非常難辦的事情了。我擔心老杜回去就不再來名著讀書班了。對他而言，生計才是他的首選。

第二天下午，老杜吃力地踏著自行車一傾一搖地回來了。見面之后，我發(fā)現(xiàn)他臉更苦皺紋也更深了。在晚飯后的閑聊中，老杜心情沉重地告訴我：“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活得太難了。在太平關落腳下來，我處處都小心，苦累我不怕，也肯幫別人的忙，大小隊的干部對我也不錯。可是呢，外鄉(xiāng)人就是外鄉(xiāng)人。落腳結婚，老婆家也是一戶獨姓，只有她一家姓吳，我呢，又是外鄉(xiāng)人。外鄉(xiāng)人有了難處就更難……老杜反復提到外鄉(xiāng)人，我更覺得他遇到的麻煩不是一般的麻煩啦，于是問他家里出了什么事？老杜回答：“麻煩大了，這次面臨的是超生。我已經有兩個女兒，后來，老婆又懷上了。說老實話，我也想要個兒子。一個外鄉(xiāng)人……女兒長大后很難照顧父母，沒有男勞力不行。村民們都說，我老婆這一次懷的是兒子，所以去了宣威我的老家。大隊干部要我去接老婆回來引產。可是都快要生了，無法啦！哎……”我能理解老杜，也知道相關政策，只好告訴老杜：“你就認罰吧！”我發(fā)覺老杜的臉色苦得要哭又哭不出來。接著老杜離開名著讀書班提前回太平關村去了，相比之下，文學無法提上他的議事日程啦！老杜走后，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他的消息。幾個月后，我和幾位同事去呈貢出差，曾經繞道去太平關村看望老杜。太平關村很美，距呈貢飛機場不遠，村前稍遠處是茫茫的滇池，在村落和滇池之間，田園錦秀，風光綺麗，是滇池東岸有名的魚米之鄉(xiāng)。老杜能在此結婚落腳是一大幸事。老杜是村里為數(shù)不多的新房住戶。一樓一底的磚混結構新房自成小院落，豆棚瓜架，幾串紅辣椒特別惹眼。老杜告訴我：老婆確實生了一個兒子。當然受了處罰，罰得不算多，大隊和鄉(xiāng)上沒有太和他過不去。悄聲交談之中，我從老杜臉上讀到了一種舒心的感覺。對我們去看望他，老杜反復說不好意思；昆明市文聯(lián)很關心他，他在寫作上不出成績，不便見人。老杜告訴我們，他一家五口糧食吃不完，收入太少，糧食價格太低，開銷相當緊張，將來生活松動一些，他還是要寫東西，從一個外鄉(xiāng)人的角度，可以寫的東西不少。

大約過了半年時間，老杜開始到我家走動。先是告訴我他在縣信用社貸款１００００元，要進昆明開一個小飯館做生意，地點在同仁街口，過幾天就要開張。我問他各種手續(xù)都辦好了嗎？工商稅務衛(wèi)生防疫缺一不可。老杜說，都辦妥了。我一個外鄉(xiāng)人進昆明，人地生疏，辦各種手續(xù)根本摸不著門道。好在有位鄉(xiāng)親介紹了一個昆明街道上的小伙子，他和居民委員會的人很熟套，租房子辦各種手續(xù)請師傅都由他一手包辦，他與我合伙。各人出５０００元，他沒有錢，我把貸款借他５０００元作為投資，獲利各占一半。我“啊”了一聲，好一陣說不出話。老杜是個老實本分的農民，我擔心他吃虧。老杜那１００００元信用社貸款是抵壓托保才拿到錢的，合伙的小伙子則是玩空手道。我對做生意純屬外行，也不便多嘴，作為朋友，只是叮囑老杜凡事都要小心謹慎。但愿一切順利。

老杜的小飯館取名“又一村”。開業(yè)那天昆明的許多文友都去祝賀，市文聯(lián)的畫家、書法家老林還為“又一村”題寫了店名。說不上盛況，文友們都很真誠：大家表示文化人聚會、外地來了文友，一定到“又一村”照顧生意。

“又一村”開業(yè)之后，老杜隔一段時間仍然來我家小坐。閑聊中，自然是以“又一村”為中心。老杜告訴我，剛開業(yè)那段時間收入僅夠支出，后來慢慢地一天比一天好了。據(jù)說開飯館不可能一開始就賺錢，總有一個從賠本、平衡到開賺的過程，這些天營業(yè)額開始上升了。老杜說到這里臉上的紋溝里盛滿了喜悅地給我講了一個小故事：有一天傍晚，生意不錯，本來就不敢多準備的菜都賣完了，正在收拾準備關鋪，忽然來了一個年輕秀麗的女客說要吃飯。老杜告訴年輕姑娘，除了剩飯，店里什么菜也沒有了，你到別家餐館吃吧！真對不起。可那位姑娘則嘆了一口氣無力地坐到凳子上說，她一整天都沒有吃上飯了，家又遠，又一文錢都沒有，連路都走不動了，老板你……剩飯也行，不然我……”老杜一下子就產生了一種同情之感，因為他自己就有過這種遭遇：幾年前，老杜在個舊找不到活干，往昆明流浪，買了車票，身上毫無分文。汽車倒火車的行程中，整整兩天沒有吃上飯，到達昆明，天已經黑了，下了火車連站都站不穩(wěn)。那種感覺一直沒有磨滅。面對年輕姑娘一臉的倦意，老杜沒有再說什么，從冰箱里找出兩個雞蛋，給求食的姑娘炒了一大碗飯。姑娘吃相不雅地將雞蛋炒飯吞下肚后，只說了“謝謝”兩個字便離開了“又一村”。老杜連姑娘是什么地方人叫什么名字也沒有問。事后，在辛苦忙碌中，老杜把這件事忘得一干二凈。沒過幾天，那位年輕姑娘又來了，她帶來了幾位騎豪華型摩托車的生意人，落坐之后，呼六喊八地凈揀價高的好菜點，付賬很大方，大票的找零也謝絕收。接下來，“又一村”門外的街邊大摩托車放成排，小店里一天比一天更熱鬧。據(jù)說，開飯館特別講究有群體帶動，騎大摩托的人群為“又一村”帶來了好生意可以作證。聽完老杜實際上沒有講完的小故事，我禁不住夸老杜說，你這是好心獲得了好報。老杜笑笑，雖然沒有說什么，臉上的紋路都舒展來，皺紋也不那么明顯了。

沒有過多久，老杜到我家小坐，開始問我冰箱被凍死了怎么辦？我有些莫名其妙，再一打聽才知道，老杜買來冰箱當天插上電就使用，幾個月時間從來沒有停過，如今連門都難以開關，冰箱下層（冷凍室）連一些配件和說明書都凍死在里面，抽屜咋也拉不開。我啞笑著說，真是老土。你回去斷了電，很快就會化冰，然后照說明書使用，及時除冰，配件中有一種制冰的模具可以制冰塊，加在啤酒里還可以增加收入呢。老杜聽了非常高興。問及營業(yè)情況，老杜嘆了一口氣后告訴我，現(xiàn)在，營業(yè)額下滑很多。公安局來店里抓了一次人之后，生意就難做了。抓的就是那些騎大摩托的人，連那個我免費給她吃蛋炒飯的年輕姑娘也被上了手銬，真有點可憐。到底犯的是什么案子？公安人員是滴水不漏。好在公安人員沒有找我什么麻煩。

城市太復雜，我感覺到本本分分的老杜進城來搞經營更不容易了，一種不吉之兆在我腦海里時隱時現(xiàn)。

終于有一天，老杜來我家講起了他陷入的危機。要空手套白狼的那個合伙人為分利的事和老杜鬧得很兇，先是一個人經營一天，小小飯館也要輪流坐樁。然后扯投資糾紛，乃至竟將老杜告到法院。居民委員會主任出馬將營業(yè)執(zhí)照也收走了，要老杜停止經營。明擺著是要把老杜擠走。老杜去過市文聯(lián)，大家很同情他，可筆桿子們想幫也幫不上。老杜聲帶哭音地說，希望吳老師給出出點子。我一下子有了一種跌進惡夢之感，很憤怒可又很茫然。我不能不管，可又沒有本事管。想來想去，只有找朋友伸出援助之手幫老杜。情急之中，我忽然想到市委宣傳部的一位副部長老李，前不久調到市財委當主任去了。文革中老李和我同時被從干校整到遠郊農村當社員，屬于患難之交，互相的處境相類似，也談得攏。老杜從農村進城搞經營也正該歸財委管。除此之外，我毫無辦法幫老杜。于是，我當即寫好一封信，交給老杜讓他去市政府財委找老李。我安慰老杜，老李見了我的信，一定會協(xié)助解決問題的，如果解決不了，我們再想辦法。實際上除此一招之外，我已經山窮水盡了。我還叮囑老杜，除了我的信，你不能帶任何東西，老李的為人我清楚。有什么結果及時告訴我。寫了信的第三天，老杜就到我家來了。帶來的消息比我意料的還好。老李不光在信上作了批示，當天就派出一位科長專門到區(qū)里去了解、處理這件事。第二天被收走的營業(yè)執(zhí)照也由居民委員會的另一位干部送還給老杜，讓他繼續(xù)營業(yè)。早就有人預言：商鋪無論大小都不能隨意關門。關過門的商鋪原樣重新開門生意就難以做得走。“又一村”正是這樣：老杜重新開門之后，大約是過了三個多月，我從邊地走訪歸來，好久不見老杜，很想見他。有一天下午，我要去出版社辦事，便專門繞道從同仁街走，順便去看看老杜，忽然發(fā)現(xiàn)“又一村”的店牌沒了蹤影，店門半開著，幾個人正在整理店鋪，那臺本省生產的“蘭花”冰箱還在。我一開口問杜老板的下落，幾個人都說，杜老板已經出城回呈貢鄉(xiāng)下去了。

老杜賠了老本是肯定的，他反而成為被告的案子怎樣了結？我不得而知。老杜沒有來和我告別，我完全能理解，如果他來告別，又要說“不好意思”的話，那也真沒有什么意思。

一晃，幾個年頭過去了。有一次我去呈貢講文學輔導課，老杜也來聽課，匆匆和他見了一面。因為時間太緊，人多嘈雜，我和老杜只能簡單交談：老杜回鄉(xiāng)之后，一面盤田種地一面自己動手經批準在太平關村中心的三岔路口建蓋了三間房位置的一個小型雜貨店，出售一般生產生活用品。呈貢縣農戶自主經營展開之后，太平關村自發(fā)地形成了一個包括鄰縣參與的辣椒集散市場，老杜的小雜貨店就坐落在市場入口處。集市天天趕，往來和做辣椒生意的人口劇增。有人氣就有生意，老杜的雜貨店是第一家，位置又好，生意特別好做。老杜腳有殘疾，他向縣民政局以殘疾人的身份申請購買了一輛三輪帶廂的摩托車，解決了進貨的運輸問題，節(jié)約了不少費用。老杜特別強調：這是呈貢當時被允許貨運的第一輛摩托車。老杜顯得年輕了許多，臉上的紋溝淡化得難以辨認，身體也結實多了。他一再要我去他家住幾天，我很想去，卻一直沒有實現(xiàn)。

很多年過去了。２００４年國慶期間，我出版了一部書，想起該給老杜送一本。過去他曾經是我作品的忠實讀者。我在呈貢白營深入生活期間出版的一本散文集，老杜曾經在書店買了一本。他事后告訴我，因為是寫呈貢的生活，所以很喜歡。

太平關村大變樣了，變得我完全不認識啦！大部分人家都建了新房子，有幾幢別墅式的漂亮房子鶴立雞群地很惹眼。村前規(guī)整的田園全都蒙上了塑料大棚，完全擋住了看滇池的視線。

是三岔路口那個土雜店使我很順利地見到了老杜。老杜真是老了，不光是額頭的紋路相當深，而是精神弱下去了，臉上的神采不足，動作特別是走路顯得比過去更吃力。我們十幾年后重逢，兩個人都很激動，我發(fā)覺老杜眼里含著淚，他艱難地笑著、克制著，沒有讓淚水流到臉上來。在商店門前的走廊上的矮凳子上坐下，老杜指著左前方一座明顯沒有完工而用玻璃和鋼材蒙了天井頂，有點似田地里的大棚那樣怪怪的房子告訴我，這就是拆了我家的舊屋在原地建的新房。計劃是三層，這些年，太平關外來人比本地人多，住房很緊張，原計劃建三層，拿一層租出去，一年的零用錢也就夠了。兩年前，家里出了大事故，慘得很呀！我哪里還有心思建第三層？就是建了第三層又有什么意思呢？……

這次，我在老杜家住了三天，我們講了三天兩夜——

兩年前，正當老杜的生意紅火，大部分耕地改種蔬菜效益很好：光是辣椒一項收入過萬元，大女兒參加工作定居在縣城，二女兒讀大學本科，畢業(yè)回到縣里報考公務員得了第一名，被錄用在縣司法局，小兒子上初中成績很好，一家人生活上在太平關被譽為上等人家的時候，老杜的老婆阿秀被人殺害在村后自家那塊旱地旁邊鄰家的一個地棚前面。慘案發(fā)生的當天下午，時任行政村村委會會計的老杜和主任副主任在大漁鄉(xiāng)參加總結表彰會議，接到電話趕回村里，老杜被驚呆了，他說不出話，哭不出聲。為了不再發(fā)生意外，親友和村民們守著老杜穩(wěn)住他，直到縫好了阿秀的傷口，換好衣服，才讓老杜看見妻子的尸體。在滇池沿岸農村，男女婚戀的結果達到豐衣足食，錢夠用就算是有愛情了，在人面前有頭有臉，活得也就有滋有味了。老杜和阿秀正是這樣一對恩愛夫妻。老杜曾經在閑聊中不止一次地說起阿秀是一個好女人。結婚的時候老杜是一個窮光蛋，一個外鄉(xiāng)人，左腳還有殘疾，阿秀不嫌棄，很難得。老杜清楚自己一家辛辛苦苦，生活過好了，有人眼紅，更有人使黑心，例如他家的幾十棵果樹果子還沒有完全成熟就被洗劫一空。村民整體的生活都改善了，而人心……阿秀竟然被人殺害了。老杜想不通，一個外鄉(xiāng)人，從來沒有得罪過誰呀！為什么？為什么？……

案子當天晚上就破了。兇手是本村一個因為離了婚而胡說亂講的女人。村民很煩她，說她是瘋子，真瘋假瘋，從來沒有經過法醫(yī)鑒定。她和鄰里關系不好，于是便在自家的旱地里搭了一個棚子搬出村外住，生活十分困難，有時候連買鹽的錢都沒有。阿秀很同情她。她的棚子緊靠著老杜家的一塊旱地。阿秀去地里做活的時候時常分給她一些小零食，休息的時候一起說些家常。阿秀覺得她并不瘋，一個人在村外生活太可鄰了，便時常接濟她。阿秀對她說，你帶眼為我家瞧著一點地里的莊稼，有草你給我拔一下。說著，掏１０元錢給她。長時間以來，阿秀只要去地里，不管她拔草沒拔草，都給她１０元錢。一直相安無事。

老話說“惡有惡報，善有善報。”阿秀遇害那天，老杜知道老婆身上裝著４００多元錢。吃過早飯，老杜去鄉(xiāng)里開會，阿秀抱了一些葡萄秧去旱地里栽。可是一直到傍晚阿秀都沒有回來，兒子女兒便到地里去找媽媽。還沒有走到和地棚相距很近的地埂上，姐弟倆就看見棚子門口幾大灘血，葡萄秧散落在地埂上下，一把滿是血污的砍刀被扔在棚子門口。阿秀被殺死后拖到幾步之外用一床草席蓋著，兇手早就逃跑了。報警之后，民警詳細勘察現(xiàn)場的時候發(fā)現(xiàn)阿秀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

當晚，民警在滇池東岸的另一個村子里兇手的娘家抓捕到殺人犯，她供認阿秀是她殺死的。公安部門讓法醫(yī)對兇手進行了測檢鑒定，結論是：精神病患者。送精神病院治療。這樣，兇手不承擔法律責任。老杜認為阿秀被殺害是謀財害命。理由就是：阿秀被殺死后，身上裝著的４００多元錢分文無存。對老杜堅持的謀財害命結論，公安部門自然不予理會。因為兇手是精神病患者的法醫(yī)結論，公安部門和老杜都無法改變的。阿秀做善事而得慘死的惡報，誰能想得通？

兇手在精神病院經過兩個月治療，回到太平關村幾天后，服農藥自殺身亡。

真是太平關村不太平。老杜一直不改變自己對阿秀被害是謀財害命的結論。他對我反復強調：我一個外鄉(xiāng)人也是人，兇手自殺了，更證明我的結論有根據(jù)。

阿秀被害之后，喜歡為老杜填房的女人真不少，有的人還相當年輕相當漂亮。她們并不愛腳有殘疾的老杜，她們是愛老杜的雜貨鋪子，愛老杜的房子，愛老杜的錢。

我去看望老杜的時候，老杜已經和白云大村一個離了婚帶著已經上高中的女兒的婦女結了婚。老杜出于無奈而再婚，盤田種地，經營小店，一個人實在不行。老杜的小兒子也在上高中，兩個孩子都進入了呈貢一中高中實驗班，成績都很好。老杜對我說，我還得繼續(xù)辛苦好些年哩，將來兩個孩子上大學所需要的錢，數(shù)字大得很呀！

我半開玩笑地對老杜說，兩個孩子將來上了大學后，要是青梅竹馬成一對，你要省許多事吧？老杜狡黠地笑笑，沒有回答我。和我分手的時候，老杜極認真地說，你這一來，我平靜了許多，接下來，我要考慮寫作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