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在秦嶺南坡,那里山大、樹多、溝深。我的祖祖輩輩就生活在偏僻閉塞的深山之中,所以很多老觀念和舊風俗一直延續下來,難以改變。我們一家人的生計就靠幾畝山地和挖藥材的收入,日子過得很艱難。
在我們那里,人們對山上的草藥有著很深的感情,因為草藥可以換點零花錢。巫婆似乎可以幫助人們解決一些來自天上的和地下的困難。
但是,巫婆和她的草藥毀了我們的家。
我的爸爸是上門女婿,在我的記憶中,他和媽媽的關系一直都不好。1993年3月,媽媽萌生了想害死爸爸的念頭,就請來了“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巫婆來作法,企圖咒死爸爸。巫婆的法術沒有成功,她便給了媽媽一種毒性很大的名叫“烏頭”的草藥,讓媽媽放進爸爸的飯菜里。爸爸就這樣離開了人世。事后,巫婆被判處“死刑”,已經伏法;媽媽也被判了“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在陜西省女子監獄服刑期。
爸爸死了,媽媽被銬走。剛上小學的我還不知道自己的噩夢已經開始。我依舊背著書包去上學,卻被老師擋在校門外。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為什么我不可以進學校。這時老師的話更讓我手足無措,老師說我媽殺了我爸,我媽成了犯人,學校不要我了。
我不懂老師的話,因為我是爸爸媽媽兩個人的孩子,媽媽是犯人,可爸爸不是啊。但我無可奈何,只能含著眼淚順原路回家。我對外婆說學校不要我了,外婆就領著我到學校向校長求情,在她再三地懇求下,校長總算答應讓我繼續上學。
因為我是罪犯的孩子,我沒有資格上學;因為我是罪犯的孩子,我在村里也抬不起頭。我走到那兒,都有人指指點點。他們在我背后議論紛紛,甚至當著我的面亦是如此,一時間我成了大家茶余飯后用來解悶的話題。以前的伙伴也漸漸和我疏遠了,好像誰還繼續和我玩,誰就會碰上和我一樣不幸的事情。
在一個個孤單而恐懼的黑夜里,我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我究竟做錯了什么,失去了爸爸,失去了媽媽,失去了伙伴和我的快樂?媽媽的錯就應該我來承擔嗎?
沒有誰能告訴我,回答我的只有山風掠過樹林的呼嘯聲。我只能默默地忍著、忍著……
沒有了爸爸媽媽,年邁體弱的外婆一個人很難把我們那個殘破的家支撐下去,我和外婆生活的困苦程度,可想而知。好在我們住在大山里,基本上是不用錢的,只要有點糧食,再到山里挖點野菜,林子里采點木耳、蘑菇什么的,就可以生活下去。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二年級的時候,因交不起學費,我又一次被拒之門外。
我知道這一次離開學校,就可能永遠都沒有機會上學了。我不甘心,起初還悄悄躲在教室外面聽課,后來也只好放棄了這種努力。不滿十歲的我,需要面對的是怎樣維持這個家,如何才能生活下去,這些最基本的問題。
從此,我失學了,除了每天跟著外婆進山里挖點藥材什么的,我看不到任何希望,不知道自己將來的出路究竟在哪里。
1996年5月份的一天,柞水縣公安局派人來,叫外婆把我和弟弟送到三原縣東周兒童村,他們說那兒專門收養像我們這樣家庭的孩子。
真有這么好的地方嗎?我真的碰上了這么好的事情嗎?起初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我內心有個聲音一直在說:“到那有吃有穿有學上的地方去,我要去,我要去!”
從我們那里到三原縣東周兒童村,有500多里路。從來沒有出過這么遠的門,又沒有路費,外婆領著我們整整走了兩天才到了縣城。然后,我們又沿著通向西安的公路繼續走,肛:子餓了就討口飯吃,累了就在人家的大門口迷糊一會兒。就這樣走啊走啊,不知走了多少天,我們才到了西安火車站。
我和外婆都沒見過那么大的廣場,沒見過那么多的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去三原縣的路。我們只有四處打聽。后來一位好心人把我們帶上了去三原縣的班車,司機聽了我們的遭遇后,也沒有收我們的錢。
當我坐在車上回想這一路上的艱難閑苦時,我沒有什么難過的,因為在我心中——直都有一個希望在引導著我,支撐著我。
時間過了很久,三原縣東周兒童村,終于㈩現在我面前。
郭爺爺是兒童村的村長,他熱情地歡迎我們。我們到家了,這個屬于我們的新家。
再次背上書包的感覺真好。沒有了歧視的目光,沒有了刺耳的議論,我第一次感覺列人和人還可以如此友善地一起相處。周日的時候,老師常帶我去他家,給我包餃子吃,還送給我一些學習用品。我不僅能和同學們一起玩,還經常被他們請到家里去做客。這在以前是我做夢都不敢想像的事情,佃我知道這并不是夢。
一日三餐都能吃飽吃好,很多幸福的孩子町能覺得不值一提,但對于我們卻是非常重要的一件事情。我在兒童村第一次吃列牛肉,聽起來是有些不可思議,但這是我親身經歷的事情。兒童村不僅保障了我們的生活,給廠我們上學的機會。郭爺爺還經常和我聊天,讓我從心里放下負擔,讓本該屬于我的快樂又回到我身旁。
1998年1月,“國際播種者協會(美同)”執行主席魯甘恩專程從美國來看望我們。在郭爺爺的帶領下,我們一起看了我媽媽。我不恨我的媽媽,因為郭爺爺告訴我,我媽媽想解脫自己的痛苦,卻用廠一種錯誤的辦法,她已經付出了代價,我們全家人也為此付出了代價。我盼望著我們母子真正團圓的那一天。
本來以為像我們這樣的孩子根本沒有人會關注。但在兒童村的幾年中,通過那一份份情,一份份愛,我慢慢明白了,這個世界上處處都會有溫暖和愛,只有人與人之間的愛,才能彌補罪惡造成的傷害。
2001年夏天開學前,兒童村陷入舉步維艱的田難境地,已經快要揭不開鍋了。
由于我以前拉下的課程太多,在兒童村的幾年中雖然成績一直在提高,但還是差了一大截。征得我的同意后,郭爺爺把我送到渭南的一所職業中學,經過半年的培訓我成丁一名小廚師,并被介紹到北京一所大學的食堂工作。
我一開始的待遇是管吃管住每月300元工資,和我同去的孩子嫌工資太低紛紛離開,郭爺爺給我寫信讓我安心工作,他告訴我多于一段時間情況就會好的。我堅持了下來,學校放假期間,我又通過巡邏工作來增加自己的收入。不久我的工資漲到廠450元。
2001年冬,已經80歲的外婆生病住院,為了照顧他老人家,我辭掉工作,從北京回到柞水縣,等外婆病情好轉后,我又在西安一所大學里找到了工作。
從當年的苦孩子,成為一名廚師,兒童村足我人生的轉折點。我們的兒童村里有一棵愛心樹,它給我們遮風擋雨,扶著我們走過最艱難的那——段路程。我們都是這棵愛心樹下長大的孩子,我想這棵愛心樹會枝繁葉茂,會給更多的人帶來希望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