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在抗日戰爭的山西戰場上,有兩支并肩戰斗、屢挫日寇的人民武裝,一支是由名將之鷹陳賡將軍指揮的八路軍一二九師三八六旅,一支是由統戰行家薄一波同志領導的山西青年抗日決死隊。
這兩支英雄的人民抗日武裝各有各的特點和優勢。三八六旅是由紅四方面軍三十一軍改編而成,曾經鏖戰大別山,轉戰川陜邊,參加萬里長征。在抗日戰爭初期,設伏七亙村,激戰神頭嶺,火燒響堂鋪,急襲長樂村,連戰連捷,威震敵膽,名揚全國。尤其是百團大戰,在攻克關家垴,圍殲日寇守軍的惡戰中,更顯出英雄血染的風采。這支英雄部隊老紅軍干部多,戰斗經驗豐富,但文化水平低,幾乎找不到幾個知識分子。然而在山西青年抗日決死隊中,則知識分子云集,他們愛國熱情高,有文化知識,接受新事物快,善于總結經驗,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緊跟時代前進。當時,晉冀魯豫軍區司令員劉伯承和政治委員鄧小平發現這一情況后,指示這兩支部隊交流干部,互相學習取長補短,加強部隊干部建設,以適應抗日戰爭日益發展的新形勢、新任務、新要求。
1944年冬,在抗日戰爭即將奪取勝利的前夜,決死隊劉有光、胡榮貴、成澤民、趙華青、吳效閔等一大批知識分子干部被交流到三八六旅。其中吳效閔被調到三八六旅二十團任團政治處主任。吳效閔自幼熱愛學習,文質彬彬,14歲就戴上了高度近視眼鏡。在中學時代,他就參加了“太原師生抗日義勇隊”。1937年秋抗日戰爭爆發后,他抱著“豈惜戰斗死,為國掃兇寇”的決心,參加了程子華將軍主辦的山西抗日游擊干部訓練班,軍事訓練與政治考試均名列前茅,并受到周恩來同志的接見與教誨。同年冬,他參加中國共產黨,并在老紅軍高志帶領下,到平遙農村,發動群眾組建游擊隊。他的宣傳鼓動和組織才能得以展示,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創建了四百余人的平遙游擊隊。吳效閔任政治主任。在平遙、太谷、祁縣之間的交通線上展開游擊戰,炸鐵路、端炮樓,忽東忽西,神出鬼沒,打得日本鬼子日夜不得安寧,有力地配合了國民黨軍的正面戰場。
1938年3月,奉薄一波政委的命令,平遙游擊隊編入決死隊一旅二十五團,吳效閔任一營三連指導員。兩年后,升任一營教導員。在此期間,他曾參加震驚中外的百團大戰,以及日寇為報復八路軍而對我抗日根據地進行“鐵壁合圍”、“鐵滾掃蕩”的反掃蕩大血戰。在這一系列戰斗中,他經受了血與火的考驗,并被評為太岳區模范政治工作干部,受到了陳賡司令員和薄一波政委的賞識。
吳效閔聽說自己被調到赫赫有名的三八六旅二十團,心里十分高興。二十團是一支善于打村落戰、運動戰的部隊。團長楚大明是一位來自鄂豫皖紅軍的著名虎將,久經沙場,身經百戰,每戰都是沖鋒在前,從頭到腳竟有62處傷疤。有一次他和日本鬼子白刃格斗,刺刀插入鬼子的胸膛,刀拔不出來,另一個鬼子向他沖來,楚大明閃身躲過,抱住鬼子在地上翻滾廝打,他咬住鬼子的手指,鬼子猛一個抽手,把他的門牙拽掉,滿嘴是血,他大吼一聲把鬼子眼球摳了出來,從此威名遠揚。他所帶領的官兵也和他一樣,個個是英雄好漢。吳效閔獲悉楚大明的英雄事跡后,對這位英雄團長十分敬佩。他想,今后自己跟著這位團長工作,肯定能學到很多作戰經驗,為抗日戰爭,為解放中國人民作出更大的貢獻!
可是吳效閔萬萬沒有想到,當他戴著高度近視眼鏡、騎著戰馬來到二十團報到時,迎接他的不是鮮花和笑臉,而是冷落與懷疑。楚大明聽說團里來了個戴眼鏡的主任是個小知識分子,心里有幾分不高興。等到見了吳效閔的面,發現吳不僅戴著700度的高度近視眼鏡,而且身體瘦弱,文質彬彬,活像一個大學教授,于是,他從頭到腳看了吳一眼,輕蔑地大聲問道:
“吳主任,你扛過槍嗎?”
“扛過。”
“扛過什么槍?”
“步槍、機槍、沖鋒槍,都扛過。”
聽了吳效閔明確的回答,楚大明又看了看吳效閔的眼鏡,進一步問道:
“你打過日本鬼子嗎?”
“打過,在平遙游擊隊,我打過日寇的碉堡。在百團大戰中,我還帶一個營配合八路軍打過關家垴!”
“好,好。”楚大明點點頭,勉強地笑著說:“吳主任,既然你扛過槍,又打過日本鬼子,那你今天晚上就帶一個連去端掉日寇的一個炮樓。”
吳效閔心里明白:“虎將”楚團長是在用戰斗的方式考他。而他必須拿出一個滿意的答卷,否則他在二十團這支英雄部隊里將無立足之地。于是,他沒有示弱,勇敢地接受了團長的戰斗考試。
當天午夜,吳效閔帶著二十團七連120多名健兒,經過30里急行軍,向日本鬼子扼守的一個巨大的炮樓猛打猛沖。炮樓里的輕重機槍吐著長長的火舌,數不清的子彈像黃蜂一樣飛向吳效閔和他帶領的第七連。一個年輕機槍手有些驚慌,彈著點亂了。吳效閔沒有訓斥他,順手端過機槍,沉著地瞄準射擊,死死壓住敵人的火力點。連長紀志明率領戰士們乘機排除了炮樓四周的地雷,剪斷鐵絲網。當沖鋒號吹響時,吳效閔又與突出排勇士們一道沖上去,炸毀了炮樓,全殲了一小隊日軍。
這次戰斗勝利結束后,楚大明見到紀志明連長第一句話就問:“怎么樣,‘眼鏡主任’怕不怕死?”
“不怕死,他的機槍打得挺漂亮。在日寇猛烈的炮火下,還與突擊排一道沖鋒,看來他在決死隊里確實是打過仗的。”
楚大明聽了紀志明的介紹,滿意地點點頭,咧開掉了門牙的嘴,哈哈地笑了。
(二)
1945年8月,抗日戰爭勝利了。蔣介石為了搶奪勝利果實,采取反革命的兩面手段,一面邀請毛主席到重慶談判,一面密令山西軍閥閻錫山派重兵來侵犯我上黨根據地,拉開了解放戰爭的序幕。
在攻打長子的戰斗中,楚大明做出一個令人驚訝的決定:“吳效閔主任率二營擔任主攻,從西門實施突破。”朱友林政委極力反對:“二營從獨立營升級上來,戰斗力相對較弱,主任剛來作戰經驗不足。”楚團長揮手打斷政委的話說:“不要爭了,打不好,我負責。”吳效閔欣然領命,他知道在這一攻堅戰中擔任主攻,對他和二營都是一個難得的鍛煉機會。二十團許多同志認為,這是楚團長對吳主任的第二次考試。散會后,吳效閔帶上政治處的股長、干事們趕到二營,和營連干部抵近前沿偵察,具體確定了攻擊路線和任務,把敵人的火力點、暗堡都編上號碼,落實到班排。從前沿回來,他馬上召集擔任架梯、登城和火力支援的戰士們一起座談。吳效閔開場便說:“毛主席在重慶用嘴巴和蔣介石談判,我們在長子用刺刀手榴彈和閻錫山談判。我們打得越狠,毛主席就能更有力地迫使蔣介石接受和平條件。”
在攻城前夜,為了確保攻城的勝利,吳效閔經過反復思考,又提出了“三個怎么辦?”與戰士們一道討論:一、攻城開始后,云梯被打斷怎么辦?二、攻擊途中,遇到暗堡怎么辦?三、登上城墻后,敵人反撲怎么辦?一席話打開了戰士們的思路,大家踴躍獻策。這是他指揮藝術的特色之一。充分發動群眾,把戰斗中可能出現的情況都預先梳理一遍,使部隊做好思想準備和組織準備,萬一遇到了險惡情況,才不至于驚慌失措。
拂曉,秋風瑟瑟,寒氣逼人。攻擊長子西門的戰斗開始了。吳效閔掙脫了警衛員的手臂,從云梯爬上城樓,指揮突擊連打退了敵人的反撲,緊追著潰兵向縱深發展。當敵人以猛烈的火力封鎖街道時,他立即命令部隊搶占街道兩旁的建筑物,利用院落的掩護,挖墻、掏洞,迂回運動到敵人側翼后,猛烈開火,消滅頑抗的敵人。

在激烈的街道戰斗中,吳效閔一直沖在前面。對敵喊話時,敵人的高射機槍向他掃射,子彈濺起的磚塊將他的一只鏡片擊碎,他只是笑著說:“沒關系,繼續沖!”他無畏的英雄氣概感染激勵著二營指戰員。
戰斗快要結束時,他朝槍聲密集的方向走去,一伙敵人從院里沖出來。身高一米八的警衛員李金橋猛地將他推倒在地,迅速向敵投出手榴彈,掄起二十響駁殼槍將敵人打退。傅一宗教導員聞聲跑來,責怪道:“李金橋,你怎么把首長帶到前沿來?”吳效閔爬起來對傅教導員說:“怪我麻痹,這李金橋也真是氣人,推倒我啃了一嘴泥,眼鏡也不見了,都快過來,幫我找眼鏡。”周圍的人聽了他輕松風趣的話語,哄然大笑。
戰后官兵們評論:“眼鏡主任”沖鋒在前,善于動腦,有這樣的干部指揮作戰真帶勁,攻必克,少流血,能學到真本事。
楚大明團長見到吳效閔笑逐顏開地說:“你一來時,我還埋怨陳司令怎么給我派來個干巴秀才,看不出你還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物。我收下你這個徒弟,以后打仗時,你跟著我,不要怕死,多多消滅敵人,把政治處那些婆婆媽媽的事交給股長和干事們去干。”
長子城硝煙未散,二十團又揮師北上。目標:老爺山、磨盤垴!在那里,有閻錫山部兩萬余援兵,他們據險死守。太岳、太行兩路部隊多次攻擊受挫,戰局呈對峙僵局。楚大明心急如焚,來回踱步。吳效閔面對地圖凝神沉思,圖上的線和圈,在他腦中形成活的地貌。老爺山由四條山梁組成,峭壁如削,山勢險峻,易守難攻。楚大明停住腳對他說:“我去前沿觀察地形,你去找老鄉問問有沒有小路。”
約莫半個小時功夫,吳效閔帶著屯留縣茶棚村民兵王玉蓮興沖沖地跑到前沿,沒停下腳便氣喘吁吁地說:“團長,有一條被洪水沖刷成的小山溝,可直插老爺廟,我們繞到敵人身后打,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以奇兵制敵。”楚大明高興地把大腿一拍,大聲說:“好,就這樣打!”
夜幕降臨,兄弟部隊發起佯攻吸引敵人。二十團在王玉蓮的引導下,經小仙廟、交川悄悄繞到螞蟻垴,攀援陡峭的巖壁,摸到了老爺廟敵師部后面,突然發起了攻擊,殲滅敵師部數百人。同時,切斷敵軍賴以生存的水源,從而扭轉了戰局。第二天拂曉,敵人開始潰敗,陳賡下令:“追上去,吃掉它!”
在楚大明和吳效閔率領下,二十團的勇士們不顧半月來連續作戰的疲勞,三小時跑了四十里地,終于超到敵人前頭,在沁縣土落村,截住了敵軍,把十倍于我的敵軍堵了一天一夜,待我各路大軍從三面圍上來,對敵堵頭、截尾、剖腹,一舉殲滅了敵軍援兵兩萬余人。
上黨戰役,二十團從攻克長子到夜襲老爺山,從土落村追殲戰到全殲敵援兵與長治逃敵,凝結著吳效閔的政治智慧與指揮藝術。戰后,由楚大明推薦,吳效閔升任團政委。在短短一年的時間,他智敏而剛勇,多謀而善斷,樹立了政工干部文武兼備的新形象,贏得了全團官兵由衷的愛戴和尊重。
(三)
1946年8月16日夜,在第二次打趙城的攻堅戰中,由于閻錫山主力第三十九師接受第一次失去趙城的教訓,死守城堡,相機出擊,致使十旅二十九團(原三八六旅二十團)攻擊受挫。
在萬分危急的情況下,已升任十旅副旅長的楚大明,親臨南門指揮作戰,不幸一顆子彈洞穿了他的胸膛,淤血將呼吸道堵塞,喘不上氣來,吳效閔讓他下去,楚副旅長執意不肯,艱難地說:“到土坎上去……把我提起來……把血吐掉……就好。”軍醫和吳效閔對視著,誰也沒聽說過這種療法。“快……這是命令!”楚大明急得臉漲得紫紅,鮮血從傷口滲出來。軍醫和警衛員只得一人把住一只腳,由吳效閔政委抱著頭把他倒提起來,烏紫的淤血大口大口地吐出來了。可咳嗽、說話時,胸部傷口前后漏氣。他讓警衛員、衛生員一前一后將傷口按住,繼續指揮戰斗。吳效閔見他咬牙強忍著傷痛,頭上沁滿汗珠,實在看不下去,噙著眼淚說:“副旅長你放心吧,我上去,一定拿下趙城。”
吳效閔轉身沖上前沿陣地,把楚副旅長重傷不下火線的事跡告訴突擊隊。他振臂高呼:“為楚副旅長報仇,沖啊!”戰士們帶著血的恨,仇的火,怒吼著向敵人撲上去。在兄弟部隊配合下,15分鐘就拿下城門樓,又繼續勇猛穿插,全殲城內守敵。
趙城戰斗后,國民黨名將胡宗南糾集十一個旅向晉南解放區進犯,閻錫山的部隊也進至介休地區,企圖南北夾擊,以報上黨、聞夏、同蒲、趙城失敗之仇。這次胡宗南豁上了老本,把一直不舍得動用的“天下第一旅”也調來了。這支部隊是胡宗南起家的老底子,乃嫡系中的嫡系。從美國運來的新式武器,首先裝備第一旅。連以上的軍官,都是出自黃埔軍校。旅長黃正誠為中將,是黃埔軍校與德國軍事學院畢業的高材生。他的兩個團長都是少將,這在國民黨軍中極為罕見。
9月23日下午,吳效閔帶領二十九團的健兒們正在陳堰附近的田野里搜索前進,忽然接到陳賡司令員的電話:“效閔同志,你知道吧!‘天下第一旅’已被我縱隊包圍,你們團立即插到臨汾至陳堰的公路上去,活捉黃正誠……快!動作要快!”
陳司令員在戰場上總是這樣:哪里緊要,他就出現在哪里。有的時候,就直接同團的干部通話。吳效閔正鬧著瘧疾,聽了陳司令員的話,頓時渾身起勁,耳機一放,向參謀說了聲:“出發!”
正值秋天,地里的高粱、包谷長得挺拔密茂。借著青紗帳的掩護,部隊跑步前進。剛跑到陳堰村西北一個高坡上,突然發現前邊黃塵滾滾,舉起望遠鏡一看,敵人正往陳堰村西門內鉆。善于思考的吳效閔立刻明白了:這是黃正誠帶的部隊,他們被我三十團阻擊一天,傷亡慘重,懾于天黑會在野外被我們這些“夜老虎”吃掉,準備縮到寨子里去固守。
毛主席一向教導我們:指揮員在戰場上要會隨機應變,要善于識破敵人的弱點,抓住敵人的弱點。眼下敵人正精疲力盡,像一條受傷的蛇往洞里鉆,我們何不趁此機會,打它個措手不及呢!老團長楚大明(已升任副旅長),新團長蒲大義前些時負傷住院去了,吳效閔立刻把各營干部請來,開了個“諸葛亮會”。絕大部分干部主張趁機打進陳堰村,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給它個滾水潑頭。意見一致后,吳效閔一方面向上級請示報告,一方面作了這樣的布置:一營進西門,二營進北門,三營在村外防止敵人從西南方向突圍,并負責與兄弟部隊三十團取得聯系。
天漸漸地暗下來。吳效閔在團指揮所不住地視察、計算時間。約摸半個小時,電話中傳來二營營長趙桂海的聲音:“政委,我們已經全部進了北門,沒看到敵人,是不是弄錯?”吳效閔說:“不會錯,敵人是從西門和南門進寨的,還沒到你們那里……”話還沒講完,只聽趙桂海叫起來:“敵人……敵人進來了!”隨著槍聲、手榴彈的爆炸聲響起來了。
不一刻,吳效閔又接到一營營長闞啟普同志的報告:他們前衛三連咬著敵人的后尾進了西門,敵人正架鍋做飯、捉雞打狗,就被俘了二百多名。俘虜直向我們叫:“不要發生誤會……”
激烈的混戰,在陳堰村展開。吳效閔登上團指揮所旁邊的房頂,看到陳堰村一片火光,偶爾還能看到戰士們身影閃動。突然,村東面也響起猛烈的槍炮聲,兄弟部隊二十八團也開始攻擊了。
“政委,到旅部去的通信員回來了!”參謀一邊向屋頂爬來,一邊向吳效閔叫著:“旅首長完全同意我們的行動,派出炮連和工兵支援我們來了。十一旅和十三旅等兄弟部隊,正向官雀敵人的第二團發起總攻。縱隊首長決心要把‘天下第一旅’吃掉,活捉黃正誠……”作戰參謀因為過于激動和興奮,氣都喘不勻了。吳效閔問他:“旅首長還有什么指示?”他緩了口氣說:“旅首長已命令三十團一營歸我們團統一指揮,負責打臨汾出來的援兵。我們的第三營,已經和三十團聯絡上了。南邊已堵死,敵人跑不掉了……”吳效閔正要下房去,又接到二營的報告:兄弟部隊二十八團兩個營已打進陳堰村。好!這就使黃正誠有翅難飛了。
但是,面前的敵人到底是蔣介石的“御林軍”,它清醒過來之后,憑著美械裝備,用輕重機槍掩護,沖鋒槍開路,向我們反撲。一連七八次都被打垮下去。當它感到無可奈何之后,才縮回房屋里,房頂上架著一溜一溜的機槍,集中火力頑抗,一間房一堵墻地和我們爭奪。有些家伙,被掐著脖子還死不繳槍。土匪出身的團長劉玉樹,雙手提著匣子槍,像一頭野獸,在一幢房上跳來跳去,拼命呼叫,最后被我們的戰士攆著無路可逃,才摔了下來。但他站在吳效閔面前,還是又跳又蹦,兩眼射出一道蠻橫的兇光,咬牙切齒地說:“你們快把我斃了吧!我是國民黨,你們是共產黨,我們不共戴天!你們抓住我,算我倒霉。想消滅‘天下第一旅’,憑你們這幾條爛桿子槍,那是妄想!”
吳效閔抑制著憤怒,雙目緊緊盯著劉玉樹這個反動透頂的死硬派,斬釘截鐵地說:“好吧,就憑我們部隊熾烈的革命士氣,今天讓你親眼看到,你們‘天下第一旅’的下場!”
深夜,激烈的沖殺聲,一陣緊似一陣。電話里一次接一次地傳來戰報:“又攻占一個院子!”“又殲滅敵人一個連!”敵人拼死命地頑抗,我們部隊用炸藥、手榴彈開路。許多同志多次負傷不下火線。有的同志刺刀捅彎了,有的手榴彈打光了,仍繼續戰斗。
寨子里到處是斷壁殘垣,敵尸橫七豎八,激戰的痕跡滿目皆是。吳效閔走進一個院子,看到戰士們滿臉灰土,很多人頭上、手上纏著繃帶,在綁炸藥、刨墻、挖交通壕。二營營長趙桂海頭纏紗布,正同干部們研究戰術。吳效閔問他傷怎么樣,他笑道:“沒關系。”說著又和大家一起研究起來。這時,二十八團的健兒們也正準備發起最后攻擊,力爭天亮以后解決戰斗。
蔣家的“御林軍”,所謂“天下第一旅”,也是一只借以嚇人的紙老虎,從發起總攻開始,到陳堰村槍聲停止,不到一小時,黃正誠的旅部被我軍徹底打垮。副旅長、參謀長全部活捉。擺在旅部附近的四門美式山炮,竟一炮未發,成了我軍的勝利品。
戰斗進入尾聲。俘虜一群一群地集中起來,但是,沒有見到黃正誠。他跑到哪里去了呢?戰士們到處都搜索遍了,把俘虜中一些穿馬靴,模樣像大官的都訊問過了,仍不見黃正誠。東方發亮,部隊撤出戰場以后,吳效閔帶了幾個參謀,來到俘虜集中的一片樹林里。
在俘虜群中,吳效閔忽然發現一個上身穿士兵衣,下著呢褲子、腳穿皮靴的人,鼻梁上還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他低垂著頭,看了看吳效閔,神態很不自然。吳效閔問他:
“你是做什么的?”
“書記官,我是書記官。”他發現吳效閔在看他的褲子、皮鞋,連忙解釋說:“我確實是書記官。這褲子、皮靴是我去年在西安結婚時朋友送的……”
這位“書記官”做賊心虛,越解釋破綻越多。經過查對,原來他就是“天下第一旅”中將旅長黃正誠。這位“百戰百勝”的“驍將”,希特勒的門生,真面目被揭穿后,用手推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說:“我要見你們的陳賡將軍。”
“有什么要緊的事要談嗎?”吳效閔冷冷地問了一句。
“你們打仗不按規矩。”他悶了半天,說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規矩?什么叫規矩?”
“你們不按軍事操典,偷偷摸摸,亂沖亂打……擺開陣勢,憑我們的武器裝備,你們是打不贏的……”
看來這位“留過洋”、學過希特勒操典、受過美國人指教的中將,腦袋里裝的只是打仗的“規矩”和武器。為了使他清醒些,吳效閔說:“黃正誠,收起你那套規矩、操典吧!你們打的是反革命戰爭,不得人心,不管按什么規矩打和使用多么好的武器,你們注定要失敗的。”
黃正誠再也不說什么,木然地坐在那里。
東方升起火紅的太陽,槍炮聲稀疏下來。一眼望去,條條路上都是被押解著的俘虜,到處是堆積如山的武器。臨浮戰役以殲滅“天下第一旅”全部和重創二十七旅、一六七旅的勝利而告結束。它是繼聞夏、同蒲戰役勝利之后,又一個偉大的勝利。它不僅粉碎了胡、閻兩軍打通同蒲路的幻想,而且又一次證明:不管反動派的部隊多么“精銳”,在毛澤東軍事思想武裝的人民戰士面前,都逃脫不了被殲滅的命運,都是注定要失敗的!
(四)
陳堰一戰,吳效閔率領二十九團的勇士們,活捉了“天下第一旅”旅長黃正誠。周希漢和楚大明都說他學會了打仗。陳賡司令員也認為他多謀善斷,敢打敢拼,是個將才,遂任命他為團長兼政委。
團長是為將之道的重要起跑線,也是吳效閔軍旅生涯的一個重要轉折點。與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天下第一旅”兵戎相見,是勇敢和謀略的較量。在斗智斗勇的鏖戰中,當戰斗的進程順著自己的意志和預想推進時,充溢在胸中的是一種難以言狀的喜悅與激奮。從此他更加癡迷于鉆研軍事這門流血的政治。正義的戰爭是腐朽體制的手術刀,吳效閔和他的團隊要用革命戰爭為人民贏得解放。為了實現自己的理想,在他任團長后,四處搜尋兵書,無論是毛澤東軍事著作或者是《孫子兵法》、《步兵操典》、《三國演義》和《水滸》。戰事余暇,每晚挑燈夜讀,直至深夜。他深知,一個團兩千多官兵的生與死、榮與辱,在一定程度上就系于他的一念的對與錯之間。
1946年10月,胡宗南調集重兵向延安進犯,中央軍委命令陳賡部隊開赴陜北。縱隊上下都為能到延安去保衛中央,感到光榮和自豪。可陳賡不唯上,只唯實,經審時度勢后,向中央提出自己的觀點:若是我部隊開赴陜北,不僅糧食困難,而在正面以“牛抵角”的態勢,與優勢之敵硬頂,不是上策,宜用“狼”的戰術,出兵呂梁,待胡宗南的戰車上到半坡時,撲上去,從背后狠咬一口,使他首尾難顧。黨中央和毛主席幾經考慮后,同意了陳賡的意見。
陳賡揮師直插敵側背的呂梁山區,在王震部隊配合下,以摧枯拉朽之勢,連克中陽、大寧、離石等八座縣城,給胡宗南攻陜部隊側翼造成嚴重的威脅,迫使其推遲攻占延安的計劃。將已過黃河的六個主力旅撤回,向呂梁地區壓過來,分三路圍堵陳賡。敵軍吸取同蒲、臨浮兩役,孤軍冒進被殲的教訓,精心配置,以臨戰姿態審慎地推進。
鑒于敵軍一線平推不易分割的進攻態勢,陳賡決定:用三天時間,將主力隱蔽運動到蒲縣,以一個團為誘餌,節節引退,把敵誘至我預伏戰場。這個“牽牛”任務,艱難而有風險,阻與撤的火候,需把握得恰到好處,慢快都不行,快了,我“宰牛”的部隊無法趕到設伏地域,慢了,就有可能被敵重兵合圍吃掉。這就要求指揮員靈活機智、善于應變,部隊不僅戰斗力強,還得紀律嚴明、令行禁止。縱隊首長幾經斟酌,決定將“牽牛”的任務交給二十九團,臨行前,陳司令員神色凝重地對吳效閔說:“敵軍是六個旅的大肥牛,你們團既要牽著牛鼻子走,又不能讓牛頂著。三十里路要讓敵人走三天,還要把牛拖疲、拖垮,拖到蒲縣去。遇到危險時,一定要沉著冷靜,張惶則六神無主,不戰自亂。完成任務后,我獎你兩頭肥豬。”
吳效閔把“牽牛”鼻子的任務,交給前身是縣大隊的二營。二營以嫻熟的游擊戰術,打、逗、擾、跑,遲滯疲憊敵人,且戰且退,一直退到黑龍關。黑龍關名不虛傳,真像一條黑龍盤踞在山頂上,張牙舞爪,虎視眈眈,居高臨下地望著臨汾城。威武、雄壯、不愧是一道雄關。吳效閔見這里地勢險要,易守易撤,決定以主力的姿態阻敵人兩天。
敵軍人馬緊緊跟過來了。二十九團主動出擊,一個回馬槍,將猝不及防的敵人打得掉頭就跑,兩個小時后才穩住了陣腳,架好重炮,展開攻擊隊形。不一會,飛機也來助戰,在空中盤旋投彈、掃射,如臨大敵一般。顯然敵軍誤認為:陳賡主力要在黑龍關展開決戰。不久,敵軍重炮開始襲擊,數不清的炮彈呼嘯著飛向我軍陣地。一時間,陣地上空煙塵蔽日,亂石與彈片齊飛。經過三十分鐘炮火覆蓋后,成連成營的敵軍拉開散兵線,螞蟻似的布滿山脊。待敵人接近后,我軍機槍、手榴彈一頓猛打,敵軍倒下一片,命大的折頭就跑,剛跑下山,就被由軍官組成的督戰隊趕回來。一個傷兵才朝后爬了兩步,就被殘暴的督戰隊當場擊斃。
吳效閔從望遠鏡里看到這血腥的一幕,氣憤地命令特等射手專打督戰隊。一陣槍響后,敵軍督戰隊倒下數名,剩下的也不敢囂張了。敵人潰退了下去。營長們要求發起反沖鋒,吳效閔沒有同意,命令部隊撤離溝壑防敵炮襲。剛撤出陣地,炮彈就傾瀉下來,陣地上騰起一片煙柱,火光沖天。
第三波攻擊被打退以后,太陽落山了。入夜后,吳效閔命令各營派出小分隊襲擾敵人。小分隊悄悄潛入敵營,槍彈聲中,敵炮兵陣地彈藥庫升起了大火。搜索營營部也被端掉,戰士們還把敵人剛煮好的飯菜也抬了回來。
吳效閔讓部隊飽餐后,撤出一線陣地,退至山脊上的二線陣地。清晨,敵人的火炮開始覆蓋空無一人的陣地,一波接著一波,直打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中間停一袋煙的功夫,敵人企圖誘我軍上當。吳效閔命令我軍迫擊炮、重機槍做好準備,部隊繼續隱蔽待命。果然第二輪炮擊又呼嘯而來,還夾雜著燃燒彈。陣地上一片火海,一切生物都無法生存。折騰了一個小時,才展開一個營的兵力,戰戰兢兢地向我陣地緩緩蠕動。當敵人發現我陣地上空無一人,正要向上級邀功請賞。吳效閔把手向下一揮,大喊一聲:“打!”迫擊炮、重機槍居高臨下,立足未穩的敵人被打得又蹦又跳,東躲西藏。三營像一陣旋風卷回陣地。吳效閔害怕三營收不住陣腳,造成傷亡,及時鳴號收兵。
吳效閔和營長們計算了時間,在地圖上選擇路線。直線后撤,不能有效地阻滯敵人,還會增加傷亡。他決定:兵分兩路,以倒“八”字,向斜側方向后撤。當敵人向左翼部隊發起攻擊時,右翼部隊擊其側后,交替掩護著牽著敵軍的鼻子,向蒲縣方向且戰且退,準時將敵人誘到預伏地區。這時候,我各路兄弟部隊紛紛趕到蒲縣,勇猛地對疲憊之敵,實施分割包圍,聚殲在呂梁山麓。呂梁戰役共殲敵一萬六千多人。其中,二十九團殲敵三千余人,繳獲甚多。
吳效閔任團長后,首戰告捷,陳賡司令員果真送來兩頭肥豬以示嘉獎。
(五)
解放戰爭伊始,陳賡縱隊在山西聞夏、同蒲、臨浮、呂梁四戰四捷,同粟裕部隊在蘇中七戰七捷,南北輝映,振奮人心。同時,在我們部隊中也因勝利而產生了一些輕敵麻痹思想。“虎將”楚大明在汾孝戰役中街惡戰中壯烈犧牲就是一個血的教訓。
這次戰役開始后,楚大明副旅長和往常一樣,一直帶領部隊沖殺。1月21日,當敵第三十四軍軍長孫楚敗逃的時候,我軍奮勇出擊,跟蹤追殲。楚大明率領十旅二十九團,從梧桐鎮沿著一條又窄又深的小河溝蔭蔽出擊,把孫楚的副官長楊倫元抓住了。楊倫元說:“孫楚剛剛逃過河去。”楚大明向二十九團的指戰員高聲吶喊:“快追呀,活捉孫楚去!”這支部隊很快追上了敵軍,殲滅敵第六十九師兩個團。楚大明帶領部隊一直沖到六十九師指揮所的后面去了,敵副師長王熙明還在指揮炮兵射擊。楚大明猛然沖到王熙明的背后,王熙明正在那里喊叫:“開炮!”
楚大明見狀,一個箭步沖上去,左手拿著棍子,對著王熙明的腦袋敲打了幾下,戲謔地說道:“當俘虜了,你還指揮個啥!”
王熙明驚嚇得一扭頭,見身后站著一個怒氣沖沖、手提木棍、鐵塔似的共軍指揮官,頓時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十旅出擊作戰,殲滅了孫楚指揮部及六十九師兩個團,生俘1500余人。只孫楚及少數閻軍逃回介休。
1月25日至26日,周希漢和楚大明率十旅與兄弟部隊一起將閻錫山主力第七十一師、四十六師,包圍在中街村。
中街村碉堡林立,交通壕縱橫交錯,村外凈是平坦的開闊地。26日晚飯后,周希漢和楚大明突然接到命令:十旅突擊方向由村西改向村南。這一下,原先的戰斗方案被打亂了,部隊形成倉促準備。
北方的冬天黑得早,晚飯后,四周已是模糊一片。楚大明帶著幾個參謀人員摸到預定進攻出發地,想看清村南的地形與守敵火力,可怎么也看不清。無奈,楚大明只好返回,和周希漢及政委劉忠研究倉促上陣的各種對策,決定由二十八團、二十九團為一梯隊,三十團為二梯隊。
天蒙蒙亮,人們正在熟睡。隨著幾聲槍響,總攻中街村的戰斗開始了。
頓時,中街村周圍槍炮齊鳴,喊聲震天。
二十九團團長吳效閔指揮部隊發起了三次攻擊,可每次都是剛剛沖出土坎不遠,就被敵人猛烈的炮火打了回來。
“副旅長,敵人火力太猛,部隊傷亡很大,沖不過去!”吳效閔急匆匆跑回來向楚大明報告。
楚大明聽后,雙眉緊蹙,怒發沖冠,兩眼死死盯著中街村。這時,天空中飛過一串串炮彈,落在二十九團后面爆炸。“好狡猾的家伙,想截斷我們的退路,阻止后續增援!”楚大明識破了閻軍的計謀。
眼下,部隊的處境的確險惡。敵人是兩個師,而我們只有三個團的兵力。
楚大明見從二十九團方向已無法發展進攻,便貓著腰沿土坎跑到二十八團,命令負責指揮的副團長趙華青和參謀長王非帶領二十八團按預定計劃發起進攻。
交待完后,楚大明又趕回二十九團。
楚大明見二十八團沖了一陣沒有效果,放心不下,又跑了過去。
趙華青和王非分工,一人按副旅長命令迅即組織全團火力掩護,一人趕到三營九連組織沖鋒。可沖了幾次,仍未奏效。戰士們剛躍出土坎,就被閻軍密集的機槍子彈擊倒。
此刻,楚大明見兩個團的沖擊連連受挫,頓時雙目圓睜,頭腦發熱,不顧敵情地形,猛地扯下帽子一甩,“唬”地一下站起身,發了虎性,大吼一聲:“我就不信沖不上去!”說完就要親自帶隊沖鋒。
趙華青、王非和楚大明的警衛員見副旅長竟站了起來,要親自率隊猛沖,一起沖上去把他按在地上。
火爆脾氣的楚大明,見大家按住他,怒沖沖地說:“你們按著我干什么,趕快想法沖!”
這就是楚大明的性格,在部隊處于險境和危急關頭,他會不顧一切地挺身而出。
部隊又被敵人猛烈的火力壓了回來。
楚大明心里一急,第二次站起了身。
“趴下!副旅長!”趙華青發現楚大明又站了起來,趕忙撲上去,想拉住楚大明。
可是,晚了。閻軍發現了目標,兩挺機槍同時掃向他,有四發子彈打中了他的胸部。
楚大明“嗯”了一聲,一下倒在趙華青身上,鮮血從他胸部噴射了出來……
吳效閔聽到噩耗,從二十九團陣地跑步來到二十八團陣地前沿時,楚大明已經流盡了鮮血,不會說話了。但是,他的一雙大眼睛,似乎依然在盯著吳效閔鼻梁上架著的高度近視眼鏡……
頓時,無數往事涌上吳效閔的心頭:初見時,老團長臉上掛著輕蔑與懷疑;待吳效閔率領突擊隊端下日寇炮樓時,老團長轉輕蔑為微笑;爾后,吳在戰爭中學習戰爭,不斷打勝仗時,老團長親自推薦吳任團長兼政委。
正是由于他刻意的磨煉和悉心的培養,吳效閔才能從一個文質彬彬的知識分子干部成長為一個英雄團隊的指揮員。想到這里,吳的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為了悼念楚大明,長樂地區軍民為他舉行了古老而隆重的安葬儀式。全旅干部戰士和當地群眾一萬多人參加追悼大會。人們泣不成聲,鳴槍奏樂,送葬的群眾延續了好幾里路。
(六)
“虎將”楚大明匆匆地走了。
他走的是那樣英勇、那樣壯烈、那樣令人刻骨銘心。他離開了能征善戰的陳賡縱隊,然而,在陳賡縱隊里卻沒有一個人忘記這位視死如歸的鋼鐵英雄。
吳效閔宣誓要用勝利來告慰老團長的英靈。1947年8月,在由戰略防御轉入戰略反攻的搶渡黃河戰斗中,吳效閔團作為陳賡兵團的第一突擊團,在濟源縣杜八聯民兵葫蘆隊的配合下,乘風破浪如履平地,僅15分鐘,就冒著敵人的炮火,最先登上黃河南岸,占領灘頭陣地,殲敵千余人,為挺進中原立下頭功。
11月上旬,在開辟豫西根據地的戰略行動中,陳賡兵團第十旅在五倍于我之強敵夾縫中,進行了一次模范殲滅戰——郟縣之戰。這次戰斗中,吳效閔率領二十九團兩千名健兒最先突進東門,配合兄弟部隊消滅了國民黨軍第十五師,活捉了中將師長武庭麟。
1948年春,在鏖戰九朝古都洛陽的攻堅戰中,吳效閔團在兄弟部隊配合下,連克西關和周公廟。接著在強攻西門的血戰中,部隊受挫,傷亡慘重,吳效閔的高度近視眼鏡也被敵人的炮火震掉。但他繼續率領突擊隊猛沖,直到沖進洛陽核心陣地——洛陽中學,全殲青年軍二○六師,為我軍贏得了新的戰斗榮譽。
在決定中國命運的淮海決戰中,吳效閔團奉命堅守伍家湖、朱口村陣地,阻擊黃維兵團兩個師的“立體進攻”。
戰斗從一開始就進入了白熱化,慘烈異常。空中,數十架飛機盤旋俯沖,成噸的炸彈傾瀉而下。地面,重炮輪番轟擊,恨不得將吳團陣地炸入地平線以下。坦克在陣地上橫沖直闖,我軍指戰員多是頭一次見到這吐著火舌的烏龜殼,機槍打上去火花四濺,英勇的戰士沖上去投擲手榴彈、炸藥包,都不能損其筋骨,反被坦克打倒、壓死。
手中沒有反坦克武器的步兵,都眼巴巴的望著炮兵陣地,炮連的指戰員更是急得眼睛冒火,迫擊炮彈左一發右一發,就是打不中運動中的目標。
危急時刻,吳效閔穿過硝煙,出現在彈片橫飛的炮兵陣地上,他有意挺直身板,站在瞄準手刑輔道身旁,鎮定地下令:“不要慌,向坦克后面打,打敵人步兵。”幾發炮彈落在敵群中,敵兵被打得抱頭逃散。吳效閔望著隆隆轟鳴,不可一世的坦克,咬著牙下令:“放過坦克,堵住步兵。”落后的武器裝備,使他面對著鋼鐵怪物有些束手無策,但絲毫沒有削弱吳效閔和二十九團勇士們守住陣地的堅定信念,他們像鋼柱一樣釘在陣地上,寸步不讓。
坦克在二營陣地輾轉碾壓,近距離開炮,炮火中地堡一個接一個塌陷,戰士們的軀體被拋在空中。吳效閔心如刀絞一般,一會兒跺腳,一會兒砸地,常年征戰落下的胃病又犯了,他一只手舉著望遠鏡,一只手頂著胸口,額頭上沁滿了汗珠,目光焦灼,蘊含著仇恨和痛惜,好似打紅了槍膛,死死地盯著血染的前沿。警衛員遞給他一個饅頭,他啃了兩口放在一邊,一排炮彈打來,指揮所被炸塌了半邊,他只是扭頭看了一眼,繼續全身心地注視著前沿。
下午4時,敵人兵分兩路,在坦克的掩護下,向二營發起第七次沖鋒。五連傷亡過半,陣地被敵人攻占了,直接威脅著全團防線。團指揮所的電話又被炸斷了,為保障線路暢通,團通訊排已傷亡了12名戰士。吳效閔看到二營遭敵前后夾擊,形勢危急。他沖出指揮所,穿過煙幕火柱,臥倒、翻滾、躍起,穿過炮火封鎖線,跑到了二營陣地。
燃燒的陣地火光沖天,炮聲雷鳴,官兵都讓他下去,或拉或推,吳效閔索性坐在灼熱的土地上,疾言厲聲地說:“我哪里也不去,就坐在這,我要親眼看著你們把陣地奪回來。”
丁振光營長請求:我們傷亡太大,把預備隊調上來吧。“不行,敵人攻得這樣兇,不到萬不得已時,預備隊不能動。誰丟的陣地,誰奪回來!”吳效閔堅定地回答。
丁營長橫下一條心,命令堅決恢復陣地。四連張合鎖連長端起機槍,怒吼著沖在前邊,手被子彈擊穿,白骨碴子都豎了起來,無法包扎。張連長用牙咬斷白骨,繼續指揮反沖,陣地終于被奪回來了。四連只剩18名勇士,吳效閔以眼淚撫摸著這些鋼鐵戰士,把他們編入二連堅守陣地。戰后,旅部授予四連一面“勇猛殺敵”的錦旗。
二十九團的勇士們用血肉之軀鑄成鋼鐵防線,頂住了飛機、坦克的濫炸狂轟和兩個師敵軍輪番進攻,陣地幾經易手,反復地拉鋸爭奪。一直堅守到黃昏,敵人才開始撤退。趁敵倉促后退,我軍即轉守為攻,全線出擊。二十九團雖經一天苦戰,傷亡很大,但預備隊始終沒動,依然保持強有力的突擊力量,一路猛沖猛插,連克胡莊、王小莊、楊大莊,俘敵3千余人,把敵十四軍軍部也一鍋端了,其中還有參謀長梁岱。黃維兵團被壓縮在方圓不足五公里的包圍圈里。
在合圍黃維兵團的攻堅戰中,吳效閔團多次擔任主攻,攻克了李圍子、沈莊、楊圍子,其守敵均是國民黨的精銳部隊。場場都是血戰,喪心病狂的敵軍不顧國際公法,公然施放毒氣、燃燒彈,遲滯我軍的攻擊,全團傷亡過半,越打越少,吳團由12個連縮編成6個連,其中還有三分之一,身穿國民黨軍衣,臂扎紅布條,這是“即俘即補”的“解放戰士”。經過“吐苦水,挖苦根”教育,有一個國民黨兵頭天被俘,第二天就榮立戰功。
戰斗越打越慘烈。
楊文學莊是黃維兵團的核心陣地,守敵十分頑強,兄弟部隊連續兩次進攻都失利了。二十九團被調上來擔任主攻。戰斗前夕,陳賡司令員發出號召:破釜沉舟,決一死戰。所有干部官降一級,旅長當團長、團長當營長,靠前指揮。旅長周希漢親率增援部隊來到二十九團,吳效閔看到旅長帶來的部隊,竟是由旅部機關干部、衛生員、炊事員、飼養員等一切可以搜羅的人員組成,一股熱血涌上心頭。旅長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二十九團能不能上,不能上,我換部隊!”吳效閔噙著熱淚,鏗鏘有力地回答:“二十九團誓死拿下楊文學莊,突擊隊打光了,我帶著二梯隊填上去。拿不下,我對不起死去的戰友,任你軍法從事!”
周旅長不無悲壯地說:“我也豁出去了,部隊打光了,我當營長,你當連長,咱們從頭再來,就是‘光榮了’,也要像陳老總詩中說的那樣‘此去泉臺招舊部,旌旗十萬斬閻羅。”
周圍的官兵聽到旅團首長這番慷慨激昂的對話,無不熱血沸騰,決一死戰。
總攻開始后,吳團指戰員冒著敵人綿密的交叉火力,奮勇沖擊。一舉突破敵前沿陣地,在向縱深發展時,兇殘的敵人重施故計,用火焰噴射器造成一道道火墻,突擊連被燒倒了一片,許多戰士在雪地上翻滾、呻吟,有的爬起來,帶著火向前沖,又倒下了。已五處負傷的白志明指導員高喊:“快脫掉衣服,和敵人拼!”
戰士魏小呂脫掉燃燒的衣褲,赤膊沖上去,炸掉了敵暗堡里的噴火器。
烈焰未滅,村里又冒起了滾滾白煙,敵人放毒氣了。睹此慘景,周旅長和吳效閔怒不可遏,奪過警衛員手中的卡賓槍,大吼著沖進村里。吳效閔命令安玉峰副營長保護好旅長,自己在彈雨中指揮部隊,避開毒氣的風頭,用集束手榴彈炸散毒霧,迂回到敵側翼攻擊,經過逐街逐屋的浴血拼殺,楊文學莊終于被攻克了。周旅長激動地對吳效閔說:“這固若金湯的陣地,終于被攻下了,黃維撐不過今天,你也不用當連長了,給九連、十一連記集體大功。”周旅長打電話向陳賡報喜,陳賡說:“你這個營長當得好,感謝同志們,告訴大家淮海大戰后,中國沒有大戰打了。過長江后就是大追殲,追上敵人,就是勝利。”
淮海戰役結束后,全團官兵一致為他們這位外柔內剛、機智英勇的團長請功,兵團首長縱觀吳效閔在歷次作戰中,指揮有方,沖鋒陷陣,決定授予他“甲等戰斗英雄”稱號。
一個團級指揮員當上戰斗英雄,在我軍歷史上是不多見的。
陳賡司令員親手將一枚獎章戴在吳效閔胸前。此時,吳效閔腦海里浮現的是那些英勇犧牲的好戰友:“虎將”楚大明副旅長,宋玉樵、田涯參謀長,茍正銀、陳夢華、岳從貴營長以及全團英勇捐軀的一千多官兵們。他們的英名,與日月同輝;他們的事跡,與山河共存。
(七)
1949年春天,戰略決戰的偉大勝利,從根本上動搖了國民黨的反動統治,解放戰爭已進入后期。解放全中國已成為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形勢將戰爭推向戰略追擊階段。毛主席高瞻遠矚,審時度勢,向全黨全軍發出偉大號召:將革命進行到底!
為了適應戰爭形勢與戰略任務的需要,當年二月,中國人民解放軍進行整編。二野四兵團由原陳、謝作戰集團編成,中央軍委任命陳賡為兵團司令員兼政委。不久吳效閔升任四兵團十三軍三十七師副師長兼參謀長。這時,他在戰爭中學習戰爭,進步很快,逐步成熟,深受陳賡將軍的喜愛。
當時的十三軍軍長周希漢將軍常常稱贊說:“效閔同志在戰斗作風方面像楚大明,在作戰謀略方面像我,而在貫徹毛澤東的軍事思想和黨的路線、方針、政策方面則又像陳賡將軍”。所有這一切,在解放大陸的最后一次追殲戰——滇南大追殲中,均得到了生動而具體的體現。
在連續四十九晝夜的滇南大追殲中,吳效閔協同老紅軍周學義師長,率領陳賡兵團前衛第三十七師,在兄弟部隊配合下,越過桂西荒山僻野,在云南高原上十四天急進兩千華里,終于追上了蔣介石殘留在大陸上的最后一支重兵集團——湯堯兵團。
遵循毛澤東主席“先兜后殲,迂回包圍”的作戰方針,吳效閔率部首戰蒙自飛機場,封鎖敵軍從空中逃往臺灣的逃路;繼戰錫都個舊,切斷了敵軍從陸上逃往越南的道路;再戰元江鐵索橋,殲滅湯堯兵團主力3萬余人。從此,蔣家王朝殘夢難續,三座大山被推翻,云南人民開始和平建設的新生活。
滇南戰役勝利結束后,吳效閔回昆明征塵未洗,即隨陳賡司令員赴越南擔任軍事顧問。在奠邊府大戰中,他協助陳賡指揮作戰,一舉殲滅法軍主力,為解放越南人民作出了貢獻。爾后,他又隨陳賡赴朝作戰,在上甘嶺戰役中,協助秦基偉將軍,打敗美國侵略軍,為我軍贏得了萬世流芳的戰斗榮譽。
吳效閔載譽歸國后,先后任三十七師師長、十三軍軍長、昆明軍區副司令員和濟南軍區副司令員。1964年榮獲共和國少將軍銜。
1977年9月,吳效閔率領濟南部隊千里野營訓練時,因心肌梗塞突發,不幸逝世,年僅56歲。
啊,能征善戰的吳效閔將軍!您雖然與楚大明同志一樣英年早逝,但是,昆明部隊與濟南部隊的指戰員,將永遠銘記著您倆的英名。
解放戰爭勝利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了,人類已經跨入21世紀,我國開始進入全面奔小康的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新的發展階段。兩位英雄和無數革命先烈為人民利益而戰的目的已經達到。
安息吧,“虎將”楚大明!
長眠吧,“儒將”吳效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