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開了

章彥文

百花天生不愛笑，平時總是板著臉，還有一副倔脾氣。

那年廠里排下崗人員名單，丈夫要百花去給廠長送禮。百花說：在廠里累死累活掙那點錢，到頭來還要給他送禮，才不值哩！丈夫說，那你下崗了怎么辦呢？百花著氣道，總之我是不送！丈夫壞笑道，要不你去傍廠長。百花把眼珠子都要瞪出來，臉拉得更難看，你以為人家廠長稀罕——如今在廠長身邊轉的姑娘多哩！丈夫見說不轉百花，瞟了百花一眼說，憑你這張臉，你就得吃虧！后來，百花果然下了崗。

在家里悶了一個月，百花感到一天比一天難熬起來。家里收入少了，她也不敢逛街，她怕自己忍不住在街上亂花錢。終于，她在市場上租了一間房，借錢進了一批服裝，開了服裝店。

顧客來了，百花起身去打招呼，但人家朝她臉上看看，又瞅瞅店里服裝，總是又去了另一家。百花摸了摸自己的臉，沒灰塵沒眼屎呀；又去鏡子前照照，也沒發現端倪——一天下來，生意很清淡哩，沒賣出幾件衣服哩。

生意沒做起來，工商稅務人員卻一個個涌來收錢了。百花申辯說，我才開張呀！人家不聽她的，把票據開好扔過來，她只好忍氣吞聲把錢一一交了。這樣，沒有好心情的她，臉上整日不僅灰灰的，目光也總是兇兇的。

一回，有位在市場收稅的女稅務在店里看上一件衣服。她讓百花把衣服裝入袋中，然后把袋子提起，在柜臺上蹭了蹭，提了就走。百花眼睜睜看著這女稅務出了店門，氣不打一處來，叫道，你還沒給錢呢。

那女稅務怔了怔，只好折回來，放下50元又走。

請你還是別走！百花粗聲道，再給50塊。

那女稅務道，你這衣服能值100塊？50算是多給你了！

百花道，那我不賣了。把50元扔回去，又一把從女稅務手中奪回了衣服。

女稅務走后，兩旁店里的人都過來說，他們這些人就這樣——你斗不過他們的，到頭來吃虧的肯定是你！

這月月底，百花果然被那名女稅務多收了錢。

一個雙休日，那女稅務又來店里挑衣服。女稅務好似要整一整百花。她挑了十來件，仍沒中意的。百花道，你買不買？女稅務反問，我怎么不買？可沒找著中意的。又提高聲音道，看你這樣子，難道要強迫我買？百花鼻子里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人，拿我們的，吃我們的，還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其實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寄生蟲罷了！女稅務被百花搶白得臉都白了，不由惱羞成怒，說，我惹你了？你挑來挑去的，今天你就得買！百花不依不饒。那女稅務道，你想強賣，沒門！百花道，我跟你們這些人學的，興你們強收錢，就不興我強賣貨？那女稅務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沒有人幫她的腔，只好依價挑了一件走了。臨走，狠狠地掃了百花一眼。

不幾日，那女稅務一進店門就拿出票據來，說這次是每月例行的“回頭望”哩。百花這回多了個心眼，見發票上未開日期，就悄悄地按下了柜臺下準備好的錄音機，問，真是回頭望？那女稅務毫不在乎地提高聲音道，我說是就是！走后，百花到旁邊店里一問，果真只收了自個一家。

百花的臉上一點笑容也沒有了。她索性關了門，四處奔走，搜集那女稅務的劣跡。功天不負有心人，她還真的搜集了不少事情。她接著又花了一夜的工夫，寫成了一份舉報材料，第二天打聽著送到沐河縣稅務局紀檢室。對方看了材料道，等送給局長研究后再說吧。百花道，隨你們——你們要是不管，我就再朝上告。說完，轉身就走。紀檢室的人忙抬頭去看百花，見她的臉鐵青鐵青；再看，百花已轉過臉去。望著百花的背影，紀檢室的人自語道，這女人！

后來，那女稅務終于受到了處分，被調到鄉下稅務所去了。消息傳到百花耳里，百花高興得自己笑了起來——過了一會，她又靜下心來一劃算，這月只顧告狀，生意賠本了！便有些高興不起來。于是她發誓今后要定下心來做生意。只是她仍然被女稅務的事激動著，又不由再次笑出聲來。她不知不覺走到鏡子前，倏然發現笑著的自己，比平時的自己好看多了。

她愣在鏡子前。

從此，百花經常對著鏡子朝自己笑。她想，原來自己笑起來這么好看哩！這么多年，自己怎么就沒發覺呢？

喂，買衣服哩。有顧客在叫她。

哦。她笑著轉過身去招呼。

那顧客看了百花一眼，竟不移開目光。那是一位女顧客，當時竟脫口道，你真好看，就像花開了一樣！

晚上回家，百花把白天人家夸她的話向丈夫講了一番。丈夫聽了道，你那是賣笑哩。

百花啐了丈夫一口，又露出一臉燦爛。