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見不散

是個大好的周末。我一個人呆在宿舍看一本小說雜志，那種很長的小說，可以打發的時間多一些。

門忽然開了，像被風吹的一樣。楊小雨沖進來，一把奪下我的書興奮地說芊芊你猜我找到誰了。

我看著她的眼睛在超薄的博士倫后閃著藍色的光。我說你找到誰了，你找過誰。

是陳子軒啊，那個陳子軒啊。那個……

你的青梅竹馬?你8歲時分開的那個。

一個宿舍不足20平方，我們已經一起生活過了高中的三年，還有什么秘密是沒有被自己出賣的呢?

你不是說他在上海上大學嗎?我問楊小雨，想這可真叫有緣千里來相會，如果演繹成愛情，也算浪漫了。

哪里呀。楊小雨在我的下床坐下來，習慣地端起我的杯子喝了口水，說是網上，你怎么那么不開竅，還呆在宿舍里看書，電腦里什么看不到。

真是網大了什么事……都有。我說你確定是那個你要找的陳子軒，不是別的什么人?

當然是他，他連我們住的那個巷口的芙蓉樹都記得。

楊小雨說我和他約了晚上去OICQ，你陪我好不好。

我從床上跳下來，你要我陪你談戀愛?

你知道我打字慢，想事情也慢，我小時候作文就不好……楊小雨絮叨了一堆理由，但最后打動我的是她許諾第二天請我去麥當勞，我喜歡現在店里吃套餐贈送的動物望遠鏡。

晚上，在學校門口的網吧里，我第一次“見到”了在復旦大學讀書的陳子軒，他用了真實的名字登錄上線。我想像著一種友情失而復得的感動，然后在楊小雨的提示下完成了和陳千軒最初的問候，然后，我就習慣了他的語言。

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和一個人在網上聊天的經歷，我以為我是不能接受那種虛幻的形式的，可是看著淡藍屏幕上陳子軒那些清爽干凈的語言慢慢羅列的時候，我聽到了自己真實的聲音。

于是不知不覺就丟掉了楊小雨的思想，忘記了在冒充另一個人，直到陳子軒說了那句話。他說小雨，如果不是確定，我真不能相信是你，成長讓你美好了。

楊小雨的臉貼在了顯示屏上。我愣了一下飛快地說，我小的時候不美嗎?

這才像你了，小小的年紀就兇兇的，還那么愛哭，愛告狀。陳子軒在前面加了一個哭臉。

我和楊小雨都笑，她慢慢移到了后面，說他還記得，他的記性真夠好的。

奉掛你嘛，就一直努力記住了。我回過頭笑她，燈光下，楊小雨的臉一點點紅了，很可愛的模樣。我記起不知誰說過，戀愛中的女孩子都是美麗的。

原來是真的。

和陳子軒說再見的時候，已經兩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我奇怪怎么會和一個男孩子說了那么久的話。說校園里那些隨處可見的故事和風景，彼此城市中不同的春夏秋冬……

竟然都是生動的，陳子軒是個很聰慧的男孩，他可以用最簡單的語言把一件事物表達到最美好。他給人一種明朗的向上的感覺，他堅信中國足球可以沖出亞洲，堅信入世，堅信科技和這個世界更加美好的前景。

我們都是寂寞的，但生命一定要有方向和準則，這是我一直敬重和苛求的，就像……陳子軒。

回學校的途中，燈火遠一些的地方散布著愛情中的男孩女孩，我和揚小雨拉著手踩著路上的石板跳來跳去。她很開心的樣子，滿臉幸福的憧憬。

我也很開心，即使我的開心沒有理由。

那天晚上，很晚了，楊小雨一直在黑暗中回憶陳子軒的樣子，記起他柔順的黑發，古銅色的肌膚，修長的腿、輪廓清晰的臉和明亮的眼睛。

然后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原來陳子軒10歲的時候就已經很像古天樂了。

一屋子清脆的笑。平息后，我在樓道透過的燈光里，慢慢地回憶著陳子軒說的每一句話。最后所有人都睡著了。

我得到了想要的那只望遠鏡，它是一只藍色的卡通小狗，在窗前，透過它可以看到城市遠處的山的顏色。楊小雨說如果有一種儀器能夠穿越時空就好了，我想看看現在的陳子軒什么樣子。

我什么也不想，我沒有自己想要的愛情。

但是我卻開始如期和陳子軒在網上約會了，雖然那時我的名字不叫芊芊而是楊小雨。

冬天很快的就來了，雖然每個周末之間的間隔感覺起來很長。然后下了雪，所有人都在等待著考試后的寒假。楊小雨終于決定和陳子軒通電話，于是再次下線前我留下了宿舍的電話號碼。

陳子軒卻一直沒有打電活來，每天晚上楊小雨趴在桌子上等，等到的卻都不是。她開始灰心，有電話也不接。

我開始坐在電話旁邊看書，不管誰的電話，總要有人接的。

于是我在那個楊小雨跑去看元旦晚會的晚上，聽到了陳子軒的聲音。直覺中，電話那端只說了“你好”兩個字的男孩，就是他了。

陳子軒說，小雨，你是小雨。

我猶豫了一下，兩秒鐘。我說我不是，我是芊芊。

“哦”，他說，“我以為你是小雨，請問楊小雨在嗎?”

他的聲音有種淡淡的失落，我也有。我情愿我就是楊小雨，在所有和陳子軒在網上一起飛翔的夜晚我都希望我是楊小雨。

我悲哀地發現，在網上我喜歡上了那個叫陳子軒的男孩，我一直不敢讓自己承認，可是第一次我就動心了。誰能騙得過自己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呢?我，或者楊小雨，我們都是這樣的年輕，連掩飾都做不好。 ，

楊小雨為她因為喪失耐心失去的聽一聽陳子軒聲音的機會后悔不已，卻沒有勇氣打過去。她說芊芊我該對他說什么，我和他現在根本就是陌生的。

我不知道，我知道我應該對他說什么卻不能說。

我決定放棄這種游戲，我對楊小雨說你應該自己來做這件事了。我的口氣很堅定，對她，也對自己。

小說再也打發不掉我的寂寞，在楊小雨一個人去網吧的周末的晚上。我在孤獨的燈光里翻來覆去，知道了一種感覺叫做心似蠶葉痛苦如繭。

而我的痛苦是這樣虛假和淺薄。

楊小雨終于推開門走進來，她的腳步一點都不快樂。

她說真沒辦法，我和陳子軒說話，他卻以為我生病了。楊小雨又開始喝我杯子里面的水，她開心或者不開心的時候都喜歡喝水。

這個游戲起初我們都以為是沒有后果的。但是現在呢?楊小雨說陳予軒他們大學放假早，他要先過來再回家，我怎么辦?

這個在愛情中的可愛的單純的女孩子，她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我也不快樂，而我們的不快樂，是因為同一個人。

那個寒假前的考試，是我所有學生生涯中最糟的。陳子軒卻已經朝著這個城市過來了。

我幫著楊小雨整理頭發，一個宿舍所有女孩子都在幫她化妝和挑選衣服。我們都是崇尚愛情的，就算是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愛情。只要它美好和浪漫。

她最后穿了一件淺灰色的羊絨外套和一條連身的粉色及膝短裙，腳上是黑色的小短靴。臉上化了略略溫暖的妝，那種粉粉的顏色。

即將看到愛情的楊小雨，美麗的像一朵初開的康乃馨。

她一遍又一遍央求我，她說芊芊你陪我去好不好，好不好……

好不好?我也這樣一遍一遍問自己，好不好。

問不下去了，我壓抑在心底想要見到陳子軒的愿望根本就和楊小雨一樣。

我在出門前看了一眼鏡子里的自己，碎碎的短發凌亂著，白色的羽絨外套和墨藍的牛仔褲。是我一直的樣子。走在楊小雨的后面，我看到自己的灰暗。

那趟從上海駛過來的火車一如既往的晚點了，等待的時間像停滯一樣漫長。終于顯示屏上滾動出了列車到站的消息。楊小雨忽然拉住了我，她的手和我的一樣涼。

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終于看到了陳予軒，他是我一直想像的模樣，高大，健康、光明磊落。我拉著楊小雨走到他面前時，看到了他眼中飛快閃過的那一絲……遲疑。

他竟然已經認不出楊小雨，他們竟然已經認不出彼此。10年是多么漫長的時光，它可以完全改變一個孩子的容顏，但，我對陳子軒是沒有記憶的，只有感覺和想像。

所以，我認出他，第一眼，在直覺中。

他們沒有擁抱。在網上，有一次陳子軒說小雨如果見到你我會擁抱你的，擁抱現在的你。

他沒有做到，他們都沒有，只有慢慢遞過的手指，做了短暫的糾纏。然后陳子軒的目光就越過了楊小雨落在了我的臉上。

他說你是芊芊，我聽過你的聲音。

我笑一笑，藏在厚厚衣服里面的心很僵硬。

陳子軒停留的時間里，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我一直努力保持著沉默。可是哪怕流露一個空隙，一個小小的短暫的空隙，陳子軒的目光都會海水一樣地漫過來，那樣的目光有著穿透所有謊言的犀利。于是時間總會出現空白，楊小雨不懂隱藏在我和他之間的暗示，那些暗示卻總是不經意就出現了。

終于有了想逃的欲望，我已經繼續不下去。

我把最后的一天給了楊小雨，不顧她的乞求和許諾。

我還會為什么動心呢?愛情已是咫尺天涯。

我跑去了網吧，在一個聊天室和所有人聊天，一直到天昏地暗。掩蓋不住的傷感，所有人都看得見。

我知道陳子軒在我捱著時光的時候走了，他終究是要走，世界很大也很小，碰到他的人，卻不是我。

我回宿舍時已經快要關樓門了，我已經一天沒吃飯了，很餓。

推開門就感覺到了異樣，楊小雨竟然在哭，其他的人全都默不作聲。

我一下就不餓了，只剩了心虛。

芊芊 ，楊小雨說。陳子軒走了，他說也許我和他只適合遠遠地和著童年的時光想念。他不會再找我了，我知道他說的再見是真的。

什么都是真的，愛或者不愛，可是方向錯了，錯得大遠。

抱著楊小雨，我說不出任何一句話。陳子軒走了，我連哭都不能夠。

那個冬天在寒假過去后也消逝了。楊小雨的傷心在新的鶯飛草長的春天里慢慢復原。如此的痛是刻不下痕跡的，在年輕的歲月里。她又開始上網，世界那么大，要等的那個人總有一天會出現。

我仍然是寂寞的，寂寞地想念著……陳子軒。

然后我在一個周末的黃昏收到了一封沒有地址的信。那個黃昏有著無限溫柔的余輝，對著它，我可以看到信紙上暗暗的玫瑰花痕。上面只有短短兩句話：爺爺，我知道是你，我知道一直都是你。周末同一個時間我在曾經的地方等你，不見不散。

只在一瞬間，有眼淚溫暖地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