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歌展覽

蠶人鄉情（組詩）

□流島

轤轆

井繩入骨

上下返復

為人汲取甘露

自知暑寒孤獨

古井本是一方明鏡

照出生的本性

——一種撕裂的痛苦和歡欣

好多年了

我仍忘不了

故鄉那井上的轤轆

酸棗樹

還是那一棵歪脖子棗樹

遠遠地，有人喚我的乳名

還是那口木轤轆的古井

蹣跚地越來越近

悄悄搖起一樹紅棗棗紅兒

的雨下個不停

遙遠而遙遠的鄉音仿佛

我仍爬在那棵酸棗樹上

等母親喚我的乳名

采桑謠

采桑采桑

快來采桑

桑葉含露

蠶兒進房

五月放晴

月亮汪汪

桑地在東坡

蠶屋在西房

爐膛柴火旺

春宵暖酒香

母親汗沾衣

外婆話桑忙

上簇上架

收繭累制種忙

月兒如鉤

蠶兒上簇架

絲盡蛾娘去

一懷舊事白如霜

采桑采桑

快快采桑

失落的桑園

在嘉陵江邊上

有一個古老的小城

小城的朱家山

是我童年的一片桑園

……

那些童年的夜

桑就在外婆溫暖的歌謠里

母親忙在蠶房里

是春宵苦短

蠶兒的夢濕潤了我的眼睛

一年一年的蠶謠

一年一年的祈盼

嫩黃的葉桑如手輕輕地

撫過我深深淺淺的回憶

父親在我六歲那年過世

母親支撐著飄搖中桑事

而父親帶我去桑園的那條路已消逝

多少年了，我一直在尋找那片桑園

和母親蠶房里的故事……

俞昌雄詩五首

我們無法預見更多

盲人同樣害怕他手中的拐杖，木質的

等著黑暗的歌誘惑它碎裂開來

而人們不想對光明撒謊

整整一個夏天。我保持沉默

鄰近的民工趕上了最后一趟開往河南的火車

朋友的女友收到了陌生人的情書

牧羊人找到了自己的夜晚

而我被暴雨洗禮，被無辜的孩子領回故鄉

我害怕突如其來的想像，堅硬的

宛如時間的巨爪，它伸過來

你們就會看到留在我唇上的多余的鮮血

小說家和他的狗

小說家要出一趟遠門。他把狗拴在女主人的

窗下。狗也怕寂寞，怕被詩人牽走

遙遠城市里的法國梧桐終于掉光了葉子

小說家帶回了第二、第三個女人

半路上，狗把繩子咬斷，朝街邊跑去

人們在報紙上讀到了詩人懺悔的聲音

小說家還在想像漫長的句子

昂貴，輕浮，即便是斷了線的珠子

他也要撿回來。在生活面前他太虛弱了

他擔心女主人那跳動的影子

一旦滑出紙面，后面是不是仍然跟著一條狗

狗也有沒脾氣的時候

詩人看到它時，它僅僅是搖搖尾巴而已

今天

貓眼里看到的這個詞已被折疊多次

戴墨鏡的中年男子想起干癟的

乳房，它們緊貼著女人們的胸膛

而昨天它們就差不多晃不動了

今天的身體很干凈。陽光沐浴著她們

誰也看不到傷痕，她們三三兩兩靠在墻角

我站在陽臺上，想起舊麻袋里的兩三封情書

撿垃圾的人把它扛在肩上

她們就笑，像極了籬笆叢中被人掐掉的玫瑰

我數著“一、二、三”還有更多的

我看不見，仿佛雨季提前弄濕了我們的愁緒

沒有歉意但仍有層層疊疊的空虛

戴墨鏡的中年男子開始猶豫

他繞著這個城市跑了好幾圈

今天，該開的花兒都悄無聲息地開了

芬芳沉了下去，將凸凹相伴的身體逐一打開

他回頭看看我，僵得如同一只稠密的木瓜

令人不安也令人難以啟齒

房梁上的蜘蛛

我猜想它們早就改變了主意

房梁上，它們在安靜時也不肯閉上眼睛

我在三十歲后才懂得這是個圈套

愛情被它捆綁，而幸福老是吊得那么高

我看見的一切都在網中

蜘蛛在哭。伸出的手兒就開始發抖

后來我撿起了一塊巨大的石頭

我砸痛了自己，而高處

哀傷的蜘蛛卻擺弄著虛擬的美的姿態

旋轉

今天我看到這個動詞背后松開的

手臂，親人們多么懼怕墓地旁大而黑的花束

春天的土里偶爾也拱出一行清淚，而我

小心翼翼地躲著，生怕被另一個人認出

一切都在旋轉，活的和死的

假的和真的黑與白天堂和地獄付出和給予

我在說：給萬物一顆悲傷的心吧

給詩人一張善良的唇

他看見的苦難是真正的苦難

他得到的幸福是真正的幸福

他看見親人，親人們都要簇擁著他

他看見死亡，死亡瞬間就要飛了起來

穿過青春的白樺林（外二首）

□鄭義泉

涉過當年嬉戲打濕褲管的小河

我的心緒被繽紛的落葉覆蓋

在這風聲瑟瑟的季節里

青春的白樺林眨著無數雙眼睛

凝望我信步走去

我的心事像一棵樹的年輪

密密匝匝漾開了一圈圈往事

林間百靈偶爾的叫聲

激活了蓋得很緊的尷尬

比如在捉襟見肘時

拍的已經和樹葉一樣黃的老照片

還有揮舞鈍鐮的虛脫和無奈

以及用兩指輕輕一捏就碎成粉末的誓言

有些青春調笑讓人忍俊不禁

漫無邊際的沙土

掩蓋了深深淺淺的足跡

回憶每一次心靈的激蕩都會面紅耳赤

這些凝固成你軀干的淚眼

有些事早已隨風而去不見蹤跡

而有些細節又沉重得拾撿不起

一只只注視的眼睛看出我不愿和盤托出的心事

我像掏空靈魂的醉漢

酒醒后羞慚得不能自己

正午的陽光

讓美妙的音樂匯集成高亢的旋律

浩蕩的靈魂正激情演奏

鏗鏘的交響

音樂牽引我們的思想和記憶

前行或停止

當星星排滿靜謐的夜空

當初戀的情人已生活在秀美富足之鄉

想想一代人的驕傲一代人的浪漫

赤貧克制痛苦忍受的日子

已晾曬成警示我們的魚干

勁風浩蕩陽光明媚

嬰兒少女士兵歌手的一個個故事

都表達著生活給我們的慷慨饋贈

云兒飄過悄無聲息

淚水卻早已濡濕了襟懷

我想我就是風吧

就算能裹挾走一片葉子

也會在你的林間發出天籟

深入小站

汽笛嘶鳴

炸響心靈的渴望

清冷孤寂的小站又有了喧騰之聲

常常夢歸家園

夢歸人群和舞蹈的廳臺

而野獸的嚎叫

無法逃避

驚悸的眼睛

遲遲盼不來晨曦

像戰士遠離母親

任心中蕩漾神圣

所有的出擊與撤離

在荒野中呈現

三五個哥們

或狂飲或涌淚或高歌

小站的情緒

是出不完的詩集

在宗教外

能感悟上帝嗎

我沐浴著神的陽光

再次選擇

人生的方向

收獲

這流金溢彩的秋天

該是收獲的日子

我執著地穿行于

你的領地

渴望幸運的時刻

——繽紛飛揚的落葉

戲謔我僵直的身驅

婆娑起舞的枝條

抽打我癡情的靈魂

你泛濫的風景啊

對我是怎樣的情緒

痛思中

看見果樹下

墜落一地的圓熟

我俯身拾起一個驕傲的笑容

破譯它的秘密

它悄悄對我說

失落

就是收獲

舊亭子（外三首）

□鐘樹林

舊亭子其實是項尚未完成的工程

許多年來一副灰暗的面孔

舊亭子坐落在山頂

閑逛的人偶爾爬上臺階

看看半途而廢的園林

年復一年

舊亭子在建設者的記憶中遠去

湖山公園的規劃

成為過去的政績

今天的笑談

舊亭子是改革開放的敗筆

開拓者用它來交學費

蝸居在荒草雜木間的舊亭子

成為蟲鳥的樂園

而附近的村民或者會說

那可是片免收門票的風景

小秘書

沿著一張方格稿紙

小秘書滿懷公仆意識

從歲月的這頭爬到駝背的那頭

小秘書侍候的領導

一個個拍拍翅膀飛到高處

小秘書坐在秘書科那把破椅子上

從一臉稚氣熬到滿頭白發

小秘書偶爾也跟領導跑跑鄉下

基層干部點頭哈腰普遍缺鈣

小秘書的優越感油然而生

想想自己離神仙也就一步之遙

乘三菱或者喝五糧液

是小秘書偶爾撿到的自豪

更多的時候

小秘書按照領導的幾點指示

把一篇篇公文修改得官樣十足

卻無法修改

自己唯唯諾諾的一生

唱歌的民工

春節剛過

大街上人煙稀少

瑟瑟冷風

把路人刮進厚棉襖

幾個外省民工

蕩悠著單薄身子

在高空作業

他們一根一根

往地面吊腳手架管子

嘴里歡快地唱著《霸王別姬》

“我站在烈烈風中

人世間有百媚千紅”

……

制陶坊

制陶坊的工作條件很艱苦

但他們腳踏實

地點泥成陶

一架老式機器

在舊觀念下運轉

成批的粗陶歪罐

就這樣與市場經濟接軌

散布民間的制陶坊

有點像某市的組織部門

提拔的干部多了

不免泥沙俱上

難出精品

我說的是某市

你可別想像成本地

想像成中國

不被寬恕的時光（外二首）

□塞格

那不被寬恕的時光

穿過晨光的帷幔

不見太陽，沒有芳香油

來沐浴掉皮膚上的鉛塵

緊緊依附著每一條縫隙

當手指觸摸火焰而陣陣抽痛

沒有為天真無邪灑下一滴淚

被屠殺的嘴唇來不及發出一聲

時鐘放棄了

有規律地指向

那個絕對的時刻

指針跳蕩在具有預言性的鐘聲里

劃出均衡的距離

金色的手腕像個淪陷的病人

卷起被篡改一通的時間表

直至虛無

那不被寬恕的時光

孕育著種子的子宮在痙攣

只為從我們眼里吐出

相距甚遠的模塊

它們緊縮、發散的形象

受到自身生理的召喚所擠壓

在我們對天堂熱望的四周

環繞的光環漸漸衰弱

相抵觸的兩瓣頭顱震顫著

他們象征的表面迸出火花

閃光、燃燒、消逝

然而沒有絲毫聲響

海變

遷徙和思鄉

隨著腳步聲到拉普蘭

雙眼皮的海島被冰山沖破

沐浴在洋流里

沖刷我們

和沙蟹在寂靜的沙灘上

良久，沙蟹從沙子下鉆出

和船帆與蝸牛一起觀看

透過駐留在我們眼睛和牙齒里

共同的霧幔

如此，船上懸掛的鐘

報出的時間有了滋味

等待那些將我們從

睡夢中拽出的深深的扭曲

永恒的序幕

沿著醒來的夢編織的世界

牛蒡子從莢殼里蹦出

誠實的聲音在莢縫處留下痕跡

寂靜落下儼然如血的盟誓

名字的圣潔涂白了一段對話

第一個名字是倒下的父親

旁邊是失去選擇的母親

唯有眼神標示出她的意圖

生命歷程的語言

和饑荒脅迫下的選擇

水蛭般吸啜來自異地的種子

在那旋律曲折目光失明的年代里

你瞧我，成形于藐視法規

漫無邊際地孕育出的野草

在我體內停留一陣吧

聽聽那首古老的搖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