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曉明
近來連續讀到莊嚴、劉夢芙兩先生論及詩詞師古與革新的審美取向問題,覺得很重要,關系全局,有必要進行深入的探討。真理愈辯愈明,道路愈探愈明,這對振興中華詩詞大有好處。我是一個詩詞愛好者,也想談談個人的淺見,無嘩眾取寵之心,有究理求真之意,姑妄言之。
師古與革新
師古與革新,是當代詩詞創作的雙車道,必須同時并行。我們作格律詩,本身就是師古。此外還應師古之詩人合一,具有種種高尚品德的詩人,及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的創作實踐;師古之關心世事,醒悟人生,情系河山,意托萬物,愛國憂民,諷惡揚善等詩的豐富涵容;師古之講究聲韻格律、采用賦比興、形象思維的創作方法;師古之斟詞煉句,注重推敲;師古之雅與俗、曲與直、豪與婉的不同風格。但是,師古是前進中的師古,不是原地踏步、原封不動,更不是復古。當代詩詞用什么語言辭匯,以能否表現新事物、塑造新意象、表達新感情為準。如不能達到,便應棄舊創新。當代一些詩刊上,既晦澀難懂,又不能鮮明生動地表現新事物、塑造新意象、表達新感情的陳辭濫調,比比皆是。如果說它是革新者攻擊的靶子,倒不如說它是師古者的弊端所在。一切舊思想、舊感情、舊觀念,自應在當代詩詞中列為務去之類。時代在前進,一切都變了。新事物在不斷涌現,舊事物在不斷淘汰和變化。人的語言思想感情也在變,詩詞自然也跟著變化,不變則失真。這就從根本上決定它要革新的客觀必然性。但革新是在原有基礎上的革新,不是新發明。詩詞的革新,主要是在內容上,我把它歸納為拓新題材、煉新語言、發新思想、抒新感情、出新意境。詩體當然也可以革新,應允許多體并存,但那是中華詩詞革新以外的事,不在此論之內。革新是發展的同意語。與時俱進,革故鼎新,舊為新替是一切事物發展的規律,中華詩詞當然也不例外。
雅俗與曲直
師古與革新之爭,具體地落到作品的雅與俗、曲與直上。似乎是說,師古的作品多為典雅、含蓄,革新的作品多為通俗、直露。雅與俗、曲與直歷來是詩詞審美的焦點,賞雅乎、賞俗乎各持一端,并互有貶意辭。詩貴曲,也有不同意見。我以為這里涉及到很多問題,需要具體分析清楚,才能決定如何對待。首先,雅與俗、曲與直不是師古與革新的必然結果。古人的作品就有很多是通俗的。如詩經里占分量最大也是最有成就的就是被稱為鄉土之音的俗詩——國風。樂府民歌在我國文學史上占著重要地位,它們中間的代表作《孔雀東南飛》、《木蘭詩》、《敕勒歌》成為千古絕調。唐詩大部分通俗易懂,有很多傳唱不衰的通俗詩。古人的作品也非皆曲。古風、歌行多以直敘為手法,而作者的感情卻寓于人物、情節之中,也就是曲在直中。這在格律詩詞中也非少見。如杜甫的《聞官軍收河南河北》,那種高興勁兒,簡直到了發狂的地步。我一點也看不到它曲在哪里。岳飛的“滿江紅”,寫得那樣壯懷激烈?!皦咽筐嚥秃斎?,笑談渴飲匈奴血”,就是在怒吼。在這里如果稍帶曲筆就成了反意象。革新的作品并非都直,有很多寫得很含蓄。如湖北賴海雄的《過秦淮河》:“吧館燈紅酒客豪,畫船舞亂曲聲嬌。凄清唯有河中月,曾是傷心照六朝。”前兩句遣的是新詞,寫的是新景,后兩句發的是憂思,寄的是深意。整個寫得很雅很含蓄,與杜牧的“泊秦淮”有同工之妙。雅之過分,即艱深晦澀,相反不雅;俗之過分,可能成為油腔滑調,品位不高;曲之過分,則成霧里廬山,不識真面;直之過分,就成了沒有詩味的實話實說。克服過雅的辦法是不用或少用僻詞、僻典;克服過俗的辦法是錘煉語言,選好切入點,提高立意境界;克服過曲的辦法是塑造好意象,注意造象和寄意的必然聯系;克服過直的辦法是抒發真情實感,在煉句上下工夫,做到直的真,直的壯,寓情于景物之中。總之,雅俗共賞,曲直同存,不能厚此薄彼。
審美與取向
審美與取向,要分開對待,審美是說好不好,好在哪里,不好在哪里。取向是引導詩詞發展的方向。他兩本不是一致的。有的是好詩,但不是好的取向。從審美角度說,古色古香的作品和新風新貌的作品,都各有好詩。從取向角度說就不同了。有的好詩而不是好的取向。什么是當代詩詞好的取向,我以為應以能否貼近時代、貼近生活、貼近群眾為準。詩詞如不能貼近時代、貼近生活,本身就失去真實性,說重一點,就是假詩。不能貼近群眾,為群眾所喜聞樂見,群眾就跟你搞“四不主義”(不愛、不學、不讀、不寫),詩詞就發展不了。振興中華詩詞,沒有人民大眾的廣泛參與,光局限在小圈子里,是成不了氣候的。要達到這個三個貼近,就不可避免地要向革新、向通俗方面傾斜。在這個問題上,我贊同莊嚴先生的意見,一些高雅古奧的詩,包括周邦彥一類的詞作,盡管有的寫得好,也不是發展當代詩詞好的取向,只能“備其一格”。當代詩詞好的取向,我把它具體地表述為:有新意、有真情、好讀、好懂、好聽、好記,俗而雅,雅而俗。應該置身于群眾之中,個人的知識,才來之有源,去之有用。
求真與唯實
求真是爭鳴的目的,唯實是爭鳴的方法。對一個問題的不同看法是客觀存在的。當前詩詞界的一些不同認識也是自然的。為求得統一,只有采取爭鳴的辦法。統一不了,也不要緊,求同存異,最后讓實踐來作結論。學術上的爭鳴,與兩軍對壘打仗不同,不是為了你輸我贏,而是為了探求真理,取得共識,指導事業的前進。所以,爭鳴應該是采取擺事實、講道理、虛心探討的辦法,不要把筆鋒對著人。事實勝于雄辯,爭論時應讓事實說話,不要憑某個人說的話為依據。即使他是大師、是偉人,而他的話并非句句是真理。唯實不唯人,才是探求真理的正確方法。振興中華詩詞,當然要靠專家名作的指導示范,更要有廣大群眾的參與。沒有前者,就不能提高;沒有后者,就不能普及(并非要求人人都來作詩)。在普及的基礎上提高,在提高的指導下普及,循環往復,以推動詩詞事業的不斷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