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傻”是條狗

老傻兒是條狗，它哪年月來的，它什么時候離開的，我都不記得了。我只知道它是我的狗，它離不開我。

第一次見到老傻兒是在鄉下姨媽家。那時，它還只是一條剛學會自己吃東西的小狗，但它和土筐中其他小狗不一樣。別的小狗都生龍活虎地嬉戲著，有的還互相撞擊，只有它，瘦瘦小小，毫不起眼地蜷縮在一角，木然地看著外邊。

當時我并不知道它是一只病狗，我只覺得它好可憐，覺得它應該有人來愛，于是我決定領養這條狗。

姨媽告訴我，它前兩天吃壞了肚子，叫我換條狗養，但我一點也不介意這個。我感覺它需要我，因為它正瞪大雙眼望著我，就像一個受到驚嚇的孩子需要父母抱在懷里的那種眼神。當我抱起它的一剎那，我感受到佛家所說的眾生皆為一體，它就像我的前世故友，是那么熟悉、溫存。

狗每到一個新地方都會撒尿，然后在房間的角落劃定它們的勢力范圍，它們不會放棄任何地方，包括電視柜上面，甚至冰箱與墻壁狹窄的空隙?？墒抢仙祪翰灰粯樱┮坏臉啡ぞ褪歉?，我一停下，它便把腦袋放在我的腳上爬下來，瞪大眼睛向上看著我。

我想它是把我當成親人，當成它在這世上惟一可依靠的人了。要不然屋里有那么多人，為什么它只肯呆在我身邊，就連母親喂它的牛肉片也要叼到我的鞋子上才肯吃。

老傻兒這名字是鄰居們給起的，因為老傻兒不太愛向人家乞討食物。給它，它就吃，不給它吃的，老傻兒也不會叫餓。它平日喜歡做的就是當家里來客人時，在客人的腿前腿后繞來繞去。然后躺在我身邊把腦袋放在我的腳上聽大家說話，它好像能聽懂大家在說什么。只要大家在一起說話，老傻就很興奮，永不知疲倦似的。

現在想起來才明白，會向人乞討的叫“寵物”，不會乞討的才叫“動物”。老傻不傻，它需要人們對它的關愛多于美味的食物。

老傻兒一天天長大，它的知名度也越來越高，左鄰右舍常有把骨頭之類的東西送給老傻兒的，尤其是隔壁一家開酒店的小徐姐姐常把客人吃剩的飯菜拿來給它吃，因為是酒店的飯菜，所以菜里面或多或少有些白酒。

還記得那是一個盛夏的午后，我拿著一本余秋雨的書躺在院子里的木椅上，悠閑地看著。老傻兒剛吃完小徐姐送來的飯菜，搖搖擺擺地向我走來，撲通一聲倒在我腳邊，就像一個在外喝醉酒剛進家門的男人似的，長出一口氣便睡著了。過了一會，它的腳動了幾下，聽人家講，狗的這種舉動說明它在做夢。我放下手中的書，靜靜地看著熟睡的老傻兒，它睡得是那么香，那么沉。我不知老傻兒在做什么夢，但我相信，那夢，定是個好夢，而且，夢里或許還有我呢，因為老傻是非常信任我的，只有在我旁邊它才睡得踏實。

后來母親因工作原因去了外地上班，父親又因職業關系，不能天天在家陪我，家中只有我和老傻兒。

那時剛上小學五年級，我就學會自己做飯菜，自己洗衣服。老傻兒也自立了許多，比如說自從我告誡它不要再在院子里隨地大小便之后，它便每次只在院子里的柳樹下排泄。還有老傻兒可以獨自睡覺了，不會因為沒在我的床下睡而叫個不停。

一直讓我難以忘記的是那場暴風雨。那天晚上很熱，我早早躺下睡了，之后便聽到幾聲巨雷的轟隆聲，隨后便是老傻兒叫門的聲音。我跳下床，把門打開，老傻兒像箭一樣沖向我，舔著我，我關緊門和老傻一起上了床，披上被子，我們只把腦袋露在外面。雷一聲比一聲響，雨也越下越大。一道閃電在空中掠過，漆黑的房間剎時被照亮，把我和老傻兒的影子瞬間拉長，隨后又是幾聲悶雷，接著又是雨打在窗上的聲音。屋內只有我和老傻兒默默地承受著一切。整個屋子就像是那諾亞的方舟，我們在舟上不能感覺到外面發生了什么，只能感覺到在這孤寂的方舟上有兩個心靈正在默默地對話。就像兩個靈魂經過生死磨難，赤裸裸地站在上帝面前一樣，是平等的，神圣的。

那一晚，一個小孩子，一條小狗和一場正在清洗塵世的雨構成了一個純粹、簡單的世界。

再后來，家要搬到深圳去了，也就是說老傻兒必須要離開我了。幾經周折，全家最終決定把它送給小徐姐家，一是老傻兒可天天吃上好東西，二是小徐姐家的煤經常被偷，老傻兒可以幫著看煤。于是老傻跟了小徐姐，老傻睡覺的地方就是蓋煤的篷布。

每次我路過小徐姐的家，雖有一墻之隔，但只要我叫一聲：“老傻兒！”墻內便會有凄慘的叫聲傳來，好像有人從屋里走出來，然后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我想是有人打了老傻兒，老傻兒不像別的狗一疼就叫，老傻兒越疼越不叫。我爬上樓看見老傻兒孤單單地站在那兒，鎖鏈把它的脖子摩擦得血淋淋的，毛也掉了不少，而且很臟。我不敢看了。

不久聽到老傻兒失蹤的消息，說是它趁人不備，把拴鐵鏈的木樁拉了出來，脖子系著鐵鏈就沖出院門。他們猜測老傻兒是帶著鐵鏈跑的，一定會被路人給牽走，或許是自己養著，或許賣掉了，或許是把老傻兒給……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能感覺到老傻兒是被人殺死的，因為我常能在夢中見到它，我希望它在天堂別忘了告訴上帝它的名字叫老傻兒，老傻兒愛我，我也愛我的老傻兒。

文學社指導老師簡介：范磊，中學一級語文教師，從教十余年，致力于走語文教學和文學活動相結合的道路。所指導的文學社員學生在《語文世界》《特區教育》等報刊發表作品２００多篇，所指導的求索文學社２００４年第四次被評上“深圳市優秀文學社團”，同年入選為深圳市中學生文聯核心成員，２００５年榮獲中國教育學會、中學語文教育專業委員會頒發的“全國優秀文學社百家”稱號，社刊《求索》被評為“全國中學生文學社示范社報刊”。個人獲２００５年度“全國優秀文學社百家優秀指導老師”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