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最美麗的女孩和裙子

1

期中考試剛結束，讓人真有瘋狂一場的欲望?！拔覀兏銏雎短炫蓪Π?，我認識上南中學籃球隊的一幫帥哥?！碧瀑蒂荡蟀髷垺Ｆ渌麕讉€一聽，登時躍躍欲試，興奮得一塌糊涂。場地問題，只能依賴周春曉。她家住的是聯體別墅，有50平方米的大露臺。天氣好的時候，能夠看到滿天星星。梅恬眉毛一挑，腦子里蹦出一個主意，“讓阿婆也來吧。呵呵，有她襯著，我們沒有不漂亮的道理!”“阿婆”灰暗的影子跳到她們面前：頭發清湯掛面，灰撲撲的衣褲沒有任何線條可言，一年四季黑白灰三色輪轉的運動鞋，半舊不新。外號“阿婆”的女生宋小瓷是大家眼里典型的未老先衰。

“宋小瓷。”中午梅恬清清楚楚叫她名字的時候，她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請你參加一個活動好不好?”梅恬臉上掛著笑容，食指和中指之間夾了一張香噴噴的小卡片。

“你一定會來的對不對?音樂、可樂、巧克力，還有外校的帥哥，我們都準備好了，準備好好瘋狂一下。”周春曉充滿希望地看著她。

“好多人想來我們還不讓呢，女生比例要控制好的?！?幾個女生異口同聲拉長聲調，“你不吭聲，我們就算你答應啦——”

2

“百盛百貨”猶如盛大的花園，那么多美麗的春裝。 “阿婆”只覺無數色彩的小精靈直往她眼睛里鉆。她暈頭轉向，腳步遲疑，不知該在哪里停留。她對自己一無所知，幾百幾千條翻飛的花裙子，最終哪一條會降落到這個茫然無措的女孩身上呢?

終于，“阿婆”在一個模特前站定，也許足被模特胸口可愛的圖案吸引住了，她短暫得想入非非了一會兒。那是一個細脖子、小眼睛、翹鼻子的卡通女人，穿著蓮蓬的花花裙子，腰細得不可思議……

她被迅速地拉進試衣間，在里面深呼吸，在小姐再三催促下，才勉勉強強被拉到外面的大鏡子前。

“阿婆”看見里面站著一個奇怪的女生，裙擺在膝蓋以上，鼓鼓地蓬著，腳底下，一雙蠢頭蠢腦的灰色帆布鞋。透過鏡子，她瞄見后面有個路過的男生，特地倒退幾步，像看西洋景一樣盯著她看。“阿婆”憋紅了臉，自己的樣子一定很可笑吧?

“她，她是誰?”下定最后決心以前，“阿婆”指指胸口的那個卡通女人，又問。

小姐塞住了，幸好，一個聲音及時插進來——

“大力水手的女朋友‘奧利弗’?！苯又鴵Q了一種夸張的腔調，模仿卡通片里“奧利弗”大叫，“我的大力水手在哪兒呀?”

就是剛剛鏡子里看到的那個男生，現在已經走到她們跟前，XL號格子襯衫，背大大的雙肩包，一看就是那種很酷的男生。

小姐被他逗得咯咯笑，“阿婆”卻手足無措?！翱上а?，怎么看也不是美眉?！蹦猩⒅乜谏系哪莻€卡通女人，口氣似乎漫不經心，眼角的余光卻意味深長掃了她一下，然后揚長而去。

“阿婆”腦子里立刻一團混亂，抽出的錢又縮了回去。她一聲不吭縮回試衣間脫下衣服，結結巴巴告訴小姐說，“讓我再想想

她落荒而逃，只想逃到一個僻靜角落消化那種難堪和不可抑制的自卑。

“喂，奧利弗!”直到聽見第三聲，走到大門口的“阿婆”才猶猶豫豫轉過身來。

就是那個讓她在最后一剎改變主意的男生，此刻他左手插在褲兜里，右手朝著她勾勾手指，“阿婆”竟然乖乖走過去了。

“跟你商量件事情……”他顯得很尷尬很局促很誠懇，神態和剛剛在商廈里有點判若兩人。支吾半天，他跟“阿婆”說，他老爹不知去誰家打通宵麻將了，乎機也沒帶，他早上出門忘記帶鑰匙，今天無家可歸了，能否借他點錢吃飯然后找地方住。

“你媽呢?”“阿婆”下意識提出一個問題?！昂臀野蛛x婚好幾年了?！闭f這些話的時候，男生的眼睛始終盯著腳尖。 “阿婆”的心一跳，鼻子酸酸的。她這個女孩就是太好心。心甘情愿地把錢掏出來了，買衣服的錢，290元，千干凈凈，全都掏給他了。

男生寫的是；教育學院附中高一(7)班何塞，地址：汾陽路510弄11號301室……他一定也要“阿婆”留下聯系地址，“明天，最晚后天，我一定會還你錢的。我們學校離你們那里不遠呀?！薄鞍⑵拧笨纯春稳纳降胤?，蠻高級的樣子，很信任地點頭。

3

第二天上學，老媽還睡著，早上吃“雞蛋餅”和袋裝牛奶的錢，“阿婆”動用了儲蓄罐里的“存貨”。

到了學校，她們幾個已經在“派對熱身”，唐俚俚連衣服都帶來了，香港名店街搜來的“日本校服”。

見“阿婆”晃在寬大沉悶的衣服里，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唐俚俚故意問她，“你不會就穿成這個樣子來參加派對，巴?”

“阿婆”搖頭，有點羞澀地說：“昨天我在百盛看到一條裙子……”

她話音未落，幾個女生呼啦一下圍上來，“買了沒有?什么顏色的?”口氣既是好奇的，又有點酸酸的。

“阿婆”哪經得起她們狂轟亂炸似地提問，三下兩下就把何塞借錢的事情合盤托出。

她們笑得厲害，看“阿婆”的眼神，好像她已經傻得不可救藥。

放學以后，“阿婆”跨上自行車飛快地出校門，她決定親自去實地考察一番。

看見“汾陽路”的路牌，她的心跳得厲害。

“阿婆”放慢蹬車的速度，嘴巴里喃喃念著，“不會的、不會的……”眼睛挨個數過去，沒有510弄。

短短的不到200個門牌號的汾陽路，“阿婆”蹬著她那輛老媽淘汰的“鳳凰”車，吱吱嘎嘎，打了好幾個來回，黃昏的梧桐樹影里，一個素色的女生淚光閃閃。

未了，她決定，從哪里跌倒的，再從哪里爬起。20分鐘以后，“阿婆”走進“百盛”旁邊的“麥當勞”，她看了半天，“板燒漢堡”正在促銷，買一個送一對炸雞翅，她難得地決定瀟灑地吃上一頓，撫慰自己受傷的心情。 “阿婆”不停對自己說：好姑娘不生氣，小騙子何足掛齒!

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鉆進她的耳朵。一剎那，“阿婆”的脊背像被通了電，她緩緩轉身，看見那個混蛋男生對著桌子上一雙嶄新的籃球鞋兩眼放光，扳著手指和對面的同伴說個不?！肮?，這下我總算收集齊了四款耐克姚明鞋，前兩天在百盛看到了全白款，哪想到，那天付賬的時候，發現錢給人摸了。這下我團團轉，不曉得想什么法子好……”

“想什么法子了?”同伴追問。

“反正、反正……最后求人幫了一記忙唄。”那小于含糊其辭。

“阿婆”呼吸越來越急促，把才咬了一口的雞翅扔在盤子里，她徑直走到他們的桌子旁邊，新鞋上那個耐克著名的小鉤子標記，鉤痛了她的眼睛，“我剛剛從汾陽路過來，我數到天邊，沒有500號，連300號、200號也沒有!”

何塞臉色發白，慢慢站起來，他的同伴詫異地看著他倆。

“是不是我的腦門上生來刻著‘弱智’‘傻鳥’這樣的標記……?”“阿婆”聲音發抖，喉嚨發酸，下半截突然沒了聲音。

“阿婆”受不了啦，蒙住臉，推了門就發足狂奔。

“宋小瓷，宋小瓷廣混蛋男生居然在后面追，拼命叫她的名字。

追到街角，“阿婆”猛然轉身，用盡力氣叫：“滾，滾!永遠別讓我再見到你，見到你就讓我想起自己到底有多傻!”

4

何塞有些不認識自己了，原來自己真是那種不擇手段的小人嗎?他坐立不安，覺得自己再也不能這樣下去了，他要把錢還給她，雖然，這遠遠不足以彌補對她的傷害。但是，他還可以請求她打他、踢他，甚至咬他都可以，如果那樣可以解，限的話。

何塞躲到宋小瓷學校門口的柱子背后，看見宋小瓷裹在灰色的衣服里，頭發亂糟精的，腫著眼睛，鼻子發紅，拖著腳步，離他越來越近……

何塞閃電一樣跳到她面前，飛快地塞給她一樣東西，眨眼消失得無影無蹤?！鞍⑵拧睆捏@愕中醒來，手心里多了一張紙條，—上面用粗粗的慌亂的筆跡寫著——求你，明天給我一個機會向你道歉……PS：我保證不會讓你多看一眼討厭的我?；斓昂稳?。

何塞先來到淮海西路上的上海圖書館，他把一樣東西放進了底樓大廳的一個自動寄包箱里，手里攥著密碼條，走到大門口的臺階上，踱著步，忐忑不安地張望。

終于，她來了。

他目不斜視地迎上去，和她擦肩而過，兩人一句話也沒說，他繼續往外走，她的手里多了一張密碼條。

“阿婆”進了圖書館大廳，打開箱子，她的眼睛一下睜大了，一個撒滿粉色小花的紙袋上，上面擱著一個鼓鼓的信封。

她坐在清風習習的臺階上，展開寫得密密麻麻的幾頁信紙，在春天明媚的陽光里，瞇起眼睛，讀著道歉、懺悔、祝福糾纏在一起的味道——

那天從一開始，我就騙了你，其實，你穿那條裙子，真的很好看。穿上這條蓬蓬裙吧，擦掉堆積在你眼里、心上的灰暗吧。我遇見你，我傷害你，最后，我想成全你，成全一個名叫宋小瓷的女孩的所有美麗，。

春天的大街上，裙裾猶如充氣般地向四面蓬開，下擺像小鳥的嘴一樣輕輕啄著她的小腿，在五月閃閃的陽光里，她越走越快，把所有的自卑、自責、擔心統統甩在身后……

她要趕去參加周春曉家的派對，她會擦亮所有人的眼睛：受了一次騙，上了一次當，最大的“損失”就是從灰頭土腦的“阿婆”變成令人耳目一新的宋小瓷。

一個女孩從陰冷的冬天悠悠降落到閃閃的春天，印著奧利弗的蓬蓬裙就是她那頂美麗的粉色峰落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