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全球化中生存？

迄今為止，中國是以一個全球化受益者的形象出現在世人面前的。將這個形象還原成經濟學家們喜愛的數據，大致由如下指標構成:每年高達600億美元以上，已經位居世界第一的FDI（外國直接投資）;僅次于日本，將近6400億美元的外匯儲備;超過10000億美元，列世界第三的對外貿易額;長期保持但相當溫和的貿易順差;穩定而堅挺的人民幣，如此等等。如果我們知道，僅僅在27年之前，所有這些數據的基數都幾乎還是“零”這樣一個事實的話，我們就很容易理解，中國為什么會留給外部世界一個迅速崛起的印象，以至于“中國威脅論”會成為一個迅速升溫的國際話題。顯然，就上述數據的強勁程度而論，這樣一個“中國形象”，就已經不只是一個全球化的被動受益者，而是一個主動利用全球化機遇的模范生，一個令老師們望而生畏的后來者。這似乎頗有點像二戰后迅速崛起的日本。然而，從內部看中國，這個形象可能就遠遠沒有那么咄咄逼人了。

低廉的勞動力價格一直被譽為中國在全球化競爭中的秘密武器。數據表明，與美國和日本比較，中國的勞動力成本大約相當于它們的4％左右。但不幸的是，常識告訴我們:勞動力價格并不是國際經濟競爭力的決定性因素，決定性因素是一個國家的生產率。如果考慮到這一點，中國的競爭力就顯得相當脆弱了。根據聯合國發布的《2002貿易和發展報告》的測算，如果考慮生產率因素，在勞動力密集型制成品方面，創造同樣多的制造業增加值，美國的勞動力成本僅僅相當于中國的1.3倍，日本相當于中國的1.2倍。而如果與韓國比較，中國的勞動力成本甚至比韓國還高20％。這就是說，中國用相當于美、日將近1/25的工資換來僅僅是非常微弱的勞動力成本優勢。只要其他因素稍稍變動，這種低勞動力價格所帶來的優勢就可能喪失殆盡。這足見中國低人力價格所形成的所謂競爭力，實際上是相當脆弱的。

更為重要的是，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證明，中國極端低廉的勞動力價格并非出自什么“自然稟賦”，而是被一種體制力量人為壓低的。顯然，這是對經濟發展本意的一種反動。當僅僅依靠壓榨勞動者就可以獲得剝削利潤的時候，企業主總是很少有動力投資去改進生產率的其他因素。他們既不需要進行人力資本投資，也不需要花錢改進技術。這就使得中國形成了一個“低工資、低教育、低技術、低勞動生產率”構成的所謂“低技術陷阱”的惡性循環。一位在華投資的日本企業家對此有非常深刻的感受，他不屑地諷刺說，中國連偷技術的熱情都沒有。這與其說是中國成為了“世界工廠”，倒不如說是中國憑借其競次能力已經坐穩了全球經濟食物鏈的最底端位置。難怪有人嘲諷:中國并不是什么世界工廠，而是世界民工。

然而，這不僅僅是中國制造業在全球化中的命運。在高端服務業，包括金融業，中國也有逐漸淪為“打工者”位置的趨勢。我們本期的封面文章所指出的就是這樣一種趨勢。以這種趨勢，攜有技術優勢、體制優勢、品牌優勢的外資銀行全面接管中國金融將只是一個時間問題。如果這種后果成為現實，那么，中國的財富分配權力實際上就已經部分逸出了民族國家的范圍。這種情況究竟是福是禍，我們無法現在就作出判斷，也無需作出一種民族主義的情緒反應。不過，有一點我們必須指明:中國金融業、制造業在在全球化中的困窘和狼狽，完全出于同一種體制原因。這個體制導致的后果是，在27年的時間中，中國對內開放的速度遠遠慢于對外開放的速度。比起中國經濟在全球化中的困境，這可能是一個更值得追問也更讓人窘迫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