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來盛
到祥云街從金碧路上走必經“南來盛”,“南來盛”的街對面是云津市場口;那些年,金碧路上闊碩的梧桐樹葉,把整條街遮得涼爽得很,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南來盛”掩映在綠蔭下,看上去有些破舊的房屋,使得它與其它店鋪沒啥兩樣,惟一能區別的是店里的氛圍。
我常到那一帶去是我喜歡吃祥云街口的小鍋米線。“南來盛”旁有個攤專做木板拖鞋及小木箱,其實看那些木制品的當兒已被誘人的咖啡味道吸引了過去。我第一次到“南來盛”是去找一個親戚,我從煙霧繚繞的店堂穿過直奔樓梯口,我嗅到了熟悉的“萬寶路”煙味,那年頭抽這牌子煙的人不多見;他是一名印尼華僑,1965年到昆明,我曾到華僑補校去幫他扛行李,他中等身材,偏瘦,皮膚黝黑,從見到他的那天起似乎就煙不離手,后來他在昆明西郊一家工廠做工,上白班也上夜班,通常是若要到“南來盛”會他的那幫華僑朋友,往往他會從西郊一個人騎輛很舊的德國產“萊鈴”單車而至,單車往店外的墻上一靠不上鎖,一進店就喝咖啡吃糖果。
店門口的臺柜上有好幾疊紙票,不僅賣全城最好喝的咖啡還賣各種點心,后來也賣起了米線和面條,那些到那扎堆吹?;蛘勆獾娜?,聊到極致懶得跨出店門吃正頓飯,他們已不屑街對面“冠生園”的廣東早茶,于是昆明的各種地道小吃也擺上了餐桌,就著硬殼面包,越南糯制食品一起下肚;我曾在那見到幾個一身黑衣的越南婦女,坐在那喝咖啡說笑著,不時能聽到她們用昆明話說:“興仁街”,后得知她們就住在興仁街;我發現她們的前牙都很黑,可能是嚼檳榔所致,她們也抽昆明產的“春城”牌香煙,動作嫻熟卻不優雅?!澳蟻硎ⅰ逼鋵嵤菄鵂I店,女服務員幾乎都說本土話,店內陳設簡單,白墻、鐵桌鐵椅,幾盞日光燈照著,盡管少有本地人光顧,但兩個胖婆娘能從你的一瞬而過的眼神中判斷出你是食客還是要到那兒找誰。據說面包房的師傅及煮咖啡的伙計是外籍人士,那味兒就是與眾不同,咖啡的味道極香極濃,制作粗糙,總盛在一只鋁鍋里,用一大把瓢舀出倒在大白瓷缸里,完全不像今日的咖啡店從制作到遞到你手中精致得過頭。
時間在那被放慢了,沒什么打緊的事催促和改變他們的神情,坐姿是那么隨意,大熱天腳下必是拖鞋,一條腿擱在椅上屈起就聊上一個上午一個下午,極富小資情調;在那兒幾乎所有男人都抽煙,而我極少見女人在那兒,那些人中大多為歸國華僑,服飾的單一如同表情的單一,花襯衫配牛仔褲,人人頭發用水梳得溜滑,口袋里總揣著一把羊角梳,話語夾雜著廣東、福建音及分不清是哪兒反正是東南亞一帶的口音,使那里的氛圍顯得神秘;也許是昆明的氣候乃至昆明的人整個兒地溫吞吞的,我的親戚在昆多年已白嫩了些,性情柔和,他的朋友都喜歡昆明,找的女人都是昆明人?!皶旨摇笔撬麄儞衽嫉淖糇C,而他們都不習慣把自己的婆娘帶到“南來盛”,婆娘們也從不多管也不介入;投緣的僑友們,城南城北聚到市中心“南來盛”,有時周末見,有時隔日見,似乎天天見也不嫌煩,手中的香煙口里的咖啡就是媒介。
上世紀80年代,昆明人沒有不知道“南來盛”的,更沒有人會隨便像今天隨意撞入一家燒烤店;我曾在那認識了在一家紡織廠工作的華僑元利,元利這人長得極英俊標致,鼻梁上架一副寬邊墨鏡,外相粗獷卻內里儒雅,他曾在去年到印尼去探親,行前到我的原住宅去看我可惜人去樓空;說到元利又讓我想起在“南來盛”附近開了一大家服裝店的松水先生,名字太像日本人,好像也是印尼華僑,那時他的服裝生意已做得很火爆,我騎車從那過總被他喚到他的店里喝茶,他有一兒一女都長得很讓人養眼。松水一家當年待我很好,他家養的一條小狗一見我就上來親昵一番;日子過得令人越來越想憶舊了,我已到了當年比松水更年長的年紀,而他一家早已定居香港。松水很少到“南來盛”,不常去的理由是他要看店,還要抽空到市公安局外事科催辦到港定居事宜。他為一家老小的生計頭發都有些花白了,但舉首投足間頗見風度?!澳蟻硎ⅰ碑敃r在昆明的知名度已擴散至東南亞,我從親戚那兒得知凡華僑到昆都想到那喝杯咖啡,那兒成了他們生命的驛站,異鄉的天堂,可惜現在已不復存在了;那里曾經容納了的悠然、閑適與漫無目的氣氛,讓他們漂泊的心放松和淡定,我曾問過我的親戚,他說:“南來盛”解悶,昆明是養人的地方。
買一座大花園帶走
一個個城市所擁有的美麗除了用鮮花來裝點外,其包裝的效果是多么相似。然而在春城昆明,一年四季開不敗的鮮花不需購進卻自然地生長,鮮花,它在昆明人眼中從來就極為普通,而在異鄉人初來乍到的目光里,驚喜之余,更多的恐怕還是被視為一種奢侈,甚至于神秘中多少帶點妒意吧。
尚義街實在是太有名了。街上除了花店接踵而至的還是花店。10年前,有兩家花店率先在路口悄然開張,一剎那相鄰的幾家服裝店像是被傳染了似的,紛紛加盟進來改開花店,一間又一間,街道兩旁全是花店,大有蔓延至整條街的勢頭,以至狹小的店堂放不下花只好在人行道上擺花攤,賣花的幾乎都是大姑娘小伙子,低著頭在那打整各種鮮花,做花籃,也給婚車點綴一番;烈日下,他們年輕的面龐滿是已帶香氣的汗珠,半條街的花景花潮讓人流連忘返,男士從那路邊經不住誘惑不由地挑選一束送給自己的情侶,中年人則流露出艷羨的神態,現在的年輕人用如此美麗動人的鮮花裝點婚宴有多浪漫。
早已建好的鮮花市場春光永遠在那里留駐。市場有兩個出入口,一端連接著拓東路綠洲大酒店停車場,買花者大箱大包地從市場出來徑直往車上裝卸;一端就在尚義街上,進得門去但見一間間花鋪,燈光打在花上,色彩更加絢麗奪目,店主大多不言語,眉眼間凝著笑意,光顧這些花鋪的多為外地客,以及赴生日宴會或會女友的本地人,價格當然不菲,包裝得也極精美。繞過花鋪,一巨大花棚各路花攤呈現眼前,各種花、各色人流混雜相間,驚嘆聲、贊美聲伴隨著討價還價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數不清的鮮花正在怒放,它們等待著鐘情者把自己攬進懷里。
有人說,尚義街是昆明的“女人街”,花市場里不僅有的是花、花瓶,還有香爐、香精,產地也大多來自東南亞地區。離市場不遠處,間間家居飾品店也是女人們最喜愛逛的,難怪這樣一條香氣襲人的街靜靜地流淌在盤龍江畔,也似昆明的一條溫柔的血管。香港藝人任達華獨具慧眼,把他的房地產生意做到尚義街口正對方,“國際匯都”豪宅正在崛起;尚義街的黃昏還不乏男士的身影,連我這個曾深信“給自己買花的男人命苦”的老頑固,近來也大把大把從那買花回家。
從江蘇南通來昆明探親的季女士,臨上飛機前趕到尚義街鮮花市場,被鋪天蓋地的鮮花樂壞了,她先買了一大盆粉紅的鮮翠欲滴的蝴蝶蘭,轉過身又被紅黃玫瑰、滿天星、君子蘭等包圍,有一種從未嗅過有著濃烈花香氣息令她幾近窒息,一打聽是嵩明的香水百合,江蘇簡直沒有!此時她已渾身飄飄然、昏昏然,又恐自己身上所帶的錢不夠,卻貪婪地擇花買花,無奈之中打電話邀來在昆的弟妹:舍下那些茶葉和火腿,專帶鮮花回去吧!折騰功夫間,乘機時間快到,于是她放下大把鮮花直奔干花店,店女老板與她年紀相仿,看她忙得滿頭大汗,趕快找來一紙箱,把干花壓了又壓裝了滿滿兩箱,再用繩子拴牢。季女士買鮮花干花才花去三四百元錢,她說這些花凝結著她及家鄉人的心愿,自己原是昆明人,作為禮物送親友是最拿得出手的。
臨登機前在候機廳里,她發現自己剛才興奮得一驚一乍顯得有些好笑??茨切┢届o地等待上機的人們,照樣鮮花不離身,想必也是激動過了,滿足過了;那些一家老小的,自然花也帶的最多最好,季女士禁不住自言自語道:咯怪了,那些年離開昆明不像這樣啊!忽然變得到處是花,我帶去的花根本不夠分送親友,我真想買一座大花園帶回南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