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字意義形式的歷史沿革

“然”是一個比較常見常用的字。在現代漢語中，有“對，不錯”、“副詞、形容詞后綴”等幾種意義形式。在古代漢語中，“然”的意義更加復雜，條目眾多，用法比較靈活，所屬詞性也龐雜不一。如何正確區分它的古今意義？通過對大量古今用例的分析比較，筆者發現，“然”主要有四種基本意義形式，即本義、引申義、假借義和虛化義，這四種形式，或為源流、或為姊妹，既互相依存，又各自不同，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詞義變遷的某些規律。

—、本義。關于“然”的本義，東漢許慎在《說文解字》中，從分析形體結構入手，指出：“然，燒也。從火肰聲，如延切。”意思是說“然”是個形聲字，意義“從火”，作“燒”講。《漢語大字典》指出“然”的本義是“燃燒”，動詞詞性。

（1）《孟子·公孫丑上》：“若火之始然，泉之始達。”

（2）《資治通鑒·唐睿宗景云元年》：“火未及然。”

（3）康有為《大同書》：“若印度之俗，夫死當殉之，烈火然柴，投身其上，以為美節。”

上述幾個例句用的都是“然”的本義。“然”的本義隨著語言的發展，使用頻率逐漸降低，在現代漢語中，本義已經不再使用，而完全為“燃”所取代，“然”和“燃”遂成了一對古今字。

二、引申義。引申義是由本義引申出來的，有的為直接引申，有的為間接引申。“然”由本義“燃燒”主要引申出以下幾種意義：

1.耀，照耀。

（4）《洛陽伽藍記·正始寺》：“然目之綺，裂鼻之馨。”周祖謨校釋：“然目，耀眼。”

2.明白。

（5）《淮南子·覽冥》：“夫燧之取火于日，慈石之引鐵，蟹之敗漆，葵之鄉日，雖有明智，弗能然也。”高誘注：“然，猶明也。”

3.成，形成。《釋詁》：“然，成也。”

（6）《三國志·蜀志·姜維傳》：“聞鐘會治兵關中，欲規進取，宜并譴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陰平橋頭以防未然。”

這三種引申義都和“燃燒”有關。 “照耀”是因火“燃燒”而成；既能“照亮”，心中自然“明白”；“燃燒”既是一種行為，又包含結果，隱含“形成”之意。在現代漢語中，“照耀”的引申義已經不再使用，“明白”、“形成”兩種引申義只在一些固定結構中還有所保存，如“一目了然”、“防患于未然”等。

三、假借義。假借是指“本無其字，以聲托事”（許慎《說文解字》）的一種用字方法，這種用字方法既能滿足人們表情達意的需求，又體現了語言經濟性的特點。“然”字的假借有兩種情況：

1．由動詞假借為指示代詞，相當于“如此、這樣”。《玉篇·火部》：“然，如是也。”

（7）《禮記·學記》：“故君子之于學也，修焉，息焉，游也。夫然，故安其學而親其師，樂其友而信其道。”孔穎達疏：“然，如此也。”

（8）《旬子·勸學》：“生而同聲，長而異俗，教使之然也。”

（9）唐·柳宗元《桐葉封弟辨》：“周公曰：‘天子不可戲。’乃封小弟于唐。吾意不然。”

2.假借為形容詞，表示同意對方“是的，對，是這樣的”，多用于對某個問題的肯定判斷或對對方問題的肯定回答。《廣韻·先韻》：“然，是也。”

(10)《論語》：“子曰：‘雍之言然。’”

(11)宋·陸游《劇暑》：“坐客皆謂然，索紙遂成詩。”

(12)《三國演義》：“玄德猛然省曰：‘莫非鄭康成先生乎？’登笑曰 ‘然也。’”

又作意動用法，“以為……對，同意”。

(13)《史記》：“沛公然其計，從之。”

(14)《三國志·魏志·高柔傳》：“眾人皆以張邈與太祖善，柔又年少，不然其言。”

“然”的假借義與其本義和引申義都沒有必然聯系，為什么會形成這兩種假借義，我認為最根本的還是取決于社會和語言的發展。因為社會和語言的發展要快于文字的發展，某種社會現象或詞義出現了，而表示它的字還沒有出現，用者臨時將一個常用字來做替代，就成為假借字。在現代漢語中，“然”的假借義僅保留在 “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等少數固定用語中。

四、虛化義。“然”的虛化義是指“然”超出實詞的基本用法，進入虛詞常據的位置，表現出虛詞的特征。虛化義不同于本義、引申義和假借義，前者屬于虛詞范圍，而后三者則屬于實詞范圍。“然”的虛化義主要有兩種情況：

1.虛化為連詞，又表示三種不同的關系意義。

A．表轉折，相當于“然而，但是”。清·王引之《經傳釋詞》卷七：“然，猶而也。”

(15)《左傳·僖公三十年》：“公曰：‘吾不能早用子，今急而求子，是寡人之過也。然鄭亡，子亦有不利焉！’”

(16)《漢書·高帝紀下》：“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劉氏者必勃也。”

(17)李大釗《追悼列寧并紀念“二七”》：“列寧同志與‘二七’工友皆已死去，然他們精神尚引導吾人向前革命。”

B．表讓步關系，相當于“雖然”。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卷一：“然，猶雖也。”

(18)金·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八：“師言然善，奈處凡浮，遭此屈辱，不能無恨。”

(19)《水滸全傳》第四十四回：“然是如此，還請朱貴仍復掌山東酒店。”

C．表順承關系，相當于“于是，然后”。

(20)《史記·孔子世家雍也》：“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婦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過四五人。’靈公曰 ‘善。’然，不伐蒲。”

(21)《隋書·李密傳》：“待士馬肥充，然可與人爭利。”

(22)《降魔變文》：“須得對面試諫，然可定其是非。”

“然”虛化為連詞是古代漢語中“然”字最常見的一種用法，而且一直沿用至今。但是，隨著現代漢語雙音節化發展趨勢，“然”作為連詞時已不再單用，一般表述為“然而”、“雖然”、“然后”等。當然，這些只是表連接作用的虛詞，與古代漢語的詞組又有差別。

2.虛化為助詞，有三種情況：

A．用作形容詞或副詞詞尾，表狀態，“……的樣子”。

（23）《詩經》：“終風且霾，惠然肯來。”

（24）毛澤東《西江月·井岡山》：“敵軍圍困萬千重，我自巋然不動。”

（25）《三國演義》第一回：“忽然，大雷大雨，加以冰雹，落到半夜方止。”

B.放在名詞后，表比喻，多用于句末，“像……一樣”。

（26）《呂氏春秋》：“夫兵不可偃也，譬之若水火然，善用之則為福，不善用之則為禍。”

（27）徐宏祖《游天都》：“柏雖大干如臂，無不平貼石上，如苔蘚然。”

（28）清·李孝光《大龍湫記》：“潭中有斑魚廿余頭，聞轉石聲，洋洋遠去，閑暇回緩，如避世士然。”

C.作句末語氣詞，表判斷語氣，相當于“了”、“焉”。

（29）《禮記·檀弓下》：“穆公召縣子而問然。”鄭玄注：“然之言焉也。”

（30）《南史·謝弘微傳》：“至如微子，吾無間然。”

“然”字虛化為助詞在古代漢語中也比較常見，而且現代漢語中基本上都沿承下來，用作形容詞、副詞詞尾尤其常見，如：“晃然如夢、依然如故、欣然前往、悠然自得、突然、猛然”等等。而用在句尾表比喻和作語氣詞時，則把“然”字對譯成現代漢語的用語“像……一樣”，將上述B、C兩組用例翻譯成現代漢語，就可看出古今用法的沿襲與具體表述上的差別。

（李洪彩，山東臨沂師范學院講師，曲阜師范大學在讀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