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心靜如止水;如果房間窗明幾凈;空氣清新,如果屋子里只有我一個人,連影子都悄然隱匿,這時,我最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朗誦。
習(xí)慣了開門見山、單刀直入的簡潔明快,不屑于煞有介事正襟危坐的偽飾做作。坐在書房的地板上,隨手拿起一本詩集,隨意翻開一頁就朗誦起來。剛開始似乎有些平淡無味,不夠爽快流利,那些陌生的詩行跟聲音總是難以和諧相融,當(dāng)然更談不上抑揚頓挫聲情并茂了。然而,當(dāng)一字一句從眼前和心里漸次走過,猶如熟悉的路牌被塵封的心靈艱難地辨認,我隱約感覺到那個或遠或近的角落存在著詩意的激情,于是急切地等待著它張開懷抱長驅(qū)直入地向我飛奔過來,而周圍紅塵三千,夕陽如血,清晰的笑容,朦朧的淚眼,疊加起來便成了一場電影的背景。我給這個電影確定了這樣一個主題:我要怎樣才能跨越長長的平庸之路,與我的夢想激情相擁?
朗誦顧城的《我是一個任性的孩子》,那么平靜地走來。我仿佛自由自在地翻越了座座崢嶸的山嶺,跨越了條條深沉的溝壑,到達那藍得無邊無際的入海口。當(dāng)我念出“我只有我/我的手指和創(chuàng)痛/只有撕碎那一張張/心愛的白紙/讓它們?nèi)ふ液?讓它們從今天消失”,此時此刻,十指連心的疼痛從聲音傳送到我每一寸肌膚的每一根神經(jīng),我甚至下意識地攥緊自己的手指,我怕它真的受了傷。
朗誦余光中的《尋李白》,覺得這首詩本來就是寫給人們用心靈去朗誦的,而別的詩歌則是寫給人們用眼睛去看的。我對著墻壁,大聲朗誦道:“酒入毫腸/七分釀成月光/余下的三分嘯成劍氣/秀口一吐就半個盛唐。”眼前似乎有一股氣流從白紙黑字間升騰而起,迫胸而來,給我的孱弱加進一些豁達和磊落。
艾略特的《情歌》很長,但我全然沒有過把癮就死的滿足。它起勢很低,像我的迷亂與彷徨。盡管我痛楚于矯揉造作與言不及義的生活,卻永遠沒有勇氣離開,就此將自己推向一個兩難的境地。艾略特總是自問:我可有勇氣?我可有勇氣?而他又總是自嘲自解:我們還有時間,我們還有的是時間。一百遍的猶豫,總會產(chǎn)生一百種自我麻醉的幻象,選擇的悲劇大多如此。我的血液時冷時熱,仿佛艾略特正在宣判我的命運。我知道我注定要陷入平庸,而這不關(guān)天命,卻關(guān)乎選擇。我像詩中的主人公那樣放棄了孤注一擲的冒險,放棄了沖鋒陷陣的勇氣,放棄了漫天硝煙的兵刃相見,放棄了圍城與突圍中的恥辱與榮光。我其實真的害怕這一切,即便是丁點兒的僥幸成功也會讓我心有余悸。因為我那顆嬌小而脆弱的心臟,承受不起這么宏大的感覺。
幸福或悲傷,似乎都沒有委曲求全,否則,為什么我們寧可委屈一輩子,也不肯涉足另外一個世界。當(dāng)然,我或許還保留著一些不得已和無所畏的抗?fàn)帲谑牵依收b。我在我自己的朗誦中感受著一個人是怎樣的倒下、屈膝和站立,我在我自己的聲音里消磨著或者尋找著我詩意的激情,連同我平生的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