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繡球花

石　鳴

近午時分飄下一場雨來，將屋子前一方小園子里的花草洗得清清爽爽。雨不大，時間也不長，綠葉簇擁的一團團淡藍色的繡球花不僅沒掉一瓣，反而透出靈靈水氣，讓人見了倍覺憐愛。易林看著花，做了個深深的呼吸，一陣愜意疏通了全身的筋骨，仿佛關關節節都被花香浸透了。那花的藍色經雨一洗，是何等地剔透啊！藍出了玉石的質感，藍出了細紗的輕盈。易林站在花前，覺得以前忽略了這一團團剔透的藍，實在是暴殄天物，對不起花，也對不起自己將它們帶回家的一番種植。想到這里，易林禁不住輕輕搖了搖頭，把手上剛剛取回的信拆了開來。

展開信，才發現忘了眼鏡。易林心里有些驚疑：沒戴眼鏡，怎么又把花看翔實了呢？再移眼看花，花還是如先前一般靈氣清爽，藍還是如先前一般藍得鮮活。易林定眼望著花，怔怔地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心中一片亮堂，一路笑著踱回屋去。

走進屋，老伴見易林笑吟吟的，就問，你出去見了什么寶？易林臉上放了光彩，笑著說，喲，你快去看，花園里有一只比貓還大的松鼠呢。

曉霜就佯罵一句，知道易林又在和她開玩笑。幾年前他們一幫退休的人進山里避暑，大清早一只松鼠跳到了窗臺上，曉霜嚇得大叫：老鼠，老鼠跑進來了。易林說，你大呼小叫的干什么？那是松鼠，有松鼠陪著吃早飯不是挺好的么？曉霜說，松鼠這么小？我還以為它有貓那么大呢。易林就笑，說，那你的松鼠可是稀有品種了，算得上是珍寶了。曉霜一急，說你快讓它回來呀！易林又笑了，說，是你嚇跑的，你去叫。曉霜這才發現情急之下把話說錯了，不好意思地笑了。松鼠走了，這個清晨卻因為這件事而美好了，易林也就常把這件事拿來開玩笑，回味一下那個山里的晨光。

找出眼鏡，易林便開始讀信。信是老朋友國平寄來的，易林先看了看信尾的時間，算出信在路上走了差不多半個月。這也太慢了，就是老太婆走路送，也比這多不了幾天吧？易林在心中不滿了一句。但信總歸是到了手上，沒在路上飛掉，也算是幸事了。隔壁的老王，兒子從國外寄回的信，每年都會掉那么幾封，讓老王很是心痛。那掉的豈止是信，是心頭的肉啊！老王常對易林感嘆。聽說現在網絡流行，很多人都直接用電腦寫信了，叫什么“伊妹兒”，名字聽起來還溫馨，而且傳送也快，但是用電腦寫信，用電腦收信，用電腦看信，少了一份等待的心情、一份拆信的喜悅、一份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的會心會意，感覺冷冰冰的，易林在情感上實在還不能接受；再者，年紀一大把了去學電腦，易林也不太想去費那個神，所以一直堅持手寫，也鼓動他人手寫。你看，手寫的信，一個字一個字在紙上靈動著，顯著下筆時的心情，讀來是多么親切啊。

信還是一貫的風格，零零碎碎閑閑適適。“家里的貓一天比一天肥壯了，且年紀一大把了還不安分守己，上個星期天天晚上對著窗外唱情歌，攪得人難以安睡。我真懷疑你上次慫恿我買下這只貓，是不是懷有什么陰謀？我現在打算落實貓權，這樣等小貓出世了，我就可以給你送兩只來，也讓你享受一下貓們的天倫之樂。”國平說的那只貓，是上次易林去看國平，出外散步時慫恿他買下的。當時國平因為那是一只普通的貓，并不打算買。他想買一只波斯貓。買只波斯貓干什么？不就是嬌嬌滴滴的么？我看你這不是想養貓，是想養個女人呢。易林說。這樣一說，當然，更主要的是國平想證明他不是在養女人而是在養貓，貓終于就進了國平的家，而且一住就是幾年。

曉霜已坐到了易林的身邊，易林就把那一段貓事指給她看。曉霜看了就笑，說，我看你們兩個才是年紀一大把了還不安分守己呢。但心里卻很甜蜜，她知道他們兩人寫信說話就愛這樣開玩笑，頭發都花白了,心地卻還是像孩子一樣純凈。曉霜打心里喜歡他們這可愛的性格。

陷入甜蜜的曉霜突然聽見易林連聲說奇了妙了，奇了妙了！易林把信交給曉霜，疾步向花園走去。曉霜忙看信，在信的末尾，她看到一團線描的繡球花。花是用藍色的墨水畫的，卻不知怎么被水漶漫了，就像被雨暈染了一般。花嵌在一段文字中，這段文字與前面的貓事是那樣地不同：“上次自你處帶回的一枝繡球，竟盈盈地綠出了一大盆，花一團一團地藍，今晨被雨一拂，更若剔透的藍玉石了。我不敢一人獨享這造化之美，又不敢妄然摘下一枝來而傷了她，便拙拙地畫下一團,想必你會感知到她的剔透，嗅出她藍色的芬芳吧。”

曉霜忙放下信去花園里看，卻見易林蹲在繡球花前，端詳著那一團團剔透純凈的藍。曉霜發現，藍色的繡球花在綠葉中沉靜地躺著，濕潤潤的，就像剛從信中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