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有很多很多無憂無慮的孩子,在自己家里盡情地玩耍,而我不可能回到那樣的生活中去了。我一直說服自己忘掉已經破碎的家,因為一想起它,我就想哭。但是現在,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卻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眼淚了。
我出生在巴山深處的一個小山村。媽媽一個人操持家務,她干完地里的活,還要照顧我和姐姐,非常辛苦。爸爸很少回家,一年四季都在外地打工。我和姐姐總是盼著爸爸給我們買新衣服和好吃的好玩的回來,每當爸爸回家的時候,我們都像過節一樣高興。
我以為我們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沒想到,災難已經在很近的地方注視著我們。
有一天,我家突然來了幾個警察叔叔,他們對我爸爸很不客氣地說了些什么,爸爸就非常激動地大喊大叫著說:“人是我殺的,那是他罪有應得!”
我記得爸爸當時的臉色非常痛苦,警察叔叔表情也很嚴肅,只見一個人把手一招,其余的人就一擁而上把我爸爸抓走了。
爸爸這次被抓走也是才回家沒多久,我想等他走的時候要他給我買一些故事書回來,但還沒來得及說,他就被抓走了。我等著爸爸回來,因為他每次出遠門,都會回來的。但是,我再沒有看見過我的爸爸,后來才聽媽媽說:“你爸爸被警察抓去判刑了。”我看見媽媽在流眼淚,不知道爸爸究竟去了哪里,但我知道,我們一家人不能像以前那樣生活了。
爸爸走后沒幾年,我已到了上學的年齡。
家里只靠媽媽一個人養家糊口,根本沒有多余的錢供我讀書。每天看見鄰居家的孩子高高興興去上學,我真的很羨慕。一次,在他們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就去問他們:“學校是什么樣子?學校里好不好玩?”他們沒有告訴我。只見一個最大的孩子在幾個比他小的孩子耳朵旁說了些什么,然后他們一起走過來,把我圍在中間。我當時很驚慌,就問他們想干什么。他們幾個扮著鬼臉說:“回答你的問題?!比缓笠黄饟渖蟻恚盐覊涸诘厣洗蛄艘活D。因為他們都知道我爸爸走后,所有的人都欺負我們一家,是沒人會幫我的。
“要想知道學校是什么樣的,就讓你爸爸領你到那里去看一看?!彼麄儙讉€笑著走了。
我心里非常難受,真想大聲地哭出來,但我沒有哭,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呼喊著爸爸:“爸爸,爸爸,你在哪里啊?我也想去學校,想和小朋友們一起玩耍D阿! ”
我沒有錢去上學,整天呆在家里,也給媽媽幫不了什么忙。
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有一次,媽媽對我說:“你天天在家里閑著,不如到外面干點活,掙了錢還能買些種子,好讓我和你姐姐趕快把地種上,明年我們就不用餓肚子了。”過了幾天,媽媽又對我說:“我聽說最近有家人要找一個放牛的,你去好不好?”
我當時有點不愿意,因為我最想去的地方是學校。可家里已經窮得快揭不開鍋了,又沒有錢買種子,更沒有人愿意借錢給我們,為了這件事,媽媽已經給我說過兩回廠,如果有了錢能把種子義回來,媽媽和姐姐就可以把地種上,我們明年就不用為吃飯發愁了。
想來想去,我只好答應媽媽,第二天就去給那家人放牛。
到了晚上,我怎么也睡不著,看著月亮把窗紙照得越來越亮,然后又慢慢離開我們的窗子,屋子里全都是讓人害怕的黑暗。我翻來覆去,想著我們一家人有吃有穿、有說有笑在一起的那些日子,自從爸爸走了以后,我們的家就變了,變得越來越不像個家了,每天都是吃丁上頓,就不知道下一頓在哪里。我自己的?;钜哺兌?,以前我有很多好朋友,大家在一起玩得好好的,可現在他們都不理我了,有時還打我,嘲笑我……
想到這里,我的眼淚把床單都打濕了。我覺得那一夜好長好長,不知什么時候,我才睡著。
第二天一大早,媽媽就把我叫起來,我們走了很遠的路,才找到那個人住的地方。
我看見媽媽陪著笑臉給那個人說了很長時間的話,我心里很難過,我想媽媽一定是相心人家嫌年齡太小,不愿意留下我,或者給的工錢太少。因為我聽見媽媽說我雖然年齡小但是能吃苦,從小就幫家里干活了,一定能把牛放好,但是她又說:“如果有了什么過錯,你盡竹教訓就是了?!弊詈髬寢尳K于走過來叮囑我:“你—定要好好地給人家放牛,買種子的錢就靠你了!”
和媽媽分手時,她的眼睛突然紅了。我知道媽媽還是舍不得我離開她。我也很想哭,但我低下頭,不敢讓媽媽看見我的眼淚。我跟著那人走到了山頂,我想這一走,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回來,于是轉過頭,卻看見媽媽還坐在那里,一直看著我們。我不知道媽媽什么時候才離開的,因為翻過那座山頭,我就看不見她了。
來到那個人的家里后,他讓我晚上睡在他們家的屋檐下。第二天天剛亮,我就被叫醒了,那人兇巴巴地說:“你把這三頭牛牽到山上去,如果三頭牛沒有吃飽,你就別想吃飯?!币院螅颐刻於际呛茉缇统鋈シ排#芡聿呕貋怼N乙詾橹灰野雅7藕昧?,他們就會讓我美美地吃一頓,沒想到他們給我的總是剩飯和剩菜,如果飯菜都吃完了,那我只好餓一頓。
我不光忍饑挨餓,如果遇到不順心的事情,他們還會打我。
有一天,他們早上沒有叫我,等我自己醒來時,太陽已經很高了。我趕緊把三頭牛牽到山上去,一直到中午了,我還不敢回去,因為我看見三頭牛都沒有吃飽,如果讓他們發現了,一定會狠狠地揍我一頓。
牛終于吃飽了,我也餓得沒有力氣廠,我只想快點回去吃飯。等我牽著牛走到家門口,卻聽見他們兩口子正在吵架。我小心地把牛關進牛棚,剛想悄悄地溜進屋,看有沒有剩下飯萊,那個男人看見了我。他突然大聲叫我過去,問我為什么現在才回來。我不敢說我早上很晚才醒來,只好低著頭不說話,心里非常渴望他能饒過我這一回。
那個人見我沒有回答他的問話,就找來一根繩子,把我痛打了一頓。
從那次被毒打后,那個人幾乎每天都要打我一頓。我現在回想過去的那些事情,沒有吃飯的日子很多,但哪一天沒有挨過打,我卻很難從我的記憶中找出這樣的一天。
不是每天被打得渾身疼痛,就是處于將要再次挨打的恐懼中。這樣的生活我實在無法忍受下去,我就產生一個念頭:逃跑。每天晚上,我都要朝我們村子的方向跑出很遠很遠,但是天快亮的時候,我又不得不跑回那個人的家里,給他放牛。我一直都牢記著媽媽和我分手時說的話:“買種子的錢就靠你了!”
終于熬了一個多月,媽媽拿到了我掙的錢,買了一些種子。那一天,我很高興,晚上我睡在屋檐下,夜里涼爽的風把蛐蛐們的叫聲吹得歪歪斜斜的。我好像回到了我們的村子,看見媽媽和姐姐把那些種子撒進土里,它們很快就鉆出地面,變成綠油油的一片,先是對著我笑,向我招手,忽然又大哭起來,因為它們全身都是小傷口,被蟲子咬過的那么多的小傷口里,流出了委屈的眼淚……我非常難過,也跟著大哭起來,因為我挨了那么多的打,我們的莊稼卻被蟲子咬壞了,我們明年還是沒有飯吃。等我哭醒了,才發現原來這一切只是一場夢。
我太想回到媽媽和姐姐身邊去了,而且我們已經買了種子,我為什么還要在這里挨餓挨打呢?幾天后,那個人又對我進行了一次非常嚴重的毒打,把我的全身都打腫了。等我好了以后,終于下定決心,一口氣跑回了家。
媽媽看見我回來,真是又驚慌,又高興。她問我為什么獨自一個人回來了。我就把那人不給我吃飯,經常打我的事全都說了,因為我害怕媽媽再讓我回到那里去。當我抬頭看媽媽時,媽媽已是滿臉淚水,她哭著說:“孩子,是媽媽害了你。叫你不能和別人一樣,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去上學,不能擁有一個幸福的家……”
有一天,我一個人在街上流浪,看見一家三口,兒子在中間挽著爸爸媽媽的手往前走。我竟看得人了迷,不知不覺跟在他們后面,一直走到他們家門口,才知道自己跟錯了人。我呆住了,傷心的想:我為什么就沒有這樣一個家呢?這漂泊不定的生活何時才到盡頭啊!
也許是老天爺可憐我吧。有一天,郵遞員叔叔送來了爸爸給我們的信,爸爸在信中說,三原縣有個東周兒童村,專門收養像我這樣的孩子,那里管吃管住,還能免費上學,他已經給我聯系好了。
聽到這個令人喜出望外的好消息,媽媽和我都很高興。不久媽媽千方百計為我湊夠了路費,送我來到兒童村。
我們到兒童村的第二天,郭爺爺就讓郭阿姨領我到學校去報名。
我原以為自己永遠也不可能有上學的機會了,想不到我的夢想竟然變成現實。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兒童村里還有很多和我經歷相似的孩子,因為大家都吃過苦,所以很珍惜現在的生活,沒有人去欺負比他弱小的孩子。在學校里,老師和同學也很同情我們的遭遇,大家都想辦法幫助我們,我很快就融人這個溫暖的集體中了。
我想,我終于可以驕傲地說:“我已經有了一個幸福的家——一個很大很溫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